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第7章寂寞空庭春欲晚
連錦年隨意地擺了擺手,看了一看,便皺了眉:「怎麼,南王還沒到嗎?」劉洋急忙上前了,掬起滿臉的笑,道:「奴才方才派了人去請,只說王爺今兒個一早就出了府了,卻不知為何乾華門那兒還沒人瞧見進宮了……」
連錦年哼了一聲,也不再講話,便徑自在桌前坐了,展一個笑,對眾人道:「既如此,便不等了。」又對劉洋道:「傳膳吧。」華清為難地:「還是再等一等罷?」連錦年冷笑:「怎麼,還怕餓著他不成嗎?」
華清也不再講話,便領著眾人坐了。
若如卻一副心思都不在今日的午膳之上,滿腦子都是方才若梨講的話,嗡嗡在耳邊響著。
華清坐定,看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莫名地心中又有了一絲陰影,卻還是含笑問道:「皇后今日怎麼了,好像心神不定的樣子。」
若梨在一邊笑嘻嘻地接到:「母后,方才梨兒跟皇后問起當日她和皇兄在宮外相識的情景,想來皇后是羞了。」
話音未落,只聽見綠蘿小聲地呀了一聲,原來是若如手中的絹子落了地。若如急忙彎腰要去揀,卻被一邊的皇帝搶了先。
連宸祈撿起帕子,嘴角是不盡的溫柔,遞與身邊的侍女:「去換了新的來。」侍女接過帕子,應聲去了。
華清看在眼裡,心中一動,便笑道:「皇后入宮也有些時日了,怎麼都不見皇后使那條帕子?」腦子中浮現出那日在湖邊見到的女子,手中的那條絲絹,心中有無名火起來。
那可是祈兒送與她的定情信物,怎麼可以就這樣隨便給了一個侍女!
若如一愣,已經脫口而出,惶惶地:「那條帕子……」是皇帝送了帕子給畫扇的定情之物嗎?心中一沉,不由地攥緊了裙角,「那帕子……」見她如此,皇帝倒以為是她不小心弄丟了,卻不敢說出來,便解圍道:「帕子是每日都要換的,母后平日里深居簡出,許是碰巧沒看到罷了……前日,前日兒臣還看到皇后使那條帕子呢。」
華清冷笑一聲,拉下臉來:「是嗎?」轉而對喜兒道,「去,把你們主子那條帕子取來。今日是皇后正式見公婆的日子,這定情的信物還是帶在身邊好。」
喜兒一時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什麼帕子,什麼定情信物,怎麼從來沒聽主子提起過?卻又不敢問,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
正午的陽光透過煙霞色的紗窗照進來,整個屋子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粉色之中。一屋子頓時沉默下來。連錦年不明就裡,小心地看了一眼綠蘿,只見綠蘿亦是皺了眉頭,一臉大事不好的神色,便知道清兒是真的惱了。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亦沉了臉,吩咐喜兒。
「去了,怕也是拿不出什麼帕子來。」華清忍不住開口,道,「皇后不是已經把帕子賞了給陪嫁的丫鬟了嗎?難道如今又要去要了回來?」聲音里是閑閑的譏誚。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連錦年無奈地摸摸鼻子。雖然他是並不看重什麼定情信物的,卻知道像清兒這樣的性情女子,對這些東西很是在意。這皇后竟敢把那條帕子賞了給一個丫鬟——應該還是她親自綉了給祈兒的那一條吧?
若如聞言,瞬間變了臉色,情急之下,只能低了頭,泫然欲泣:「太后恕罪……臣妾真的不知道那帕子……不知怎麼的就沒了……原來是被那賤婢偷了去……」身邊的喜兒見若如如此,便會了意,雖然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接道:「難怪奴婢找遍了坤明殿也找不到,原來是被那賤婢偷了去……太後娘娘明察,主子是萬萬不敢把皇上送的東西賞給一個賤婢的……」
「賤婢賤婢,自己都是一個奴才,還好口口聲聲喚人做賤婢。」若梨聽了刺耳,不由地想起那名受罰的侍女,沒好氣地。
若如眼中含了淚,聲音低若蚊蚋:「臣妾沒有管教好下人,罪該萬死。」心中卻是恨恨地,幾乎要吧一口銀牙咬碎。
該死,沒想到這雲畫扇倒是機靈,竟想從太后這邊下手!
