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生花(1)

第29章 月生花(1)

第29章月生花(1)

人生就是一場永恆的萬萬沒想到。譬如眼前這個客人,毫不認生地沏茶斟茶,最後遞給我一盞茶道:「請。」喧賓奪主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我按下他的手腕,嘴角浮起不屑的笑容道:「我才是這裡的話事人!」

來人微微一愣,順勢放下了茶,皺著眉頭,轉向後頭的人,疑惑地問道:「葉宗師,什麼叫話事人?」

葉一城的目光落在我邊上的位置上,我便下意識地挪了更多的空地兒給他,他坐過來,對我道:「素問,好好說話。」

我撇撇嘴,心想昨兒我剛看的話本子里講了一個民間組織的頭頭如何出人頭地,最終成為話事人的故事,看得我熱血沸騰幾乎一夜未眠。幻想著自己在不知道的過去里,或許也是一個刀光劍影里出來的話事人,為了躲避江湖恩怨所以才躲在了這裡,越想越覺得真。早上起來眼下雖然一片烏青,可精神抖擻,但還沒有從昨天的故事裡出來,所以面對眼前的這個客人時,蹦出來的辭彙也頗多江湖味道。聽了葉一城的指點,我清了清嗓子道:「我是這裡的掌柜的,安分點。」

對面的人冷不丁笑出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區區一個掌柜的,了不起哦?」

「莫非的也是王土,你是王嗎?」遇到比我還會抬杠的,我內心深處就會燃起絕對不服輸的勁頭,直指著他的腦門道,「你這生意我不做了!」

「你敢!」他拍案而起,怒目圓瞪,右手推開我指著他腦門的手,左手手指索性戳起我的腦門來。

「我是這裡的掌柜的,我有什麼不敢的?」眼光一瞥,見一邊的葉一城正扶額嘆息,想這些日子讓他白吃白住竟然不來幫忙,真是氣煞人也,所以女人啊,關鍵的時候還得靠自己。我雙手握住他戳我腦袋的手,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了下去,果然聽見他哇哇大叫起來,狠狠推開我,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還好被葉一城一把扶住,算他還有些良心。

「葉宗師,你看她啊!吵不贏就咬,氣死人了!」被咬的人一邊甩著膀子,一邊對葉一城抱怨道。

葉一城終於發話了:「素問,好好吵,別咬人。」

「你怎麼還跟以前一樣向著她!」那人氣急敗壞得很。

我站穩了腳跟,懶得理會他「好好吵」的玄妙所在,就這個不討喜客人剛剛的話聽來,他似乎不但認識我,似乎還和葉一城有些交情:「我說葉一城,你認識這個不討喜的?」

「你叫宗師什麼?宗師的大名也是你叫的?我看你在這裡待得老糊塗了!」不討喜的客人撩起袖子指責我道。

「你才老,你個老不死的!」我這個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的人,其實挺害怕「老」這個字的,我立即拉過葉一城問道:「葉一城,我老不老?」

葉一城目光十分篤定道:「不老不老,誰有你年輕?」我想他蹭吃蹭喝這些天,這個時候正是他表達謝意的絕佳時機。

不討喜的客人聽此,目光中滿是不可思議,生生往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道:「葉……葉宗師……你……你怎麼……」

我正要反駁,看見了烏金石的茶台之上,那朵曼陀羅花,竟然綻放了!我不可置信地推開烏金石台上的茶具,定睛死死瞧著,不得不肯定,它的確真的開了。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這朵曼陀羅花開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但是萬萬沒想到,如此神聖關鍵的時刻,竟然有這樣一個不討喜的人出現:「你知曉我的過去?」

「廢話!」那人索性蹲在了座位上,將頭偏向一邊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那你是誰?從哪裡來?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我俯下身子,一把托起他的下巴,毫不客氣地問道,此刻的動作全是本能的反應,因為我曉得這個人會給我一切的答案,在我心心念念等待答案揭曉的日子裡,生了近鄉情怯的猶豫。我有著怎樣的過去?平淡或激蕩,還是寥寥幾句便可以帶過?

不討喜的客人站直了身子,一把捏住我的臉頰,不客氣地道:「你都叫素問了,你想起來多少了?」

我扭過頭去看著葉一城,這個名字拜他所賜,原來這個不是他才華橫溢的靈機一動,而是無可奈何的借花獻佛?葉一城顯然不敢與我直視,目光望向別處,我決心不放過他:「葉一城,那個什麼素問是你什麼人?」

葉一城轉過臉來,平安鎮的雪紛紛揚揚,他的睫毛那麼長,向我眨了眨,眨得人心頭一顫,他的臉上突然瀰漫開來的溫柔能將外頭的大雪融化:「素問,是我的心上人。」

臉頰上的疼痛感一下子減輕了,我顧不上以牙還牙,徑直走到了葉一城面前,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是多麼英俊的一張臉啊,我曾經和這張臉的主人對座飲茶,湖畔並坐,品茶賞月,而此刻,他一字一頓地告訴我——素問,是他的心上人。心頭湧起萬般情愫,我緩緩地問道:「素問,當真是你的心上人?」

