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我當心理諮詢師遇到的那些怪誕事件
NO.06一心想做殘疾人的長發美女
第一章
我們都不希望自己肢體殘疾,肢體殘疾的人士則希望用各種方法恢復肢體的功能。然而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特殊的人群有著完全相反的想法——「殘疾扮演控」和「慕殘控」。
他們四肢健全,卻對肢體殘疾情有獨鍾,甚至要找外科醫生做不必要的截肢手術,非要把自己弄成殘疾才罷休。柳萌就是這樣的人。
柳萌來我們心理諮詢中心的那天是一個非常嚴重的霧霾天,外面昏天暗地的,可見度只有二十米左右。這樣的鬼天氣,我想應該不會再有人拜訪,於是跟張哥說:「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啦。」
張哥瞟了幾眼,冷笑一聲說:「是想回去睡覺吧。」
「沒有沒有,是真的肚子不舒服啦。」我忙擺手說。
「語調突然加重,恐怕是怕我不信,特意強調的,不敢看我的眼睛,顯然是心虛。」
「是真的啦,你看我像是撒謊的樣子嗎?」
「是嗎?那你告訴我,你昨晚幹啥了?」
「啥也沒幹,早早睡了。」
「嘖嘖,眼球向右上方看了,說真話的時候,人的眼球是向左上方看的,這個理由編得不合格啊。」
「我去,張哥,你能正常點不,是是是,我是想回家睡覺,昨晚打遊戲熬夜了,今天困得要死,你放我一馬吧,讓我回家補個回籠覺吧。」我懶得編來編去,照直說了。
「你早這麼說,不就得了嗎,你跟我這麼久了,難道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像我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張哥一臉壞笑,「怎麼會同意你回家睡覺呢,要回去也得是我回家,我也有些困了,你在辦公室里值班,我回去了。」說完,拿起他的包包就往外走。
「我去,張哥不帶你這樣的啊,你走,我也走。」我跟了上去說,「要是事後姨媽問起,我就說我是跟著你回家睡覺去的。」
張哥聞言,一把拉住我,然後搭著我的肩頭,戲謔地說:「跟著我回家睡覺,這個可以。小子,走走走,咱們回家睡覺去。」
我一把推開他說:「滾蛋啦,我是說,你回你的家睡覺,我回我的家睡覺。」
「我也是這個意思啊。」張哥捂著自己的嘴,做了一個非常誇張的表情,繼續說,「我的天哪,你想哪兒去啦。小子,你太恐怖啦!」
「受不了你啦,被你打敗!」推開他,我快步走到門口,想要開門出去,這時,門由內向外拉開了,一個身穿一襲紅色連衣裙的美女俏麗地出現在門外——她就是柳萌!
柳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張哥,微微有些意外地說:「你們這是要下班了嗎?」
「沒有沒有,我們是打算到同事辦公室里串串門。」我微微一笑,然後讓出門來,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繼續說,「請進,請進。」
柳萌拖著左腳,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我跟在她的身後,心中不停地暗叫可惜,這麼漂亮的美女,居然是個瘸子,老天真是瞎了眼了!我招呼她坐下,隨後奉上了熱茶。
張哥早趁機回到了座位,見柳萌坐定后,開口問:「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
柳萌將左腿往前挪了一步,回答道:「我是想請醫生幫我看看我這條左腿可有什麼辦法治好?」
張哥看了一眼她的美腿,乾咳了一聲說:「咳,我們這是心理諮詢中心,如果要治腿的話,你得去醫院,我們這裡治不了。」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有說明白,其實我這條腿沒什麼問題。」柳萌靦腆一笑,繼續說,「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是這樣子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的左腳像不屬於自己的似的,怎麼看都不順眼,一直想要截了它。我在網上曾經搜索過一些資料,上面說我這種情況叫『慕殘者』,好像沒啥可行的治療辦法,不過最近我交往了一個男朋友,他是我的學長,我非常喜歡他,他也很喜歡我。對了,他並非是傷殘人士,而是個正常且完整的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上他。他很不喜歡我瘸著腿,一直吵著要去醫院將我的左腿治好,其實我心中清楚,我的腿並沒有啥大礙,只是我嫌棄它,故意這麼拖著地走路而已,所以我過來看看有啥辦法可以治好這個毛病。」
慕殘者我曾在心理學書上看到過這種怪癖,現實生活中倒是第一次見,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那條左腿,看上去好像並沒有其他異常之處,跟右腿一樣都是那麼的修長白皙,在黑色絲襪的襯托下更顯得性感無比,想到這麼一條美腿被如此糟蹋,我心中就有些不忍。
張哥點了點頭說:「哦,原來是這樣。是的,慕殘者不好治療,說不上是一種心理疾病,只能說是一種另類的價值觀,就像正常人一樣,有人喜歡斯斯文文的,有人喜歡大大咧咧的,你硬要一個喜歡斯斯文文的喜歡上大大咧咧的,肯定很彆扭,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喜歡斷臂殘肢的,也不是一種錯。一般有這種傾向的人,擇偶基本上是認定在殘疾人上,你居然對一個完好的人動了情,而且又主動前來尋求扭正慕殘者心態的辦法,我想你治癒的可能還是有的。正所謂對症下藥,方能藥到病除,我想問問你是怎麼有了『慕殘』這種傾向的呢?」
