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傘
「需要我幫你關掉?」
秦晗尷尬得發怔,猶猶豫豫地張開唇,還沒等說話,看見男人拿起手機。
他退齣電影,又把手機遞到她面前。
電影里那些曖昧的聲音停下來,秦晗還陷在尷尬里,只捏著手機一角接過來,訥訥地說了聲「謝謝」。
聲音小得和蚊子差不多。
男人的眉梢有些揚起,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道謝的。
秦晗的臉還是燙的,她有些怕這個男人會過於熱情地邀請她進去躲雨。
剛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她實在是沒有勇氣和這個很淡定的男人呆在一個空間里。
出於逃避的心理,秦晗轉了個身,背對窗口。
在她轉身的同時,餘光瞄見窗子里的男人垂下眼瞼。
他好像也並沒準備再和秦晗說什麼。
秦晗沒再靠著窗檯,略顯僵硬地站在屋檐下,盯著不斷下落的雨滴,心裡不住琢磨:
好像他並沒看見她之前犯傻的那些動作,也沒聽到她歡快的豬叫?
也許推開窗子只是無意的?
如果沒有。
那就沒什麼可尷尬的了!
這麼想著,秦晗偏頭,偷偷看了男人一眼。
他個子很高,垂著眸子正把一隻黑色的橡膠手套套在自己手上。
皺皺巴巴的一次性手套包裹住那隻修長的手,又被骨節撐開,柔軟的橡膠映出骨胳的輪廓。
不知道為什麼,秦晗忽然覺得他凸起的腕骨,帶著一種男人特有的性感。
雨下得很大,砸在地上濺起泥點,秦晗的小白鞋向後挪了些。
為了緩解尷尬,她打破空間里的安靜,不太好意思地小聲問:「你剛剛沒開窗子之前,有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
「沒有。」
看來是沒聽到了?
積壓在腦袋裡的尷尬散掉一大半,秦晗暗暗鬆了一口氣。
可惜這口氣松到一半,秦晗發現男人眼底又浮現出那種調侃的笑意,她頓時警鈴大作。
「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男人把兩隻手套都戴好,重新拎起像手.槍似的機器,悶在口罩里的聲音綣著笑意,「不過,好像聽到有人學豬叫。」
秦晗:「!」
他聽到了!
尷尬重新席捲秦晗,恰巧街角出現一輛亮著「空車」字樣的計程車,她來不及多想,只想著快點逃掉眼前的尷尬。
秦晗猛地抬手,對著計程車招了招手。
她揮舞手臂時幾乎蹦起來的動作,不知道戳到身後的男人哪根笑點神經,她又在雨聲中聽見他輕淺的笑聲。
計程車停在離秦晗幾步遠的地方,她正要衝進雨里,身後傳來一聲笑意未消的輕喚:「喂。」
秦晗回眸,一把黑色的雨傘從窗口飛出來,被她條件反射地接住。
秦晗愣了愣,再抬頭想要道謝時,窗子已經被戴著黑色手套的手關上了。
木製的窗框發出陳舊的聲音,「呲啦——」,又被雨聲蓋過。
等秦晗到圖書館時,雨勢還是那麼大,像是不淹沒這座城市不罷休似的,路口站了穿著長雨衣的交通警察,揮著手疏導擁堵的車輛。
胡可媛和徐唯然在圖書館旁邊的奶茶店的玻璃窗里,對著秦晗招手。
秦晗現在十分不適應和人隔著窗子對話,連忙從計程車上下來,手裡那把黑色的傘並沒撐起來。
她往圖書館的方向跑,徐唯然卻突然舉著傘跑出來,把大半面傘都遮在秦晗頭頂上,略帶殷勤地問:「秦晗秦晗,你想喝什麼奶茶?」
秦晗和徐唯然並不熟,她只顧低頭跑,隨口回他:「不喝啦!你們等我這麼久,直接去圖書館裡面吧。」
市圖書館就在奶茶店樓上,但飲品是不允許帶進圖書館裡面的。
秦晗和徐唯然跑進圖書館大樓,胡可媛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徐唯然淋濕的肩膀,才迎過去挎著秦晗手臂,笑著問:「怎麼還下錯公交站了?」
「光顧著看手機了唄,讓你們久等啦。」
胡可媛注意到秦晗懷裡的雨傘,幫她把潮濕的碎發捋到一旁:「你不是帶著雨傘么,怎麼不打,頭髮都濕了。」
秦晗和胡可媛高中三年關係一直很好,幾乎無話不談,她嘆了一聲:「別提了,今天丟臉死了。」
三個人走在圖書館里,秦晗怕打擾看書的人,只好壓低聲音,把在遙南斜街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順便忿忿地吐槽了高中群裡帶顏色的小電影。
秦晗耳廓有些泛紅,和胡可媛耳語:「你千萬別看,特別澀情。」
圖書館里立著一排排淺木色的書架,整齊羅列在其中的書籍散發出油墨的味道。
胡可媛忽然問:「那個男人帥么?」
「誰?」
「你今天遇到的那個男人呀,帥么?」
這種問題秦晗經常被問到。
好像她無論去哪兒,無論遇見誰,胡可媛都會問一問,帥嗎?有沒有遇到帥哥?有多帥?
