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中國文學常識》(8)

第十八章《中國文學常識》(8)

古代戲曲(二)

到了這一時期,作家的趨向卻向「優雅」的方面走去,把文辭修斫得異常的整齊、美麗,不但曲文是「擇句務求其雅」「選字務求其麗」,即賓白也駢四儷六,語語工整,其甚者如《浣紗記》,如《祝髮記》,乃至於通劇無一散語。當時大多數的作傢俱跟隨了這個新的傾向,雖然有一部分的作家未必是如此,卻也多少總不免受有些影響。這個傾向,當然不是怎麼樣的好,然其娟秀的風格、麗雅的辭句,卻能使之在文壇上佔了很久、很穩固的地位。

中國戲曲的第二期,包括傳奇的最盛時代。通常所稱為「唐詩」「宋詞」「元曲」「明傳奇」的定評,即可表示這個時代的傳奇的盛況。

自《荊》《劉》《拜》《殺》四大傳奇產生之後,大作家陸續地出現。在技巧方面是益有進步,在文辭方面也益見其優雅。以前的傳奇,是為民間一般人的娛樂而作的,所以辭句務求其淺顯明白,不唯賓白是真實的人民的對話,即曲文也多用平常的口語,所以無論什麼人都可以懂得。如《殺狗記》,如《劉知遠》(即《白兔記》),便因此大為文人們所不滿。到了這一時期,作家的趨向卻向「優雅」的方面走去,把文辭修斫得異常的整齊、美麗,不但曲文是「擇句務求其雅」「選字務求其麗」,即賓白也駢四儷六,語語工整,其甚者如《浣紗記》,如《祝髮記》,乃至於通劇無一散語。當時大多數的作傢俱跟隨了這個新的傾向,雖然有一部分的作家未必是如此,卻也多少總不免受有些影響。這個傾向,當然不是怎麼樣的好,然其娟秀的風格、麗雅的辭句,卻能使之在文壇上佔了很久、很穩固的地位。

這時期的傳奇作家,以湯顯祖為最偉大,而鄭若庸、屠隆、梁辰魚、張鳳翼、王世貞、沈璟、陸采、徐復祚、梅鼎祚、汪廷訥等,也俱有盛名,最後則有阮大鋮、尤侗、李玉、李漁等作家出來。無名氏之傳奇,傳於今者亦多。大約當時作家,不出南中,以江南、浙江為最多,江西諸地次之,其他山東、河南、直隸諸地,前為雜劇最盛之區者,傳奇作者卻俱不過一二人而已。今將這時期傳奇作家,有籍貫可考者,列一表於後,並於每個作家之下同時註明他的作曲之數目;這可以使讀者更明白當時傳奇作者之地理上的分配。其作家籍貫無可考者,則不列入此表。

○注一:本表依據於《曲錄》卷四。

○注二:作家籍貫無可考者,本表概不列入。

○注三:每個作家後面所注之阿拉伯數字,系表示其作劇之數目。旁有漢字數字者,系注其劇本被收入《六十種曲》中之數目。

○注四:蔣麟徵或言其為烏程人,顧瑾或言其為華亭人,故俱加(?)。

湯顯祖為傳奇作家中最偉大的一個,所作上抗《琵琶》《拜月》,下啟阮大鋮諸人,這個時代的諸作家中,直無一足以與他相比肩者。所著《牡丹亭》(《還魂記》)至今還為文士佳人所喜愛,且為劇場所常常扮演,其盛況與王實甫之《西廂記》正復相同。傳奇作品,受同樣的榮譽者絕少,有的是案頭之書,讀者雖多,而少見扮演,有的扮演雖盛,而讀者卻未見感甚高的興趣,獨《牡丹亭》則無往而不受盛大的歡迎。相傳《牡丹亭》初出,婁江女子俞二娘酷嗜其詞,至斷腸而死,又傳馮小青讀之,嘗題一詩於書端:「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讀《牡丹亭》。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此外尚有種種傳說。大約傳奇之動人,恐無過於此者。

顯祖(1550—1616),字義仍,號若士,江西臨川人,萬曆十一年癸未進士,官禮部主事,以上疏劾首輔申時行,謫廣州徐聞典史,后遷遂昌縣知縣。投劾歸。《列朝詩集》謂:「義仍窮老蹭蹬,所居玉茗堂,文史狼藉,賓朋雜坐,雞塒豕圈,接跡庭戶,蕭閑詠歌,俯仰自得。」所作凡5種,於《牡丹亭》外,有《南柯記》《邯鄲記》《紫釵記》及《紫簫記》。《牡丹亭》與《南柯》《邯鄲》《紫釵》合稱為「四夢」,最流行,《紫簫》則知者較少。

《牡丹亭》凡55出,敘寫杜麗娘與柳夢梅的生死戀愛事。南安太守杜寶為杜甫之後,生有一女,名麗娘,未議婚配。某一日春晝,到花園中遊覽了一回,歸來忽覺懷春,便入睡夢。夢中見書生柳夢梅(柳宗元之後),互相愛戀,即成婚好。不料夢回睡醒,一切俱幻。自此,漸入沉思,日見消瘦,自畫容像,以寄所懷。不久,遂得了一病而亡。柳夢梅卻是實有其人。某日,無意中拾到麗娘的自畫像,驚為絕色,便供了起來,早晚玩拜。後來,麗娘鬼魂尋到他住處,與他相聚,誓為夫妻。夢梅偷開了麗娘的棺,她便復活了,偕到他處同住。後來,夢梅赴考,恰遇寇亂。待寇平后,夢梅卻中了狀元。帶了麗娘與她父母相見。在這個出於意料外的相遇里,全劇便結束了。

事迹是很可詫怪的,若士寫來卻至為流動,至為自然;其描狀女子懷春之心境,生死不變之戀感,實為空前的名著。文辭之飄逸秀美,真摯動人,亦為自《西廂記》后少見之作。其對於人物的描寫,也各具個性。《驚夢》一出,尤為人所傳誦,如: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綉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

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自然是不朽的名句,卻在別處也頗不少可比於這些的佳曲好語。

或以為《牡丹亭》有所指,有所諷刺,甚且說若士以此劇寫某家閨門之事,以報其私怨,這些都不足以置信。若士此劇或系受「華山畿」故事之影響,顛倒其結局而為之,或系依據於《剪燈新話》中之《金鳳釵記》一則,而略有變異。然其旨則不在敘此「荒唐」之故事,而實欲抒寫那堅貞純一生死不變之戀情。故於女主人翁之描寫,最為著力;情之所至,夢而可遇,死而可生。如《驚夢》《寫真》《魂游》《幽媾》《冥誓》《回生》諸出,實全劇之精華。所以,事迹雖荒唐,而論者不以為怪。數千年來,中國少女之情感,總是郁秘而不宣,若士卻大膽地把她們的情意抒寫出來了,這大約是《牡丹亭》特別為少女所喜愛之一端吧。

