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落幕 問君能有幾多愁(01)
第208章落幕問君能有幾多愁(01)
納蘭明夜在趙承的後宮,以一種很奇怪的狀態站住了腳跟。
沒有人敢去欺負她,因為欺負她的那些人,最後全都不知不覺得消失了,哪怕是替皇上生過一兒半女的那些后妃也一樣。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趕去碰她。但是同樣的,也沒有人敢接近她,總覺得接近了她,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你看她長得跟山中妖精一樣美麗,凡人怎麼可能擁有那樣的美貌?
但是旁人的眼光,納蘭明夜卻並不在意,她只知道自己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過錯贖罪而已。她已經斷然不能在回拉伊族,那隻會給拉伊族招來災禍,只她一人出現在人前,就被別有用心的人算計,最後深陷圇圄,落到這樣的田地。
但是知道蘇淮遠和她同在一座城,知道他過好,知道他很關心自己,這就足夠了,她的心其實真的不大,否則不可能在拉伊族等了十多年,只在聽說他娶妻生子之後,只是想找到他問一句為什麼。
而後,她看他過的好,也就沒有牽挂的走了,對她來說,在哪裡其實都一樣的,倘若心是自由的,哪怕是身陷這骯髒的後宮,她仍然覺得快活。
如果——趙承沒有當真愛上她,或許她真的可以在這裡這樣過一輩子。
人之所以不在乎,不過是因為沒有付出感情,一旦涉及到了感情,那麼事情就會變得異常複雜。
趙承意識到自己當真愛上了這個女人,是在納蘭明夜入宮之後的第三年,三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帝王對一個妃子失去興趣,可是當他發現,哪怕她從不對他笑,從不會討好他,他也依然想要見到她,並且這份渴求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強烈。
人一旦付出了感情,便會想要從對方那裡索要回應,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帝王,趙承像是和自己卯足了勁兒,他想要得到納蘭明夜的心。
老天爺似乎覺得他已經得到太多,而且還有太多是本不屬於他的,所以他越是想要的,老天就越是不給,無論他怎麼做,都始終得不到納蘭明夜的一個笑臉。
他變得越來越喜怒無常,生氣的時候對她冷言冷語,甚至還動手,但是過後,他又會抱著她,和她一遍又一遍的說對不起。
納蘭明夜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子,她想,人生如此無趣,不如就這麼去死吧,反正她已經沒有牽挂了。心中所念之人,愛的不是自己,給她愛的人,她也愛不起,何必活得這麼幸苦?
於是在第四年的元宵節,納蘭明夜拿一把小刀割了手腕,她躺在睡榻上,寢宮裡燃著瑞腦香。趙承進來的時候,血已經流了好大一塊地方,他當時嚇得站在那裡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撲過去抱住她,納蘭明夜已經失去了意識,但她還沒有死。
他喊來太醫,丟下狠話,醫不好她,統統給她陪葬。
然而就算他丟了狠話,那些太醫也救不活她。他想到了起死回生的蘇淮遠,他連夜出宮,親自去見蘇淮遠。
四年前,他用高高在上的態度來這裡,四年後,他隱忍,他卑躬屈膝,只求他說出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辦法。
蘇淮遠陰沉著臉,有那麼一瞬間,他恨不能殺死眼前這個人,但眼下不是動怒的時候,「我要先見到她。」
趙承也不耽擱,人一旦有了弱點,而這個弱點又被對抓在手心裡的時候,他當真是沒有半點尊嚴的。
蘇淮遠一路上已經想過各種可能性,但是當他看到躺在那裡,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的納蘭明夜時,心還是猛地一縮,他回頭沖著趙承就是一拳,直打的趙承直不起腰來。
「你混賬!」他低喝一聲,不顧跪倒在地的那些太監宮人門震驚的表情,坐到床側,拉過納蘭明夜的手替她號脈。
他幾乎已經摸不到脈搏,他想起他重傷之時,是她在照顧他,心就痛的厲害。
倘若他早知道一切會變成這樣,當初他就不會離開拉伊族,在那裡同她做一對神仙眷侶該有多好,是他害了她。
「治好她。」趙承的語調里滿是懇求。
他還不曾得到她的心,他投入的那些感情要如何才能收回來?
他的心在她那裡,若是她不給他屬於她自己的心,那他不就成為一個無心之人了嗎?