「挺帥的。」
雖然她只看見了他半張臉。
秦晗說完,胡可媛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笑著和她聊起來,而是稍稍提高一點聲音,說:「你不會又一見鍾情了吧?」
秦晗一愣,腳步慢下來。
一直走在秦晗和胡可媛身後的徐唯然也湊過來,問:「什麼一見鍾情?」
胡可媛露出秦晗熟悉的親昵,笑著說:「秦晗以前遇見過一個小哥哥,念念不忘很多年了,是不是,秦晗?」
秦晗眉心輕輕蹙起來,卻聽見胡可媛還在說:「這次她可能又要一見鍾情了。」
圖書館里很安靜,三個人所處的歷史書籍區域沒什麼人,幾張閱讀桌都是空的,只有窗外的雨水不斷拍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秦晗忽然有些煩躁。
徐唯然看上去有些詫異,不知道他在詫異些什麼。
胡可媛還在繼續,她掛著笑臉,很熟稔地對秦晗說:「秦晗,說說嘛,今天遇見的男人帥,還是以前的小哥哥帥?」
這些話題私下她們也會聊。
但沒有必要當著其他人的面聊。
無論她是不是在說一見鍾情這種事,也沒必要用一種「她不是在一見鍾情,就是在一見鍾情的路上」的語氣來聊。
好像閨蜜間的小秘密,突然被攤開了曬在太陽下面,令人不舒服。
秦晗的目光從胡可媛的笑臉上定了片刻,淡淡開口:「我去那邊看看歷史書。」
說完,秦晗頭也不回地向後面的歷史書櫃走去。
隱約見還能聽見胡可媛笑著對徐唯然說:「真拿秦晗沒辦法,明明是來看小說的,又變成學習了,走走走,我們去看漫畫吧。」
秦晗站在一排歷史類書籍前,側頭,看見胡可媛走在徐唯然身旁。
在徐唯然看不見的地方,胡可媛小心地撫平了裙擺上的一條小褶子,又理了理劉海。
胡可媛今天還塗了唇彩。
高中三年她們兩個整天湊在一起,連老師都說秦晗和胡可媛像是連體嬰兒。
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們之間的友誼里摻雜了其他的東西?
面前的書籍像是長久沒有人翻閱過,迎著圖書館的燈光,能看清立著的書上面落著細小的塵埃。
秦晗本來是奔著小說來的,沒打算在高考完的暑假看什麼歷史書,小說區域在漫畫區域旁邊,她現在並不想去和胡可媛說話,興緻不高地選了一本很厚的歷史書。
書很沉,秦晗抱著它坐在旁邊的閱讀桌邊,隨便翻著。
印了彩色插畫的歷史書,很有質感的銅版紙在秦晗指間滑過,翻到一幅寶劍的插圖時,秦晗動作稍露停頓。
插圖的背景很昏暗,像是中世紀油畫的色調,褐色混雜著古銅色看著有些壓抑。
畫面里有一柄寶劍,和背景呈現鮮明的對比,雕花劍鞘里露出的一截劍身亮且鋒利,透著寒光。
秦晗忽然想起上計程車前的場景:
老舊的遙南斜街,在雨幕的沖刷下也不見一點新意,磚瓦都是灰濛濛的。
只有她躲雨的那家店掛著的米白色牌匾一塵不染,寫著鋒發韻流的草書,也不寫店是做什麼的,牌匾上只一個字——氧。
那個男人站在遙南斜街的窗口,就像鋒利的寶劍嵌在棕褐色的背景色里。
他丟給秦晗的雨傘正放在圖書館的閱讀桌上,傘柄的漆體有些脫落。
秦晗想,尷尬是尷尬,但等雨停她也應該再去一次遙南斜街,把傘送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