《南柯記》凡44出,依據於唐李公佐的名作《南柯太守傳》,寫淳于棼夢入蟻國,為駙馬,任南柯太守,榮貴之極。后公主病死,與敵戰又敗,遂失國王意,回歸故鄉。原來卻是一夢。公佐的傳文至此而止,若士的戲曲卻又於此后添上了二出,敘淳于棼請僧追薦蟻國眾生,使他們都得升天,復見其父及國王、公主。公主約在仞利天等他,可以再為夫妻,只要他加意修行。

他便大徹大悟。

《邯鄲記》凡30出,乃依據於唐沈既濟的名作《枕中記》而寫的。山東盧生不得志,於旅邸遇呂洞賓而嘆息,洞賓便借他一枕。盧生倚枕而睡,夢中進士,為高官,富貴榮華,謫遷憂苦,無所不歷。壽至八十,一病而死。遂從夢中醒來,主人炊黃粱飯尚未熟。盧生遂大悟,從洞賓入山中,遇見群仙,為一個掃蟠桃落花的仙童。

《紫釵記》凡53出,乃依據於唐蔣防的名作《霍小玉傳》而寫的。詩人李益與霍小玉誓為夫妻,后復分別,小玉鬱郁成病,將死。有俠士黃衫客強要益重至小玉家,二人復得相見。蔣防原傳,敘至此,本言小玉訴益負心,遂暈厥而死。若士此劇,則改為小玉暈去未死,為益所喚醒,乃復為夫妻如初。

蔣傳中的李益是一個負心的男子,《紫釵》中則把二人的分離,歸罪於奸人。

《紫簫記》凡34出,所敘亦李、霍事,乃《紫釵》之初稿,結局亦為團圓。敘小玉嫁了李益,益到朔方參軍去了。小玉每日相思,年年七月七日,為他曝衣曬書。某一個七夕,益卻由朔方回來;恰與是日天上的二星一般,欣喜地話著情語而團圓了。

若士之傳奇,論者每謂其曲文不合韻律,故歌者常常改易原文以合伶人之口。若士嘗對那些改本深致不滿。他曾說道:「予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他的曲文之能瀟洒絕俗,抒寫自如,大約即由於此。現在之傳奇差不多已成為書架上的讀物,實演的機會已絕少,故對於他的合律不合律的辯論,已可不必注意。

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洲,又稱弇州山人,太倉人,官至刑部尚書,所作有《鳴鳳記》。嘗與李攀龍、謝榛、宗臣、梁有譽同結詩社,世稱「五子」,而王、李之名尤著。

《鳴鳳》凡41出,所敘為當代之事。夏言、曾銑遭讒被殺,嚴嵩父子專政誤國,楊繼盛上疏諍諫,被陷獄中,終死東市,其妻也同殉。後來鄒應龍又上疏劾嵩,終得達到目的,芟夷奸黨。繼盛的死,是明代最動人、最感人的一件大事。那樣的壯烈激昂,那樣的從容就義,到如今還足以令人零涕憤慨。所以無論劇本、小說,寫來俱足以動人。相傳元美於嵩敗后寫成此劇,曾由前事東樓之優童金鳳登台扮演他,以其熟習,舉動酷肖,名噪一時。

梁辰魚與鄭若庸、張鳳翼、屠隆諸人齊名。同以「駢綺」之曲文見稱於時。辰魚,字伯龍,崑山人,以清詞艷曲名盛當代,所撰《江東白苧》,包括他的小令散套,流行極盛。時同邑魏良輔能喉囀音聲,變戈陽、海鹽、胡調為崑腔。伯龍填《浣紗記》付之。此劇至傳海外,吳中演奏之盛,更不待言。

王世貞曾有詩云:「吳閶白面冶遊兒,爭唱梁郎雪艷詞。」蓋即指此。

《浣紗記》凡45出,主人翁為范蠡與西施,而以吳、越之和戰為線索。

范蠡載西施泛湖而去越,本為傳疑之故事,《浣紗》則以此為根據,而演衍出范蠡本與西施有婚姻之約,因國家之故,不得不割斷愛戀,將她獻於吳王夫差。後來越王勾踐起兵報仇,滅吳而歸,范蠡始復得與西施相見,同辭勾踐而泛湖隱去。

鄭若庸字中伯,號虛舟,崑山人,早歲以詩名天下。趙康王聞其名,走幣聘入鄴,客王父子間。王父子親迎接席,與交賓主之禮。康王卒,乃去趙,居清源,年八十餘始卒。詩名《蛣蜣集》。又善於作曲,所作有《玉玦記》《大節記》《五福記》3種,以《玉玦記》為最著,其他2種皆失傳。

《玉玦記》凡36出,敘王商與其妻秦氏慶娘離合事。商上京求名,下第羞歸,被人導為狹邪游,貂敝金盡,幸遇呂公收留,奮志讀書。會胡騎南侵,秦氏被擄不屈。後來商一舉成狀元,與秦氏重會癸靈廟。《曲品》謂:「《玉玦》典雅工麗,可詠可歌,開後人駢綺之派。」同時有薛近裒者,作《綉襦記》,敘鄭元和、李亞仙事。相傳若庸作《玉玦》,以其敘妓女之薄情,舊院人惡之,乃共饋金求近裒作此,以雪其事。《玉玦》出而曲中無宿客,及此記出而客復來。

張鳳翼字伯起,長洲人,與二弟並有才名,吳人謂之「三張」。鳳翼所作傳奇凡7種,傳於今者有《紅拂記》《灌園記》《祝髮記》等數種。

《紅拂記》敘李靖與紅拂妓的戀愛故事,乃依據於唐杜光庭的《虯髯客傳》而寫者,凡34出,以虯髯客即位扶餘國王,幫助李靖擒了高麗國王,唐帝封他為海道大總管為結束,遠不如《虯髯客傳》結局之氣度高遠。

《灌園記》凡30出,敘齊太子田法章復國事。以田單、樂毅之戰爭,與田法章之戀愛,錯綜敘寫,頗不落於單調。當齊亡時,法章逃於太史家避禍,改名王立,為灌園人,故謂之《灌園記》。

此二劇為鳳翼早年所作,還看不出受多少「駢綺派」的影響,說白也很自然,並沒有對仗工整的談吐。

《祝髮記》為鳳翼晚年所作,為其母上壽而著者,風格已較前大變,至於通本皆作儷語。

屠隆字長卿,又字偉真,號赤水,鄞縣人,官至禮部主事,為人所訐,罷歸。縱情詩酒,好賓客,賣文為活。所作有《曇花記》《修文記》《彩豪記》3種。

《彩豪記》敘李白事,凡42出,中並插敘天寶之亂及明皇、楊妃事,以郭子儀報恩救白為結束。

《修文記》敘李賀事。賀每從小奚奴,騎距驉,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后病卒,其母哀不自解。一夕,夢賀來道:今在天上甚樂,為上帝作新宮記,纂樂章。隆此記即寫此事。

