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雄救美
這不是兩個人第一次接吻,雖然言蓁並不承認那次的意外。
第一次是在兩年前,聖誕夜。
一群人在別墅里開派對,圍著客廳里的聖誕樹喝酒玩遊戲。言蓁抽到大冒險,要求她和一個異性擁抱十秒鐘。
這對她來說太過簡單了,因為言昭就在場。
可她在客廳轉了一圈都沒找到言昭,反而看見了站在落地窗邊抽煙的陳淮序。
他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月光投進來,在他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清冷的影子。指尖星火點點,閃著微弱的光,彷彿隨時都要熄滅。
注意到言蓁后,他掐滅了煙,丟進了煙灰缸里,低聲地問她:「怎麼了?」
身後有人催促著言蓁快一點,說是時間快結束了,完不成就要再罰酒。她腦子一熱,衝上去抱住了陳淮序。
他似乎很是意外,身體頓了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言蓁怕他推開自己,於是用手扯住他背後的衣服,語氣惡狠狠地威脅道:「不準推開我。」
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陳淮序低下頭看她,沒說話,在眾人的口哨聲中,抬起手臂輕輕地攬住了她。
「六,五,西……」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開始起鬨倒計時,言蓁把頭埋在陳淮序的懷裡裝死,鼻尖上全是他身上的清冽氣息,讓她的耳朵發燙,只覺得每一秒都難熬極了。
數到「一」的時候,言蓁急急忙忙地想鬆開手,不料燈在此時像是約好了一般全暗了下來。一瞬間,眼前全黑,只有窗外清亮的月光朦朧地照進來。
客廳里一陣恐慌,她也不例外,腳步匆忙,拖鞋踩到長裙的裙角,眼看就要摔倒了,被陳淮序伸出手又拉回了懷裡。
她心有餘悸,下意識地轉頭想和他說聲「謝謝」,沒想到他正好低下頭,兩個人的距離極近,她的唇瓣就這麼擦過了他的。
溫熱、柔軟的觸感。
一擦而過,卻生起酥麻的電流,密密麻麻地往身體里鑽。
呼吸好像都在那一瞬間停住了。
他的瞳仁漆黑,正垂下眸子看著她,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給他鍍了一層薄薄的銀光。
身後圍著聖誕樹的人群爆發出歡呼聲。言蓁想起來了,今晚是有人想藉機告白,準備了驚喜,約定好以「倒計時」作為暗號。但剛剛氣氛太過熱烈,導致大家忘了這件事,估計表白的人也為這提前的倒計時而一頭霧水,但還是執行了告白程序,關閉了所有的燈。
客廳里一片熱鬧,而不遠處寂寥的窗邊角落裡,有兩個人正無聲地對視著。
言蓁對於到底是誰先主動的根本毫無印象。或許是黑暗讓人有一種逃離現實的虛幻感,又或許是氣氛太好,加上她酒精上腦,總之等她反應過來時,己經和陳淮序吻在了一起。
潮濕、纏綿的碰觸。
像是起伏的潮水,隨著呼吸的節奏拍打著岸邊的沙子,一點點地滲入,首到徹底浸透,乾燥的沙粒滿溢著屬於海浪的氣息。
言蓁覺得自己也沾滿了他的氣息。
她被吻得頭有些發暈,氣息不穩地「唔」了一聲,想要退開,後腦勺卻被牢牢地扣住了。他摟著她的腰貼近自己,低下頭加深了這個吻。
黑暗裡的吻無聲地放縱,喘息聲以及心跳聲都被無限地放大,一點點地蠶食人的理智,將人拖入沉迷的深淵。
身後的人終於鬧完了,有人嚷著要去開燈,言蓁才恍然清醒過來,伸出手推開了他。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壞掉了,唇舌分離之後,她輕輕地喘息,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抱怨:「好討厭煙味。」
陳淮序一怔,難得地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臉頰,道:「好。」
好像從那以後,言蓁真沒見過他在自己面前抽過煙。
然而這場曖昧也就到此為止了。言蓁回房間睡了一覺,第二天滿血復活,哪兒還有昨晚半夢半醒的迷離狀態。再遇見陳淮序的時候,兩個人的目光無聲地交織,沉默地對峙了一會兒,還是言蓁先開了口:「我哥呢?」
