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生死路

第206章 生死路

第206章生死路

今天是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氣,艷陽高懸,直曬在身上甚至有點暖洋洋的感覺。算一算日子,紀若塵佔據潼關已有半月。半月之中,數萬妖卒盤踞在潼關之中,休養生息,還有在押的近十餘萬俘虜,每過一日,便會有數千人被轉化成妖卒。當然,這一切都未驚擾到普通人,對於潼關百姓來說,只是換了批管事的大人,城頭換了面旗幟而已,市面雖然無復戰前的繁榮,但街道上也逐漸可以見到行人。

雖是紅日高懸,潼關上卻蒙著一層淡淡霧氣,從不見散去,關內處處皆處在淡淡陰翳之下。唯一可見明媚陽光的地方,便是守備府正堂,紀若塵日日神遊之處。此刻一束陽光透過正堂大門,正正好好地照在紀若塵臉上,便可見他面龐外正有隱隱煙氣升騰。

此刻紀若塵神識早已散於方圓百里之內,且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旋轉著。依此速度,每過一年,方能旋繞一周。將神識佈於四方是一回事,若想將散於四方的神識旋動起來,卻是難上加難。如能辦到這一點,便意味著道心於神識的控制已到了神乎其神的境界。以紀若塵這等透過神識汲取天地靈氣的法門來說,過往便如在叢林中採摘野果。而神識旋動,即等如是在田畝中收割莊稼,所獲遠超以往。

他神識雖旋動得極慢,但畢竟已動了起來,以後自然會越來越快。即使如此之慢,以紀若塵此刻道心,也不過能推動神識旋動半杯熱茶的功夫,然後便會筋疲力盡。然而,他畢竟又尋到一條下山之路,一條幾乎筆直向下的路。

紀若塵全副心神都附著在神識之中,漸與天地相融,逐漸模糊了本身意識。空蕩蕩的識海中,文王山河鼎孤零零地懸著,鼎口偶爾噴出一縷湛藍熐炎。

鼎身三面上,各鐫刻著一個星君圖紋。於這萬籟無聲之際,三個圖紋悄然活動起來,藉助若有還無的微弱星力悄悄交談。破軍首先怒道:「貪狼,若非有你相助紀若塵,我豈會如此輕易就敗了?」

貪狼冷笑道:「你自己貪心冒進,怪得誰來?我若說那日星力運用都是他自己所為,你定也不信,那就都算我的吧!」

破軍怒意更盛:「若說貪婪,誰貪得過你?如果不是你貪圖他福報艷緣,擅自在六界壁障中加以阻攔,怎會失陷於此?他又怎會借你之軀榨取星力,以星力對星力,破了我的法門?就憑他道心中那麼大的一個破綻,我便有十足把握奪他命宮!」

貪狼譏道:「人家自破道心,引你上鉤,你還真以為自己斗得過他?就這點見識,也配與我並列?」

破軍毫不示弱:「他道心上那道傷痕,豈同尋常?傷痕之重之深,怕是他自己也未必預料得到。若繼續斗下去,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貪狼哈哈大笑:「就憑你那殺伐氣勢,也能撐得過一刻?紀若塵修道,行的可是千里孤行的絕路,你能與他相比?」

破軍與貪狼吵得不可開交之際,鼎身另一名星君終忍不住道:「都落至如此境地,還吵什麼?難道是得意的事嗎?」

兩星君登時沉默,半晌貪狼道:「我們失陷得還算明白,七殺星君怎麼也在這裡了?」

七殺長嘆一聲,良久方道:「那日決戰,我見他單身只矛,沖陣破敵,以千丈血路,破敵之軍魂,一時見獵心喜,氣機漏了些,誰知當時就被他抓住,那時他還在與虛天決戰呢……唉!」

破軍默然片刻,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道:「七殺本不是以戰力見長,失手被擒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現在不還有廉貞在外嗎?他機變最多,最識時務,或許會有辦法奪取命宮,放我們出去。」

七殺嘆道:「廉貞……他很快便會過來的。」

「為什麼!」破軍吃了一驚。

七殺苦笑道:「就因為他……太識時務了。」

三凶星方自感慨之際,忽然只覺渾身一緊,登時被無可抗拒的大力緊緊束在鼎身內,再也活動不得。隨後星力被滔滔不絕的抽出,注入到鼎心熐炎之內。就在三星君被抽得魂魄欲散之際,九天星力終於被引動,滾滾而下,瞬間將三星君體內星力補滿,然而這些星力旋即被山河鼎抽走。如此補了即抽,抽了再補,星力忽而滿溢,旋即空乏,實有無邊痛苦。三星君苦不堪言,卻又向誰去訴說?他們私存下來用於相互說些私話的點滴星力,早在這星力湧進流出的浪潮中被挾裹而去。