葉一城溫柔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輕輕閉了閉眼道:「是。」

我一把推開面前的葉一城道:「好一個葉一城,你竟然給我取了一個你心上人的名字,來慰藉你的思念與愛慕,天天叫著素問,你可真是個變態啊。」果然,我發飆后,葉一城和不討喜的客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覷后囁嚅了一下嘴唇,竟都說不出一個字來。我見他們面露尷尬和羞愧,才算出了一點氣,走到烏金石茶台邊上,匆匆倒了一盞茶,仰頭便飲下,沒錯,我喝的正是客人應該喝的那杯茶,就在我反應過來的一剎那,葉一城將原本屬於我的茶,潑在了烏金石台上——

越之墨從小就沒有一點身為皇子應有的幸福感,這其中大部分原因歸於他的妹妹林素問。

皇子的妹妹當然就是公主,但林素問這個公主卻有些特別。從她居然姓林而不是皇族的越姓,便知她並不是越之墨的親妹妹,不過這絲毫不妨礙林素問從小的待遇,她比他這個正牌皇子更受寵。

生父為朝中大將,在邊疆為國捐軀,母親難產而去。林素問剛一出生便失去父母,本是大不幸,不幸中的萬幸是得到皇后的憐愛。一紙特諭,林素問被接到了宮中撫養,不但吃穿用度皆是按照公主的待遇,與真正的皇子越之墨一樣,皇上還特準保留了生父的姓氏,所以她雖不是皇上親生,這種種特殊待遇都證明勝似親生。子嗣本就不多的皇上,更是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寵愛有加。所以越之墨從有記憶起,腦中就有了一個明白的認知:這個妹妹比自己重要。

因此,當八歲的越之墨第一次看到有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教訓七歲的林素問時,心情很複雜,有些不服氣,有些抱不平,有些發自內心的感激,同時還有自己未曾察覺,僅僅是藏在潛意識裡的,對那人膽量的佩服。

而林素問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訓斥,頗有些無辜。多年之後,林素問依然對當時的場面記憶猶新,早已沒有絲毫的氣憤,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能被多訓上幾句。

那時林素問才剛滿七歲,這天她屁顛兒屁顛兒地一路跟著越之墨到了郊外的一處園子。那是皇室專用的球場,越之墨剛剛學會打馬球,癮頭十足,每天都會跑來打。偏生他又喜歡顯擺,在林素問面前吹噓騎馬如何好玩,過分嘚瑟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引起了林素問的極大興趣。

於是,越之墨在林素問又哭又鬧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不得不同意帶她一起去馬球場。

玩——當然,可不敢讓父皇知道自己悄悄帶她來這種地方玩。

皇族越氏的先祖是在馬上打下的江山,越之墨雖然年幼,皇室一族血脈中流淌的那股剽悍勇武的勁兒卻被他完美地繼承了下來。雖練習時間不長,但對馬匹駕馭頗有心得,騎在馬背上時像模像樣,操作行動也乾淨利落,甚至已經能順利做出彎腰低至與馬背齊平,然後反手揮杆,這種對於初學者難度頗高的馬球動作。當他從馬背上直起身後,周圍的侍從們都鼓掌高聲叫起好來,拍馬屁之心路人皆知,但這位虎頭虎腦的小皇子所展露出來的天賦的確讓周圍人感到高興。

聽著一片讚賞聲,越之墨理所當然覺得自己十分厲害,難免有些得意。小孩子心性難掩,得意勁兒上來后想著要顯擺,便一臉囂張地朝場外喊了一句:「怎麼樣,比你厲害多了吧?」

就是這句再平常不過的孩子話,惹下了麻煩。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玩耍,雖不是親兄妹,但感情很好。對於小孩子來說,這種親密感情的直接體現方式就是:拌嘴、鬥氣,相互不服氣。

林素問在場外的圍欄邊百無聊賴地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旁一匹毛色雪白的西域純血馬說著話。她有些落寞,原本以為找到一個新的好玩之處,但看著越之墨騎在馬上,和其他侍從在場內拿著球杆揮來揮去,也看不出什麼名堂,與越之墨吹噓的大相徑庭,覺得自己被越之墨騙了。若不是跟前的馬兒長得好看又很溫馴,她可能早就不耐煩地先回去了。

素問的性子許是繼承了父親英武的一面多些,打小便是大大咧咧的簡單直爽,這種簡單直爽主要表現在她欺負越之墨的過程里,能動手的基本不動口。越之墨之所以還跟她玩,是因為有一點林素問很上道,她基本不會在背後告狀。

