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破碎的桃源
第390章破碎的桃源
這種壓制性的優勢是令人絕望的。在另一端，被兩台蟹型無人機牽制的小隊從思維網路中了解到了護衛部隊的遭遇，立即試圖突圍而出。但機動性和火控能力上的差距在他們從掩體后露頭的瞬間就決定了這四個人的命運——以穿透和爆炸。
負責火力掩護的同伴甚至沒有來得及瞄準目標。
剩下的人無法再移動了，當追擊中的蟹型機清掃掉剩餘的重甲步兵時，就是他們覆滅的時候。
而這不會花太久時間。
白楊坐在卡車的副駕位上，看著那道迎面而來的，巨大的護壁邊沿。平日里它是絕對透光的，而此刻它卻呈現出磨砂玻璃一樣的表面。在車隊的道路前方，一個方形的孔洞正在慢慢張開。
他們的撤離路線是特定的。在毫無偽裝的情況下，只要一離開庇護所的天球護盾，便會立刻天狼星集團行星掃描軌道站「狼之眼」發覺。本來這條路線上逐段安裝有屏蔽偽裝設備，且一直保持著運行。但在天狼星防務已經能準確定位庇護所位置的情況下，原有的偽裝特徵必然已經失去作用，必須全部重置。
這耽誤了他們20分鐘的時間，而這是致命的。
她已經接到了偽裝設備重置完成的消息。只要成功脫離天球護盾的籠罩範圍，它便會立即換入封閉模式，將身後的敵人堵住，將天球護盾的內部變成一個封閉的角斗場。雖然結果不言而喻，但這至少能為他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離開對方的追擊範圍。
車隊最後的兩輛無人戰車脫離了大隊，靈巧地原地旋轉了一圈，前往末尾充當最後的防線。它們的炮塔只來得及閃出一道軌道炮發射的刺眼閃光。然後便不自然地向後跳動了一下，停止了運動。熾熱的火焰從炮塔座圈裡噴射出來，但無發射葯的彈藥最終沒有令它引發殉爆。
後視鏡中，幾個迅捷的身影從車隊後方高速接近過來。
車隊的首車離護盾邊沿的距離還有100米。幾秒鐘的時間。
只要它們不攻擊，應該能行——
白楊這麼想著，緊緊握住自己顫抖的手。
她的內心充斥著焦慮與緊張。在這庇護所的數年間，她曾經多次見過人類的攻擊機掠過頭頂，最近的時候甚至能看到它們機身上的徽章。但從未有人真正意義上發現這個隱藏在眼皮下的庇護所。
直到今天，他們的宿敵來了，以泰山壓頂之勢。
護盾邊沿已經近在眼前。而敵人距離末尾的車仍然還有數十米的距離。
可以逃出去——一瞬間，她的眼中有希望的光芒閃過。
然後她感覺到了巨大的衝擊力。車窗玻璃在一瞬間完全碎裂，駕駛艙的結構也發出刺耳的彎折聲扭曲變形。安全帶束縛住了她的身體，但一瞬間胸骨被超出承受範圍的緊勒仍然讓她眼前一黑。
天球護盾沒有打開？撞上去了？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但頭部遭受衝擊的眩暈讓她看的不太清楚，於是她將迷惑的視線投向了最近的位置。
眼前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東西——一個金屬的球體。它有四組昆蟲複眼般的六邊形透鏡，其中一組正微微旋轉了一下角度對著自己。兩條覆蓋著深綠色裝甲片的，猙獰的金屬肢體卡在了駕駛艙兩邊，其中一條上有一個白色的「106」編號。
意識到面前的東西是什麼后，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意識。
這便是覆滅了她們這個庇護所的敵人，它們在獵物逃離之前，及時地收攏了包圍圈。
她的身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槍聲。駕駛員是一名北方聯盟前軍人，在從衝擊中清醒過來時便意識到了對面是什麼東西，當即從座位後方抽出自衛用的AK105，向同樣觀測著他的一枚透鏡連續開槍射擊。
那是這台戰爭機械的主監控器，破壞它就等同於戳瞎了對方的眼睛。
但對方顯然是有恃無恐。子彈直接在一層微光的閃現中被彈飛得無影無蹤。他的舉動立即招來了反擊，一道高熱的光束頓時從監控器的斜方向照射到了他的身上。
在光束降臨的瞬間，白楊便被刺得再度雙眼緊閉。空間的高熱讓她的皮膚感到灼燒一般的刺痛。但她此時已經完全無法注意這件事情。
即使閉著眼睛，她依然能聞到身邊的人被高熱碳化的刺鼻味道，聽到他短暫而凄慘的嚎叫。
下一個就是自己了。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的手腳死人一般冰涼，雙眼幾乎要綻裂開來，就這樣與那台機器對視著。
也許是一秒，又像是過了無限長的時間。
那台機器忽然向後一退，前肢撐起上身，望向了庇護所的方向。
要放過自己嗎？