「這裡治不好,我要帶她走,你放嗎?」蘇淮遠偏頭看向趙承,這人同他一般年紀,自私自利了半輩子,到頭來,還是有能夠讓他放棄原則的人。
「要多久。」趙承近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蘇淮遠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在這裡,她只會慢慢死去,沒有人能救得了她。帶她走,或許有一線生機。你來選擇,你是皇帝,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小草民罷了。」
也說不清他是自嘲還是陳述事實,但是趙承的心裡卻是突突一跳,他的話讓他想起四年前,在蘇家的時候,他對蘇淮遠說的那些話。
「你不必諷刺我什麼。」他頹然的像只戰敗的獅子,「事到如今是我在求你。」
「你不必求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納蘭活著。我若帶她走,或許一年兩年,或許十年二十年,我不能保證多久能讓她活回來。」
他從五歲之後就在拉伊族生活,那裡是他心裡的凈土,不可玷污的凈土。
倘若有一天,有人讓那片凈土染上血腥,他拼了命也要拽著那人下地獄的,他想。
「十年,我給你十年時間。」不過短短的一瞬間,趙承卻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多歲,他看著納蘭明夜,眼底不是沒有掙扎的。
蘇淮遠看著他,心中也嘆,人心真是奇怪的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莫名愛上那麼一個人,說不清為什麼愛,說不清為什麼非他不可,但的確就是想要時時刻刻看著她,守著她,想讓她心裡也住著自己。
但偏偏有時候,這種奢求,永遠只能是一種奢求。
蘇淮遠連夜帶著納蘭明夜上了馬車,他一路往北走,到了遼城之後,又繼續往南走,趙承其實一直派人偷偷跟著他們,一來是擔心蘇淮遠帶著納蘭明夜一去不回,二來也想知道蘇淮遠的秘密。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人到底還是跟丟了。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他每一天都在煎熬,他從不知道,原來思念如此傷人,他五臟六腑皆傷,他一年一年的在太燁宮裡等白了一頭黑髮,可是蘇淮遠仍是音信全無。
比起趙承,沐慧心算得上是非常淡定的。
趙承從蘇家帶走蘇淮遠的那一夜,她知道,她其實就在一邊站著,可是聽聞納蘭明夜重傷的消息,他就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以至於離開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沐慧心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不在乎這個人的心裡從不曾住過自己,也不在乎這個人說走就走,連個口信都不留,並且一走就是這麼多年。
她就守著御庭蘇家,將幾個孩子帶大,起先幾年,孩子們還會問起父親,後來漸漸也不再問了,甚至再大些的時候,他們輕易不會提起父親。
他們害怕她聽了傷心。
其實沐慧心並不傷心的,嫁給這樣的人,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會變成這樣的嗎?那個時候,他說嫁給我吧,她說了好。
不過是因為他對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笑的眼底有一抹絕望,讓她覺得這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遊走在生和死之間,可能一心求死,但又好像想要活下去,他的身上透著一股矛盾,也正是這一份絕望讓她想都沒有想地說了好。
其實那個時候她心底並非沒有任何波瀾的,他眼中那抹絕望彷彿是在對她說,我可能馬上就去死,但是如果你願意嫁給我,我可以試著活下去。
彷彿她不答應,就是殺死他的劊子手。
她微微笑了起來,因為這樣的理由,嫁給一個不知底細的人,沐慧心覺得,她也是太任性了。
「扣扣——」窗邊傳來一聲輕扣,她緩緩回過頭來,就見窗邊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面帶微笑的白衣男人,將近二十年沒見了,這人卻彷彿一點都沒有老。
那人見她回過頭來,便縱身一跳,坐在了窗戶上,「終於找到你了,樓主,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會甘心嫁人,還給別人生孩子。」
他是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但是調侃里,也帶了一絲落寞和惆悵。
「嫁人有什麼好的,什麼話都不說,就這麼丟下了朱雀樓,這樣真的好嗎?樓主大人。」男人嘆了口氣,「好歹,你也給個口信啊。」
沐慧心的心情忽然變得很愉悅,你看,其實他們之間真的很像,都遊走在生和死的邊緣,都是隨性之人。
他們都是任性起來可以拋下一切,只是為了做一件事,便花去數十年的人。
像蘇淮遠,明明不愛權勢,偏生花了那麼多年打下了半壁江山,最後便宜了別人。
像沐慧心她自己,明明最煩嫁人生子,卻甘心為了一個眼神,留在一個地方,給那人當妻子,生兒育女。
像蘇淮遠,可以為了一個曾經的紅顏知己,拋家棄子,什麼都不說,一消失就是這麼多年。
像沐慧心她自己,明明性子薄情寡淡,卻為了一個男子留在了原地,什麼都不問,一等也是這麼多年。
他們的確很像吧,她笑著笑著,視線就模糊了,笑著笑著,淚就滾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