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花猶似墜樓人
第9章落花猶似墜樓人
畫扇不回頭,卻知道是他。
「恨。」她回答,卻是不帶一絲情感,平靜得如同一池死水。
「有多恨?」他的聲音頗帶些誘惑,輕輕柔柔,彷彿漫不經心隨性而問,又彷彿循循善誘,引起她心底無限的仇恨。
她愣住,看著皎潔的月,想了半日,才緩緩地道:「恨到可以不顧一切,可以為之去死。」
連煜華笑。
他喜歡這個字,恨。
他亦是有恨的人,恨意,是支撐著他活下去的理由。她有恨,他有恨,他們,或許是註定會走到一起,才有了那日的偶遇,今日的巧合。
「若我給你一個不顧一切的機會,你待如何?」
他彎下腰去,抓起畫扇的臉,扯開她臉上的面紗。那醜陋的綠斑赫然闖入眼帘,他幾乎要嘔吐出來。
只是,那眼底的恨意,不強烈,波瀾不驚的恨意,彷彿是已經死去的恨意,卻震撼了他的心。
天地下竟有這樣的恨,恨得心如死水,恨得這樣平靜。
「各取所需罷了,王爺又要我如何?」畫扇冷笑,笑得連煜華迷了眼。
倒是個聰明的丫頭,各取所需罷了,好一個各取所需!
他亦展開笑靨如花。
這輩子,他只信任心中有恨的人。只有心中有恨的人,才能不顧一切,才能寧可拼了自己的命。
三月的春風一吹,滿園的綠色層層綻開,枝頭亦已經有了兩三朵花骨朵,耐不住春的誘惑,恣意地綻放出芬芳。憫月樓邊的池水,早就化了冰,漾出綠意盈盈。滿池的紅魚,憋了一整個冬季,再也忍不住一顆好動的心,爭先躍出水面,一睹早春的絢麗。
這雨已經斷斷續續下了有小半個月了。春雨綿綿,楊柳又綠,檐下飛來是舊燕,怎奈樓中換新人。
蕙玉手中提著食盒,侍女小雅打著紙傘,一路上撿著有檐的長廊而行,卻依然濕了一雙雙蝶戲花的繡花鞋。才到門口,便見月眉坐了在廊子底下,百無聊賴地看著迷濛的細雨發獃。
忍不住蛾眉微蹙,看了一眼小雅,小雅依然是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見蕙玉看她,又不滿地嘟嘴道:「本來就是的……」
月眉見她來,急忙起身,也不出來迎,只在原地恭敬地福身,算作是行禮。她便走過去,將手中的適合遞與月眉,問道:「姑娘還沒起來?」
月眉點頭:「方才去看過,喚了幾聲沒見答應。」見小雅注意不在此,又附過身子去,「昨夜半夜裡,王爺來過了。」
蕙玉身子一顫,臉色忽地蒼白,手中絞著一條翠綠色的帕子,良久才開口,聲音卻是波瀾不驚:「我進去瞧瞧。」
推開門,之間屋裡一片黑暗,她眼一眩,幾乎要站不穩,幸而小雅眼疾手快扶住了:「王妃小心。」
她點頭,這時已適應了屋內的光線,朝著錦榻那邊望去,卻不見人,心中一急,連忙喊道:「雲姑娘?」
「梨花將欲開,人不在,空斷腸,枉凝眉。點點淚,誰人理會。」聲音是從外頭傳進來的,夾雜著風聲雨聲。
蕙玉轉過屏風,果然見她倚了在小窗邊,獃獃地望著窗外滿園的春光。光刺眼,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姑娘起來了!」她展開笑靨,對小雅道,「快去打了熱水來,替姑娘梳洗。」小雅不情不願地去了。