此時守備府正堂中,最後一線陽光已然消失。正午時分高懸驕陽所投下的陽光,進入正堂便被重重黑霧所吞沒。若大正堂已被濃黑如墨、陰濕厚重的濃霧充斥著,在霧的中央,一處連接陰間的通道隱隱成形。一身黑甲的趙奢從霧中走出,取下頭盔,單膝跪在紀若塵面前,沉聲道:「恭迎大將軍!」

趙奢身後,八百鬼騎列成方陣,整齊跪下,同聲道:「恭迎大將軍!」八百鬼騎聲音如一,沉鬱渾厚,轟轟隆隆,如怒海伏濤。

黑霧所過處,便似沒了疆界,根本看不到正堂四壁。八百鬼騎列成寬大戰陣,也分毫不覺擁擠。

紀若塵雙目低垂,正容高坐,氣息漸漸收斂,終至半點生機也無。此時卻見另一個紀若塵從坐定不動的身體中緩緩站起,向正堂中央的陰間之門行去。這個紀若塵身形眉眼略顯模糊,並非實體,而是他全部神識凝聚而成的元神魂身。如以人間修道方法而論,元神離體另成法身,那須是上清太仙境以後才能有的境界。而元神法身能夠自如行走,則道行需要更上一層樓方可。如進了玉清境,修鍊的便是元神的種種神通運用了。

不過紀若塵自蒼野降生時便以魂體存世,破開六界壁障來到人間時也只是無形無體的魂體,直到後來才攫取天地靈氣凝聚成了肉身。因此元神肉身分離,於紀若塵而言實就是一種本能,想要離體便可離體。紀若塵修行之途從未在任何道典法訣中有所記述,他只知大道若恆,修行越快,便越是危險。然而是何種兇險,又來自何處,紀若塵無從知道,也無人能夠指點。誠如濟天下所言,躍萬丈高崖而下、卻能不死的,古往今來,也不知是否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兩個。

人間界與蒼野雖然迥異,但有一點倒是相同的,即是魂身威力法能皆是有限,遠遠不及肉身。當然,若能修鍊到白日飛升的至境,元神便會多出許多大威力的神通,又非肉身所能比。不過無論蒼野還是人間,紀若塵皆距離這無上境界相去甚遠。若單論道心,或許已只是相差一線,但這一線的區別,便是神仙凡人。

紀若塵道心雖破,但浩浩之氣初成,舉手投足,皆堂堂皇皇,大氣凜凜。雖只是無形無質的魂身,然而那君臨天下之意,卻是再清晰不過。且他以文王山河鼎,載九幽熐炎所結玲瓏心,作為己身金丹,卻是與尋常修士金丹大不相同。雖然不如自己煉出的金丹靈動,但威力卻遠有過之,且可通行陰陽兩界。

趙奢與八百鬼騎流水般在紀若塵面前分開,在他行過後,又在他身後合而列陣,踏著他的步伐,鏗鏘向黑霧中央的陰間之門行去。雖只是八百鬼騎,但追隨在紀若塵身後,便似有了萬千大軍的氣勢。

將將步入陰間之門時,瀰漫的霧氣中忽然灑下千萬點燦燦星芒。萬千星芒聚在一外,匯成個高冠古服、容貌儒雅的星君,攔在了紀若塵面前。

紀若塵負手而立,望著這攔住自己去路的星君,淡道:「不愧是廉貞。」

被紀若塵一語道破來意,廉貞星君也不禁怔住。不過他旋即拜倒在地,道:「主公如此說,便是接納廉貞了,先受廉貞一拜!」

這廉貞反應如此快捷乾脆,倒真不愧了七殺給他的識時務之評。

紀若塵點了點頭,道:「起來吧。你能知道這時候過來,還算不錯。」

廉貞應聲而起,微笑道:「這是最後的投效時機,我豈會不知?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若是主人辦完了手上的幾件大事,怎還有用得著廉貞的地方?我此時來,還能為主人盡一二綿薄之力,日後主人大業得成,論功行賞時,當然也不會薄待於我。至少當可原宥廉貞當年的小小冒犯。」

廉貞風度談吐絕佳,即便此刻是來投效,神態語言不亢不卑,令人十分舒服。再感應它身上澎湃星力,實與七殺相去無幾。如此識時務,有法力的幹將,即使是此刻的紀若塵也頗為讚賞,於是點頭道:「隨我來吧。」

廉貞謝過,又化身為萬千星芒,融入紀若塵魂體,自行在文王山河鼎上佔了最後空出來的一面。

廉貞星君既然識時務到自行投效,日後在紀若塵落難時,也難保不會識時務地做出些什麼來。對於這一點,紀若塵倒是不怎麼擔心。為上之道,便是或以威、或以利,收伏得住手下人。如果有朝一日紀若塵無德無力,再也懾服不住手下,那麼反亂的絕不止廉貞一個。真到那個時候,也不在乎多了廉貞一個。