《曇花記》為隆廢后所作,凡55出,敘唐時木清泰與郭子儀同扶唐室,富貴無匹,后忽感悟,棄家訪道,家中一妻二妾也焚香靜修。二子繼父之勛業,復扶王定亂,後來一家同證正果,並列仙班。隆嘗「命其家僮衍此曲,指揮四顧,如辛幼安之歌千古江山,自鳴得意」。

沈璟與湯顯祖齊名於世,璟之循規踐矩,嚴守曲律,正與顯祖之不守繩墨成一對照。璟,字伯瑛,號寧庵,世稱詞隱先生,吳江人。萬曆間進士,官先祿寺某官。著《南九宮譜》23卷,作劇21種,為這個時期作家中之最多產者及最懂得音律者。其所著劇中以《義俠記》《桃符記》《紅渠記》等為最有名。

《義俠記》刊本最多,故最流行。《義俠》所敘,乃最流行之英雄傳奇《水滸》的故事之一。《水滸》故事,除小說外,元人雜劇中已多敘寫之,明人傳奇中亦多有之,如《靈寶刀》及此劇都是。此劇凡36出,所敘為武松的始末,事實大都依據《水滸傳》,唯加入了一個武松的妻賈氏。武松父母在日,曾為聘下賈氏,因他四處漂泊,久未成親。后武松刺配在外,賈氏亦逃避於尼庵。結局是宋江等受了招安,武松與賈氏成親(友人某君常憾武松以蓋世英雄乃不得其儷配,而以行者終老,得此劇讀之,可以釋其不平之念矣)。璟未染當世駢綺之風尚,曲文賓白多本色語,明白而真切,自較《浣紗》《祝髮》之有意做作者為勝。

《靈寶刀》為任誕先作,亦一敘水滸故事之劇本。誕先(一作誕軒),浙汜人,生平未詳。作劇2種。此劇凡35出,寫林沖的始末,事迹亦依據於《水滸傳》而略有變異。沖妻為高明所逼,虧得錦兒替嫁。她和王媽媽連夜脫逃,到了四花庵為庵主。後來沖報了大仇,到庵中謝神,恰與她重複相見。

陸采,以作《南西廂》及《明珠記》得名。采,字子元,號天池,長洲人,為粲之弟。粲為諫臣,甚有聲,嘗草《明珠記》,由采踵成之。

《明珠》敘王仙客與無雙事,依據唐薛調之《無雙傳》而寫,凡43出。

無雙與仙客有婚約,遇亂,無雙被沒入宮掖。有俠士古押衙設計使無雙暴卒,領屍出,復得生,乃得與仙客終老。

《南西廂》乃改王實甫之《西廂記》為傳奇者。自敘云:「李日華取實甫之語,翻為南曲,而措詞命意之妙,幾失之矣。」他的此作,乃懲日華之失者。

采所作,於以上二劇外,尚有3種,《懷香記》《椒觴記》及《分鞋記》是。

《懷香記》以有《六十種曲》本,故得與《明珠》及《南西廂》並傳於今,《椒觴》與《分鞋》,則恐已不傳了。《懷香》敘韓壽事。壽被賈充闢為司空掾。充有幼女午姐,待字閨中,見壽愛之,遂相戀。后因為充所知而離散。

經了許多苦難,二人終得為夫婦。

李日華字君實,嘉興人,萬曆壬辰進士,官至太僕寺少卿。所作《南西廂》,凡20出,頗為時人指摘,日華自己也聲明非他所作,乃他人所託名。

梅鼎祚字禹金,宣城人,棄舉子業,肆力詩文,撰述甚富,所作傳奇,有《玉合記》一種,亦為步駢綺派作家之後塵者。此劇凡40出,乃衍敘唐許堯佐的《柳氏傳》者(《本事詩》亦載之)。詩人韓翃(一作翊)有姬人柳氏,為番將沙叱利所奪,許俊以任俠自喜,聞其事,騎馬直入沙叱利之宅,載柳氏而歸之翃。

汪廷訥字昌朝(一作昌期),一字無如,休寧人,官鹽運使,作傳奇凡10種,盛傳於世者有《獅吼記》及《種玉記》。

《獅吼》凡30出,寫陳季常懼內事。季常為蘇軾之友,妻柳氏,美而妒,季常懼之。軾乃設計,私贈以家姬。后以佛印之力,降伏了號為河東獅子之柳氏。這劇是有名的喜劇,充滿了詼諧的敘寫,其描述美妻之積威,懼內者之懦怯,極為逼真而有趣。此種情境,中國戲曲描敘之者殊鮮。

《種玉記》凡30出,敘霍休文為平陽小吏,偶遇侯門侍女,相戀不久,乃為其兄衛青拆散。后休文生二子,皆得大名,去病為將,光為首輔,父子完聚,夫妻團圓。

與他們約同時的作家,有作品傳於今者,茲亦略述於下。

顧大典字道行,吳江人,官至福建提學副使,以善作劇名。所作凡4種,以《青衫記》為最著。白居易作《琵琶行》,本抒寫情懷,毫無故事可述,而有元以來之戲劇作家乃往往附會其事,強以彈琵琶之商人婦,為居易之情人。

此劇也是如此,以商人婦為裴興奴,當居易郊遊時曾遇之,不料因事離別,直至潯陽江上聽琵琶,二人方克偕老。

葉憲祖(一作祖憲)字美度,一字相攸,號桐柏,亦號檞園居士,餘姚人,官至工部郎中。所作傳奇凡5種,其中《鸞記》1種,有《六十種曲》刊本。

《鸞記》凡21出,敘唐時杜羔曾以碧玉鸞,聘趙氏為妻。後為奸人所怒,經歷失意之苦。終得佳人之激勉、良友之相助,得中高第。中間插入溫飛卿與魚玄機之姻緣遇合,牽攏得很可笑。

沈鯨號涅川,平湖人,著傳奇4種,以《雙珠記》為最著。

《雙珠記》凡46出,敘王楫與妻郭氏同到鄖陽軍中,為奸人所陷,釀成冤獄。幸得減刑調戍邊土。郭氏鬻子全貞,後來其子棄官訪求父母,終得合家團圓。鯨的作風也是受了駢綺派的影響的。

徐復祚,字陽初,常熟人,著《紅梨記》《宵光劍》《梧桐雨》等傳奇4種,以《紅梨記》為最著。

《紅梨記》凡30出,敘趙汝州與謝素秋的姻緣離合事。汝州與歌妓謝素秋相戀,為王黼所逼而分離。正遇金人圍汴,征歌妓送入北邦。素秋亦預其列。賴有花婆設計保護,素秋潛避至他地。后汝州成名,終得娶素秋。此外尚有《東郭記》一種,亦傳為復祚所作。