畫扇回過頭,在原地略略福了福身子:「民女見過王妃。」表情麻木恭順,眼波流轉,卻已攝人心魄。只是如此罷了,便復又轉過頭去,再無他話。
蕙玉心中又是一陣驚嘆。
這女子,是每見一次,就愈加覺得她的美艷,不言不笑,只一個疏懶的眼神,便已能讓人心馳神往。不禁心中又是嫉妒。難怪王爺昨夜裡,半夜三更的……
只是失落是一瞬間的,她揚了笑,上前親昵地挽住畫扇:「姑娘身子薄弱,可別著涼了。到時候,要我如何和王爺交代。」
畫扇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嘴唇,幽幽地道:「王妃何須要向王爺交代,初兒不過是個民女罷了。」
蕙玉嘆道:「什麼民女。我與姑娘站一起,到顯得姑娘是王妃,我不過是個丫頭罷了。」這時小雅端了熱水進來,蕙玉又急忙親手擰了帕子,遞與畫扇。
畫扇順從地接過。
擦了臉,忽又道:「溫大夫呢?好些日子沒瞧見了。我問月眉,只說是出門了,到底去了哪裡,這麼多日都不會來?」
蕙玉一愣,瞬即便神態自若:「溫大夫是神醫,自然有些仙風道骨,小小南王府,哪能委屈了他!」
畫扇卻不信,只是亦不再問。
她想,溫叔叔定是被南王遣送至關外了。南王並不知道她與溫叔叔的關係,定然會怕他泄露了他們的秘密。
那一日,她在姑姑是屍體旁哭了許久,直到東方出了魚肚白,才漸漸地停住了。他亦在她身邊陪了這許久。之後,便帶她回了南王府。
「宮中侍女眾多,消失個一個兩個的,不會有人注意的。便是注意了,也只當是死在宮中哪個不見人的角落了。」
南王說這話的時候,眉間是淡淡的。他長得,和連宸祈真有三四分相似。只是他眼眸之間的寒光,冷冷的懶懶的,讓人不寒而慄。
他帶她到南王府的第二日,便領了她到王府的側院中,在那裡,她便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溫叔叔。
只是一瞬間便明白了,她在他身後,趕緊沖著溫叔叔搖了搖頭。
溫叔叔是聰明人,不會看不出她別有用意,便是深深地鞠躬:「草民見過王爺。」抬眼看她時,已經是陌生的眼光。
她這才知道,那日麗妃的確是派人搗了母親的衣冠冢,只是溫叔叔恰巧進山採藥去了,回來遠遠地看見重兵把守,便心知不妙,抄了小路下山去,在一戶農家躲了好幾日,直到風頭過去,又託人打聽了,才知道她成了六公主的陪嫁,和宛言一起來了這裡,便一路尋過來。只是畢竟人生地不熟,皇宮大內,又豈是他一介游醫能進得的?只能託人介紹,先進了南王府,想著有朝一日能有機會進宮來,卻沒想到,他沒進宮,她卻出宮了。
所幸終究還是遇上了。
南王帶她來見溫大夫,意在請溫順利治一治她臉上的綠斑,只是心中亦沒有抱十分的希望。卻不知道,溫順良正是這綠斑是始作俑者,除斑只是舉手之勞。
不巧的是,那湯藥中的一味,曰菩提草,在大興國是漫山可見,在大玥朝,卻是遍尋不得。溫順良只得千里迢迢,趕回大興採摘,來回便是兩月有餘。
她記得那日,她喝下湯藥之後,綠斑漸漸褪去,連煜華眼中漸漸浮現的狂喜與驚詫。他只道是溫順良醫術高明,卻不知這便是畫扇真正的容貌。
而她心底,想的是那一個人。
連宸祈。
他見到她的臉,待如何?
是否也會同樣地狂喜,同樣地驚為天人。是否……
會恍然大悟,她才是他的皇后?
