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流血的皇權:楚漢爭霸.下冊》
母子之爭
劉邦的靈堂設在長樂宮前殿,陳平一進門,看見呂后穿著喪服站在那裡和大臣們說話,心裡多少踏實了一點兒。他沒有和呂雉打招呼,而是直接撲倒在劉邦的靈前,放聲大哭道:「先帝呀,怎麼我剛走你就棄我等而去呀……」其哭聲甚哀,嗓子都哭啞了,哭到後來,他竟膝行爬到棺材跟前,一面哭一面用頭撞著棺材,用嘶啞的聲音喊道:「先帝呀先帝,你等等我,等等我呀,帶上臣跟你一起去吧!」
呂雉見陳平臉上鮮血直流,被他的忠心所感動,趕緊上前把他拉住,叫道:「陳平,陳平!你剋制些,人死不能復生,哭壞了身子怎麼辦?朝中還有好多大事等著你來辦呢。」
陳平聽到這話,心裡放下了一大半,漸漸止住了哭聲。呂雉等他平靜下來問道:「你怎麼回來了?你沒碰到趙堯?」
「碰到了,可是臣必須先回來一趟。一是要再見先帝一面,一是要向皇后說清楚,拘押樊噲將軍乃先帝之命,我等實出不得已。」
「這個我知道,不用你說。樊噲現在怎麼樣了?還活著嗎?」
「活著!活著!在路上。我與周將軍私下商議,樊將軍本無罪,不當死,一定是有小人惑亂其中,惹得先帝發了怒,故到邊境之後,沒有執行先帝之令,只是將樊將軍囚禁帶了回來,我料先帝氣過之後必不會殺樊將軍。」
「你這事辦得不錯嘛,幹嗎還那麼害怕?」
「人言可畏,臣必須當面向皇后說清楚。」
「你是忠臣,我知道。你放心,誰在我這說什麼都沒用,你趕快下去歇息一下吧。」
「不。臣要在這裡為先帝守靈。」陳平心裡還是不踏實,他知道長安城裡的部隊都是呂釋之的人,害怕他們會殺他。呂雉再三勸說,陳平還是不肯走,呂雉只好答應讓他守靈。第二天一早,陳平要返回滎陽,呂雉道:「你既然回來了,就別走了。先幫我料理一下這邊的事,那邊有灌嬰就行了。」
陳平還是不放心,呂雉道:「你別害怕,我命你為太子少傅,你就住在太子那裡,由太子陪著你,看他們誰敢把你怎麼樣!」陳平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陳平謝過了恩,呂雉又囑咐道:「你去了要幫太子做好兩件事,一是喪禮上不要出錯,免得讓天下恥笑;二是準備登基。國不可一日無君,發完喪馬上就得辦。到時候別弄得手忙腳亂的。」
「諾!」
四月丙辰,呂后與群臣葬劉邦於長陵。第二天,立太子劉盈為皇帝,號孝惠帝,在太上皇廟舉行登基大典。群臣皆曰:「高祖起細微,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於是,尊劉邦為高皇帝。
安葬完劉邦之後,諸王子的母親紛紛要求就國,和自己的兒子待在一起。薄姬帶領劉恆前去就國,使諸皇子的母親一下子頭腦變清醒了,眼下只有到封國去才是最安全的。呂后早就跟她們憋著一肚子氣,現在大權在握,哪裡肯善罷甘休,惡狠狠地說道:「就什麼國?一個也不準走!」她一聲令下,將她們全部扣留在了關中。
劉盈登基后,呂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召趙王如意回宮。周昌知道呂后想斬草除根,堅決不準趙王回長安,使者往返三次,周昌頂著就是不辦。使者道:「此乃皇上和太后的旨意,周相國這麼頂著,不僅臣不好交差,相國亦難辦。這是抗旨不遵之罪呀!」
「我就,就是抗旨……不尊,能奈我何?今若遣……遣趙王回宮,太后必……必欲殺之,你我將來如,如何去見先帝?」
使者無奈,只好如實回復呂后,呂后大怒,道:「我就不信擰不過這個老東西,你讓他到長安來見我!」
使者又回到邯鄲,轉達了太后的旨意。這下周昌為難了,太后召趙王,可以以趙王年幼為由推託,召他,他卻不能不去,即使暫時躲過了,以後也躲不過去,至少一年一度的回京述職是躲不過的。他思來想去,沒有什麼妥善的辦法,只好答應馬上進京。臨走,他吩咐下屬,無論何人下令,都不準帶趙王離開。可是他走了,別人哪裡頂得住?他前腳走,呂后後腳就派人將趙王如意接到了長安。