「我想一切都源於我的出身家庭吧……」柳萌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坐姿,然後娓娓道來。
第二章
柳萌說她出身於一個單親家庭,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跟小三私奔了,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她母親是一家殘疾人康復中心的護理醫生,所以從小就帶著她進出康復中心,在柳萌的記憶中,很大一部分是跟殘疾人康復中心有關的。
耳濡目染的她,從小便對殘疾人產生了異常的羨慕——那些人不管年紀多大,總是有人鞍前馬後地伺候著。為了得到這種待遇,她小時候曾經不時弄傷自己的手或者腳,以獲取忙碌的母親片刻的呵護,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以致她正常的心理開始產生扭曲。
長大后,雖然她不再利用自殘這種幼稚的行為來騙取關愛,但是假扮受傷來逃學已是家常便飯了,這種屢屢得手的結果,更是讓她錯誤地以為當殘疾人更好,每次見到殘疾人她就覺得興奮,有時候真恨不得自己也缺條胳膊斷條腿。
高一那一年,她如願了,一次意外,她摔斷了左腿。這次意外讓她真正體會到了「殘疾人」的特優,雖不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覺的感覺著實讓她暗爽不已,尤其是所有的人無一不是對她關愛有加,這讓從小缺愛的她得到了些許的寬慰。
她左腿的傷恢復得很快,幾個月後已經完全好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所致,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左腿了,腦子像斷了一根弦似的,總覺得她的左腿不是她的,它在她眼裡更多的像是怪物一樣,她的心裡這時候也產生了奇異的想法,她覺得完整的自己應該是沒有這條左腿才對。
為此,她曾經兩次嚴肅認真地「對付」過她的左腿。
一次是關在房間里,用皮筋捆綁住左腿,然後想自己動手割掉它,但是一刀下去,疼得她直掉眼淚,第二刀再也不敢割下去了。
另一次是某年的冬天,她突發奇想,如果裝一桶冰水,將左腳放進去,凍個一兩小時,不就可以兵不血刃了嗎?!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殘酷的,如法炮製沒多久后,她就凍得嘴唇發紫、直打哆嗦,不到半小時就差點休克過去。最後求生的意志戰勝了幹掉左腿的意念。
她的兩次「斬腿」行動都以失敗告終,然而失敗並沒有打消她斬掉自己左腿的念頭,這念頭依然盤桓在她的腦際中,閑的時候,她就下意識地琢磨如何處理這個「異物」,想象著沒有「累贅」后的美好生活,那時一定像一匹脫了韁的馬一樣快樂,還能享受到各方的優待和關愛。
這種思維的潛移默化,讓她更加嫌棄她的左腿。在家裡,她總是單腿跳來跳去,坐下來的時候,她把一條腿撇在一邊。平常里,她習慣性右傾,努力把身體的重心放在右腿上,盡量忽視左腿的作用,以致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旁人一直都以為她是瘸子。
「我一點都不介意同學們叫我『瘸子萌』,相反還挺開心的。在我還沒想到幹掉左腿的辦法之前,我打算一直就這麼假裝殘疾人下去,但是大三的時候,沒想到我遇到了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柳萌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他很帥,留著一頭長發,說話很溫柔,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像金城武,其實一開始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有點小小的殘疾,最好是缺條胳膊或者斷條腿的男生,因為在我看來,這樣的男人才性感,才是真正的男人。不瞞你們說,我的初戀男友就是一個截了肢的小帥哥,看著他夾著拐杖走路,一步一頓,我覺得優雅極了。可是架不住學長的拚命追求,一次次被他的溫柔和體貼打動,最後逐漸接受了他。」
張哥問:「你是怕你男友嫌棄你殘疾對嗎?」
「嗯,男友問過我左腿的事情,我謊稱是高中時候的那場意外落下的後遺症,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嫌棄我的話,但是他一直說要找個好醫院看看能不能治好我的腿,由此可見,他還是更希望我有一雙完好無缺的腿。之前我推說都是很多年的老毛病了,去了醫院也是浪費錢財,不肯去,但是最近他說,已經幫我聯繫好一家德國醫院,下個月就帶著我一起去治腿,我怕這一去,立刻露了餡,暴露了自己的怪癖事小,怕的是影響他對我的信任,所以我先提前來看看心理醫生。」
「我是這麼認為的,男女相處最關鍵就是『信任』二字,你不妨直接告訴男友你的怪癖,一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二來矯正你這個怪癖需要有人監督和輔助,你男友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個怪癖是能夠矯正過來的咯?」
「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行,但是既然你主動找上門,說明你自己有心想要矯正過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我們可以試試。不過在治療之前,我建議你先去醫院查查腿,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下次來的時候,帶著你的左腿診斷報告和你的男友一起過來,到時候我這邊給你量身定製一套治療方案。」