這時,內侍進來稟報午膳已經傳到,綠蘿在一邊扯了扯華清的袖子,趕忙地使眼色。連錦年亦打圓場:「罷了。不過皇後身為後宮之首,竟連自己的一個陪嫁丫鬟都不能好好管教,如何服眾?」
若如頭更低:「父皇教訓得是。」
便喚吳意子出去傳了膳,滿桌的佳肴鋪張開來,頓時香味四溢。華清亦不過還是小孩子的性子,連錦年回宮她心中已經是歡喜不已,便也把這不愉快拋到了腦後。
若如吃著盤中的佳肴,卻如同嚼蠟。
她的手心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脊背之後是一陣一陣的發涼。木然地揚著空洞的笑,機械地應對著。
太可怕了。
雲畫扇那個賤人必定是認出皇帝來了……大婚的那個夜晚,她定然是認出來了,所以假裝昏厥要引起皇帝的注意……
只是太不可能了,就憑她那一張醜陋的臉,怎麼可能會……
不管如何,雲畫扇不能活著,不能讓她再活著……她就雲若如是那個與皇帝相遇的女子,她就是大玥朝的皇后,她不能給別的人任何的機會來推翻她到手的幸福,她不能讓皇帝知道,她不是他要娶的女子!
下定了決心,她的眸底是一閃而過的寒光。
就像當年她的母妃一樣,幸福是要自己爭取的……一旦到手,任何阻撓她的人,都要死。
雲畫扇,你等著吧。很快,我便會送你去和你那個短命的娘相會了!
冬日裡,正午的陽光最是明媚。滿枝的冰雪在柔和的日光下,不僅不化,反而反射出耀眼的光。整個園子仿若都是冰雕的一般。恍恍惚惚間,竟以為自己身處仙境。
終於是掃完了長廊上的冰,畫扇揉揉酸痛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收拾好鏟冰的工具,她往手上呵了一口氣,頓時感覺暖和不少。管事的見她站起身來,便踱著步子過來,似模似樣地檢視了一番,才道:「不錯,下去領賞吧。」
所謂的賞,不過就是中午的午飯罷了。一個半冷不熱的饅頭,配上幾小撮鹹菜,便是她的午飯。畫扇握了饅頭在手裡,強迫自己不要去看,可眼角的餘光還是不經意見瞄到了桌子上,其他侍女的午飯。
熱騰騰的米飯,油光光的醬鴨,綠油油的青菜,色彩眼裡的西紅柿蛋花湯,飄散著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
不禁咽了咽口水。
正看著,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音,是一眾侍女換了班下來吃飯了。畫扇瞧見葉兒亦在眾人之中,不由地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葉兒亦瞧見了,唇邊是一閃而過的笑意,便瞬間斂了容。
畫扇心中暗了一暗,知道那日的事情之後,葉兒也是怕了,不敢再與她親近,也不能怪她。那一次,葉兒被拖下去打掉了半條命,在屋中休養了大半個月才下了地。
原本畫扇就因為臉上的綠斑而沒有人肯和她親近,這一來大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都說她命中帶煞,凡與她牽扯上的人都要倒霉。
倒果然是應了那一句,天命災星。
畫扇在心底無奈地嘲笑自己。
回到自己屋中,只見姑姑正坐了在窗子低下,就著透進的日光做著針線。見畫扇進門來,她抬起頭,微微一笑,那眼中是無盡的溫柔與慈愛。有那麼一瞬間,畫扇幾乎要以為姑姑的病好了,驚喜地衝上去抓住了姑姑的手,卻又發現,姑姑手中的一塊帕子,竟是他送與她的那一條,如今上面是千瘡百孔,遍布著刺目的黑色線條,亂糟糟七零八落。
「姑姑!」她急忙一把奪下那帕子,心疼地捧在了懷中。忍了許久的淚,帶著心頭的酸意一齊涌了上來,盈了眼眶。
見自己的東西被奪走,宛言頓時變了臉,清秀溫和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如小孩子般淚涌而出,長大了嘴,卻只能刺耳單調的「啊!啊!」聲。
只一瞬間,畫扇便軟了心腸。幾欲溢出的淚瞬間消逝。她愣愣地站了一會,手中的帕子被姑姑搶了回去,亦渾然不覺。慘白的陽光透過灰濛濛的窗紙,照了在她的臉龐上,亦是灰暗的。如今在她的世界,再無皎皎的潔白無瑕了,自從知道了她錯過了怎樣的幸福之後,每一日的陽光都是暗的。
終於,她嘆了一口氣,悠悠地回過神來。
「姑姑,讓我扶您出去晒晒太陽吧。」她伏下身,溫柔地牽起姑姑的手。仿若是因了她輕柔的語氣,宛言漸漸地平靜下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扔下手中的帕子,展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梨色的帕子,在半空中輕展,裊裊落地。