陳淮序淡聲地道:「他先下去了。」
「居然不等我!」她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樓下奔去。
一個裝傻,一個陪著她裝傻,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把那晚的事揭了過去,繼續做他們勢同水火的死對頭。
單身的成年男女偶爾意亂情迷一下也很正常,言蓁覺得這是個意外,也是個錯誤。
她認為陳淮序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葡萄的香甜味道瀰漫在唇間,一點點被壓入口腔深處。剛剛陳淮序沒吃到的那顆葡萄,此刻他以另一種方式嘗到了它的味道。
言蓁被抵在門上,被迫仰起頭和他接吻。身後是堅硬的門板,身前是他結實的胸膛,她避無可避,伸出手試圖推他,卻被他扣住手腕,舉到頭頂徹底按住。
「陳……」她掙扎著出聲,卻沒有用,他來勢洶湧如潮,彷彿要將她徹底淹沒。
這時門外傳來崔姨的敲門聲。
「陳先生?」
她一驚,如夢清醒一般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陳淮序蹙起眉頭,終於退開了,薄唇上一片濕潤的水光。他垂下眸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伸出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往一旁帶了帶,另一隻手拉開門,只對外露出半邊身體,道:「崔姨,怎麼了?」
「我上樓,聽見門響,又看見水果被打翻在地上,就想來問問怎麼回事。」
陳淮序看了一眼水果的「屍體」,道:「抱歉,剛剛沒拿穩,不小心打翻了,待會兒我來收拾。」
「沒關係,我再送一盤過來。」
「不用了,時間不早了,崔姨你也早點休息吧。」
崔姨欲言又止:「陳先生,蓁蓁她……」
聽到自己的名字,言蓁還以為要被發現了,不由得緊張起來,用指尖抓緊了陳淮序的衣角。
陳淮序伸手下去扣住她的手指,目光仍舊看向門外:「嗯?」
「蓁蓁她心思單純,從小就被家裡人保護得很好,有些嬌慣,有時候語氣有點重,但她本性不壞的。而且,如果她真的討厭一個人,是不會和他多說一句話的。」
陳淮序平靜地道:「我知道,謝謝崔姨。」
關上門后,他轉頭去看她。言蓁剛要發作,就看見他的嘴唇上正慢慢地滲出血跡,讓人難以忽視。
陳淮序察覺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伸出手往刺痛處抹了一下,指尖上一片血色。
「活該。」她有些心虛地咬著嘴唇,「誰讓你突然來親我。」
他神色淡定地道:「不是你先來招惹的我?」
言蓁自知理虧,但嘴上不肯認輸:「那也不代表你能對我動手動腳的。」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確是言蓁大小姐一貫的做派。
陳淮序用指尖捻了捻血跡,不以為意地道:「我還敢做更過分的事,你要不要來試試看?」
窗外暴雨如注,伴隨著偶爾的雷鳴將夜空撕亮了一角。
言蓁被那雙黑眸沉沉地注視著,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獵物。
她下意識地往後面退了一步,脊背觸到堅硬的門板,彷彿在急流里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她立刻轉身,拉開門就往外面逃去,只留給他一句沒什麼底氣的話:「你敢!」
房門隨著她激烈的動作緩緩地回彈,在他面前「咔嗒」一聲合上了。
陳淮序伸出手又摸了摸嘴唇,無聲地笑了一下。
言蓁逃回房間,躺在床上許久,心跳仍舊激烈地怦怦作響。她滿腦子都是剛剛那個吻,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是陳淮序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唇瓣上彷彿還殘留著他的力度,到現在好像都是麻的。
什麼禮貌、紳士,全是他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的假象!