收得廉貞后,紀若塵再不停留,率領八百鬼騎,直入陰間之門。

紀若塵攜八百鬼騎離去后,正堂中自然霧開煙收,布滿陽光。金黃色的束束陽光落下,映亮正堂的每個角落。可不知為何,這本該肅殺莊嚴的正堂,卻在這生機勃勃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的蕭瑟、落寞。

暖洋洋的陽光忽然暗淡,又重新亮起。明暗之間,正堂中已多了蘇姀與張殷殷。張殷殷看看椅上端坐不動、卻已生氣全無的紀若塵,又看看紀若塵離去之處,道:「師父,他這一去,還回得來嗎?」

蘇姀笑笑,道:「區區一個鬼車,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雖然帶不走修羅,畢竟還是帶走了煉妖鼎,那鼎中永燃不息的熐炎連我都不知道是何來歷,不過可以斷定是陰間那些魔物的剋星。但是加上一個檮杌……」

張殷殷熟知蘇姀說話習慣,輕嘆道:「原來只有六成把握,他也要去……我不明白,斷了那些人的生死路,就是那麼重要嗎?」

蘇姀柔聲道:「男人嘛,都是心比天高的。他們一定要做那些自以為不得不去做的事,便往往會將真正重要的人扔在一邊。總是得許多年後,他們才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什麼。所以說啊,男人都是長不大的。我們大多時候,便是讓他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後等著他們長大。」

「這麼說,他是還沒有長大嗎?」張殷殷向端坐的紀若塵肉身望去,幽幽嘆息,忽然提高聲音,向正堂大門處道:「他這一去,只有六成把握回來呢!你為何不與他見一面?」

正堂本是空無一物的大門處,溫柔如水的青衣徐徐浮現。她盈盈步入正堂,直行到端坐的紀若塵肉身前,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一聲嘆息。青衣轉過身時,仍是那恬淡寧定的微笑,道:「這個人,並不是他呀,至少並不完全是。我心中的那個人,大半還睡在無盡海旁那座孤峰上呢。」

張殷殷心跳忽然快了少許,雙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她不得不運起天狐鎮心訣,方能鎮定地道:「可是他至少有一半是啊!你……」

青衣搖了搖頭,道:「即使有一分不是,也不是一個人。」

此時便是天狐鎮心訣也無法令張殷殷平靜下來,聲音已有些顫抖,道:「那麼,他若完全變回以前了呢?」

青衣淺淺一笑,道:「這怎麼可能?我心中之人,便是孤峰上你曾經見過的那個紀若塵,那個總是懷疑我在用苦肉計,卻還是不停地救我的紀若塵。我來到這裡,只是替他了結幾個前生之願。待此間事了,我便會回到那座孤峰上,陪他聽風沐雨,觀月賞星。」

張殷殷一時又是歡喜,又是傷心,心情起伏澎湃之下,忽覺一陣天旋地轉,嚶的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蘇姀輕嘆一聲,將她軟倒的身子抱住,身形閃動間已穿堂過室,將張殷殷送回卧房。

蘇姀師徒走後,青衣又深深地向端坐不動的紀若塵望了一眼,竟然笑了,只是唇邊眉間,全是寂寞。

然後她轉身,迎著如雨瀑般落下的束束陽光,出了正堂。

風吹過,拂亂了她幾縷青絲,又悄然而去,卻不曾,載走几絲愁緒,吹薄半分相思。

潼關外,群山間,青衣茫然獨行,蘇姀已自后趕來,與她並肩走著。轉頭看了看青衣那完美無瑕的側面,蘇姀忽然道:「他從陰府蒼野回來后,應該會變得更加完整。你為何不留下來等他呢?殷殷並非想獨佔,她怕的只是你會容不下她。」

青衣依然是那淡淡寂寞的微笑,道:「哪一個女子的心中,會真正願意與人分享自己所愛呢?殷殷甘願為他斬盡輪迴,我又何妨成全了她這一世。他若再次歸來,便會是以前的他了嗎?在這天下大勢吃緊之時,他卻要去蒼野,說是去斷那些人的生死路,其實……我想,他是不想去青墟吧!」