如今姑姑才是她唯一的親人,才是她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一條帕子,不過是已經逝去的幸福,又怎麼能和姑姑相比呢?她的唇邊漾開淡淡的笑容,扶著姑姑到了門邊。輕輕一推,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忽地,陽光刺眼,分外燦爛。
畫扇慢慢地扶了姑姑出去,一路上穿過長長的迴廊,兩邊古木參天,底下的灌木荒蕪蕭瑟,焜黃敗壞,又被厚厚的積雪壓了,只能見一片蒼茫的白色。
自進宮以來,整日地忙著幹活,竟也沒有時間帶姑姑出來走走,怕是把她悶壞了。一路上宛言臉上是明亮的笑,不時好奇地指著奇樹怪石,興奮得呀呀叫。畫扇自然又是心酸,卻不在臉上露出來,含了笑一樣一樣教與姑姑。
這些都是小時候姑姑曾教與她的,如今她又還給了姑姑。
不知走了多久,見姑姑臉上漸漸露出了疲憊的神色,畫扇四處打量著,見前頭有一處荒蕪的院子,院前的小道上,積雪不除,想來應該是個閑置的園子,便扶了姑姑往那邊去了。
待推門進去,才看見這院子里乾淨整齊,不像是沒有人居住的。連忙要退出來之時,卻一個不留神,姑姑已掙脫了她的手,跑進了院子。
畫扇急得跺腳,趕緊追了進去。這還不知道是什麼人物的居所,萬一冒犯了哪位主子,豈不是要遭殃受罰,搞不好還會丟了性命。
姑姑一溜小跑,便跑到了院子的另一頭,還不待畫扇反應過來,便忽地眼前一花,竟有無數褐色的東西迎面朝她撲來,夾雜著濃濃的草藥味道。
畫扇一愣。
難道這裡住的是位大夫嗎?
以前常去溫叔叔的葯廬,這味道她是熟悉的。待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些常見的藥材。只是心中不免疑惑。
這裡是後宮,除了皇帝和太上皇,還能允許別的男子居住嗎?太醫,不是應該在御醫所當差的嗎?
正想著,便有人推門出來:「清兒……」見是她們兩人,眼眸中的亮光瞬間黯淡,可驀地,又是訝異的神色。
「宛言!」他吃驚地,「你怎麼會在這裡!」
畫扇一愣。
眼前的這名男子,他認得姑姑?不由地仔細打量起他來。這男子有清秀的眉目,望著她們的眼神,如山間清風,水中明月。雖然有了些年紀,卻還是一張孩子氣的臉。
「你認得我姑姑?」半日,才傻傻地問。
「姑姑?」杭逸風疑惑地。他可從沒聽說宛言有什麼兄弟,哪來的侄女?
這時候,宛言姑姑似是不滿畫扇冷落了她,抓起一把草藥便在半空中散開來,一邊高興得蹦蹦跳跳,口中不停地呀呀直呼。畫扇臉一紅,急忙一把抓住了。若這個人是姑姑的故友,想必姑姑是不願意讓他看到她這個樣子的吧?
杭逸風一愣。
宛言她……
「她怎麼了?」心下一沉,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卻還是不由地抱了一絲希望,傻傻地問道。
畫扇黯然,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要告訴他,姑姑是因為她們母子,才被麗妃害成這樣,不堪羞辱而發了瘋嗎?這種事情講出來,姑姑又情何以堪……
「姑姑她……受了些刺激……」良久,才喏喏地開口。
杭逸風不敢置信地走進,面對著那張熟悉的臉。她也看著他,眼神清澈卻陌生。心口一悶,不由的抓住了她的手。
「宛言……」
屋子中。
這小屋雖不大,卻是極為精緻。雖然牆上掛滿了各色的草藥,卻還能看出原本的顏色,淡淡的乳白,有金漆繪的吉祥如意的圖案。南面是一扇大的窗子,糊了雨過天晴的細紗,陽光透過細紗照進來,漾出奇妙的青綠的顏色,化作細細密密的一束一束,似有無數金沙在半空中懸浮。
畫扇扶著姑姑在暖爐邊坐定,看著他從一邊的小桌上倒了熱茶,又端過來。
「你是什麼人?」雖覺得沒了禮數,可還是問清楚的好。
杭逸風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托盤,揀了張椅子坐了。卻不說話,只定定地看著一邊正在把玩手中風乾的蒲公英的宛言。那眼神溫柔卻帶著深深的惋惜,仿若要就這樣看宛言過去所經歷的痛苦都看得清楚明白。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輕若無聞:「宛言從前,是個伶俐的女子。」他和宛言自小便認識。宛言的父親盧閔同他爹一樣,亦是個喜歡四處雲遊的怪醫。在他還小的時候,盧閔曾帶宛言和弟子溫順良到他的葯廬,來找他爹切磋醫術,一住便是小半年,他和宛言也就這樣認識了。後來盧閔同爹一起上路雲遊,臨行前便把宛言交付給了他和順良。
直到十六歲那年,有一日宛言忽地動了去尋她爹的念頭,便收拾了行李同順良一道走了。後來便一直沒有消息。
沒想到今日會這樣地遇見,亦沒想到,她瘋了。
畫扇聽他這樣說,便稍稍地放了心。不知為何,總覺得眼前的男子眼神清澈,不會是壞人。他看著姑姑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
或許……
他是姑姑曾經的戀人?