白楊腦中的這個念頭還沒轉完，便看到一個又一個護盾閃耀的微光在機器的身上亮起。光點集中在機器的斜上方，她立刻就明白有人在從高處向它射擊。這點攻擊顯然對它完全不構成威脅，但足夠將它的注意力暫時轉移過去。
一瞬間，白楊意識到脫離車輛的機會來了。
她抓過掉落出來的組合工具，努力地將變形的安全帶切開。門鎖已經完全卡死，但好在玻璃是破碎的。她忍受著皮膚在玻璃碎茬上劃過的尖銳刺痛，將上半身探出了窗戶，然後重心傾覆，沉重地砸在了地上。卡車駕駛艙距離地面的高度約有一米，即便是背部著地，這下也摔得她眼前金星直冒。她抓著車輛的輪轂艱難地站起來，靠在車身上跌跌撞撞地向車廂後部走去。
她必須確認孩子們的情況。這一刻她腦中甚至沒有想過逃離，只是想著到他們身邊去，安撫下他們的絕望與恐懼。
在轉過車尾的一瞬間，她的瞳孔頓時縮成了一條直線。
「住手！！！」
她絕望地大聲喊道。
數分鐘前，洛天羽在樓頂陷入了莫大的糾結中。
他並沒有與天狼星方面會合的打算，但也沒有協助AHO作戰的想法。畢竟他雖然現在和AHO走在一起，但依然是掛著天狼星觀察員頭銜的。而且他以後必定會回到共和國的體系里，留下一個直接協助恐怖組織的影像記錄總不是件好事。
但那些孩子們的恐懼卻是實打實地傳達到了他的意識中。在制高點向下看去，那些魔蟹們的行動路線一目了然——天狼星防務並不打算抬起手放他們離開。
在車隊的首車即將駛出護盾時，側面樓頂的魔蟹再次彈跳起來，攔在了他們的車前。卡車的衝擊力只是將它推撞出了數米的距離便戛然止住。在那一刻，洛天羽知道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垂下頭不再去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無法拯救那些孩子，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但他的意識似乎在這一刻沒有聽從他的命令。
一瞬間，他的視角發生了變化。視野里一片模糊的紅色，眩暈感充斥著他的感知。
「……好……嗎？……醒醒！」
耳邊的聲音在驚恐的尖叫聲中忽近忽遠。
他的眼前黑了一下，有被狠狠揉搓的感覺。再睜開眼時，一張算不上熟悉但見過的臉出現在眼前。洛天羽認識她，那是他剛剛來到12號庇護所時，為他送過飯的那名皮膚有點黑的斯拉夫女人。後來他知道那是白楊的副手，也是照看那些被救回來的孩子們的生活教師。
他的背上頓時起了一陣寒意，意識到了自己眼前的一幕發生在哪裡。
「薩沙，聽我說。」斯拉夫女人用手捧住對方的臉，語速極快地說道。她的眉骨側面有一道被撞開的口子，血已經幾乎蓋滿了她的半張臉。
「你是最大的孩子，他們平常都把你當做兄長。留在這裡，安撫住你的弟妹們，尋找逃離的時機。」
視線稍微下移了一些。洛天羽注意到，女人身上穿著一套輕型護甲，三點式的背帶在身側掛著一把歐洲聯盟制式的F2000步槍。
「達利婭老師，您……？」
「我得做我該做的事。」斯拉夫女人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讓他們分散一下注意力。」
洛天羽在自己的視角上看著這具身體的主人伸出手拉住了女人的衣角，拚命地搖頭。
「再見，薩沙，要勇敢地活下去。」她只是伸出手在孩子的頭上揉了揉，轉身跳出了車后。
洛天羽悚然一驚，視線頓時回到了自己的視角。他看著那輛車后跳出了一個女人，向近在咫尺的兩隻魔蟹邊跑邊射擊。
魔蟹們對戰力的計算與分配十分精確，僅有一隻魔蟹做出了反應。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它沒有動用高能激光或是軌道炮，而是單純地伸了伸前肢。女人在地上打了個滾，險而又險地躲開了這一記撞擊。
但她無法再起身了。魔蟹已經橫移到了她的上方，另一肢下壓，將她按在了地上。洛天羽遠遠地看著金屬的肢體壓住她的腰間，毫無遲滯地向下一碾。血和內臟從她的口中噴涌而出。而她最後的行動，居然仍是試圖抬起槍對準魔蟹的腹部。但她沒能做到，僅僅數秒後手臂與槍都沉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高樓上，洛天羽看著這一切，全身如凍結般僵硬。
即便是敵對的陣營，即便他自己不肯承認，但他確實也從這裡看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期望與夢想的東西。
沒有歧視，沒有壓迫，人們友愛互助，願為彼此付出。
一個真正屬於同化者的桃源鄉。
而現在這個桃源鄉在他眼前被毫不留情地碾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