《東郭記》凡44出,敘《孟子》中的「齊人有一妻一妾者」的一段故事。

出目皆取《孟子》之文句以為之,很具別緻。中插攘雞者、於陵仲子及王事。紙背後隱透著玩世嘲諷之意。

周朝俊字夷玉,鄞縣人(《曲錄》作吳縣人,誤),著《紅梅記》,袁宏道曾為之刪定。

《紅梅記》凡34出,敘裴禹與盧昭容事,而以賈似道事串插其中。

單本字槎仙,會稽人,著《露綬記》及《蕉帕記》2種。

《蕉帕記》最流行。此劇凡36出,敘龍驤與胡小姐之遇合,中插入妖女之變形與仙真之顯法。因妖女將蕉葉變為羅帕,贈給龍驤,故謂之《蕉帕記》。

許自昌字元祐,吳縣人,作劇4種,以《水滸記》為最著。

《水滸記》凡32出,亦為依據於《水滸傳》而寫的劇本。劇中人物,以宋江為中心,敘他娶妻孟氏,家無別人(這與《水滸傳》大異)。后遇閻婆惜,引起了許多風波。虧得梁山泊諸英雄救他入山聚義,同時且把孟氏也接了來,與江相聚。

陳汝元字太乙,會稽人,著傳奇2種,以《金蓮記》為最著。

《金蓮記》凡36出,敘蘇軾以奇才邀帝寵,特賜金蓮歸第。章惇設計使軾外調。於時得遇朝雲,偕合鸞儔。復為奸人所陷,幾成詩獄,幸其弟轍疏救,得謫守黃州。後來二子成名,合家正果修真。

王玉峰,松江人,佚其名,著《焚香記》,凡40出,敘王魁、桂英事。

「王魁負桂英」的故事為向來作劇家所常敘寫的悲劇,宋、金院本中已有此名。此故事原見張邦幾《侍兒小名錄拾遺》,敘王魁下第,與桂英誓為夫妻。

后魁唱第為天下第一,乃負桂英之約。桂英持刀自刎。其鬼魂竟報仇迫魁入冥。此劇則力翻原案,改為大團圓的局面。以為王魁並不負桂英,其中構陷桂英者乃為奸人金壘。后冥司對案,桂英還陽,復得與魁偕老。此種翻案的作品,頗減少了悲劇的崇高的趣味。然玉峰對於人物的描寫能力頗高,故稱許此劇者甚多。

謝讜,號海門,上虞人,著《四喜記》。

《四喜記》凡42出,敘宋杞因編竹橋渡蟻,獲享厚報,二子宋郊、宋祁皆中狀元,富貴顯達。

高濂,字深甫,號瑞南,錢塘人,著《玉簪記》及《節孝記》,今傳《玉簪記》一種。

《玉簪記》凡33出,敘陳妙常與潘必正事,此故事為民間盛傳的「情史」之一。妙常與必正本已指腹為婚,后因兵亂,妙常託身尼庵,恰遇必正,重締姻緣。中經阻難、別離,終得團圓偕老。

汪,字劍池,錢塘人,著《春蕪記》,凡29出,敘宋玉事,依據《登徒子好色賦》而加以憑空造作的女主人翁。玉與季清吳締結良緣,不料為奸徒設計阻隔。后荷君王賜姻,克諧夙願。

朱鼎,字永懷,崑山人,著《玉鏡台記》,凡40出,敘晉代溫嶠事。此故事關漢卿亦曾寫為雜劇,此劇則放大至10倍。

楊珽,字夷白,錢塘人,著《龍膏記》及《錦帶記》。

今僅傳《龍膏記》,凡30出,敘張無頗與元載之女湘英締姻事,亦不脫才子佳人離合悲歡之陳套。

史槃,字叔考,會稽人,著《夢磊記》及《合紗記》。《夢磊記》曾被馮夢龍改定,刊入《墨憨齋傳奇定本》中。

沈嵊,字孚中,錢塘人,作《綰春園》(《曲錄》作《幻春園》,似誤)、《息宰河》等3種,亦甚為時人所稱。《綰春園》有譚友夏、鍾惺評刻本。

周螺冠、張午山、徐叔回,名里生平俱未詳,各著有傳奇一種。

螺冠著《錦箋記》,凡40出,敘梅玉與柳淑娘之離合事。

張午山著《雙烈記》,凡44出,敘梁紅玉與韓世忠之事。

徐叔回著《八義記》,凡41出,敘程嬰存趙孤事。

明之末年,有馮夢龍與阮大鋮二大家殿於後。

夢龍為當時文壇的中心,嘗增補《平妖傳》,編著《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恆言》3種(皆短篇小說集),尤注意於戲曲,刻《墨憨齋傳奇定本》10種,多改削他作家之劇本,如改湯顯祖之《牡丹亭》為《風流夢》,改陸無從、欽虹江敘李燮事之二劇本為《酒家佣》,又改余聿雲之《量江記》,改李玉之《永團圓》。其自作者,有《雙雄記》《萬事足》《新灌園》3種。

阮大鋮,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懷寧人,官至兵部尚書。大鋮初附魏忠賢,忠賢死,坐廢。后復起用,為諸名士所嘲罵,於是捕逐諸公子,大為奸惡,論者多不齒之。然其所著《燕子箋》《春燈謎》《雙金榜》《牟尼合》《忠孝環》5種傳奇,則即與之為敵者,也莫不推許之。他所取的題材,不能逃出陳腐的圈套,然描寫殊細膩有情致。

《燕子箋》凡42出,為大鋮5種曲中最有名者。《桃花扇》中曾敘及侯方域、陳慧生諸人觀演《燕子箋》,殊為感動。劇中故事是如此:霍都梁至京師會試,與妓華行雲相戀,執筆為她畫像,把自己也畫入,畫好后,送到裱裝店裡去。同時,禮部尚書酈安道有女名飛雲,貌肖華行雲,亦將吳道子畫之觀音像一幅送到同一裱裝店裡去。不料,二畫裱好后,店中人卻互送錯了,把華行雲與霍都梁的畫像送給飛雲,卻把觀音像送給都梁了。飛雲見畫上題「茂陵霍都梁寫贈雲娘妝次」,又見畫中二人,一個面貌與她酷肖,一人卻是風度翩翩的少年,不禁驚駭不已,便秘密地藏了起來。某一春日,作詞一首,詠此事,為燕子銜去恰落於都梁之前。後來都梁為其友鮮於佶所陷,逃於他方。那時安祿山反,天下大亂。飛雲與母在逃難途中相失。行雲亦逃難在外,與飛雲母相遇。母見其酷肖己女,便認她為義女,一路同行,恰逢安道。飛雲則為其父執賈南仲之軍所收容,亦認為義女。這時,霍都梁改名為卞無忌,入賈南仲幕中,獻奇策,滅了祿山。南仲以飛雲妻之。二人相見驚異,細訴衷情。不久,行雲亦歸於都梁。

