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如你所願
即使滅門那一日已經過去許久許久,孟夏都還是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一夜的所有事情,那個時候不明白的事情,現在卻能夠想清楚想明白了。
為什麼父親在看到陸絕拿出的東西后露出那樣的表情,說出那樣的話。
那一句「竟然是他!想我孟章一生精忠報國卻落得如此下場!當真是瞎了眼!我寧願死,他的願望也休想達成!冬兒,爹對不住你了」,依舊在耳邊時時響起。
那個時候的父親就已經猜到了一切吧,被自己的君主放棄,又發現被自己的摯友背叛,那個時候的他心底到底是怎樣的感受,孟夏已經無從得知,但是有一點她卻很清楚——韓非必須死!
「阿尋。」孟夏心中雖然思緒萬千,但是表面上就是一瞬,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件事情,可以繼續。」
陸尋稍微愣了愣,半晌才點了點頭:「好,如你所願。」
兩個人一起為孟秋安排後事,直到快要入夜這才算安排妥當,孟夏的情緒依舊算不上太好,好在可以剋制住,沒有那麼大的起伏了。
陸尋陪著孟夏吃過晚飯,不一會兒張欣就尋到了這處來。
他一直在屋裡研究,並不知曉孟秋的事情,只是聽說前去阻止齊國援軍的軍隊失敗了,而且幾乎是全軍覆沒,是以表情也沒有了素日里的開心。
「你來,是機關的事情有進展了?」陸尋坐在書桌前,將手中的摺子合上后,這才開了口問道。
「是,剛剛去後山試了下,能夠達到你的要求了。」張欣認真地點了點頭。
「現在機關有幾個?」
「三個。」
「……夠了。」
張欣抿了抿嘴唇道:「現在就去用嗎?」
陸尋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道:「不,還要再等等,等一個時機。」
「什麼時機?」
「下雨。」
張欣皺了皺眉,似是有些不懂。但是看陸尋面有倦色,而一邊的孟夏今天沉默地有些異常,這種氣氛讓他下意識地想要迴避。所以最終只是說了一句:「陛下這樣行事想來有自己的考慮,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機關的使用方法,我已經照您的吩咐交給了祁鎮他們。現在師父做的那批小機關也到了,我去教教大家怎麼使用,來對付葯人。」
「嗯,去吧。」
……
孟秋的葬禮安排在兩天之後,正好是韓非帶著軍隊回來的那一日。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憐憫孟秋,這一日久違地下起了暴雨。
燕起真正身份已經傳了出去,孟秋終於恢復身份和容貌。孟秋少年時一戰成名,在軍中一直頗有威信,所以身份公布后對梁國這邊負面的影響並不算大,反而讓將士們更加鬥志昂揚。
陸尋在靈堂陪了孟夏一會,便去忙碌其他事情,偌大個靈堂,孟夏的背影顯得有些凄涼無助。
「你身子不好,要不然去休息一會吧。」張欣見狀勸道。
孟夏搖了搖頭:「沒事,我想再多陪陪他。」
「……國師回來了,帶著齊國的軍隊,想來已經快要到百草堂了。陛下在那裡做了布置,你確定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會來嗎?」
孟夏緩緩轉頭望向張欣道:「如果來,至少證明他心裡還算對孟家有點情誼,接下來我們的計劃也好順利的進行下去。如果他不來……」
孟夏頓了頓,將目光落到了孟秋的遺容上,本就憔悴的面上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讓她整個人顯得越加沉寂而孤絕。
「他不來又怎麼樣?」張欣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這才開口問道。
「他不來,我們也知道了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他不是在乎齊國么,不是想要統一天下嗎?那我偏偏要讓他的所有願望都落空。再說了,他不來……難道故人就不會入夢么?」
「故人入夢?」張欣愣了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所謂的故人入夢是什麼意思。
「他是孟秋啊。」孟夏輕聲說到了這個名字。
「和他有什麼關係么?」張欣依舊不理解,反而更加糊塗了。
孟夏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了孟秋的遺體旁,輕輕握住了孟秋的手:「不管身份樣貌如何改變,他骨子裡都是那個驕傲的少年將軍,兩軍交戰,哥哥作為軍師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韓非的面前,他既然出現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和計劃,不會白白去送死。」