連宸祈,連宸祈。
這個名字,在她夢裡心裡糾纏了三個多月,到如今想起,依然是痛,無法抑制的痛。自從容貌恢復以來,她更是頻繁地想起他,她在心底想象過一千遍一萬遍他再見到她時的樣子,只是每每,最終出現在眼前的,只會是姑姑的臉。
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躺在素白的雪地之中。她沙啞的聲音,依然在她耳畔不斷地說:「報仇,報仇!」
她會報仇的!
她會不顧一切,不惜生命,她會要讓她痛苦的人比她更痛苦。她不是天生便註定來受苦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雲若如,和她娘一手造成的。
她咬牙,直到嘴角滲出絲絲甜腥。
「呀,姑娘這又是做什麼!」蕙玉見她如此,嚇得大叫起來,「小雅,小雅!快請張大夫來!」一邊急忙扯出帕子,要替畫扇拭去。
畫扇偏過頭,舉手拭去嘴角的血跡:「不用了。」淡淡的,仿若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蕙玉不禁心疼。
雖然她是嫉妒她,生的這樣的美貌,又得王爺特別的關心。雖然王爺到如今並未收了她入房,卻是一日不來這憫月樓瞧瞧,便不能安心的。可她卻也是心疼,自打見她第一面起,那時她還用紗巾遮臉,卻只那一雙含淚雙眸,卻空洞無物,已經讓她揪心。
她想,她必定是心中有大痛的人。
「雲姑娘何苦這樣作踐自己。」她嘆氣,復又在凳上坐下,「自己不疼,旁的人也會心疼。」自打進了南王府,便沒見她笑過。每日里不是流淚,便是木然地坐著,宛若已經沒有了靈魂似的。
「旁的人……」畫扇恍惚地,嘴角揚起淡淡的譏誚,「如今,還有什麼旁的人疼我。」最疼愛她的姑姑,已經死了。那個自道與她心心相印的男子,卻摟著她的仇人!
連宸祈,你未免太傻!
縱然再是相似,你卻不認得,這又怎麼算是愛過!或者,你愛,不過是一副空皮囊,個中的魂,再變化亦是與你無關?
「怎麼沒人!」蕙玉嗔怪道,「我便是一個,王爺亦是一個。」只是說道後面半句,已有些不自然。
畫扇亦聽出來了,便只是不動聲色地:「他關心我,不過是把我當作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罷了。王妃才是王爺的枕邊人,王爺對畫扇的關心,再多又如何多得過王妃去?」
話說得流暢,自己心中也是佩服。南王早便找了幾個年老的宮女,特地教導她的舉止言行,她亦下了決心苦練,潛心琢磨,看來倒頗有一番成效。
她心中知道,南王妃這個稱呼,不過是個空殼罷了。平日里她偶然間從侍女們的閑言閑語中亦聽得出來,王爺大婚三年有餘,在王妃屋裡歇息不過只在新婚一夜。
蕙玉愣了一愣,只是尷尬地笑了,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這時月眉進來稟道:「王妃,雲姑娘,王爺來了。」
蕙玉急忙起身,慌張地理了理髮髻,又讓小雅幫著看看衣裙。倒是畫扇,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坐了不懂,足似她才是這南王府的王妃一般。
連煜華前腳踏進屋子,便瞧見了蕙玉,原先笑意黯然的一張臉一時便有些陰沉,道:「你先下去。」只這一句,便自顧自做了在桌邊,挑了桌上一塊糕點便吃起來,再無他話。