這麼想了半日,忽地驚覺屋子裡沉默了下來,她抬頭,方看見他正盯著她的臉看,不由地一陣心虛,又急忙地低下頭去。
她這樣的容貌,任是誰見了,都會嚇一跳的。
杭逸風卻已是瞭然。
不由地想起當日的華清,從昏迷中醒來,見他盯著她的臉,是那樣尷尬。想來只要是女子,都是極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你的臉……」出於大夫的習慣,還是直剌剌地問了。
畫扇的頭更低,聲音輕若無聞。
「自小便長了一塊醜陋的綠斑,見不到人,才只能拿絹子遮了住。」
「是胎記?」他問。
若是胎記,那便是了。若不是,還真的勾起他的手痒痒了呢。如當日替華清治傷之時一樣,有手痒痒的感覺。
畫扇一愣。心中竟有了小小的期盼。
他是大夫,會不會,他也知道溫叔叔的那個秘方……
「不是。」終是下定了決心,她清楚地回答。「您可知道溫叔叔?他也是一名大夫。」始終心中還是有期盼,要治癒自己臉上的綠斑的吧?若是那樣,她便可以站到他的面前,跟他說,她才是他的皇后吧?
自然是知道的。杭逸風含笑問道:「你說的可是順良?」
果然是姑姑的故人。畫扇心中更加放心,只是還有猶豫,不知他如今究竟是什麼身份。那件事情若是讓若如知道,她怕是必死無疑的吧?
窗外的陽光已經有些暗綠蘿。光線從地上移到牆上,打在那一串串的藥草之上,斑駁,如歲月的痕迹。
良久,她終是嘆了一口氣,把前因後果說了。
只是,終究還是避開了那一段邂逅。
夕陽已在天邊,染紅半邊天。萬丈得霞光,似天的面紗。
亦把遍地皚皚的白雪染成了血的顏色。寂寥的雪景中,有大紅色的身影,恰若刺目的一點。
「娘娘!娘娘!」喜兒在若如身後緊跟,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焦急的腳步。好生奇怪,自去梨香宮的路上,主子的臉色就不對,如今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喊了好幾聲都沒有聽見。
更加不敢問關於那帕子的事情。
及進了坤明殿,一幫奴才見了主子歸來,紛紛下跪行禮。若如卻似沒有看到般,徑直往側院而去。喜兒心知必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便使了個眼色,屏退了左右侍從,獨自跟了上去。
拐過拱門,再走過一條甬道,便是底下粗使丫頭的居所。若如一腳踏進,院子里正有三三兩兩地丫頭,幹完了活在玩,見若如進來,無不嚇了一跳。
「雲……那個賤丫頭在哪?」強壓著心中的驚恐與憤恨,若如面上不動聲色。
有人驚懼地伸出手,指了指角落裡的一扇小門。
「都給本宮滾出去!」下了最後的懿旨,若如的眼底是嗜血的殘酷,恰若當年她的母親一般。
屋裡,卻是昏暗一片,並沒有見到她要找的人。
夕陽從破了洞的窗紗中透進來,是橘紅色的光,照在灰暗色的地上。有一條淺色的紗絹,安靜地躺在那兒,上頭七零八亂的黑色線條,分外刺眼。
仿若是看見最恐怖的東西,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過去,撿起。那紗絹的一角,一個淡淡細小的「清」字,仿若晴天霹靂,響在她的耳畔。
真的是……
真的是她!心底最後的一絲期望破滅,她無力地垂下手去。紗絹輕巧地從她指間逸出,裊裊落地。
「主子……」喜兒輕聲地,上前撿起那帕子。
心中有強烈的感覺——這帕子,難道就是太后口中的,那什麼定情之物?為什麼會在這賤人屋裡……
越想越害怕,手竟微微地發抖。她自小便跟在公主身邊,公主去哪她就在哪。她可以肯定,公主從未在宮外遇見什麼男子,更不曾和什麼人定下終身。可這帕子是的的確確的存在,這意味著什麼?