周昌回到長安,立刻來見惠帝,把呂后召趙王之事向惠帝報告了。幸好劉盈頭腦還清楚,他知道如意此來凶多吉少,於是親自迎到灞上,將如意接到自己的寢宮,與之同吃同住,連上朝都帶著他,須臾不離左右。呂后一時無法下手。一日,惠帝出去晨獵,本想帶著如意一起去,可是看他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他,便一個人走了。回來的時候,看見如意七竅流血躺在地上,人已經死了。
劉盈和呂后大鬧了一場。呂后根本不避諱人是她殺的,道:「我這不是為了你嗎?殺個人你心裡就這麼下不去,將來怎麼治理天下?像你這樣心慈手軟,怎麼能當好這個皇帝?人家要換你的時候可沒這麼好心眼。」
「可是他還是個孩子,他知道什麼?要是讓天下人知道了,我這個皇帝連親兄弟都殺,百姓們誰還擁戴我?」
「你別做夢了,秦始皇是靠百姓們擁戴上來的嗎?你爹是靠百姓擁戴上來的嗎?別指望誰會擁戴你,他們擁戴的是你手中的權力!只要把權力緊緊抓在手裡,誰敢不擁戴?要想牢牢抓住這個權力,只需記住一個字:狠!」
劉盈已經完全接受了叔孫通那套修齊治平的理論,所以母子倆的想法格格不入,劉盈知道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索性什麼也不說了。呂后也不指望一下就能改變兒子,於是換了個口氣問道:「你知道讓周昌去趙國是誰出的主意嗎?」
「知道,是趙堯。」
「把他給我免了。」
劉盈很不習慣母親這樣對他說話,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但是他並不喜歡趙堯這個人,覺得他心眼太多,難以駕馭,於是就點點頭答應了。可是事情並不算完,呂后又問道:「這個御史大夫你打算讓誰來當啊?」
「還是讓周昌來當吧。他當了多年的御史大夫,又是先皇的老臣,靠得住。」
「不行!」呂后斬釘截鐵地說道,「連我的話都敢不聽,還當什麼御史大夫!」
「這正說明他對先帝的一片忠心啊。」
「可是你用了一個不聽話的人,以後誰都敢和你叫板抗命。」
「當不至於,果有忠臣抗命,那一定是兒臣錯了。」
「我的傻孩子,你可真實心眼,皇帝哪有錯?要錯也是大臣們的錯。你給我記住,永遠不能在臣子面前承認你錯了。你這個樣子,可真讓我擔心哪。我已經給你挑好了人,就讓任敖做御史大夫吧。」
「可是此人兒臣並不了解。」
「你放心吧,娘給你選的人沒錯。」
劉盈未置可否,他還是想用周昌,可是周昌病了。
周昌得知如意被害,心中悔愧萬分,先帝將如意託付給他,他沒有能保住如意的性命,如何對得起先帝?從此稱病不朝,不久抑鬱而死。
戚姬和另外三位皇子的母親被關進了長樂宮永巷。同時被關進永巷的還有十幾位宮女,她們大都屬於戚黨,也有的和戚姬沒什麼關係,只是平時有意無意間衝撞過呂雉或是呂雉瞅著不順眼。
永巷本為宮內的一條長巷,起初,宮女們犯了過失,臨時被關押在這裡,罰舂米、洗衣、淘廁等體力勞動。後來就索性改成了後宮的監禁之所,並設有守、丞專門管理其事。這些宮女們被關進來之後,巷守按照呂后的吩咐,讓她們舂米、洗衣、淘廁,每日有兩個獄吏提著鞭子監工,手底下稍微一慢,鞭子立刻就抽了下來,幾乎每個人都被打得遍體鱗傷。那幾位生了皇子的姬妾,還抱著一線希望,以為遲早會出去的。只有戚姬不抱任何希望,她知道別人或許能夠出去,她是沒有希望的。每日十幾個小時舂米,累得她腰酸腿疼,獄吏動不動就打,還不給飽飯吃,這日子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一日,正在舂米,忽然想起兒子如意,心中頓覺傷感不已,不由自主地唱道:子為王,母為虜。
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
相隔三千里,當使誰告汝?