蕙玉一時氣惱,愣在原地,只是心中百轉千回,終是順從地揚起一個得體的笑,福身告退。
及出了院子,才伏了在小雅身上,低低地啜泣著。小雅恨恨地罵道:「狐媚子,不過長得一副妖精樣子,裝裝柔弱,念幾句文雅的,便勾了王爺的魂去……」
蕙玉急忙捂住了她的嘴,罵道:「小蹄子,不要命了!」只是終究又忍不住哭,一路上拭著淚回去了。
「王爺這樣對王妃,可真叫人冷了心腸。」畫扇閑閑地譏誚,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眼前不由地浮現出連宸祈的模樣。
畢竟是兄弟,終是有幾分相似的。只是不知道連宸祈,是否亦是這樣冷血狠心。
連煜華咽下口中的糕點,似是沒聽到她說的一般,詭異地一笑,如魑如魅:「三月初九,他會出宮。」
三月初九。
畫扇在心中默默地念著,絕美的容顏上慢慢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卻凄然。
「你不問我的打算?」看著她的笑,連煜華心中一動,不由脫口問道。畫扇依然是笑,卻越發的燦爛,又帶了些許嫵媚:「王爺自會安排好一切,初兒又何須擔心。」
哦,對了。
她現在不叫雲畫扇,她叫雲初。她不是什麼公主,她只是一個低賤的侍女。雲畫扇,已經不在了,再沒有人知道曾經有個雲畫扇的存在。
連煜華眼底閃過含義不明的光,信手拈來桌上的白玉小瓷瓶中一枝春草,在手中細細捻碎。綠色的草汁慢慢地將他的手染成可怖的黃綠色。
「說得好,本王自然會安排妥當。你要做的,只是聽從本王。」他笑,心中卻是有了斟酌。這女子,很是聰明。
忽地門外徐路來報:「啟稟王爺,皇上來了。」聲音是輕輕的,帶著些許的慌張。
皇上……
兩個字直直地刺入畫扇的耳朵,身子竟不由地一晃。忍不住咬了牙,背過身子去。屋外的春光,透過素白色水墨蘭花屏風,只余淡淡的一點朦朧,輕輕地打在深色的木地板上。畫扇走過去一步,地板發出輕微的響動,吱吱呀呀似乎在吟唱著古老的哀歌。
連煜華悠然地站起身子,臉上表情淡然,只是語氣不悅:「慌什麼?自家兄弟,又不是沒來過的。」轉身要和畫扇告辭,卻又猶豫。
她的背影,那麼深那麼暗沉,似乎籠罩在他所不能體會的情緒之中。那情緒不是悲傷,不是憤怒。
只有畫扇知道,那是多麼深的怨恨與無可奈何。
略一踟躕,終沒有開口,掀了帘子便出去了。徐路正守在門邊等他出來,他狠狠地踹了一腳,道:「還不前頭領著!」
徐路急忙連滾帶爬地到前面去領著。
到憫月樓院門前,他終是忍不住回頭,果然見她倚了在小窗邊,冷冷地看著這滿園的春意盎然。
他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扯起一個生硬的笑。
這南王府修得倒好,不比宮裡差的。
連宸祈抿了一口五彩細瓷小蓋盅里的清茶,心中散漫地想著。這南王府,似是賢淑德皇后薨的那一年建的,母后怕委屈了皇兄,特地吩咐了監工要盡善盡美。
他知道母后與父皇之間的故事,知道母后對皇兄一直甚為愧疚,才一直想要補償他些什麼。
只是這皇位,卻不是母后能給得起的。
他連宸祈坐上皇位,並不只是皇家一家之事,亦不只是大玥朝之事,還關係著坊間前朝的擁護者的順或反。
「皇上好興緻,如今怎麼想起到我這來了。」連煜華前腳跨進門檻,便含笑道,語氣熱忱,不知內里的人,或許真的會以為這兄弟情真。
連宸祈笑,放下手中的小蓋盅:「戶部侍郎卧床多日,今日正好有些空閑,朕便去瞧瞧。回來順路便往皇兄這來了。」頓了頓,又笑道,「朕聽說,皇兄在這府里可藏了位絕世美人。」