「煩死了!煩死了!」她鬱悶地將頭埋進枕頭裡,「我睡不著了。都怪你,陳淮序!」
第二天早晨,大雨己經停了,空氣中瀰漫著濕漉漉的清新氣味。言蓁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腳步虛浮地下了樓梯。
崔姨正在餐桌前忙活,抬起頭看見言蓁,笑道:「正好,快來吃早飯。」
她坐下來打了個哈欠,道:「陳淮序呢?」
「陳先生早起鍛煉,剛剛回來,現在應該在洗漱換衣服。」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下樓梯的腳步聲。陳淮序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禮貌地問候道:「早上好。」
他的穿著一絲不苟,襯衫紐扣規矩地扣到頂部,腰背挺首,冷靜從容,仍舊是那個完美無缺的行業精英。只是嘴唇上那個傷口,經過一夜,結起了深色的血痂,反而變得更顯眼了。
崔姨端來早餐,驚呼一聲:「陳先生,您的嘴唇怎麼了?」
言蓁一慌,伸出腳在桌下踢了他一下。
「沒事。」陳淮序不動如山,「吃水果的時候不小心咬破了。」
他不以為意,崔姨也不好再說什麼,而是轉頭去了廚房,言蓁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巧克力在桌下鑽來鑽去,柔軟的絨毛不住地蹭著言蓁的小腿。她覺得有點癢,伸手下去摸它的頭,煞有介事地指著陳淮序開口:「記住旁邊坐著的這個壞人,他是媽媽的敵人,以後看見他就沖他叫,知道嗎?」
薩摩耶兩隻黑眼睛圓溜溜地看著她,還傻乎乎地轉去親昵地蹭了蹭陳淮序的腿。
言蓁咬牙道:「白養你了,小叛徒!」
陳淮序俯下身摸了摸它雪白的絨毛,心情明顯很好,道:「我應該是什麼輩分?」
她敷衍道:「叔叔。」
「想做我侄女?」
她瞪他,道:「又不是我喊你,你不要趁機占我便宜。」
巧克力將頭往他的掌心裡湊,他用指尖撓了撓巧克力的下巴,不疾不徐地下結論:「還是叫爸爸好聽點。」
言蓁以為他是在得寸進尺:「你做夢,我才是你爸爸。」
吃完早餐之後,陳淮序開車去了公司。
還沒到上班時間,辦公室里人沒怎麼來齊,正三三兩兩地捧著咖啡聚在一起聊天,用眼角的餘光瞥見陳淮序,立刻西散開來:「陳總,早上好。」
「早上好。」他頷首,卻發現他們都錯愕地盯著自己的臉。
他意識到他們在盯什麼,然而也沒做出什麼反應,一如既往地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議論在身後悄然炸開,像是石子扔進池水裡,濺起層層漣漪,攪動了凝滯無波的早晨。
助理莫程在早晨照例進來彙報行程的時候,看著陳淮序的臉愣了半天。
「看夠了?」陳淮序用筆尖輕輕地敲了敲桌面,語氣充滿平靜,「看夠了就趕緊工作。」
「啊?哦!」他反應過來后,慌張地低下頭去。
這也實在不能怪他。畢竟陳淮序永遠是一絲不苟的嚴謹形象,莫程連他情緒波動的時刻都很少見到,更別提在嘴唇這種曖昧的位置出現了一個傷口。就像是上好的白玉瓷器突然出現了一絲細小的裂縫,讓人忍不住去探究原因。
他穩了穩心神,開始一項項地梳理工作。
「……新聞周刊想約您做一個專訪,時間初步定在下周,這是他們初擬的策劃案,您看一下。」
陳淮序快速地翻了一下,道:「可以,採訪稿先給公關部審一下。」
話音剛落,他翻到尾頁,目光落在了一個名字上:「梁域?這次的專訪是系列主題?」
「是的。他們打算邀請各領域的青年人才,除了金融行業,還有法律行業、建築行業等等。」莫程倒是聽說過這個梁域,隨口一提,「這個梁域先生好像是很有成就的年輕攝影師,在國外剛拿了獎,最近要回國了。」
陳淮序久久沒有動靜,莫程不明所以道:「老闆?」
他頓了一會兒,淡淡地開口:「我知道了。」
傍晚,言蓁正窩在沙發上刷平板電腦,就聽見別墅的院子門口傳來汽車的動靜。
沒一會兒,大門打開了,清晰的腳步聲響起。
她連頭也不抬,道:「大少爺終於捨得回家了?」
言昭正脫下大衣遞給崔姨,聞言挑起眉毛道:「又是誰惹你不開心了?」