可憐戚姬此時還不知道,如意已經先她離開了人世。正唱著,獄吏過來一鞭子抽到了她的臉上,臉上頓時開了花,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正在這時,呂雉來了,巷守和一群獄吏跟在她後面。呂雉穿戴得珠光寶氣的,和這些蓬頭垢面的姬妾們一比,真是天上地下。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在劉盈身上,瞪大了眼睛在看兒子的權力寶座周圍還有沒有什麼威脅。直到她確信沒有任何危險了,才來對付戚姬等人。
呂雉令獄吏將十幾位姬妾押到跟前,陰陽怪氣地問道:「姐妹們近來怎麼樣啊?」
眾人見她來了,一起跪下給她磕頭,可是戚姬沒有跪。呂雉也不生氣,現在她可以像貓玩老鼠一樣玩她們了,用不著生氣,「幾位不是骨頭都挺硬的嗎?跪下幹什麼?看人家戚姬,人家就不跪,那才叫硬骨頭。不過,我倒要試試她有多硬。來人,看看她是不是沒有膝蓋骨呀。」
兩個獄吏走到戚姬身後,照著她的腿彎一人一腳,狠狠踹了下去,戚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憤怒地高聲罵道:「呂雉,要殺就殺,不許侮辱我等!」
呂雉冷笑道:「我不殺你,殺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讓你活著,讓你生不如死。趙子兒!」
趙子兒向前跨了一步答道:「臣妾在。」
呂雉從身旁一個獄吏腰裡抽出一把匕首遞給了她:「把她的耳朵給我割下來!」
趙子兒在劉邦面前曾是最得寵的一個,但是肚子不爭氣,一直沒有生養,卻又專愛咬尖,大事小事都要爭個高低,呂雉早就想收拾她了,一直沒有機會。管秀兒失蹤后,趙子兒一個人勢單力孤,便想投靠戚姬作為靠山,期待有朝一日如意能當上太子,自己也便有了依靠。她平時和戚姬走得很近,戚姬為如意爭取太子之位四處奔走,管秀兒一直充當高參的角色,給她出過不少主意。她知道戚姬是鬥不過呂雉的,可是呂雉對她早已懷恨在心,她也只能賭一把了。此刻見呂雉這樣難為她,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於是橫下一條心說道:「臣妾不敢。」
「你平日里膽子不是挺大的嗎?這麼點兒小事都不敢?」
「臣妾有罪,聽憑皇后處置,要殺就殺,不要難為臣妾。」
「好,我不難為你。你站到一邊去,看看別人是怎麼乾的。喬姬!」
喬姬也是戚黨的骨幹之一,此刻聽見叫她,嚇得面如土色,跪下直磕頭:「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呀!」
呂雉冷冰冰地說道:「我又沒說要你的命,只是讓你把她的耳朵割下來,你嚷嚷什麼?」說著,呂雉把匕首遞給了她:「你只要把她的兩個耳朵割下來,我保證饒你不死。」
喬姬哆哆嗦嗦朝後退著說:「我不敢!」
「不敢?不敢我就要你的命!」說完,呂雉從獄吏腰中拔出一把劍來,指著她問道:「你去,還是不去?」
喬姬接過匕首,渾身篩糠似的朝戚姬走去,還沒走到跟前就暈倒了,呂雉照著她的胸膛一劍刺了下去,口裡罵道:「沒用的東西!」然後,沖著眾姬妾說道:「你們誰敢?誰敢割下她的耳朵,我立刻放了她!」
眾姬妾一起跪下說道:「太后饒命!」
眾姬妾中有個姓吳的宮女沒有跪,撿起地上的匕首朝戚姬走了過去。趙子兒在一邊實在看不下去了,趁著呂雉不備,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劍,一劍將吳姬刺死,旁邊一名獄卒顧不得多想,拔劍刺死了趙子兒。
呂雉望著地上的三具屍體說道:「今天就到這吧。」說完,帶著巷守走了。