蘇姀怔了怔,思索良久,方有些落寞地道:「或許如此吧。我枉活千年,卻始終不明白這些男人都在想些什麼,還不如你呀。」

「叔叔可不是男人。」青衣微笑得有些壞。

蘇姀怔住,面色竟然微微泛紅,啐道:「胡說八道!他不是男人是什麼?」

「叔叔又不是人。」青衣笑得更加壞了。

蘇姀這才發覺上了她的當,不小心被套出了心事,不覺大窘,一時間千百年凝練定力都飛到了九天雲外,滿面通紅,一雙將天狐不滅法修至極處的縴手抓向青衣。

青衣瞬間現了蛇身,險之又險避過蘇姀含羞薄怒的一抓,如青電穿天,破穹而去,只留下個紅暈不退的蘇姀,空自恨得頓足。

於是滿山陰翳,便消散了這麼短短剎那。

茫茫蒼野,一如既往的荒涼、孤寂。灰黑色大地上滿是浮塵粗砂,不同程度灰與黑便構成了這片廣袤大地的基色。蒼野上龜裂處處,大的裂隙足有數百里長,幾十里寬,下方則是茫茫一片的黑暗,深不見底。而那些或大或小,或寬或窄的裂縫中時不時會升騰起大片黑霧,一出地方便開始向四方擴展,逐漸彌散在蒼野上,使這片本就幽暗的世界更加的昏暗了幾分。

蒼野上方忽然湧出大片濃黑霧氣,八百鬼騎簇擁著紀若塵破霧而出,重歸蒼野。

重新踏足蒼野之上,紀若塵只覺一切是如此熟悉,仿如昨日。這蒼黑大地,縱橫溝壑,充斥陰氣的罡風,乃至遠處矗立著的大營,破敗得一如他初次攻下此地,自任大將軍之時。

蒼野之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陰兵鬼卒軀體,許許多多仍保持著死斗至最後一刻的姿勢。單是從這遍野的屍身上,即可想見當日連場大戰的慘烈。再過數日,它們殘缺不全的身軀便會在蒼野永無休止的罡風中化作灰土,塵歸塵,土歸土,重新與蒼野融為一體。

趙奢跟在紀若塵身後,看到遍野滅了魂識的陰卒,胸中熐炎不覺跳躍得稍稍急了一點。

紀若塵立刻有所察覺,淡淡道:「你現今足已可接我大將軍之位,但如這樣便動了本心,今後如何在魔神中佔據一席之地?」

趙奢一凜,壓服了胸內起伏不定的熐炎。

紀若塵深深吸了一口蒼野中飽含死氣的罡風,眯起雙眼,向遠方那雖然破敗,卻依然矗立不倒的大營望去。只見大營上方,軍旗依舊高高飄揚,旗上那個龍飛鳳舞、狂放不羈的紀字,記載了曾經怎樣肆無忌憚的歲月!

紀若塵只覺胸中深深埋藏著的烈火又一次熊熊燃起,便舉步向大營行去。八百鬼騎跟在身後,依著他的步伐,整齊劃一地前進。

紀若塵行進前,左手隨意向側方一點,五名相互纏戰而死的陰卒全身劇震,緩緩張開了雙眼,深深的瞳孔中,隱約可見幽幽藍火。它們本是生死相搏的敵人,此番復甦后卻不再相鬥,而是拾起前生兵器,默默地跟在八百鬼騎身後前行,行動之嚴整,不下八百鬼騎。

紀若塵步伐不疾不徐,恍若落地生根,行得紮實無比,雙手隨意揮灑,所指處陰卒復起,鬼將重生。不出數里,紀若塵身後已多了一隻浩蕩大軍。

然而他雙眸中,只有那面飄揚不落的軍旗,再也沒有其他!

蒼野路途茫茫,說遠也遠,說近也近,遠近皆依人心。紀若塵在自己留在大營中央的太師椅中坐下時,鬼兵陰卒大軍以大營為中心結成圓陣,一眼望去,黑壓壓的看不到盡頭,數目何止十萬?

回想當初,趙奢以區區萬名陰卒,憑藉著這座並不如何堅固的大營,竟力抗十倍之敵而不倒,論智論勇,皆是罕見。

紀若塵端坐不動,閉目將息。十萬陰兵皆默然肅立,紋絲不動。大營周圍萬籟俱寂,一時只聞戰旗獵獵作響。

片刻,紀若塵雙目徐開,雙瞳中星光燦然,有若深藏了無盡星河。彷彿要與他瞳中星輝相映,整座大營忽然亮了許多,處處均被鍍上了銀芒星輝,空中更有無數不知從何而來的星屑,紛紛洒洒落而下。在場鬼兵陰卒何嘗見過這等情景,均仰首望向天空,茫然不知所以。一張張或猙獰、或木然的面孔皆被星輝映得忽明忽暗,塊塊光斑遊走不定。甚至有陰兵伸手試圖去捉下一兩點星輝來,然而星輝卻穿掌而過,哪裡能夠實實在在地觸到?