連煜華心中一驚,面色卻不改,皺眉道:「這是什麼人,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亂語,不怕犯欺君之罪嗎?」
連宸祈悠然地站起身子:「皇兄不必動氣。什麼美人什麼絕色,朕並不在意,只是有人這麼一說,朕便這麼一聽。」領先便跨出了大門,「朕許久不來,皇兄不領朕走走?」
連煜華跟著出去,對著徐路使了個眼色,徐路會意,便悄悄地從小道溜了,直往憫月樓去。
南王府種了不少黃杜鵑,此時已經開得燦爛,大片大片燦爛的黃色刺眼,竟讓人有些目眩。連宸祈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倒很有些興緻。難得出一趟宮的,南王府修的雖亦是金碧輝煌,卻不失細緻典雅,比起皇宮自然是要清新得多的。
皇宮……
他懶懶地嘆了口氣。
宮中女人們的爭鬥,還真是比北疆的戰事還讓他頭疼。尤其是若如……
想起若如,心中不禁暗沉了幾分。
隨身的侍女悠兒是第一次來南王府,亦是讚嘆不已。
卻忽地,一片純粹的綠意入眼。遠遠地,能瞧見那兩層的小樓上,有一個金邊藍底的牌匾,上有燙金的兩個字:憫月。
連宸祈有些發愣,只覺得心中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正油然而生,看了許久,才回身,只見連煜華的表情已有些發白,還是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地方?朕似乎從未去過。」
連煜華心中已有些緊張,聲音卻依然是散漫:「不過是一處無人打理的小院,沒什麼稀罕的,不看也罷。」
連宸祈看他神色異樣,忽地有想起方才南王妃的貼身侍女小雅說的什麼絕色美人之事,心中便有些瞭然,也不再問。
朝野中都傳南王與南王妃實無夫妻之親,母後為了這事倒頗費腦子,總覺得不能讓皇兄這一支斷了血脈,卻又不敢出來干涉,而父皇對這事卻是淡淡的,總不放在心上。若他真有喜歡的女子,藏了府中,他倒也是歡喜的,起碼可了卻母后一樁心事。
一路上穿楊度柳,便不再見那一片綠。隨便揀了一處亭子,便坐了。侍女們端上茶水果子,悠兒張羅著一一擺好,便吩咐眾侍女退下。抬頭,只見徐路匆匆從小道一邊跑來,附身在連煜華身邊小聲道:「王爺,姑娘不見了!」
連煜華身子一顫,急忙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掩飾自己的慌張。她該不是忍不住,忍不住要動手了吧?在南王府動手,她瘋了嗎?
「今日朕來還有一件事要告知皇兄。」連宸祈笑著,看著連煜華左手端起細白玉的茶盅,心中不禁一顫,「三月初九上山,皇兄可知道了?」
他知道,皇兄的右手是廢了。
連煜華點頭:「自然。」言下之意,是宮中的風吹草低,我都看在眼裡。連宸祈亦聽出這話里的意思,便再沒有話,吃完茶,便起身告辭。
連煜華依禮相送,只是走下石亭之時,卻忽地覺得旁的草叢中有白影一晃。他心中微微戰慄,不禁皺了眉看向連宸祈。
連宸祈想來也是看見了,正挑了眉往那深草叢中探視。他急忙上前去,,道:「皇上,大門往那邊走。」
他是看見她了嗎?
假山後,是白色的身影,望著那遠去的玄衣男子。手中一方素帕早被扯得變了形。
他定然是看見她了吧?
忽然狠狠地罵自己,雲畫扇,你太沒有出息!他是殺死姑姑的人,你不該惦記著他!