《春燈謎》亦名《十認錯》,凡40出,亦得盛名。中敘宇文學博有二子義、彥,彥隨母赴父任,泊舟黃河驛。適韋節度之舟亦泊於此。時為元宵,彥上岸觀燈,韋女改裝為男,亦去觀燈。二人同猜燈謎,賦詩唱和。各執一詩箋而別。會風起,二船各泊他所。女誤入宇文舟,彥誤入韋舟。旋各揚帆行。彥母認韋女為己女,彥則被韋節度投於水。又被誤為賊,捕入獄中。會兄義大魁天下,被唱名者改為李文義,授巡方御史。同時,彥亦更姓名,為盧更生。義不知更生即為弟,釋之出獄,彥亦不知御史即為其兄。后彥登第,韋節度為執柯,與李氏女結婚,乃不知李氏即己父之家。到了結婚時相認,方才明白種種的錯誤。因共有十錯,故謂之《十認錯》。

這時期無名氏之作品,傳於今者頗多,其著者有《玉環記》,敘韋皋與張瓊英事;《尋親記》敘周羽被奸人所陷,其妻守節,遣子尋父事;《金雀記》,敘潘岳與井文鸞事;《霞箋記》敘李彥直與張麗容事;《投梭記》,敘謝鯤與文縹風事;《琴心記》敘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事;《飛丸記》敘易弘器與嚴玉英事;《贈書記》敘談塵與魏輕煙事;《運甓記》,敘陶侃運甓事;《節俠記》,敘裴他先與盧鬱金事;《四賢記》,敘孫澤娶妾生子事;此外尚有不少,未能一一在此列舉。

當明末天下大亂,流寇殺人如麻,清人又繼之而入關,兵馬倥傯,白不遑文事,劇壇遂如垂萎之花,憔悴可憐,如經霜之草,枯黃無生氣。然當清人戡定中國時,傳奇作者卻又聯臂而出,其盛況不亞於正德、萬曆之時,為這個時期戲曲史的光榮的殿軍。大抵這些清初的作家,俱為經閱滄桑之變者。

其中如袁於令、吳炳、李玉諸人,在前朝且都為已享盛名之作家。

袁於令原名韞玉,字令昭,號籜庵,吳縣人,官荊州府知府。作劇凡5種,即《金鎖記》《玉符記》《珍珠衫》《肅霜裘》及《西樓記》,而以《西樓記》為最著。相傳於令一日出飲歸,月下肩輿過一大姓門,其家方宴賓,演霸王夜宴。輿人曰:「如此良夜,何不唱繡戶傳嬌語,乃演《千金記》!」於令狂喜,幾墮輿。

《西樓記》凡36出,敘於鵑與穆素徽事。於生與素徽在西樓相戀,不幸為人所拆散。後於生聞素徽別嫁他人,一病幾死。素徽誤聞於生死耗,亦自縊以殉。但二人實俱未死,賴俠士玉成其事,將素徽奪來送給於生,完此一段痴情。

吳炳字石渠,宜興人,少年登第,有才名,作劇凡5種,即《畫中人》《療妒羹》《綠牡丹》《西園記》及《情郵記》。《新傳奇品》謂:「吳石渠之詞,如道子寫生,鬚眉畢現。」5劇皆寫佳人才子事,而《西園記》名最著。

《西園》撰於萬曆末年,敘張繼華與王玉真事。中間並不串插苦難逃避奸人播弄,僅以空想的戀愛、誤會的痴情,反覆細寫,很足動人。

範文若字香令,號荀鴨,又自稱吳依,松江人,作劇凡9種,以《鴛鴦棒》《花筵賺》《倩花姻》及《夢花酣》為最著。

薛旦字既揚,號沂然子,無錫人,作劇凡10種。以《書生願》《醉月緣》《戰荊軻》《蘆中人》《昭君夢》等為著。

馬佶人字更生,吳縣人,作《梅花樓》《荷花盪》《十錦塘》3種,以《荷花盪》為最著。

劉晉充字方所,蘇州人,著《羅衫合》《天馬媒》《小桃源》3種。

葉稚裴字美章,吳縣人,作《琥珀匙》《女開科》《開口笑》《鐵冠圖》(一名《遜國疑》)等8種。

朱佐朝字良卿,吳縣人,作《漁家樂》《萬花樓》《太極奏》《乾坤嘯》《艷雲亭》《清風寨》等30種。

邱園字嶼雪,常熟人,著《虎囊彈》《黨人碑》《百福帶》《蜀鵑啼》等9種。

李玉字玄玉,吳縣人,作劇凡33種,在當時作家中,他為最受人讚許者。《新傳奇品》謂:「李玄玉之詞,如康衢走馬,操縱自如。」馮夢龍亦為之刪定《人獸關》及《永團圓》二劇。論者謂他的「一」「人」「永」「占」4劇,可以追步湯顯祖。所謂「一」「人」「永」「占」,即玉之《一捧雪》《人獸關》《永團圓》《占花魁》4劇。

《一捧雪》凡30折,敘莫懷古以一玉杯名「一捧雪」者招禍,幾被嚴世藩所殺,賴義僕代死,良友救援,方得脫。后其子莫昊,改姓名,為大吏,復得「一捧雪」,且與父母完聚。

《人獸關》凡33折,敘施濟好周濟窮苦,嘗遇桂薪,欠官債,欲鬻妻女以償,乃代為之付款。薪感激知遇,將女獻他為妾。不料後來薪獲金暴富,便負心失約。一夕,夢入冥中,歷經因果報應,乃大悟悔。

《永團圓》凡32折,敘蔡文英與江蘭芳幼年訂婚,因江翁悔婚,起了許多波折。但後來二人終得團圓。

《占花魁》凡28出,敘賣油郎秦鍾與花魁(莘瑤琴)事。花魁與秦鐘的遇合故事,曾見於《今古奇觀》,已成了盛傳於民間的一個傳說。此劇言金人侵宋,各處大亂。秦鍾為一個統制官之子,因亂逃避異鄉。莘瑤琴亦宦家女,因亂為奸人掠賣,入勾欄。後來二人相遇,情好至篤。秦鍾父升了樞密副使,二人也各得封贈。相傳當弘光即位南京時,嘗觀演此劇,見劇中「泥馬渡康王」一折,因恰合於時事,對此劇極加欣贊。