張欣認真聽著,也順著孟夏的動作將視線落到了孟秋的手上,他的指尖顏色有些不正常,竟是帶著很淡的紫紅色,而且明明遺體應該已經僵直,但是孟秋的手感覺卻還是依然靈活,彷彿只是人睡著了一般。
「這……這是……」張欣大驚。
張欣連忙走到了孟夏的身邊,先是向著孟秋道了一句「抱歉」和「冒犯」,然後這才小心地抬起了孟秋的那隻手,仔細查看。
「我那日為他清理的時候,偶然發現的。」
「這是沾染了噬魂香后留下的痕迹。」張欣肯定道:「不對啊,噬魂香不該是齊國這邊特有的藥方么,我來百草堂這麼久,但是只見過一次,卻是連如何配置這香都無法得知,孟小將軍是如何得到的,還用在了此處?」
「韓非教的。」
「他教的!?噬魂香對普通人的用處不大,但是對於對於心裡有特別的執念的人卻是有很大的影響,聽聞中了此香的人,精神會越來越不振,先是在夢境之中見到那些自己最不能忘懷的,最不敢面對和想象的人和事,故人紛紛入夢,攪得心神不寧。有些人會漸漸地不敢入睡,可是當人日漸憔悴虛弱的時候,那些幻影和記憶卻不只是在夢中出現,而是隨時隨地出現擾亂心神。最後這些人往往會因此而死,而噬魂這個名字也由此而來。」
「對。」
張欣倒吸了一口涼氣:「噬魂香無解,只能靠意志去扛。」
「對。」
「對於現在的國師來說,這噬魂香比起刀劍、毒藥,確實是最能傷到他的東西,也是最有用的武器。」張欣一想到這香的種種效用,幾乎已經能夠預料韓非之後的情況會如何。
「他本來就被蠱毒反噬,毀去他救命草,奪去他的意志,我倒要看看齊國還能如何!」孟夏眼睛微微一眯,狠狠道。
「孟小將軍……原來已經考慮到這麼遠了,其實,其實你也已經察覺到了另一點吧?」
孟夏聞言點了點頭:「嗯,當我發現噬魂香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哥哥的另一層用意。噬魂香的配製方法,我不知道韓非教過多少人,但我知道,在梁國他只教過哥哥一個,便是我當年賴著要學,他也說裡面要用到的一些東西有些陰損,女孩子最好不要接觸,而沒有交給我。所以我也只見過成品,卻是不知道具體要如何製作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孟夏慢慢握緊了孟秋的手,然後這才接著開口道:「所以作為研製出這個香的韓非一定會覺察到自己的情況,而也一定會想到是誰對他動了手腳。那個時候,就算我沒有察覺到哥哥的身份,就算他以燕起的身份下葬,但是韓非一定會知道,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提醒韓非,他害死了父親,也害死了他!」
「哎。」張欣嘆了一口氣,一時間也是有些傷感:「為什麼這個世上好人總是這樣收場,而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卻逍遙自在?孟將軍也好,孟小將軍也好,忘書也好,太多太多的人就這樣離我們而去,這樣的悲歡離合究竟還要經歷多少次?」
「我以為……你作為大夫,早已經看透生死和離別。」
「我是大夫,可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啊,生死何其玄妙,豈是世人能夠企及?而且只要是人皆有七情六慾,有割捨不斷的感情,如此不論經歷過多少次,見證過多少回,依舊還是窺不破,看不透。」
張欣很少如此嚴肅認真地感慨,孟夏一時間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良久,孟夏才開口道:「張欣,你真的是一個好大夫。只有在意生死的人,才會用心地去拯救每一個病人。」
張欣聞言卻是搖了搖頭:「不,我能拯救一些人的身體,可是若人心壞了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拯救。」
這句話似意有所指,孟夏不了解張欣的過去,但是她卻知道他的那雙眼睛透過這裡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而心底想著一個很遠很遠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孟夏不打算說破。
所以,她只是輕聲嘆了一口氣,將孟秋的手放下后,抬手拍了拍張欣的肩算是安慰。
「呼。」張欣緩緩舒出一口氣:「我去外面看看,想來國師的軍隊要到了,若是將士們有傷亡,我也好今早治療。」
「嗯,需要我幫忙嗎?」
張欣望了一眼這個靈堂,緩緩搖了搖頭:「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