只是……
她忍不住。
一聽說是他來了,她忍不住趁月眉不注意,偷偷地溜出憫月樓,為的就是看他一眼。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再見面的話,許已是物是人非。
三月里,京城中最大的一件事,要數打了勝仗的護國大將軍從北疆歸來了。許多年後,京城的百姓一定都不會忘記那一日,京城是何等的熱鬧,何等的歡騰。北疆有游牧蠻荒之民,常襲擾邊境百姓,六年前,更是下了戰書,公開挑釁。
當時,太上皇仍然在位,敕封大將軍林遠為護國將軍,率十萬大軍趕赴北疆。戰事持續了整整六年,到去年年底,終是傳來了好消息。
為了嘉獎軍士,皇帝命京城府尹主持,在京城最熱鬧的街道擺下長達數十里的酒宴戲台,與百姓同慶。到了正午,林將軍率部將進城,皇帝更是親坐了九龍降傘,在城門口相迎。當時在現場的百姓,怕是一定不會忘記他們的皇帝是如何的威嚴,卻淡笑若梨;亦不會忘記他們的英雄們,是如何的威武,眼中光芒炯炯。
畫扇又是用紗巾遮了臉——只是這一次,要遮的是她絕色的容顏——站了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
那個眉目如花,笑若梨花的男子,舉手投足之間的風度翩翩,又有帝王之威嚴,如同正午最刺眼的陽光,灼傷了她的眼。這一次,許是那之前見他的最後一次,也是數月來,她唯一見到他的一次。
再見面時,一切就怕已經不同了吧?
步步算計,步步驚心。
她從不曾想過,在梨樹下與他相談的時候,不曾想過;在漫長的數個月中,幻想著他來拯救她的時候,亦不曾想過,他與她會有這樣的一日,每走的一步,都要精心的設計。
瑞陽殿。
「臣林遠,參見皇上,參見太上皇,參見太后。」林遠唱畢,便要下跪行禮,連錦年急忙上前扶住,道:「林將軍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保得北疆平安,又有何道理要跪拜我們。」轉身對皇帝,皇帝領會,下旨道:「林將軍大功赫赫,封為定遠侯,賜免跪。」
林遠只是淡淡一笑,口中恭敬道:「臣領旨謝恩。」抬頭,卻看見殿上的笑靨如花的女子,顴骨上一朵海棠嬌艷欲滴。
清兒……
能見到你這樣的笑容,便是戰死沙場,我亦是心甘情願。
連錦年敏銳地捕捉到林遠恍惚的目光,心中難免掠過一絲不悅。轉身回座,笑容卻愈發地燦爛:「甫一回京,便要林將軍先入宮復旨,倒有些不近人情了。吳意子,你親自走一趟林府,接了林夫人進宮。」
吳意子領旨下去。
林遠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家中還有妻子。
所謂的妻子。
連錦年這是在提醒他,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無人再能推翻了嗎?心中不禁苦笑。他多慮了,他並沒有想過要推翻什麼,能見到清兒這樣的笑容,便已經夠了。
復又想起一件事,便奏道:「臣有一事要稟明皇上。臣於北疆收養了一名義子,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取了名字喚作林佑禮。只是,還需要皇上……」
連宸祈眉頭微皺。
於北疆收養的孤兒?難道他就不怕是蠻荒之後,伺機混了京城來報仇的嗎?
見皇帝猶豫,林遠又道:「臣敢保證,此人絕無二心,絕不會做出有損我大玥朝的事情。」亦是個可憐的孩子,相信在他的調教下,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見林遠這樣說,皇帝自然也不好再推託,笑道:「朕信得過將軍。」
「皇上有旨,賜宴春華殿!」內侍尖銳的嗓子,穿透大殿,在這個空曠的殿中,不斷地來回蕩漾。
春華殿。
皇帝賜宴定遠侯,旁的閑人是不得上席的,只有皇帝,太上皇,太后,皇后,定遠侯夫人潘氏,以及被人遺忘了許久的,居住在側宮的御醫杭逸風坐了席上。便是嬌寵不已的雲陽公主,亦只能在一旁坐了。
自然是有些不高興。不過母后雖疼她,卻是不許她壞了尊卑規矩的,平日里和皇兄打打鬧鬧的自然不管,到了這種場合,卻是要恭順地陪在一邊。百無聊賴,又不能玩,便瞅了了個空子,悄悄地溜出去了。
外頭的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冷戰。雖然是三月了,如今日近薄暮,還是寒意不減。貼身的侍女阿元見她出來,急忙抱了一條雪狐的披風給她披上。若梨卻是不耐地推了,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