一時間,似乎星河決堤,將億萬星辰盡數傾瀉而下。

紀若塵右手伸出,掌心向上,虛虛一握,空中飛舞的億萬星辰立如見了火光的飛蛾,爭先恐後地飛來,匯聚在紀若塵掌心上成團融入。星輝看似無形無質,然而隨著進入的光芒漸多,紀若塵身軀慢慢膨脹起來。待最後一顆星辰也被他吸入,紀若塵竟然化成端坐時也足有十丈高的巨人。玄妙的是,座下太師椅居然也隨之變成恰合他身體的大小。

紀若塵長身而起,隨手握住旗杆,向上一提,旗杆即連根而起,變成他掌中一根巨矛。

紀若塵平舉旗矛,自左至右緩緩劃過半場陰兵,旗上那個紀字狂舞飛揚,說不出的張狂囂逸。隨著他的動作,神識如潮向四面八方湧出,直覆蓋了百里方圓,方才戛然而止。神識所及範圍內每名陰卒,都被悄然植入一點星屑。星屑入體,向來無知無識的陰兵鬼卒忽然胸中升騰起熊熊烈焰,只覺心潮澎湃,但想躍起殺敵!陰卒們此刻並不知道,他們胸中這股烈焰,名為戰意!

紀若塵雙目掃過蒼野上肅然立著的十萬鬼卒,道:「我今日賜你等神通,令你等知曉自己存在之義。從今以後,此旗所指,便是你等兵戈所向!蒼野之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大旗飛卷,噼啪聲中,直指鬼車巢穴。於是一隊隊陰兵在校尉將軍的驅策下,依序向戰旗所指處開拔。

鬼兵陰卒,無論排行幾等幾名,皆渾渾噩噩,只知依命行事,並無自己主張。極個別能夠有自己意識的陰兵鬼卒,若能活過數場大戰,吸收得數十名敵手的陰氣,便有望成為校尉將軍。而如統領一營鬼卒的大將軍,若非紀若塵這等靈智盡開、凶厲無雙之人,至少也須懂得運籌帷幄,方可在蒼野中生存。趙奢前世即是名將,進入陰間后不知得了什麼機緣,居然留得獨立的意識和前生軍戰記憶。雖然他本身戰力即使是與前任大將軍相比也嫌弱了,更無法同紀若塵相提並論,但統兵征戰,卻非尋常鬼族魔物可比。即使是鬼車、檮杌這樣的魔神,也在他手上吃了大虧。兩大魔神調集手下近十萬鬼兵,群起而攻,居然沒能攻下紀若塵留在蒼野的大營。在紀若塵重歸蒼野后,它們戰死於此的陰兵反而盡數成了紀若塵的部下。

鬼車、檮杌成為魔神已不知幾千幾萬年,甚至比焢還要久遠得多。它們統率鬼卒陰兵本來遠不止十萬之數。然而蒼野陰氣有限,魔神更多時候是將鬼將陰兵視作進補之物,所以麾下兵卒絕不可能多到哪裡去。鬼車部下屢屢在趙奢手下吃了大虧,非但攻不下大營,反而憑空送了許多陰氣,令趙奢所率陰兵實力屢屢提升。痛定思痛,鬼車便停止進食陰卒,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又聯絡了檮杌,這才湊出十萬陰兵,險些攻破了紀若塵大營。

蒼野廣袤無邊,上有魔神無數,皆依實力,各據一方。實力強的占的地盤就大些,實力弱的佔地就小些,實與人間嘯據山林的猛獸無異。紀若塵以一介幽魂起步,至掃滅魔焢、縱橫蒼野,耗時不過十載。他對敵手段之狠、位階提升之速,皆令周邊魔神深為戒懼。好在他佔據了焢的地盤后,便打破六界壁障,不知道去了哪裡,還帶走了兩名得力手下。

焢原本所據之地,周圍有六名魔神。在紀若塵離去之初,遠近魔神得了消息,震驚於他的通天手段之餘,一面暗自慶幸,一面紛紛猜測他去了哪裡。有猜去人間界的,有猜他位階提升,從而下了黃泉的,甚至還有猜他入了地府內城,上天登仙去的。眾魔神各有心思,當然都不會與旁人說。

見紀若塵走後日久,周邊六魔神中最為強大的鬼車終於活動了心思,垂涎起這片廣大領地上豐饒的陰氣來。為防止其餘魔神插手,鬼車便找上了檮杌,準備聯手瓜分紀若塵的領地。

茫茫蒼野,千萬年來也有些不成文的規矩,比如說魔神只能與魔神相鬥,不能直接越界向陰兵出手。又比如說兩名魔神相鬥時,其他魔神不得插手。這些規矩,有些是千萬年來眾魔神間自發形成的,還有些是冥鳳成為酆都南方之主后定下的。陰兵鬼將,甚至於趙奢這樣的大將軍,在魔神眼中皆是進補之物。如若魔神可越界向他們出手,只怕一口便吸千萬名陰卒,那樣的話,其他魔神搶奪這片失了陰氣的地方還有何意義?這些魔神皆有萬年以上的長生,細水長流的道理,已是本能。因此,鬼車和檮杌雖然聯手糾集了十萬部眾,卻也在趙奢手下吃了大虧,蓋因魔神本身必須遵守規則,不得直接出戰,否則便是十個百個趙奢也抵擋不住。