當晚,戚姬用一根繩子把自己吊在了房樑上,想一死了之,可是沒有死成,被獄吏發現了。從此,她被單獨關押起來,與眾姐妹失去了聯繫。她不想活著受辱,後來又幾次想辦法自殺,都未能逃過獄吏的監視,最後還是落到了呂雉的手裡。一天,呂雉專門來看她,道:「你想死呀?咱們姐妹一場,我哪能就這麼讓你輕易死去呀,你還得活著。」說完,呂雉讓人截斷了戚姬的四肢,割去了她的兩隻耳朵,同時吩咐道:「注意止血,還要給她療傷,讓她活著,她要是死了,我要你們的命。」
過了一段時間,戚姬的傷好了。呂雉又來了。
「怎麼樣我的好妹妹,活得還不錯吧?我說話算數,說不讓你死就不讓你死,我這當姐姐的一定對你盡職盡責。」
戚姬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罵道:「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做出這等殘忍之事,必遭天譴雷轟。你將來要遭報應的,你死得也不會比我好,子孫萬代都跟著你受虐……」呂雉讓她罵得心驚肉跳,對獄吏說道:「給她點兒啞葯,以後不要讓她再說話了。」
又過了幾天,呂雉又來看戚姬,戚姬已經不能說話了,可是一雙憤怒的眼睛還在盯著她,看得呂雉毛骨悚然。呂雉又命人將她的眼睛挖了去,用火鉗燒聾了她的耳朵,將其裝在罈子里,稱之為人彘,並讓大臣和後宮佳麗們前去參觀。一日,惠帝退朝之後,呂雉將他引到豬圈裡,讓他參觀人彘,惠帝看了半天不知是什麼東西,呂雉道:「這就是和你爭皇位的那個如意他娘呀!」
劉盈臉色大變,道:「這簡直不是人乾的!」
呂雉把臉一拉,道:「你這是和誰說話呢?我今天讓你來看就是為了告訴你,治天下就要有這股狠勁,要讓天下人都怕你。」
「夠了!母后這樣為人,兒臣無法治天下。」
惠帝受了驚嚇,一病不起。呂雉遍請名醫給他調治,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但看著總是有弱症,身體的元氣再也沒有恢復過來。病好之後,劉盈無心再理政事,將詩書禮樂丟到一邊,每日只是縱酒淫樂,天塌下來也不管,因為大權本來就不在他手裡,而在呂後手中。
周勃接了樊噲的將軍之職,來到陣前,見到了盧綰。兩軍陣前,老朋友相見,心情格外複雜。盧綰道:「周將軍,聽說皇帝病重,十分惦念。我知道你手中有二十萬大軍,可是我並不怕你,只是不想在皇上病重的時候和你開戰。我想等皇上病好之後,當面去向皇上謝罪,如若周將軍不肯,我的幾百號家眷都在這裡,周將軍抓了去請功便是。」
周勃道:「既然燕王有悔過之心,那我等你。我勸燕王還是早早歸來向皇上謝罪的好,免得刀兵相見。」
不久,皇帝病逝的消息傳來,周勃令軍中穿起孝服,然後來到陣前,再次和盧綰對話:「燕王拿定主意沒有?是戰是降,今日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今日如若不降,你我只好刀兵相見了。」
盧綰見漢軍中皆縞素,且張起了白幡,問道:「敢問周將軍,可是皇帝崩了?」
周勃道:「正是。皇帝陛下於五日前在長安駕崩。」
盧綰道:「皇帝既去,中原已無我等立錐之地,呂后絕不能容我等歸順,故請將軍見諒,臣不能降。」
言罷,兩軍擊鼓而戰。盧綰早有準備,在匈奴部隊的掩護下,向北撤去。周勃一直追擊至長城附近,在下薊(今北京市西南)、混都(今北京市昌平區東)、上蘭(今河北懷來縣東北)、沮陽(今河北懷來縣南)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迅速平定了上谷郡十二縣、右北平(今天津薊州區)十六縣、遼西遼東二十九縣、漁陽(今北京市及周圍地區)二十二縣。自此,盧綰叛軍主力已完全被消滅,盧綰隻身逃往匈奴。
當初陳平因為拘禁樊噲嚇得要死,周勃心裡也不踏實。回到長安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向樊噲謝罪。劉盈登基后,按照呂后的旨意,廢除了相國法,改設丞相,丞相的職權比相國小,但仍居三公之位。蕭何任右丞相,樊噲任左丞相。讓樊噲做左丞相,顯然是為了分蕭何的權並對蕭何有所制約。周勃來到樊府,呂媭堵著門不讓他進:「周大將軍回來啦?你可給漢家立了大功了。這麼大功臣怎麼肯屈尊到我們這小人家來呀?是找樊噲來的吧?」