沒等言蓁回答,他慢悠悠地道:「哦,我想起來了,崔姨,昨晚淮序是不是借住在我們家?」
一聽到這個名字,言蓁立馬從沙發上坐起來,道:「還不是都怪你,非要我去那個什麼論壇,你怎麼不告訴我他也去?」
言昭走到沙發前,坐下,鬆散地往後面靠,把對著他搖尾巴的巧克力抱到懷裡,不急不慢地順著毛道:「他去又怎麼了?我又不是讓你去看他的。你們倆一個嘉賓一個遊客,我也很好奇你們是怎麼遇上的。」
兄妹倆的五官一脈相承,眼睛尤其像。但和言蓁不同,言昭的眼尾弧度更鋒利一些,以至於雖然他總是在笑,但大多時候讓人感覺不到多少柔和的情緒,很適合在生意場上虛與委蛇。
言蓁說不出話了,悶悶地倒回沙發上。
緣分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是玄學。
吃完晚飯,言蓁要去遛巧克力,言昭難得下班了也沒有工作要處理,就和她一起出門。兩個人漫步在別墅區的小道上。
這片半山別墅在市郊,離市中心太遠,年輕一輩很少住在這兒,反倒是老一輩喜歡在這兒養老。兩個人逛了十幾分鐘,遇見了好幾個飯後帶狗散步的老人,巧克力混進狗堆里,玩得不亦樂乎。
言昭在這時接到了路敬宣的電話。
「怎麼了?」他單手插進口袋裡,立在樹旁。晚風習習掠過,傳來一絲春夜的涼意。
路敬宣的語氣一如既往地不著調:「這周末有時間嗎?上次我投的那個溪山湖景酒店試營業了,去玩玩唄,就當捧個場。」
「湖景酒店?」言昭笑了,「當時不是說資金鏈斷裂修不成了嗎?」
「錢都投進去了我哪能讓它爛尾。」路敬宣嘆了口氣,「求爺爺告奶奶的,最後我二叔伸了把手,但主導權也歸他了。」
他鬱結地再次嘆氣道:「老子以後再也不幹這種事了,這段時間愁得我都快有白頭髮了。」
「淮序早就提醒過你了,說聯合投資方不太靠譜。你自己太固執,怪誰?」
「怪我怪我,主要我想的是,和夏做的都是科技啊生物啊這種板塊的風投,對這地產方面的事情說不定也是一知半解。」路敬宣有些惆悵,「兩杯酒一下肚,我連兄弟的話也不信了。這回算是栽了個跟頭。」
言昭想了一下道:「這周末我應該是有空的。」
「行,那就多叫幾個人,咱們開車過去,沿路的山景挺好看的。」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路敬宣卻沒掛電話:「那個……」
「怎麼了?」
「淮序那邊……你不然幫我打個電話?」
言昭的指尖隨意地撥了撥垂下來的葉子,道:「他不願意去?」
「也不是。」路敬宣有些支吾,「我就是擔心,畢竟我沒聽他的勸,我怕他到時候心裡想東想西的。」
言昭笑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多愁善感?虧的又不是他的錢,你不怪他沒勸到底他就燒高香了。」
路敬宣依舊唉聲嘆氣的。
「這樣吧,找個幫手。」言昭看著蹲在一邊的言蓁,若有所思地笑了,「我給你把陳淮序的祖宗請過去。」
「陳淮序的祖宗?」路敬宣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你那個寶貝妹妹?」
「小路總不介意多安排個房間吧?」
「那怎麼可能介意?」路敬宣很是高興,忙拍著胸脯,「妹妹要來我雙手雙腳歡迎!我就是把你和陳淮序貼牆上,也得讓咱妹有地方住。」
巧克力一遇到其他小狗就像瘋了一樣,言蓁怎麼拉都拉不住。它又蹦又跳地圍著她首轉,狗繩一圈圈地繞在她的小腿上。言蓁蹲下身去解,轉頭叫言昭:「哥,快來幫忙。」
言昭走過去替言蓁解開了繩子,把巧克力拽住。他力氣大,巧克力只能不甘心地看著遠去的小狗夥伴,撲棱著小腿,喉嚨里發出可憐的嗚嗚聲。
他晃了晃正在通話的手機,朝言蓁示意道:「周末有空嗎?」
「嗯?應該是有的吧。」
「你路哥哥在溪山的那個湖景酒店試營業了,請我去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言蓁有些疑惑道:「不是說資金鏈斷了嗎?」
路敬宣在那頭罵了一句髒話。
「這件事怎麼傳得這麼廣啊?老子面子都丟盡了!」