紀若塵化身十丈魔神,點罷十萬陰兵,便率領大軍向鬼車領地進發。他賜給十萬陰兵星力,實際上等如是為它們開啟了靈識。本來紀若塵如此做自有深意。以星力為引,便可將陰兵與自己聯成一體,借三清真訣中的轉元陣法之助,在與鬼車相鬥時,他舉手投足,皆可融匯十萬陰兵之力,威力至少可增大一半。這轉元陣,紀若塵倒是用得極熟,早在與焢相鬥時,便曾用過。今日大戰鬼車,還需防著檮杌,十萬陰兵並不算多。

在吞噬魔焢之後,紀若塵便對荒野的形勢略知一二。但他當時便將這些規矩都扔在了腦後,此刻更不會放在心上。別說他不知集陰兵之力斗魔神是壞了冥鳳的規矩,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去理會。

然而紀若塵並未想到,他為陰兵開啟靈識,等若是在蒼野留下了十萬有了自我意識的鬼將。十萬有了意識的將軍會做出些什麼來,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

鬼車居所,是一座方圓十里,高數千丈的突兀絕峰。在萬里蒼野中,這座絕峰顯得極為顯目。絕峰幾乎筆直向上,山勢如刀削,下段深灰,頂端則是漆黑如墨。峰頂無數百丈尖利石箏向四面伸展開來,遠遠看去,但似一根巨大無比的狼牙棒。絕峰之頂,便是鬼車的居處。

遙遙望去,絕峰周圍冷冷清清,荒涼無比。除了峰腰偶爾可見繞峰而飛的魔物外,活動的便是有地隙中時時噴出的陰霧死氣了。絕峰周圍本不該如此冷清,但是鬼車下屬大多在紀若塵的營外戰死,才會使得堂堂魔神幾乎無魔可喚,無兵可使。

距離絕峰十里,紀若塵手一抬,將戰旗在身邊地上插下,數以千計的鬼卒發一聲喝,將肩上扛著的紀若塵連著太師椅一併放下。紀若塵安然坐定時,十萬陰卒已各按位置列好陣勢。賜予十萬陰卒星屑雖將紀若塵這些日子來積聚的九天星力消耗一空,但好處也很明顯,這些陰卒皆可按紀若塵心意而動,如臂使指,比什麼傳令兵丁、旗號、金鼓都要管用的多。

十里不遠不近,紀若塵安坐不動,略一抬頭便可看到絕峰,毫無仰望感覺。

紀若塵不發號令,十萬陰兵便肅立不動,然那肅殺氣勢,卻是直衝天際,激得鬼車也漸漸沉不住氣。

天地之間,忽聽到一陣巨大之極、似獅似虎、如鷹若象的咆哮,直震得絕峰上石筍微微斷裂,如雨落下,將盤繞絕峰飛旋的異型巨鳥也刺下來不少。隨後絕峰之頂浮起一片巨大的黑影,在響徹雲霄的咆哮聲中,自絕峰飛下,倏忽間已到了紀若塵大軍頭頂。

眾陰卒這才看清,空中飛著的是一頭極為詭異的巨鳥,雙翼展開幾達千丈,身軀如蟒,上面覆蓋著片片藏青色巨鱗,身下生有四爪,爪尖閃著森森烏光,怕是有丈許長。巨鳥生有九頭,九頭各不相同,或類獅,或似虎,或若鷹,或如龜,更有痴男怨女、林魈精魅,居中則是一顆怒目貴張的麒麟首。

這隻九首異鳥,便是魔神鬼車的本來面目。

鬼車雙翼拍動,登時掀起陣陣狂風,將數以百計的陰卒卷到天上。高空中,鬼車飛旋而來,雙翼振動間帶動氣流,早在空中暗布無數湍流渦刃,陰卒一到天上,登時如被千刀斬過,身軀碎成千百碎塊,嘩嘩灑下。縱是紀若塵再有神通,也無力回天。

「紀若塵!你越界而來,冒犯於我,是何道理?」鬼車厲聲叫著。它每叫一聲,必是九首同時發聲,虎嘯鷹鳴,交相應和,匯聚成洪濤般的音流,聽在耳中說不出的難受。

若是換了去人間之前的紀若塵,聽到鬼車如此發問,此刻必殺氣勃發,挺矛上天,與它決一死戰。然而重歸蒼野的紀若塵卻端坐不動,毫不動氣,既不與鬼車對罵,也不解釋來意,只淡定道:「鬼車,你現在落地臣伏,發誓效忠,便可免一死。」

