第二百四十六章 落木蕭蕭圍玉山
「我們先分析一下局勢。」我自門縫中看了一眼灝軒的情況,將門掩好,如今尚德禪師正在運功為其療傷,疼痛之下,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外面的情況,我稍稍安心,道:「援兵一來一往至少要一天,衛擎蒼執掌兵馬多年,若是沒有后招絕不敢輕易動手。」
「恐怕他早已想盡辦法阻斷消息,當日我們來玉山本就是借的演練的名義,若是沒有皇上的兵符必不敢輕出!」肖銳雙眼慢慢眯成了縫,手指輕輕摸著下巴,說:「他一定是早早探明了消息,算計的就是這一點!」
「楊承熹好大的膽子,身為京畿守備,竟然敢和衛擎倉一起謀逆造反!」正卿臉色極其難看,他是最清楚皇上身體狀況的人,也明白因為戰事,大軍都在星曜境內沒有返回,一旦出事,恐怕就是震動朝野的大事。
「軍中腐敗原也不止地方軍隊而已,京城之中只會更加嚴重,不過是因為京城各方勢力交錯,日常沒有戰事的時候看不出究竟罷了!現如今各軍之中軍餉剋扣、軍紀敗壞,早已不復軍人的忠誠,若以重利相誘,收買幾個將領並非難事,而下層士兵只需聽從命令行事,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什麼。」我面沉似水,將我的令牌遞與任昱銘,「立刻趕往玄武軍,讓蕭將軍前來救援!」
「是!」他沒有絲毫遲疑,接過令牌已經閃了出去。
「一來一去起碼要一天一夜的時間,衛擎倉若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也不知道能不能頂得住?!」正卿看著肖銳的背影,幽幽地嘆息。
「頂不住也要頂!哪怕都死光了,皇上也不能出事!」我冷冷地看向遠方,狠狠地咬牙。
「若兒!如今我越來越看不透你對皇上的感情……」他怔了怔,抬眸看我,「他做了這麼多傷你的事,你還能為了他不惜冒險,這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君臣之義!」
我望著風中翻飛的落葉,凄然笑道:「正卿,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去做這些,可是,我就是知道,我不能看著他死!」
他長長地嘆息,默默點了點頭。
午夜之後,陰了兩天的雪終於下了起來,不密也不大,夾雜著冰雹碎碎砸在屋瓦上,聲音聽起來有如針刺一般,悉悉索索一直打到黎明,破曉之際,雪反而更加大了,寒風也更緊了幾分。
玉山四面已被叛軍圍得水泄不通,此等大勢下,衛擎倉已經沒有了顧忌,他全部的依仗便是朱雀軍以及京畿軍中的兵馬,此次他全部調集,不留絲毫餘地。沈淵的事一出,皇上雖然沒有責難他,然而致仕賦閑在家的消息一出,他就清楚地知曉自己的處境,也敏感地察覺到凌灝軒的病情,在府中的日子,他自然沒有閑著,早已派出多路密探,並重金買通了皇宮的幾個侍衛,這一段時間凌灝軒的一舉一動,已經通過秘密渠道傳到他的耳中,他雖然不知道究竟,卻也察覺到不同尋常之處。當皇上歇朝的消息一出,再聯繫到青龍軍到玉山軍演,他明白自己的時機已經到了,他大喜過望,與親信密謀一夜,一切便已部署妥當,他知道其中的風險,卻也知道一旦凌灝軒康復,面對他的必然是嚴懲,他歷經三朝,門生故舊遍布朝野,他輸不起,身後的勢力也不容許他示弱,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鋌而走險。
他掌管天昱兵馬多年,在軍中親信眾多,即便是一時示弱,也不影響大局,第一時間調集了遠超青龍軍的兵馬,將玉山團團圍住。
林木蕭蕭簌簌之間,肖銳手持那柄不知砍下過多少叛軍的長劍,雕像般沓沓走馬而出,萬千軍兵登時一片肅然。
「衛擎倉,你要謀反嗎?」肖銳劍鋒長指,遙向衛擎倉。
「肖銳,不要再負隅頑抗!如今整個玉山都被我團團包圍,哪怕一隻飛鳥也飛不出去!」他威嚴嘶啞的聲音在幽谷回蕩。
肖銳淡淡一笑,道:「不過五萬兵馬,還想痴人說夢!當真可笑!」長劍鏘然出鞘,他遙指衛擎倉,道:「衛擎倉,你身為太尉,藉機作亂,有何面目見我天昱列祖列宗?!有何面目面對天下百姓?!今日,我必要將你碎屍萬段,告慰天下!」
衛擎倉冷冷截斷,「凌灝軒信重佞臣,挑起戰端,天下有識之士人人得而誅之,肖銳,你是聰明人,應該懂得權衡利弊,你就不要再為他賣命了,跟隨老夫,老夫許你太尉之職!」
「做夢!」肖銳哈哈大笑,道:「衛擎倉啊衛擎倉,你當真老邁昏聵!事到如今竟然還痴人說夢!」驟然又是一臉寒霜,「你這個亂臣賊子!今日我就將你手刃!」
「想要殺太尉,且看你過不過得了我這一關!」衛擎倉身後一個人影閃出,竟是沈淵。
「太尉好手段!竟然連沈淵都撈了出來!」肖銳瞳孔微縮,冷喝道。
「有錢能使鬼推磨!肖銳!你知道的太少了!」沈淵一聲冷笑,眸子里卻是恨意。他是親衛四軍統領中最為年長的一位,可是,一直被肖銳壓在頭頂,他不甘心已經不是一時半日,今日終於有機會對陣,目光中全是狠戾之色。
「既然你要死,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給我殺光叛賊!」肖銳高喝,一時間劍刃齊出,一片轟鳴之聲。
兩軍轟然撞擊在一起,從清晨殺到黃昏,山谷中被箭雨擂石磙木擊殺者屍骨累累,屍體一層層封住了山道。隨著暮色降臨,衛擎倉的大隊變成了散騎衝殺,火把漫山遍野,戰鼓震天動地,輪番衝殺,他已鐵下一條心,哪怕燒光整個玉山,也不許一個人活在眼前!