朱素臣以字行,吳縣人,作劇凡18種,其中以《振三綱》《未央天》《聚寶盆》《十五貫》《瑤池宴》等為最著。

《十五貫》一種,至今還盛演於劇場。此劇系依據於南宋人小說《錯斬崔寧》而略有變異。

《錯斬崔寧》言崔寧賣絲得錢十五貫,偶與二娘子同行,乃蒙被不白之冤,竟被屈斬。此劇則換了人名,言兄弟二人各被冤獄,后得賢官昭豁,得以釋出。

《新傳奇品》謂:「朱素臣之詞,如少女簪花,修容自愛。」

周坦綸號果庵,里居未詳,作劇14種,以《火牛陣》《綈袍贈》2種,為他最得意之作。

張大復字星期,一字心其,號寒山子,蘇州人,作劇凡23種,以《如是觀》《醉菩提》《海潮音》《釣魚船》《天有眼》等為最著。

高奕字晉音,一字太初,會稽人,著《新傳奇品》,作劇凡14種,以《風雪緣》《千金笑》《貂裘賺》為最著。

盛際時字昌期,吳縣人,作劇4種,以《飛龍蓋》及《雙虯判》為最著。

史集之字友益,溧陽人(一作吳縣人),作《清風寨》及《五羊皮》2種。

朱雲從字際飛,吳縣人,作劇凡12種,以《石點頭》《別有天》《赤須龍》《兒孫福》為最著。

陳二白字於令,長洲人,作劇3種,以《雙官誥》為最著。

陳子玉字希甫,吳縣人,作《三合笑》《玉殿元》《歡喜緣》3種。

王香裔名里未詳,作《非非想》《黃金台》2種。

丁耀亢字野鶴,曾作《續金瓶梅》,見上章,所作劇凡4種,即《蚺蛇膽》《仙人游》《赤松游》及《西湖扇》,曾於順治時進呈。

吳偉業,字駿公,太倉人,官祭酒,有《秣陵春》傳奇1種。

《秣陵春》凡41出,敘徐適與黃展娘事。事迹殊離奇,不亞於《牡丹亭還魂記》,卻隱寓著深意。偉業自序道:「是編也,果有托而然耶,果無托而然耶,即余即不得而知也。」

尤侗,字同人,一字展成,號西堂,長洲人,官翰林院檢討。作《鈞天樂》1種,凡32出,敘科場之黑暗,為一班文士抒寫失意悲鬱的情懷,較那些寫佳人才子的無生氣、無情感的戲曲,自然勝過無數倍。侗自序謂:「逆旅無聊,追尋往事,忽忽不樂,漫填詞為傳奇。率日一出,出成則以酒澆之,歌哭自若,閱月而竣。」後幾因之而獲罪。獄雖得解,而每「登場一唱,座上貴人未有不色變者」。可見其動人之深切,諷罵之尖刻。

李漁,字笠翁,蘭溪人。作《十二樓》小說,已見上章。他為當時極負盛名之戲曲作家。《新傳奇品》謂他的詞「如桃源笑傲,別有天地」。作劇凡16種。其中《奈何天》《比目魚》《蜃中樓》《美人香》《風箏誤》《慎鸞交》《鳳求凰》《巧團圓》《玉搔頭》及《意中緣》10種,最為流行;其他6種,《萬年歡》《偷甲記》《四元記》《雙錘記》《魚籃記》及《萬全記》,則知者較少。

笠翁的劇本,以綿密快利著,文辭極通俗明顯,結構極精密適當。然一般正統派的文人對於笠翁卻有微詞,蓋以其太「俗」。演奏者卻多喜歡他的作品。

他對於戲曲的見解,也很高明,他的《閑情偶寄》中,有詞曲部,論結構、詞采、音律、賓白、科諢、格局等,都有獨到之語修。如謂不應以劇本為泄怨報仇之具,曲文宜顯淺平易,賓白務須各肖其人,科諢須戒淫褻及惡俗之言語舉動,等等,俱為切中時弊者。

這個時期的雜劇,其盛況自比不上傳奇,然作者卻未嘗衰落;康海、楊慎、徐渭、汪道昆、王衡、許潮、沈自徵、來集之諸人,且專以雜劇著;傳奇作家,如梁辰魚、梅鼎祚、徐復祚、汪廷訥、尤侗、吳偉業諸人也都嘗作雜劇。雜劇之高潮,在元代極洶湧澎湃之致者,至此第二時期實未嘗退去。

當這個時期之後半,即當明、清之交,沈泰編刊《盛明雜劇》二集,凡載雜劇60種(內有周憲王2種為第一期作品),鄒式金又編刊《雜劇新編》(一名《雜劇三編》),繼於《盛明雜劇》之後,凡載雜劇34種。在這3部書中,本時期雜劇的重要作品差不多已完全被收入了。茲將這3部書所載的雜劇的作家及其作品列一表於後。(註:凡劇名后注①者,指《盛明雜劇》一集所載,注②者,指系二集所載,注「新」者,指系《雜劇新編》所載。書名號省略。)

在上表裡,有幾個作家應該特別提出一說的。康海的《東郭先生誤救中山狼》,與馬中錫的《中山狼傳》,當是同時之作,所以事實都極相同,無甚出入。這是一篇很有趣的「寓言劇」,敘中山狼被趙宣子所獵,東郭先生救之出險。及獵者去遠,狼卻想吃先生以充饑。先生大恐,要他先問三老,批評是非,然後再吃他。狼許之。先問老杏樹及老牛,俱言可吃。先生益恐。最後遇杖藜老人,乃設計把狼騙入囊中,用刃刺死。在高麗及南斯拉夫的民間,也俱有與此相類的民間故事。海所敘或也為當時的一個民間故事的重述。但相傳海之所以作此劇,乃因劉瑾當權時,他曾救李夢陽,而夢陽得勢后,卻不肯對他一援手,故比之為「中山狼」,以示深惡痛絕之意。這種傳說,現在已不能知道其真確與否,我們可以不必研究。然本劇把狼、牛、杏都人格化了,寫其性格、談吐俱極活潑有趣,在中國的劇壇上,實為很難得的好劇本之一。

徐渭為中國文學史里最奇怪的人物之一。他的生平的言動,曾流傳於民間,成了許多很有趣的智慧故事。他嘗為胡宗憲之幕友。胡被殺后,他鬱郁不得志,流落於各地,以狂名。曾以殺妻下獄,得免死放出。又嘗以巨錐自刺兩耳,深入寸許,乃亦不死。其詩與文,俱很詭奇而飄逸。總名《四聲猿》(續表)