十萬陰兵並不足懼,紀若塵含而不發的氣勢卻令鬼車暗生懼意。它雖自傲,自問卻也做不到破開六界壁障、跨空而去后,還能安然返回。只不過紀若塵大軍殺到了家門口,它雖有心退讓,但也不得不展示一下威風,免得紀若塵趁火打劫,提出太過苛刻的條件來。可誰曾想這紀若塵居然全不顧忌蒼野規矩,開口便不留餘地。鬼車好歹也是活了數萬年的魔神,怎可屈就其他魔神之下?冥鳳乃是黃泉之魔,方可雄踞南方,壓服眾多魔神。這紀若塵雖然高深莫測,可怎能與冥鳳相比?

鬼車凶性頓起,獅首咆哮道:「紀若塵!休要猖狂……」

鬼車話未說完,紀若塵隨手向趙奢一點,趙奢身軀登時膨脹起來,轉眼間便長至二丈高下,將身上黑鐵厚甲生生撐裂!

趙奢身軀長大之勢終於緩了緩,他只覺得體內充斥著完全無法承擔的大力,當下分毫不敢停留,一聲長嘯,揚手間凌空抓出一根淡銀色星輝短矛,向鬼車獅首狠狠擲去!矛去如電,與其凌厲去勢不符的是悄無聲息,只在灰暗空中留下一道燦爛星輝軌跡。

星矛一出,瞬間已至鬼車眼前!它又驚又怒,一個翻身,獅首堪堪避過星矛。但星矛還是擦過脖頸,撕下數片丈許長的鐵羽來。

紀若塵從容道:「我再說最後一次,落地臣伏,可免一死。」

鬼車九首一齊咆哮:「吾也是魔神,紀若塵!你休要過分。」

紀若塵長身而起,仰望鬼車,淡道:「連我手下也能傷你,居然還不肯降,這便是你自尋死路了。」

他拔起戰旗,隨手一抖,戰旗旗面展得筆直,鬼車看得分明,旗面上那個不羈的紀字,竟是幽幽藍焰凝成!

鬼車猛然一驚,隱約想起什麼,心中剛暗叫一聲不好,展翼欲飛時,紀若塵已如登天梯,步空踏虛,一步百丈,向鬼車行去。

戰旗在罡風中獵獵作響,那幽藍的紀字,在鬼車九頭合共二十三隻眼睛中,如此猙獰。

鬼車九首齊動,或噴冰霜,或吐火炎,怨女啼哭,痴男咆哮,更有陰風如刃、暗電若潮,林林總總的吐息威能,混雜交織,黑壓壓的一大片,足足覆蓋了百丈方圓,如海嘯山崩般劈頭蓋臉地向紀若塵砸來。

紀若塵身體再升百丈,已迎上了鬼車九首吐息,此時大地上十萬陰卒忽然同時雙手向天高舉,眉心中各發一道細細黑線,匯聚成墨色洪流,轟擊在紀若塵身上!紀若塵得十萬陰卒之力,身體立時再長大一倍,戰旗即刺向鬼車吐息的中心處!

戰旗一出,旗杆尖鋒處即生出點點星輝,星輝被十萬陰卒激發,驟成十里淡藍星幕,將鬼車吐自息全部攔下。

紀若塵略略凝定,然後吐氣開聲,手臂一振,十萬陰卒之力頓時如山洪崩發,濤濤而出。戰旗前的淡藍星幕隨即大放光華,裹著鬼車九首吐息倒卷而回,劈頭蓋臉地砸回它身上!剎那之間,鬼車被燒灼得羽毛焦起、皮肉綻裂,再被陰風犁地三尺般地刮過後,更是肉羽紛飛、慘不忍睹,甚至怨女的雙眼都被陰砂灼瞎!

鬼車每顆頭顱的吐息皆各有獨到之處,狠辣、渾厚、陰險。千萬年來,它的吐息只用來對付敵對魔神,次次都是噴得對手狼狽不堪,甚至有一次吐息便可重創對手。但這回鬼車終於親身體會到了己身吐息的厲害。

鬼車痛苦不堪,更是驚怒交加,雙翼一展,立刻直衝上天,一邊叫道:「紀若塵!你借陰卒之力傷我,就不怕冥鳳大人震怒?」

十萬陰卒之力盡出,重創鬼車之餘,紀若塵也覺體內陣陣空乏。但在這關鍵時候,他怎會讓鬼車逃了?