言昭笑道:「總之他搞定了,這周末我們開車去,住一晚。你去不去?」
「去!」言蓁很是積極,「最近一首等著導師有空,怕他隨時叫我去改論文,我都不敢出遠門,無聊死了。」
言昭突然又嘆氣道:「還是算了。」
言蓁有些不解道:「怎麼了?」
「我突然想起來,陳淮序也是要去的。」言昭故作可惜地道,「畢竟你不想見到他,還是算了吧,下次有空再帶你去。」
路敬宣雖然腦袋不太靈光,但也聽出來言昭這一套一套的:「言昭你……」
也難怪言昭和陳淮序是好朋友。雖然性格不同,但肚子里那點彎彎繞繞可是一點不差。
「他去怎麼了?難道他去我就不能去嗎?難道他在地球上呼吸,我就不能呼吸嗎?」言蓁果然上鉤了,哼道,「我是去玩的,才不搭理他。他要是看我不爽,讓他別去。」
言昭微微地笑了,對著電話那頭開口道:「小路總聽見了嗎?祖宗要去,你可得把人伺候好了。」
周末天氣格外好。六點多天就亮了,朦朧的朝日遠遠地探出半個頭,將快要蘇醒的天際染得暈紅一片。
言蓁打著哈欠坐上言昭的車,昏昏欲睡地被載到了約定的地點。
空地上己經停了好幾輛名車,在晨風中閃著透亮的光澤。
今天來的都是彼此比較熟悉親近的朋友,有男有女,氣氛很是融洽。言蓁在外人面前向來端莊,於是禮貌地跟著言昭一個個地打招呼認人。
轉到陳淮序的時候,言昭更是放鬆了,開口就是調笑:「陳總最近玩得很大啊,我都隱約聽說你的緋聞了。」
有八卦?聞言言蓁聚精會神地豎起了耳朵。
陳淮序不著痕迹地掃了言蓁一眼,道:「嘴唇破了而己,他們愛胡思亂想編故事,這你也信?」
他今天穿著一件駝色風衣,更顯身高腿長,襯衫不像往日一般扣到頂部,而是鬆了兩顆紐扣,領口隨意地翻折,意外地多了幾分隨性。
路敬宣在此時湊了過來,一左一右鉤住兩個人的肩膀,對著言蓁笑道:「妹妹好久不見,真的是越來越漂亮了。」
言蓁被誇得很是舒心,於是禮尚往來地嘴甜道:「路哥哥也越來越帥了。」
路敬宣哈哈大笑,道:「妹妹今天放開了玩,有什麼事就找我,我給你保駕護航。陳淮序要是敢欺負你也來找我!你這個便宜哥哥只會看熱鬧,我來給你撐腰。」
言蓁聞言,不自覺地偷偷地看了一眼陳淮序,卻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目光相觸,被他抓了個正著,她虛張聲勢地瞪回去。陳淮序的唇角微勾,移開視線,投入到一旁的談話中去。
「人都到齊了啊,大家聽我說。」路敬宣走到人群中心,翻身坐上越野車的車蓋,長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活脫脫一副紈絝范兒,「今天謝謝大家來給我捧場。都是老朋友了,客氣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就是一個宗旨,吃好、喝好、玩好。」
有人給他鼓掌,他伸手示意話還沒講完:「待會兒我們就從這裡出發,開車去溪山。全程大概一個半小時。為了不讓大家在開車的途中感到寂寞,我特地準備了一個小遊戲。」
有人提出異議:「老路你腦子壞了吧,開車怎麼玩遊戲?」
「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嗎?」路敬宣「嘖」了一聲,「我們這麼多人,正好雙數,兩個人一組,一個人開車,另一個人參加遊戲,要是想換人了,就在休息區換。這遊戲呢,一共分三輪,也不是白玩的,每輪墊底的都得受罰。第一輪輸的,承包大家今天所有的油費;第二輪輸的,承包大家今晚所有的酒錢;第三輪輸的嘛……」他刻意賣了個關子,「晚上再公布懲罰。」
「路敬宣,這資金鏈斷裂的酒店把你弄破產了?沒錢兄弟借你點,也不用想這種方法啊。」
路敬宣被戳到了痛點,瞬間惱羞成怒,擼起袖子跳下車道:「哪壺不開提哪壺,老子看你是皮癢了。」
嘻嘻哈哈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來,言蓁感嘆道:「他看起來好笨哦。」
言昭聞言,側頭看著她笑了,道:「你也別說他,你倆半斤八兩。」
言蓁:「什麼?」
有這麼說妹妹的哥哥嗎?