之四個雜劇,乃他生平最著之作品。《四聲猿》雖亦用題目正名,似為一劇,然實乃不相連貫之四劇。

《漁陽弄》敘禰衡在冥中,復演擊鼓罵曹之故事,曹操這時已為不赦之囚,乃暫得高坐以重現其生前的威嚴,領受禰衡的謾罵。

《翠鄉夢》敘玉通禪師因妓女紅蓮而破戒體,念偈坐化。其靈魂投入柳宣教家為女。後來做了妓女,喚名柳翠。他的師兄月明和尚前去度她。柳翠乃大悟,復去修真。

《雌木蘭》敘花木蘭替父從軍事。事迹都依據於著名的《木蘭辭》,僅末后添出一個王郎,為木蘭之夫。

《女狀元》敘黃崇嘏改換男裝,考中狀元。周丞相欲將女兒嫁他,崇嘏作詩辭謝,自明為女。後周丞相子鳳羽又中了狀元,乃娶崇嘏為妻。

吳偉業為明末遺臣,雖仕於清,而心中不免鬱郁。在他的詩文中,常可看出他的悲憤無告的隱衷來。他的《通天台》,敘梁元帝時左丞沈炯,身經家國覆亡之痛,一日,登漢武帝通天台遺址,醉而歌哭無端,痛訴情懷。第一出之末,有一段:

你看雲山萬疊,我的台城宮闕不知在那裡,只得望南一拜。(生拜介)【賺煞尾】則想那山繞故宮寒,潮向空城打,杜鵑血揀南枝直下。偏是俺立盡西風搔白髮,只落得哭向天涯,傷心地付與啼鴉,誰向江頭問荻花!難道我的眼呵,盼不到石頭車駕,我的淚呵,灑不上修陵松檟,只是年年秋月聽悲笳!

這不是沈炯,乃是偉業他自己,在哀訴,在悲悼,在憤懣地高歌!第二出敘炯醉睡台上,漢武帝指示他一番。他因悟得,興亡榮衰:到頭來總是一場扯淡,何分得失,有甚爭差。到為他擾亂心腸,捶胸跌腳,豈不可笑。

他雖是如此的強自寬慰,然無聲之泣,強解之愁,較之痛哭絕叫尤為可悲!

他的《臨春閣》,凡4出,敘女節度使冼夫人及陳後主妃張麗華事。冼夫人以女子典軍,聲威遠震。張妃為後,主掌文詔,瘁心國事。某日,賜宴臨春閣,極一時之盛。后隋兵滅陳,麗華死之。冼夫人聞之,悲憤異常,遂了悟一切,解甲散軍,入山修道去了。此劇文情至佳,與《通天台》同為這時期罕見之作。第四齣,冼夫人夢見張妃一段尤好。

尤侗作雜劇凡5種,《雜劇新編》錄其《讀離騷》《吊琵琶》2種。其他3種為《桃花源》《黑白衛》及《清平調》。

《讀離騷》敘屈原事,第一折寫原呵壁問天,及問卜於鄭詹尹,第二折寫原作九歌以祭神,第三折寫原見漁父,投江自殺,第四折寫宋玉賦《高唐》及《招魂》。隱括《楚辭》諸篇,寫成一劇,很見作者的技巧。

《吊琵琶》敘王昭君出塞事。第一折寫昭君遠嫁,第二折寫她投江自殺,第三折寫她魂回宮闕,第四折寫蔡琰入塞,過青冢弔祭文姬。

《桃花源》本於陶淵明有名的《桃花記》而作,而以淵明為主人翁,言他屍解后,真箇入桃花源,與群仙為侶。

《黑白衛》本於唐裴鉶《傳奇》里的《聶隱娘》一則而作,在當時極得盛名,實則沒有什麼深摯的情趣,遠不如《讀離騷》及《桃花源》。

《清平調》亦名《李白登科記》,中敘唐明皇叫楊貴妃為主考,定天下舉人試卷的等第,她以李白為第一,賜狀元及第,杜甫為第二,孟浩然為第三。

白所作乃《清平調》三章,這不合於史實,且很可笑,但也與侗的傳奇《鈞天樂》一樣,背後隱藏著的乃是當時黑暗的科場所釀出的悲哀心境。《鈞天樂》從正面寫,此劇則從反面寫李白之登科,正是故作快意之語。

這時期里的重要雜劇作家,其作品未見錄於《盛明雜劇》諸書中者,尚有數人。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新都人,以第一人及第,官翰林院修撰,后謫戍雲南。慎才華蓋世,著作之方面極廣,作劇凡3種,即《宴清都洞天元記》《蘭亭會》及《太和記》。

《太和記》凡6本,每本4折。

黃方儒號醒狂,金陵人,作《倚門》《再醮》《淫僧》《偷期》《戀童》《懼內》六種,總名《陌花軒雜劇》。

王九思字敬夫,作《杜甫游春》《中山狼》2種。《中山狼》似為康海同名之作的改本。

來集之號元成子,蕭山人,作雜劇6種:《藍采和》《阮步兵》《鐵氏女》3種,總名《秋風三疊》。其他3種為《挑燈劇》《碧紗籠》《女紅紗》,都傳於世。

葉小紈字蕙綢,吳江人,適同縣沈永禎,著《鴛鴦夢》一本,見《午夢堂十集》中。

王夫之(1619—1692),字而農,號船山,衡陽人,為明遺民中生活最艱苦者之一,有全集,作雜劇一本,名《龍舟會》。

在本章的最後,須略述本時代的詩人與散文作家。本時代的重要作品為小說與戲曲,詩與散文則殊呈寥落不振之狀。明人以模擬古人為務,以互相標榜詆為習,或流於淺率,或故為僻澀幽詭,可傳之作殊少。到了末葉,有錢謙益、吳偉業出,風氣才為之一變,而詩與文亦入於精瑩渾厚之境,開始了以下兩個世紀的波濤洶湧、氣象萬千的文壇。

永樂之際的作家,有楊士奇、解縉、楊溥諸人,他們是政治家,而非文人。及李東陽起,倡宗杜之說,乃開了擬古之端。

東陽,字賓之,號西涯,茶陵人,生於公元1447年,死於公元1516年,著有《懷麓堂集》。

繼李東陽之後者為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及王廷相,當時號為「七子」,以復秦漢文、盛唐詩相號召,其影響波及於天下,成了後來文壇爭執的中心。

李夢陽(1472—1529),字獻吉,號空同子,慶陽人,著有《空同集》。

何景明(1483—1521),字仲默,號大復山人,信陽人,著有《大復集》。

徐禎卿字昌谷,吳縣人。

邊貢字廷實,歷城人。

王九思字敬夫,鄠縣人。

王廷相字子衡,儀封人。

「七子」以李、何為領袖,然夢陽之作品,擬古之作而已,景明則能自抒性靈。

當時,未受七子影響,而以清快諧奇,所謂「才子之文」著稱者,有唐寅、祝允明、文徵明三人。

唐寅(1470—1524),字伯虎,一字子畏,號六如,吳縣人。

祝允明字希哲,號枝山,長洲人。

文徵明號衡山,長洲人。

他們三人的行為,正與他們的詩文一般,以放蕩驚俗,為世所訾。然其所作亦間有清逸可喜之作。

繼李、何七子之後者,又有「后七子」,為李攀龍、王世貞、謝榛、宗臣、梁有譽、徐中行及吳國倫,皆揚復古之波者。

李攀龍(1514—1570),字於鱗,號滄溟,歷城人。

王世貞號弇州山人,有《弇州四部稿》。

謝榛(1495—1575),字茂秦,號四溟山人,臨清人。

宗臣字子相,揚州人。

梁有譽字公實,順德人。

徐中行字子輿,長興人。

吳國倫字明卿,興國人。

后攀龍死,謝榛又被擯於他們,於是改稱為「五子」,以世貞為首領。繼之者有「后五子」「廣五子」「續五子」之稱,俱為無甚可注意的作家;最後有「末五子」者,為李維楨、屠隆、魏允中、胡應麟及趙用賢,較之前人,殊為傑出。

