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全世界都配不上她
第14章全世界都配不上她
秦真本來以為相親的事沒有結果,程陸揚也就該停一停了,反正他貴人多忘事,成天還要打理那麼多事,哪裡有閑工夫管她這點小事呢?
可程大爺在這事兒上還真就認真了,捧著方凱連夜整理出來的候選人資料,有板有眼地坐在辦公室審閱。
有了第一次的失敗經驗,他高舉知錯就改的偉大旗幟,堅持百里挑一、精挑細選,自忖以他這火眼金睛,就不信選不出個如意郎君。
隔壁負責校對的李蜜捧著一堆核對完畢的圖紙進來交差時,眼珠子又開始例行亂瞟,從程陸揚的髮型一路瞟到襯衣下看不出什麼的胸肌,然後又從幻想中的八塊腹肌一路瞟到他手上和桌上的那堆資料……頓時愣住。
像是履歷一樣的資料密密麻麻地印在白紙上,可公司最近不招人啊!
她又仔細瞧了兩眼,在看清楚那些照片全是清一色的俊男帥哥,且年紀都和總監差不多時,頓時驚恐了。
而程陸揚正皺眉仔細斟酌著,一邊用指尖輕輕敲桌子,一邊自顧自地對一旁的方凱說:「這個李健不行,看起來跟個白斬雞似的,恐怕腎虛,那方面估計不太行。」
方凱的腦袋埋得稍微低了一點。
「張毅超也不行,有錢是有錢,但喜歡在外面亂來,我以前經常在那些不三不四的酒吧里看見他。」
……你要是不去那些酒吧,又怎麼能看見人家去了?
方凱的腦袋又低了一點。
「啊,還有這個吳卓越也不行啊,看看這尖嘴猴腮的樣子,一看就是好色的傢伙。上回北門那邊有塊地競標,他不是也去了嗎?一勁兒對著禮儀小姐搔首弄姿的,什麼東西!」
方凱抬頭看著李蜜驚悚的表情,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程陸揚抬頭一看,看清了辦公室里多出來的人,疑惑地問了句:「戳在這兒幹嘛?」
「哦哦,我送圖紙來的!」李蜜趕緊目不斜視地挺直腰來,然後匆匆出了門。
方凱默默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覺得今日之後,隨著總監性取向的「真相大白」,自己的人氣可能會水漲船高起來。
他默默地理了理襯衫,對著透亮的窗戶比了個V,露出一口白牙森然一笑。
媽,您的兒媳婦有望了!
而程陸揚耐著性子把一摞資料都看完,以種類繁多的理由排除了一堆候選人,同時對候選人的品頭論足也沒有停止,在他一句「這人鼻子太大,像法國人,不要」之後,方凱納悶地問:「長得像法國人不好嗎?國際范兒,多洋氣啊!」
程陸揚瞪他:「長得都這麼不愛國,你還指望他愛國愛家愛老婆?」
「……」方凱憋笑憋得好辛苦。
又有一次,程陸揚二話不說排除了一位五官都長得很端正的先生,方凱又問:「這回毛病出在哪兒啊?這位先生長得正值又善良,挺不錯的啊!」
程陸揚呵呵一笑,指著照片上的人:「這穿的是什麼?哪個村的村服?我可不希望秦真以後和他一起穿著情侶村服,扭著秧歌來見我,到時候我豈不是還要一人準備一朵大紅花給他們戴在胸口?指不定他們還會騎著牛來見我。」
「……」方凱已經開始在心裡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在程陸揚的百般挑剔之下,厚厚一摞紙最後也沒剩幾張。他煩躁地把紙重重擱在桌上:「全市那麼多業界精英,當真找不出個像樣的嗎?」
方凱嘀嘀咕咕地說:「可是總監,這些已經是非常好的了,金無赤足,人無完人,誰就沒個缺點呢?」抬頭看了眼程陸揚的表情,他還是沒忍住,把話說了出來:「說實話,雖說您說的都是事實,可秦經理也不見得就沒有缺點了啊!她學歷不高,工作不好,脾氣雖然好,但發作起來也不一般,遇到大場面還會畏手畏腳,沒有足夠的自信心……」
對上程陸揚殺人一般銳利的目光,他把那些沒數落完的缺點統統咽回了肚子里,然後小聲說:「當然,她優點也是很多的……不過這些人配她也已經綽綽有餘了,要真有家世外貌人品都出類拔萃的,有什麼道理會看中她呢?頂多看在您的面子上和她見見面,但是真的能接受她嗎?」
程陸揚的表情迅速沉了下去,眼看就要反駁方凱,可是張了張嘴,到底沒能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因為他發現方凱說得很對,對得他壓根沒處挑刺。
可即便是這樣,他仍篤定地說:「就憑她是秦真,是我程陸揚罩著的人,她就值得最好的男人。那些凡是因為她的學歷工作或者家境就看不起她的人,壓根不配得到她,只有像我這種高層次有為青年才是她的真愛!」