「公主……」開口,聲音是害怕的戰抖,帶著哭腔。她們曾那樣對她,若將來有一日……
她不敢想!
若如咬了牙,緩緩地踱到窗邊。透過大大小小的破洞,她能看到外頭的雪景,荒蕪蕭條,毫無生氣。
夕陽已經沉下半邊,徒然地掙扎著,要給這世界留下多一點的溫暖。
光打在她的身上,是暗紅的顏色。
良久,她才緩緩道:「她有機會的……卻沒有做。」必定是有什麼原因,讓她只能忍氣吞聲。她必須在那之前殺了她,讓這個秘密永遠地埋藏。
「你出宮去,找最好的師傅。」下定決心,她緩緩開口,「三天之後,本宮要看到完好無缺的帕子。」
既然已經錯了,就不妨繼續錯下去。雲畫扇,你要認命。你和你娘都註定是福薄的人,既如此,還是早些到黃泉下去相見吧。
又吃過一盞茶,見天色實在是晚了,心中思忖著出來了大半日,若被管事的逮到了,怕又是要罰,便起身告辭。
杭逸風也不留,只起身到裡屋,拿出一個小盒,遞與畫扇。
畫扇不敢貿然去接,只見那盒子是黃銅質地,隱約有彩蝶翩翩,只當是貴重之物,連忙推辭。
杭逸風笑,硬是遞了到她手中。
「不過是我自己配的幾丸藥。」因為一直想著要幫清兒把臉上的疤痕完全去除,便一直潛心地研究著,「順良那小子用藥一向奇怪,一時半會兒我也參不透,幫不了你。這幾丸藥,有煥容之效,雖不能除你臉上的綠斑,但至少不會那麼……」話說到這裡,不禁有些訕訕,總不好把「恐怖」兩個字說出口。
畫扇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暗了臉色,乖乖捏了小盒子在手裡。心中微微地嘆一口氣,的確是很恐怖。
「謝過……」卻才發現,自己還不曉得該如何稱呼眼前的男子。
「杭逸風。」他淡然一笑,卻是明亮。
「謝過杭叔叔。」她乖巧地,「畫扇告辭了。」便扶了姑姑起來。
杭逸風心中忽然一動,連忙喊住她:「不如,讓宛言在我這藥房住下吧?」見畫扇是驚詫的神色,又急忙解釋道,「我想,或許我有辦法,能治好她的病。」
畫扇眼中是瞬間明亮的顏色:「真的?您真能治好姑姑的病?」因了激動,鬆了扶住姑姑的手,宛言一個沒站穩,噗通一聲有跌回椅子中去了。
畫扇嚇了一跳,急忙又扶住,不好意思地沖杭逸風一笑。
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樣的笑容,若不是因為臉上得綠斑,該是多麼傾國傾城的美。遙遙地,想起當年在葯廬的時候,華清的笑容。
如明凈的湖水一般的清澈,卻深不見底;如春日裡的暖日一般溫煦,卻似乎又有春雨綿綿的悲傷。
眼前的女子,眼眸中的哀傷,似乎不必華清少。
「我可不敢保證。」沉浸在回憶之中,他嘴角是最溫柔的笑,轉而又道,「你還是先帶她回去罷。這事還是我親自去向你們管事的說才好。」如若不然,怕又是給她添麻煩。
這個後宮,缺了什麼都不會缺麻煩。若不是爹已去了,他再無親人,又想要留在清兒身邊——雖算不上身邊,可至少可以時常去看看她,他倒真不想留在這烏煙瘴氣的後宮。
出了藥房,天已經黑了。
畫扇笑著同杭逸風告辭。
一路上,她都是笑著的。她好久沒有像現在這般開心地笑過了。一想到姑姑的病有可能被治癒,嘴角便會忍不住上揚,心中是滿滿的喜悅,簡直要溢出喉嚨,要大笑出聲來。
「姑姑,姑姑!」握住姑姑的手,她開心地,聲線明亮,「你知道嗎,你的病可以被治好……」宛言依然是一副天真的表情,眼眸清澈,卻空洞無物,只是看見畫扇笑,她亦高興地得蹦蹦跳跳。
卻讓畫扇心酸。
只是,如今再心酸也抵不過心中的喜悅了。治好姑姑的病,她便不再寂寞了,在這深宮之中,還有姑姑疼她愛她,她便不再難過了。之前的十幾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不過是換了座更加金碧輝煌的皇宮罷了,一切都會和過去一樣,忘記了什麼定情,什麼男子,她依然會是從前的那個雲畫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