「真的要告訴我男友嗎?」柳萌還是有些擔心。
「嗯,如果你的左腿沒問題的話,你男友會對我們的治療方案起到關鍵作用。再說了,如果一個男人真愛一個女人,是一點都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莫非你對你男友沒信心?」
「好吧,我知道了。下次過來,我會帶上他的。」
說完,柳萌就起身走了,我紳士般地將她送到了門口。
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正看到張哥提著他的包包離開座位,快步走過去攔住說:「我去,張哥,你還要回去睡覺啊?」
「嗯哪,不然呢?!」張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才四點多呢。」
「四點多就四點多,哥今天就是要回家睡覺!」說著,張哥就往外面走。
「好好好,誰叫你牛×呢。」我跟上他的腳步,邊走邊問,「對了,看你剛剛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來柳萌這事你心裡有方案了,說來聽聽嘛。」
「切,你不是早知道了嗎?剛剛聽我最後那麼說的時候,你臉上一副『我早料到』的表情。」張哥瞟了我一眼,不屑地說。
「呵呵,不敢不敢,那我先說說,看看跟你想的是不是一樣哦?」我乾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從柳萌的口述中可以看出,她之所以會有慕殘心理,完全是因為所處的環境使然,讓她有了當殘疾人好的念頭,嚴格說起來是缺愛造成的,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她遇到貼心的學長后,思維開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其實她對殘疾人有很深的誤解,只是看到了他們的表面現象,覺得啥都不幹,有人照料,有各種優待,不知道他們內在是有多苦,社會對於他們是有多歧視,倘若讓她真正做一回殘疾人的話,我想,應該能快速瓦解她心中慕殘的最後一點信仰。呵呵,張哥,你是不是打算這麼出方案的呢?」
「小子,好樣的,看來咱們越來越有默契了啊。不僅這件事想到一塊去了。」張哥笑了笑,打趣地說,「你看,就連這都想到一起啦,你這是要跟我一起回家睡覺的節奏嗎?」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跟著他上了車,「我呸,張哥,你能不能正常點啊,老這樣戲弄我有意義嗎?」我連忙開門下了車。
「我覺得蠻有意思的,哈哈哈……」張哥發動了車,一踩油門跑了。
第三章
幾天後,柳萌帶著她的左腿診斷報告和她男友過來了。報告上顯示她的腿並無大礙,從她男友一進門就緊張地問我們治療柳萌的辦法來看,她欺騙她男友一事,這個高大英俊的帥小伙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
張哥看著二人說:「其他的事情我就不多廢話了,柳萌既然你的左腿沒事,那麼我就說說我的治療方案。這第一是既然你這麼喜歡當殘疾人,那麼這次我就讓你當個夠,等下我會請我們的藥劑師丁沖為你的左腳打上石膏,然後安排輪椅讓你坐,接下的三個月,你只能依靠輪椅來生活;第二是眼下正是尋找工作的最好時機,你反正也快大四了,該修的課早已修完,不妨趁現在找一下工作試試,多接觸一下社會,這對你的矯正會有莫大的幫助。」
柳萌問:「就這兩點嗎?不需要開點什麼葯嗎?」
「對,就這兩點,先試驗三個月看看再說。另外啊,你這不是病,不需要吃藥,你需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哦,我知道了。」柳萌點點頭。
張哥對著她男友說:「帥哥,給你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柳萌的矯正能不能成功其實全在你。」
「您說您說,保證完成任務。」她男友有些誠惶誠恐。
「別緊張,你的任務就是全程監督她,不能讓她因為不便就卸下石膏,不坐輪椅,完全當她是一名腿部有問題的殘疾人來看待。其他的,你能幫上忙的,盡量滿足她。明白不?」
「明白了,我一定做到。」她男友滿口答應。
張哥隨後請了我們心理諮詢中心的丁衝過來,為柳萌打上石膏,又配了一輛輪椅給她,與柳萌的男友約定每半個月報告一次情況后,就讓他們二人走了。
當時正值柳萌大三下半學期,畢業生都忙著找工作,「身」為殘疾人的她,雖然有男友的幫忙,但還是吃盡了苦頭。面試公司的歧視、旁人可惜的眼神、無意中摔倒后無助的悲傷、上下車各種的不便,晚上甚至連睡覺都無法翻身的尷尬情形,大大地刺激了她,不時暗地裡偷偷抹眼淚。
四個月後,她最終忍受不了這種折磨,來到我們心理諮詢中心,請求敲掉石膏,去掉輪椅,我們遂了她的願,結果石膏一拿下,她就立馬下了地,撒腿就跑了,感覺像是重生了一般。那一天,她像第一次學會走路似的,歡喜地跑了好一陣子。
張哥問她:「你現在是否還有慕殘心理?」
柳萌想了想說:「張醫生,我不想騙你,我好像還有點。不過……」她在地上跳了跳,原地轉了一個圈,接著說,「我很喜歡我這條左腿!我要好好愛惜它,不會再拖著它走路啦!」
張哥:「我想這已足夠了!」
張哥和柳萌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這笑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