李維楨(1547—1626),京山人,以詩著。

屠隆,則以作劇名。

胡應麟字元瑞,蘭溪人,亦以切實之學問著。

未被列於「七子」「五子」者,有王守仁、王慎中、唐順之、楊慎、徐渭諸人。

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餘姚人,世稱陽明先生,倡「良知」之說,影響極大,在當時諸文人中,功業最盛,詩文不依傍古人,而格律整嚴。

王慎中(1509—1559),字思道,晉江人,號遵岩居士,以淡永條達之古文著。

唐順之(1507—1560),字應德,號荊川,武進人,與慎中齊名,亦善擬作唐、宋人之「古文」。

楊慎,以詩著名,所作極多,於詩文集及劇本之外,又著詩話,編《詞林萬選》。

徐渭(1521—1593),以作劇著,詩文亦奇僻有逸氣。

在「五子」「七子」極盛之時,明顯的與他們對抗的有歸有光、茅坤諸人。

歸有光(1506—1571),字熙甫,崑山人,世稱震川先生,提倡唐、宋之古文,以清順有情致,為文章之極軌,不尚詭怪,亦不尚絢麗;所極力摹擬者為司馬遷、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軾諸人之文,影響於後兩個世紀甚大。

茅坤(1512—1601),字順甫,別號鹿門,歸安人,刊唐、宋八家古文,後來所謂古文宗匠之「唐宋八家」,其名即始於坤,然坤之文殊疏淺,不能自立為一家。

明之末葉,有袁氏兄弟及鍾、譚、張、陳、錢、吳諸人,各趨一途,各有一部分的勢力。

袁宏道字無學,公安人,與兄宗道、弟中道,並著稱於世,被稱為「三袁」,其文殊詭怪,號為「公安體」。

鍾惺(1574—1624),字伯敬,竟陵人,與同里譚元春(字友夏),並馳聲於世,其詩文被號為「竟陵體」。元春之詩,較為深摯。

張溥(1602—1641),字天如,太倉人,復社首領,所編有《漢魏百三名家集》。

陳子龍(1608—1647),字人中,又字卧子,華亭人,幾社首領,善為駢文及詞。此二人皆欲復振李、王之緒餘者。

以上諸人,主張雖各不同,然其傷於擬古與空疏,無獨特的濃摯的風格則一。

錢謙益與吳偉業為明代文人之魯靈光殿,為清代文人之開山祖,其詩文獨高出於上述諸人,如泰山之峙於土阜之中,如白鶴之立於雞群。

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常熟人,在明末為文章宗匠。清兵入關,謙益迎降,以是頗為世人所譏彈。乾隆間曾下詔焚棄其詩文集。

吳偉業之詩悲惋悽麗如其曲,故國之思,時時流露。又常作詠歌時事之長詩,時稱之為「詩史」。

顧炎武、王夫之、黃宗羲三人為明之遺老,入清,不仕,夫之且遁入深山。

宗羲(1610—1695),少以義俠著,及明亡后,著《明夷待訪錄》,獨到之見極多。

顧炎武(1613—1682),著《日知錄》,為最負盛名的筆記之一,在那裡,我們可以看出他的真懇的為學的態度。

侯方域、魏禧、汪琬,亦為明之文人而入清者,齊名於當時,衍「古文家」之緒。

方域(1618—1654),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有《壯悔堂集》。

禧(1624—1680),字冰叔,寧都人,與兄際瑞、弟禮,併名為「寧都三魏」。

琬(1624—1690),字苕文,號鈍庵,長洲人,為宗歸有光之古文作者,著《鈍翁類稿》。

清之詩人,以施閏章、宋琬為宗,時稱「南施北宋」。

閏章(1619—1683),字尚白,號愚山,江南宣城人,著《學余堂集》。

琬,字玉叔,號荔裳,山東萊陽人,著《安雅堂集》。

略後於施、宋而較他們為偉大者為王士禛、朱彝尊,他們的詩在當時影響極大,卓然足以自立。

士禛(1634—1711),字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力倡神韻之說,為後來諸詩人開闢了一條大路,論者稱之為「清代第一詩人」。著有《帶經堂集》。

彝尊(1629—1708),字錫鬯,號竹垞,秀水人,著作的方面極多,於詩詞外,古文亦自成一家,編《詞綜》及《明詩綜》,又著《經義考》,俱為當時很重要的著作。他的詞尤為後人所宗式。

納蘭性德與泰清君為清初兩個重要的「詞人」,而皆滿洲人。

性德(1655—1685),字容若,為明珠子,以清才著,其詞纏綿清惋,為當代冠,著《飲水詩詞集》。

泰清君為清代女詩人之最著者,作《東海漁歌》。

時人謂性德、泰清君之詞,為「男中後主,女中清照」。

性德之摯友顧貞觀,亦以詞名,著《彈指詞》。

同時有徐(1636—1708),字電發,亦以詞名,著《詞苑叢談》,為最重要的「詞話」。

查慎行、陳維崧亦為當時著名詩人。

慎行字悔余,號初白,海寧人,著有《敬業堂集》。

維崧(1624—1682),字其年,號迦陵,宜興人,其詞與駢文,殊有名於世,駢文氣度豪放,開後來諸作家之先路,著有《湖海樓集》。

金聖嘆以文藝批評家著稱。在這個時代,沒有一個著名的批評家,所可稱者,僅聖嘆一人而已。聖嘆,本名張采,長洲人,有奇才,與徐渭同為中國文學史上最奇特的人物。以科場失意,乃絕意進取,更名金喟(又名人瑞),字聖嘆,擬著手取天下才子文遍評之,所評者有《水滸》《唐詩》《西廂》等,在當時影響極大,言論亦極大膽,言人所不敢言、不能言,頗有許多可以永傳者。文字亦犀利而能深入,紆曲而能盡情,如水雲之波盪。但他中了當時評選時文之習氣過深,每把原文句評字贊,遷就己意,有如肢解鱗割,反使讀者不能見原作之真意。這是他的大病。後來評家中此病者最多,皆為衍他的緒餘者。入清,因事被官吏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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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中國文學常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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