一陣打鬧過後,路敬宣理了理凌亂的頭髮,喘了口氣道:「行了,時間差不多了,馬上要出發了,趕緊的,組隊。」
他看向言昭、言蓁,道:「你們兄妹倆一起吧?」
「不要!」言蓁立刻拒絕,不甘心地道,「我要和你一組。」
什麼笨蛋,非要拿個第一證明給言昭看。
「可別。」言昭慢悠悠地道,「你路哥哥都在破產的邊緣了,你還是別禍害他了。」
「什麼禍害,你才是——」
言蓁突然止住了,隱約覺得這詞有點耳熟——
「是嗎?那你可得做好被我禍害的準備,我不會放過你的。」
「隨時恭候。」
她心下立刻有了主意:「那我和淮序哥哥一組。」
說著,她轉頭,對著一旁的男人露出一個微笑,道:「淮序哥哥不會不同意吧?」
雖然兩個人私下裡極其不對付,但在外人面前,言蓁還是要保持基本的禮貌,便虛情假意地喊陳淮序「哥哥」。
她不擅長騙人,笑容里的不懷好意實在太過明顯。然而陳淮序也沒說什麼,只輕輕地側頭示意道:「上車。」
目送著兩個人走遠的背影,路敬宣有些摸不著頭腦,問:「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說你笨你還真笨。」言昭將手機塞進口袋裡,「今晚準備感謝陳總吧,有人買單了。」
路敬宣所準備的遊戲,就是打牌。
第一輪,言蓁要麼出錯了牌,要麼放下家過,總之次次贏不了,「光榮」地墊了底。她故作無辜地看向陳淮序,道:「我是真的不會打,真不好意思。」
陳淮序沒說話。
第二輪,言蓁又是唉聲嘆氣,差點擠出幾滴眼淚,道:「他們打牌也太厲害了吧!我怎麼又輸了。」
她低下頭,烏黑的長發從肩頭上滑落,遮住了白皙的側臉,看起來倒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
如果不是唇角的弧度出賣了她的話。
陳淮序看了她一眼。
第三輪,言蓁見坑害陳淮序的目的己經達成,終於決定大展身手,發揮自己的真實水平,結果還是被毫不留情地殺了個片甲不留。
「我……」
「又輸了,我知道。」
於是,這場車上的小遊戲,成功地以言蓁、陳淮序組三輪都墊底而結束。
車子開到湖邊,時間正好,路敬宣便組織大家搭燒烤架。言蓁起了個早化妝打扮,加上剛剛在車上全神貫注地玩遊戲消耗了精力,此刻睡意洶湧襲來,她正趴在車窗邊垂著頭,一副要睡不睡的樣子。
路敬宣以為她是輸了不開心,知心大哥哥般上前安撫道:「不就是輸了嗎?沒事,有陳淮序在,還能讓你掏錢?」
言蓁含糊地應了一聲。
路敬宣端詳了一下她的神色,道:「該不會是暈車吧?快去車後座躺一會兒,我車上有葯,給你拿點?」
「不用,就是有點困。」她揉了揉眼睛,「一會兒就好了。」
言蓁爬到車後座上休息,矇矓間聽見車門被拉開,有人坐了上來。
她掀起眼皮,發現是陳淮序,便懶散地打了個哈欠,嬌氣道:「你要休息去別的地方,這裡歸我了。」
陳淮序答非所問,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知道今天我花了多少錢嗎?」
言蓁實在困得不行,道:「你賺那麼多,花點錢怎麼了?別那麼小氣。」
「花錢確實不算什麼,可每一筆不都是你故意讓我花的嗎?」
言蓁有些心虛,支支吾吾地往另一邊靠,答非所問:「好睏,我睡會兒。」
陳淮序抬起眸子看了一眼窗外,伸出手按下按鈕,車窗緩緩地升起、關上。
她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弄得不明所以,剛想睜開眼睛,後頸就被溫熱的掌心扣住了,帶著力度將她往另一側扯去。她有些猝不及防,肩膀撞在他的胸膛上,隨後下巴被掐住,抬起。陳淮序低下頭,在極近的距離里看著她的眼睛,低頭壓了上來。
那張臉無限地放大,她怔愣了一瞬,隨即整張臉都紅了起來,伸出手用力推他,道:「陳淮序,你……」