「正是,我來看看樊將軍。」
「他不在。」
「到哪裡去了?」
「死了。」
周勃知道她心裡有氣,也不和她計較,道:「樊夫人息怒。我知道樊將軍無罪,可是皇命不可違,還請夫人原諒。」
「你當初一刀把他砍了,不就沒這麼多麻煩了嗎?你既然知道他無罪,跑那麼快乾嗎?跑慢了怕他死不了是嗎?沒想到他還能活到今天吧?」
周勃歷來不善言辭,被呂媭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轉身要走,樊噲聽見聲音從裡面出來了:「周勃,別走啊,進來喝兩杯。」
呂媭轉過身沖樊噲罵道:「喝什麼喝!狗戴帽子就是好朋友,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你配和人家喝酒嗎?」
樊噲道:「你個女人家懂什麼!我早就跟你說了,不讓你摻和男人的事,你又出來做什麼?」說著,他就要出來,呂媭把兩隻胳膊往胸前一抱,攔在他面前道:「你給我回去!」
樊噲站在那裡不敢動了,隔著呂媭的身子對周勃喊道:「那什麼,周勃,改天我去看你呀!」
「看什麼看,人家已經走了。」
周勃還沒有走遠,呂媭的話全聽在耳朵里,心裡感到一陣難過。這邊兩口子進了屋,呂媭的氣還沒消,接著罵道:「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好歹的東西。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著人家數錢呢。」
「可他說的是實話,那是皇上的命令,他也沒辦法。再說,他和陳平沒有殺我,應當感激人家才對,怎麼能恩將仇報呢?」
「什麼叫恩將仇報?你怎麼知道是恩?你在前方傻乎乎光知道往前沖,人家這邊要殺你了你都不知道。」
「那也不是他要殺我嘛。」
「是皇上要殺你,可是你知道是誰給皇上進的言?」
樊噲一驚,道:「我還以為是戚姬那個小娼婦。難道是他倆?不會吧。至少周勃不會。」
「你怎麼知道不會?平定韓王信、陳豨、黥布都是你的功勞,周勃早就盯上你了。當初你們倆功勞相等,平起平坐,後來你居於他之上,他心裡能舒服嗎?」
樊噲被老婆說得有點兒疑惑,可是仍然不相信周勃會鼓動劉邦殺他。
「你別以為我是個女人什麼都不懂,你知道他來找你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他想當太尉。」
「他當什麼太尉?他還差得遠呢。」樊噲和周勃雖是好友,可是在打仗的事情上,他歷來不服周勃。
「人家不是剛剛立了功回來嗎?」
「他那點兒功勞算個屁,老子功勞比他大多了。」
「可你已經是左丞相了。」
樊噲知道,這個左丞相不過是個空頭銜,只要蕭何在,誰當左丞相都是空的。太尉才是掌握全軍的實權人物。樊噲有點兒著急了,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呂媭把脖子一仰,得意地說道。如今的呂媭已經不是從前了,現在皇后當權,她不僅知道許多朝中的事情,有時呂后還主動徵求她的意見,她已經成了呂后的重要謀士。按照劉邦的遺囑,呂后準備任用周勃做太尉,卻遭到呂氏家族的強烈反對。呂釋之知道自己不夠資格,極力保舉樊噲。這在呂氏家族內部是很容易統一的,卻遭到惠帝和蕭何、叔孫通等人的反對。呂後來做劉盈的工作,劉盈堅持要讓周勃來當。在這個問題上,他無論如何不能讓步。兩面相持不下,反倒走漏了消息。呂媭將事情告訴樊噲之後,樊噲立刻找了一幫擁護自己的將領,到皇帝面前遊說。周勃本無心爭這個太尉,可是聽說樊噲動員了不少人到皇帝面前說他的壞話,也坐不住了,也糾集了不少人到皇帝面前詆毀樊噲。