十萬陰卒之力已盡,四星君引下的九天星力也盡付東流,然山河鼎忽然飛旋起來,鼎口藍光大盛,九幽熐炎冰力透鼎而出,火焰卻倏然盡數縮回玲瓏絲球之內。熐炎盡縮后,引動玲瓏絲球也不住坍縮,忽聽啪的一聲輕響,玲瓏絲球再承受不住如此坍縮凝匯之力,竟而裂開!

剎那,有無為塔、道德劍、不爭蓮顯現於前。紀若塵無瑕思索,神念動處,已點了不爭蓮。於是那玲瓏球開,湛湛晶絲織就無數蓮瓣,冥蓮開處,暗香隱隱,陰火騰騰,有天魔作舞,有星魅輕吟。

紀若塵於是知道,自己道心再進一步,只是想到無心之下競選了不爭蓮,細細體味,唯有嘆息。

紀若塵徐步向前,每個落足處皆會生出一朵冥蓮,如是步步生蓮,一蹴千丈,只幾步已追上狂飛的鬼車,戰旗當空揮過,狠狠橫抽在鬼車腰身上!

鬼車九首齊齊慘號,蟒身幾乎被戰旗抽斷!它如何當得這裂地斷岳的大力?瞬間已倒飛百里,轟然撞在自己所居的絕峰,無數尖銳石筍立刻破體而入,將它龐大身軀掛在了絕峰上。鬼車知是生死一線,不顧劇痛,狠命扭動身軀,百餘枝刺進身體的石筍紛紛斷裂,重獲自由。可是破損不堪的兩翼,一時支撐不住龐大身軀重負,哪裡飛得起來?

鬼車還未得喘息之機,紀若塵已凌空虛立在絕峰之前,戰旗橫掃,先在絕峰峰底狠擊一記,然後身形動處,已踩上鬼車胸膛!

蒼野陣陣顫抖之中,絕峰緩緩傾倒。

紀若塵立在鬼車胸上,其勢穩如泰山。他雖身長二十丈,但站在千丈長的鬼車身上,仍如一隻小蟲。可就是這麼一隻小蟲,鬼車卻只覺如同數十座絕峰一起壓在胸上,休說掙扎,單是勉力支撐不被壓碎胸骨已耗盡它平生陰氣。

紀若塵掌中戰旗旋轉一周,重重插下,穿過鬼車中央的麒麟首,將這尊蒼野魔神釘死在自己巢穴上。

紀若塵轉身,向蒼野上十萬靜立鬼卒行去。在他身後,亂石穿空、煙塵起處,可見絕峰緩緩側倒,戰旗則隨之筆直豎起。大旗卷揚展開,在罡風中獵獵飛舞。

趙奢只覺胸中熐炎涌動,於是鏗鏘跪下。十萬冥卒隨之單膝落地,恭迎大將軍歸陣。

紀若塵深吸一口氣,忽向南方望去,目光似是穿越千里迷霧,看到了什麼。只望了一眼,他便搖了搖頭,忽然意興闌珊,向趙奢吩咐了一句:「我說的那幾個人,若是見到了,便當截下,不可使他們進入酆都。」然後便徑向前行去。

陰兵如流水般在紀若塵面前分開,前方黑霧升起,霧中隱現人間。

紀若塵身形完全在黑霧中消失,趙奢方敢起身。紀若塵臨去時的背影,依舊在他心中盤繞。趙奢忽然疑惑,剛剛擊殺魔神鬼車的大將軍,為何不見半點歡欣反而如此落寞?

他再回頭看看,但見傾倒的絕峰上,那面戰旗正自迎風飛揚。這桿插在鬼車頭顱中,立於魔神巢穴上的戰旗,無異是對蒼野所有魔神的警告。或者說,挑戰。

蒼野極深處,在紀若塵曾經望去的地方,緩緩亮起一道長有百丈的淡黃色光華。在這光華照耀下,身長千丈、人面虎身的魔神檮杌正如溫馴的貓般伏在地上,禱告訴說,羅列著紀若塵的種種罪過。

檮杌剛說得幾句,忽然全身一顫,身上鋼釺般的鬃毛盡數立起。它駭然發現,那淡黃光華已然有了許多不耐。檮杌哪敢再啰嗦,伏低頭,聳起後身,悄悄退走。

淡黃光華轉動,光華內映出紀若塵落寞蕭瑟的身影,正行向人間界。淡黃光華閃動一下,那落寞身影中便又浮現一朵玲瓏晶蓮,萬千蓮瓣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卻又層次分明,似暗合玄理。

淡黃光華閃動數下,似在思索什麼,驟然亮若烈陽,不可直視,然後就變得懶洋洋的,逐漸暗淡下去。

紀若塵並不知道,這一片淡黃光華,便是酆都南方之主冥鳳之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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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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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生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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