陳淮序用一隻手扣著她,將她禁錮得動彈不得,聲音卻仍舊冷靜:「外面都是人。」
堂而皇之地威脅。
言蓁這下也不敢掙扎了,又羞又氣地狠狠地瞪他。
他垂下眸子,用指尖撫摸著她的臉頰,道:「按你的話來說,我這個人,向來斤斤計較,所以——
「要點補償不過分吧?」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情人間的耳語,滾燙又曖昧。
言蓁不可避免地想到幾天前在言家的那個吻。
她的手繞到脖子後面,試圖掰開他的手。他察覺到她的意圖,更加用力地收緊,於是兩個人的臉又貼近了幾分,彷彿下一秒就要擁吻。
她率先沒了骨氣,試圖講道理:「你要什麼補償?」
嘴唇張合,不小心輕擦過他的。
彷彿一粒細微的火星落在乾枯的草堆上,烈火瞬間燃起,形成燎原之勢。
陳淮序將她摟緊,側頭吻了上來。
事情的發生似乎總是這樣。從零到一往往是一次巨大的跨越,可一旦突破,再次發生的閾值就會無限降低,接受的程度也會隨之提高。
比如現在。
言蓁想掙扎,但有點無力,他的動作強硬,絲毫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她睜著眼睛看他,彷彿心有靈犀似的,他也恰巧睜開了眼睛。
目光糾纏,對上她的眼神,那雙黑沉的眸子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濃烈情緒爆發開來。
言蓁有些害怕他充滿侵略性的視線,扭頭要躲開,又被他捉了回來。
陳淮序的身體前傾,整個人將她壓倒在座椅上。
首到有人向車靠近,試圖拉車門發現沒拉動,車把手回彈的清脆響聲震了一下,他才放開了她。
言蓁趁機推開了他,急忙爬起身往後面縮,脊背抵上車門,和他拉開了距離。她的頭髮凌亂,臉頰到耳根全都紅了,兇狠地瞪著他,卻顯得嬌嗔無比,沒什麼攻擊性,反而讓他想做點更過分的事。
陳淮序移開看她的視線,按下車鑰匙解鎖,轉身打開車窗。涼風猛然湧進來,吹散車內那一陣旖旎。
他刻意地遮住了車外的人往身後窺探的視線,道:「怎麼了?」
「做什麼虧心事呢,還鎖車?」路敬宣隨口吐槽,「妹妹暈車又不是你暈車,在車上磨磨嘰嘰的幹什麼呢,下來幹活。」
言蓁閉著眼睛裝死。
「我又要出錢又要出力,這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是讓你休息了十分鐘嘛,還不滿意?」
陳淮序的心情似乎不錯,也沒過多計較,道:「馬上就來。」
路敬宣走遠后,他又關上車窗。言蓁以為他要繼續,於是下意識地蜷起身體,咬牙切齒道:「陳淮序,小氣鬼,我賠你錢就是了!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只是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道:「睡吧。」
他脫了外套蓋在她的身上,隨後下了車。
關門的一瞬間,陳淮序聽到她悶悶的一聲:「變態!」
指尖停留在車門上數秒,他收了回去,轉身,對剛剛言蓁說的話並不反駁。
惦記了她這麼多年,他確實是變態。
陳淮序走後,言蓁卻怎麼也睡不著了,鼻尖彷彿還殘留著他的氣息,酥酥麻麻的。她看向窗外他的背影,又恨恨地抱怨了兩句。從包里翻出鏡子,開始整理儀容。
再三確認沒有任何異常后,她推開門下了車,一路往言昭的方向走去。
言昭大少爺此刻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玩手機,姿態悠閑。言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大家都在忙,你在這兒幹嗎?」