劉邦去世后,周勃和樊噲成了朝中僅次於蕭何的重臣,兩個人這麼一鬧,幾乎所有的將領都分成了兩派,不是樊黨就是周黨,而且鬧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樊噲揚言要殺周勃,周勃則說要抄樊噲的家,眼看著政局已經穩定不住了。這下,無論是呂后還是惠帝都害怕了。母子倆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蕭何,現在只有請他出來收拾局面了。蕭何來到樊噲家中,樊宅周圍布滿了哨兵,再到周勃家裡一看,周勃在家裡居然穿著鎧甲。蕭何分別向二人曉以利害,把事態暫時平息下來。然後回到宮中,向呂后和惠帝稟報了事情的經過,呂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蕭何道:「光憑我這麼兩邊說和還不行,還得有個徹底的解決辦法。」呂后和惠帝急忙問什麼辦法。蕭何道:「暫時不能再設太尉之職了。」
第二天上朝,劉盈宣布本朝不設太尉之職,一場風波才算徹底平息。
就在樊噲和周勃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盧綰又領著匈奴打回來了。
匈奴知漢皇帝崩,立刻自大起來,往來邊境更加肆無忌憚。周勃走後,匈奴又給了盧綰一些兵馬,指使其南犯,重新收回燕地,因而剛剛收復的上谷等地又重開戰端。冒頓單于不知是出於無知還是有意挑釁,派使者給呂後送來一封信,內言:「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游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娛,願以所有,易其所無。」這封信帶有嚴重的挑釁味道,言語之間還有調戲呂后的意味。無論冒頓出於何種用意,在朝廷大臣們看來,這都是一種不能容忍的恥辱。呂后親自上朝和大臣們討論對策,大臣們個個義憤填膺,樊噲道:「給我十萬大軍,可橫行匈奴中。」支持樊噲的人很多,朝堂上一片喊殺聲,那氣勢,不踏平北疆絕不罷休,只有少數幾個人還保持著冷靜。中郎將季布出班奏道:「樊噲大言誤國,可殺。當初高祖將兵三十二萬與匈奴戰,尚且不勝,困於平城,樊噲不能解其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簡直是當面欺君。夷狄譬如禽獸,得其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何苦與之爭一日之短長?」
季布已歸順漢朝多年,大臣們皆知其慎言語重承諾,他一出言,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吭聲了。朝堂上一片寂靜,氣氛十分沉重,彷彿匈奴大軍壓了過來一般。呂后先是大怒,欲興兵討伐;聽了季布之言,又感到十分恐懼,因此在對策上顯得過分軟弱。退朝之後,她悄悄讓大謁者張澤寫了一封回信:「單于不忘於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日而自圖,年老氣衰,齒髮墜落,行步失度,單于誤聽傳言,實不足以自污。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御車二輛,馬二駟,以奉常駕。」信寫好之後,呂后沒敢讓大臣們看,便讓匈奴使者帶回去了,因為這封信實在是丟盡了她和國家的臉面。而匈奴來使在長安看到的情況卻足以使匈奴感到畏懼,沒敢發兵來犯。過了一段時間,匈奴又派了使者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儀,陛下幸而赦之。」使者還帶來了一些馬匹獻給呂后。
於是,呂后令劉敬再入匈奴為使,復與匈奴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