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女
夏瀅歡回到府中,先去了夏氏的肅清苑,她自從山廟回來以後還不曾與夏氏好好說過體己話,今日便得了空連忙趕了過去。
夏氏此刻正坐在雕花木凳上飲著茶,身邊僅有一個小丫鬟心不在焉地伺候著,她倒也不動氣,只是和顏悅色地對那小丫鬟道:「冰兒,院子里那些花可是謝了?若是謝了,明日你去讓人將它們搬出去吧,老爺若是看到了會不喜的。」
冰兒卻並未應下,而是有些傲慢地答道:「夫人何必操勞這些事情,左右老爺一個月也來不了您這裡幾趟,何必讓我們白花這個力氣。」
她頓了頓,又道,「奴婢前幾日已經去求了老爺,將奴婢調到張姨娘的綺襄苑去,老爺應了,大概就是這兩日的事了。奴婢以後不能伺候夫人了,還望夫人恕罪。」她雖是借著請罪的由頭,話語里卻滿滿的都是不敬。
夏氏溫吞性子,不欲與她計較,招招手便想讓冰兒下去。
「你這姿態可真是高傲,連我娘都要敬你三分呢。」門口一個寒意凜凜的聲音響起,冰兒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只是冰兒雖然是有些驚意,卻也並沒有示弱。夏瀅歡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小姐罷了,自己不日就要去張姨娘那裡當差,難道還要怕看她的臉色嗎?這麼想著,冰兒的神情便頗有些趾高氣揚了起來:「奴婢所說的都是事實。」
「哦?事實?」夏瀅歡輕輕一笑,「什麼事實?你父母賭盡家財,將你賣給牙婆子的事實?還是你的賣身契在我父親那裡押著的事實?還是……」夏瀅歡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尖,漫不經心地道,「還是,你即將被再度發賣給牙婆子這個事實?」
「你……你在亂說什麼……」冰兒一驚,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
「我何必與你亂說?」夏瀅歡笑的開懷,「回去后我就稟明了父親,你目無主母,出言不遜,即刻遣出府去,發賣給牙婆子。對了,是東街巷口那馬婆子,她手裡犯了罪的丫鬟小廝,可是沒幾個有好出路的。」
冰兒的神色驟變,原本的得意片刻之間便化作了害怕和驚懼。
她一下子撲倒在了夏瀅歡的腳下,聲淚俱下道:「大小姐!大小姐饒命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不該亂說話!」
夏瀅歡嫌惡地看了冰兒一眼,道:「自作自受,何必求我?」
冰兒見求夏瀅歡不成,便轉頭又抱住了夏氏的腳,哭道:「夫人!奴婢也侍奉了夫人這麼長時間,盡心儘力不敢有半點差池!夫人,您為奴婢說句話呀!」
夏氏看冰兒哭的傷心,想著好歹也是跟了自己那麼久的丫頭,心下一軟,便向夏瀅歡道:「瀅歡,冰兒也沒犯什麼大錯,你就饒過她,放她去了綺襄苑吧。」
夏瀅歡怒意頓生,一腳將冰兒踹翻在地,她是真的怒了:「母親!她們這般聯合起來害你害我,你到現在還這般忍讓!若是忍讓有用,這麼多年你我何至於過的如此!我聽了你的,萬事不去計較爭奪,我換來了什麼?父親不疼,祖母嫌棄!一個人去那山廟那麼久!你知我夜晚凍得瑟瑟發抖卻還強逼著自己入睡嗎?你知我半夜一人去林中只為尋些木頭取暖?你自己不恨,你可以盡數受著,我卻不能!這一生,我必定要讓害過我們的人,一個個嘗盡苦痛,不得好死!再也不會有人能傷害你!這些事,你不做,我來!」
她被夏氏溫吞至極的性子氣急,心知若是不與母親說這些話,母親定然還是要忍著讓著過一生的,她又如何捨得。
夏氏從未見過夏瀅歡這般聲色俱厲的模樣,一時有些怔忪,她細細地看了夏瀅歡良久,突然長嘆一聲,道:「我不過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過一生罷了……」
夏瀅歡凄然一笑,伸出手臂撩起袖管道:「平平安安?我左手上這條傷疤,是十歲那年被夏雨弦用利刃划傷,父親非但沒有罰她,還指責我不該招惹妹妹讓妹妹生氣;我腳上的這條疤,是十二歲那年被夏雨弦推的撞在凳腳留下的,還有這裡……這裡……」夏瀅歡一樣一樣地數給夏氏聽,眉眼間是帶著恨意的決然。
「我若是不反擊,她們早晚會更加的過分,變本加厲她們最是喜歡。您指望我平平安安,可是我已經受了這麼多苦,我還怎麼平平安安,我心裡的恨,便是如同這疤痕一樣,永遠不會褪去!娘,您就當是為我想想,為我好好地振作,好不好?」夏瀅歡說到最後,已是哽咽。
夏氏看著夏瀅歡,竟然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難以言喻的震驚。
她想著夏瀅歡的話,是啊,自己退讓這麼多年,換來了什麼?變本加厲的陷害,目中無人的輕視,自己也就罷了,可是自己的女兒……她不曾想到,這麼多年來,女兒竟然受了這麼多的苦!她的心有些顫抖,陡然明白,有些事情,竟真的不是退讓可以解決的。
夏氏的神色夏瀅歡皆看在眼裡,她繼續說道:「母親,您並不需要去做什麼,女兒只是要你下一次被這樣對待的時候,能做點什麼,讓別人明白你也是惹不得的。」
夏氏眼中從未有過如此堅定的神色,她定定地看著夏瀅歡,道:「是,以往的確是母親錯了,我便是為了你,也得狠一點……」她轉過頭看向伏在地上早已哭累了的冰兒,大聲道:「來人,將這丫頭拖下去杖責二十發賣出去!若有違令者,一道領罰逐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