然而,世事無常,天機難料,漫漫大雪從天而降,雖是枯枝寒木,卻被雪水浸透,火勢將起便奄奄熄滅,只留一縷輕煙隨風飄逝,根本無從蔓延,只是即便如此整個玉山還是屍橫遍野,鮮血汩汩。
緊張地幾乎讓人窒息的一天一夜過去之後,叛軍的身影於第三日的傍晚踏上玉山之巔。
此時的激戰與前幾天更有不同,因為它太近了,近到在齋房內幾乎可以聞到血腥的氣息。在叛軍一波接一波地沖襲之下,箭矢用盡的青龍軍收緊戰線,開始一道門一道門,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守衛。
青龍軍是天昱最精銳戰隊的最精銳部分,也由於背水一戰的血勇之氣,一直戰至深夜,叛軍仍然沒有突破寺門。
這一刻,外間喧囂如滾油沸騰的熱烈,裡間的沉寂肅殺卻安靜如死。幽黯的齋房裡,稀稀疏疏地昏暗光線灑了進來,幽幽暗暗的,帶著一種陳舊而悠遠的感覺。
我站在葯湯池的旁邊,目光定定地膠著在湯池中凌灝軒的身上,已經三天三夜了,在不眠不休的內力推送中,他經絡中的瘀斑已經慢慢消失,經絡幾近通暢。
何正卿心緒不寧地在一旁看著,突然道:「若兒,恐怕……」
我回眸看他一眼,將他的後半句話堵在唇畔。我知道他的擔憂,戰火已經燒到寺門,廝殺聲縈繞耳旁,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此刻的艱險。我明白他想將灝軒轉移,可是,灝軒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我怎麼敢擅動。
「就是死也要守住寺門……」說完這句話后,我收回了凌厲的視線。
他點點頭,牙一咬,跺腳走了出去。
「要用藥了!」忽然,尚德禪師睜開雙眸,緩緩開口,打破這一刻的沉寂。
我的心一凌,所有的疲倦在這一刻散去,我走近幾步,尚德禪師已將冰魄送到灝軒嘴裡。
他一張口,一絲血液自他口中溢出,我才發現他嘴裡滿是鮮血,應該是為了抵擋痛苦劇烈侵襲,他幾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齒。
「不好!」尚德禪師忽然驚道:「葯吞不下去!」
眼看著冰魄一次次被送到他的嘴裡,一次次沿著鮮血流出來,我幾乎被火焰灼燒,心急如焚。
「灝軒!」我撲進葯湯池,葯湯的灼燒讓我疼得打了一個寒顫,「灝軒,吞下去,吞下去!」我死命地托住他的下巴,試圖讓葯待在他的嘴裡,可是,他似乎已經失去了吞咽的能力,無論我怎樣努力,都是無功而返。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下去,經絡之中的氣血幾乎凝滯不前,我清楚地感受到死亡降臨,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落在葯湯之中紛紛如雨,我凝視他半晌,突然俯下身,湊上了自己的唇,決然的,不管不顧的,將不斷頂上來的冰魄,用牙齒和自己的舌尖再送回去。唇齒相接,卻絕無浪漫與旖旎,唯有泛出血液的微甜氣息和眼淚紛落的微咸無聲交織,我的唇覆在他唇上,一般的冰冷,被緩緩滑落唇間的淚水浸泡,苦澀酸涼。
我不住哽咽低喃:「求你,灝軒,吞下去,吞下去!」
門轟隆隆被砸開,有寒風吹進來。隨風而至的是殺手自門口飛掠而入,與此同時,一聲低喝霹靂般炸響,黑暗裡烏光一閃,一點勁風劈破夜色,奔雷般直撲殺手,浮光掠影中正卿身份矯捷,速度極快,快得好像整個房間內全是他的身影,鏗然之聲不斷,黑暗裡火花四濺,隨著他遊走的身形如毒蛇般不斷吞吐,點、戳、刺、劈,行雲流水,凌厲無倫,血光四處飛濺,「嗤」的一聲,黑色的面巾在密室中陡然翻轉,露出一張粗獷中不失英俊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