聽到越之墨的那句話后,林素問騰地從圍欄上站了起來,順勢直接就跳到那匹大白馬上。周圍的隨從見此情形有些怔住,沒能反應過來,待片刻后回過神來,才紛紛翻過圍欄想要牽住那匹馬。沒想到林素問跳到馬上后,見大白馬並沒動彈,本能地揮手在馬屁股上使勁拍了下去。這匹西域純血馬在她一拍之下,瞬間由懶洋洋的溫馴狀態切換成狂飆狀態,身邊的侍從們還沒來得及抓住馬韁,就見到一道白光閃過,白馬已經載著小素問沖了出去。

白馬猛然奔出的一瞬間,林素問就已經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加速給嚇蒙了,根本不敢睜開眼,只聽到耳邊風聲呼呼,身體本能地緊緊伏在馬背上,雙手使勁抓住馬兒鬃毛。

隨口一句話就闖下大禍的越之墨看見這場景,獃滯地坐在馬背上,手中的馬球杆還舉在半空中。

白馬還在繼續飛奔,林素問恍惚間聽見有人在說話,但這聲音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聽不真切。接著又有鼓聲響起,開始時很輕,很快就清晰起來,接著鼓點聲越來越近,直到在自己身邊響起,這才分辨出是馬蹄的聲音。然後一個很好聽的男子聲音在耳邊響起,簡單地說了兩個字:「鬆手。」

林素問因為害怕,雙手一直緊緊抓住鬃毛,此刻聽到如此冷靜的聲音,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如此危險時刻,竟乖乖地將手鬆開。緊接著覺得背上一緊,身子就脫離了那匹白馬,被人抱了起來。

這人顯然控馬之術十分高明,身下的馬兒速度很快緩了下來,片刻后已經安穩地停住。直到感覺到馬兒四蹄完全立在原地,林素問才仿若從夢中驚醒一般,茫然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被一個陌生男人抱在懷裡。視線再往上移,卻看不清那人的眉目,只見嘴角正微微抿著,從林素問的角度看過去,也不知他是在微笑還是不滿地撇嘴。

似乎是感受到林素問好奇的眼光,那人略微低了低頭看了她一眼,明明是隨意的目光,卻讓小小的林素問覺得自己有如那春天陽光下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兒的兔子,又溫暖又歡喜。明明曉得自己應該道個謝,卻不知為何說不出口,只覺得躺在這人的懷裡好舒服。又想到自己剛剛的一時衝動,差點惹下大麻煩,這事兒可千萬不能讓父皇曉得,不然肯定再也沒機會跑出宮來玩了。至於越之墨,哼,回頭再找他算賬好了。想到這裡,林素問將小腦袋往他的懷裡蹭了蹭。這男人的眼裡卻流露出長輩對不懂事晚輩的關心又無奈的神情。

此時越之墨已經緩過神來,帶著人騎馬趕了過來,見林素問毫髮無損,先是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歪著頭問道:「素問,你嚇傻了沒有?」

林素問怒道:「你才傻了。」說著扭過頭去吐了吐舌頭。一回頭才發現自己還在這個救了自己的男人懷裡,有些不好意思地掙扎著想要從他懷裡出來。那人也不說話,只是順勢把她放在地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視線淡淡掃過這倆孩子。

林素問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下眼前這人,卻是從未見過的臉,也不管那麼多,一抬手對身邊趕過來的隨從們吩咐道:「賞。」

一旁的越之墨倒是非常贊同這個決定,眼前這人救下林素問,無疑將一個彌天大禍消弭於無形,此刻他還有些后怕,要是林素問今天真受了傷,自己不知道要受到何等的懲罰,於是非常配合地連連點頭:「賞賞賞,給我重重地賞!」

那人聽到要被重賞后的反應卻很平淡,眉頭有些微微皺起,先是看了看越之墨,然後淡淡地轉向林素問,語氣有些冷淡,帶著不滿說道:「我救了你,你應當說謝謝,而不是賞。」那天的馬球場一望無際的芳草碧連天,陽光曬得人暖暖和和的,他的話讓林素問怔了怔,又怔了怔。

林素問自然算不上性格頑劣,離恃寵妄為也差得遠,只是從小身處深宮又得萬般寵愛,哪有對旁人說謝的習慣。本來被救后還覺得這個人長得周正好看,蠻順眼的,打賞打賞來表達一下謝意,沒想到這人就擺出一副教訓的面孔,毫不領情,林素問的心裡著實有些不大爽快。

越之墨和她從小一起玩,早有默契,見她小嘴一嘟,就是要發飆的前兆,當即跳下馬來,上前一步擺出一副嚴肅面孔:「你可知你剛剛救下的是何人?」小孩子總喜歡模仿大人的成熟做派,不過他身為皇子,這句話說出來,也頗有幾分威嚴。

沒想到那人壓根兒就沒有搭理越之墨,眉頭蹙起,走到林素問面前,半蹲下身,平視她的眼睛,有些失望地嚴厲說道:「看樣子這些年你被寵得有些過分,太過驕縱了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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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客棧:最催人淚下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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