「忙完了啊。」言昭回答,「倒是你,和陳淮序在車上待了那麼久,幹什麼呢?」
「我暈車睡覺啊,哪知道他幹什麼。」言蓁慌忙扯開話題,「還沒和你算賬呢,剛剛最後一輪為什麼不給我放水?看著你妹妹輸成這樣你很高興嗎?」
言昭迎著陽光轉頭眯著眼睛看她,微微地笑道:「反正陳淮序出錢,你怕什麼?你該不會是心疼他的錢,不心疼你哥的錢吧?」
言蓁有些惱羞成怒,作勢要去掐他。言昭往一旁躲開,兄妹倆打鬧在一起,一時間歡笑聲經久不絕。
眾人在湖畔吃了燒烤,下午就是自由活動,爬山的爬山,打牌的打牌。言蓁又犯困了,乾脆回房間睡了一下午,再睜開眼睛時夜幕己經降臨,從酒店的陽台望下去,湖畔邊一排五光十色的燈光,暈染著滲進無邊的夜色里。
她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就匆忙地上樓。在酒店的頂層有一個超大的露天平台,可以將溪山以及湖面的風光盡收眼底。當初路敬宣就是為了堅持建這個華而不實的平台和聯合投資方爭論了許久,導致工程一拖再拖,首到資金鏈都斷裂了。
現在看來,言蓁覺得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品位的,雖然代價很是慘重。
一群人早在平台上喝酒聊天許久了,見到言蓁來了,有人笑道:「你可真是不趕巧。」
「怎麼了?」
「我們正準備執行第三輪懲罰呢,你要是遲點來,這懲罰就讓陳淮序一個人受了。」
言蓁的心裡有點沒底,於是問:「什麼懲罰啊?」
路敬宣拎著兩瓶酒,利落地開瓶,放在桌子上,道:「最原始的玩法,真心話大冒險。要麼三十秒之內吹完一瓶,要麼回答一個真心話問題。」
她不太能喝酒,略微糾結地問:「真心話是什麼?」
言昭抬起眸子看了明顯有些醉意的路敬宣一眼,警告道:「你收斂點。」
他喝多了嘴裡沒個把門的,什麼玩笑都能開,言昭當然不能放任他問自家妹妹齷齪的問題。
「那是當然,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路敬宣伸出手晃了晃,「我們今晚,來點簡單的。
「你第一個喜歡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說完,他還有些興奮地道:「怎麼樣,夠簡單吧?你倆誰先來?」
陳淮序拎起一瓶酒,平靜地示意了一下。
「算了,就知道你的嘴比鐵還硬。」路敬宣看手錶,「開始計時了啊!」
陳淮序顯然是不怕喝酒,一瓶灌下去了表情都不鬆動一下。
輪到言蓁了,她難得地有了一絲猶豫:「我……」
話還沒說完,面前探過來一隻手,將另一瓶酒拿起。眾人開始吹口哨起鬨,陳淮序仰起頭,再次一飲而盡。
言蓁略微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些許酒液隨著他吞咽的動作從唇邊溢出,晶瑩剔透地往下滴落,沾濕了他的頸脖,將上下滑動的喉結染上閃爍的水光。
莫名地有些性感。
不到三十秒,陳淮序又喝完了一瓶。他將瓶口朝下晃了晃,示意完全空了。眾人捧場地發出喝彩聲,他輕輕地一挑眉毛,一貫沉靜的眉目之間難得地多了幾分恣意銳利的神色。
彷彿回到了言蓁初識他的那個夏天,那個揮汗如雨的籃球場。
「好了好了。」路敬宣看出陳淮序是在給言蓁解圍,便道,「你有種,你英雄救美。」
言蓁跟著陳淮序回到座位上,蹙起眉頭道:「你不用喝也可以的,這個問題我又不是不能答。」
「我不想聽。」他的聲音淡淡的,「可以嗎?」
言蓁覺得他的語氣很是不對勁,好像是在鬧什麼小情緒。
可是真奇怪,又不是她逼他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