方凱見他臉色臭臭的,沒敢再還嘴。
程陸揚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方凱,繼續說:「秦真是個好姑娘,對人對事都誠心,肯定會有好男人排除萬難看出她的好的,現在苦點兒替她把把關,也好過將來她拎著流鼻涕的孩子來我面前哭訴老公不疼。」
想到那樣的場景,程陸揚不知怎麼的有些煩躁。
他告訴自己別瞎想,秦真一定會擁有一個如意郎君的,從此過上灰姑娘似的幸福生活,一家和睦,笑口常開。
沒過幾天,秦真下班后正在公交站台等車時,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了她的面前。
孟唐把窗降了下去,對她說:「我送你。」
秦真下意識地拒絕了:「不用,我坐公交車就好。」
誰知道孟大教授不達目的不罷休,反而微笑著問她:「秦真,我是豺狼虎豹嗎?」
「……」你比豺狼虎豹更可怕,你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不管上次的事情你怎麼想,凡事總要給人一點餘地吧?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至少把該說清楚的都說清楚,這樣我也沒有遺憾,你也會踏實很多。」見秦真有所動搖,孟唐乘勝追擊,「我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如果在說清楚以後,你依然明確地拒絕了我,我也不會再讓你為難。」
他是律師,懂得如何揣測對方的心情,也懂得如何勸服對手。
秦真咬唇想了想,最終坐上了他的車。
他說得對,事情總要解決,倒不如把話說清楚,免得徒增尷尬。
咖啡館里放著慵懶舒雅的英文歌,厚重悠長的女聲令人心情愉悅,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放鬆下來。
秦真剛開始還是有些不自在的,可一杯溫暖的咖啡在手,甜甜的奶油入口,她很快就放下了那點不安,對孟唐笑了笑:「有什麼話就說吧。」
孟唐的神情很複雜,對上秦真溫柔的眼睛,斟酌了片刻,才開口:「那天我說了那番話,你不生氣嗎?」
秦真哦了一聲,尾音輕輕揚起:「你為什麼覺得我該生氣?」
「正如那天那位程先生所說,我在你對我懷有仰慕之心的時候刻意忽略了你的心意,卻又在你打算過自己的新生活時,跑來你面前說些令你困擾的話——」孟唐低聲笑了笑,「就連我自己也覺得這種行為很卑鄙,你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可是眼神里卻帶著無可奈何的意味。秦真注意到他握著咖啡的手有些用力,指尖微微泛白,忍不住失神,大律師也會有緊張的時候?
頓了頓,她說:「我承認一開始我很生氣,但並不是你說的那個原因。沒錯,大家都知道我以前喜歡你,這點我也不否認,你要是不喜歡我,那就是我自己傻,可你明明看出了我的心思,卻還一如既往對我好,甚至從初中一路好到高中,讓我繼續對你保持這種求而不得卻又不肯死心的心態,這點就讓人不能理解了。」
她喝了口咖啡,像是找到了宣洩口,於是繼續理直氣壯地說:「有人跟我說過,在喜歡和不喜歡這件事情上,人應該有決斷力,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趕緊說清楚,否則冷眼旁觀他人對你念念不忘,這就是一種虛榮自私的表現。鑒於那些年裡你對我的種種不回應,我可以理解為你並不喜歡我,可不喜歡的話,你就不該對我好,送我回家、借我習題、在公交車上幫我擋住人群好讓我安心睡覺……這些行為都不該有。你可以說這是同學愛,可明知道我喜歡你,你不覺得這種同學愛就顯得太多餘了嗎?」
孟唐像是很詫異秦真會一口氣說這麼多,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秦真看著他,很認真地說:「而你那天說的話就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你說你從以前就開始喜歡我,但從初中到高中,那麼長的時間裡你從來沒有回應過我,甚至畢業之後還出了國,跟我毫無聯繫。現在隔了十多年,你回來了,居然跑來我面前說你喜歡我,你覺得正常人誰會信你?」
放下手裡的咖啡,孟唐望進她的眼睛里,還是那種溫和清淡的聲音:「都說出來了嗎?」
「什麼?」秦真揚眉毛。
「你的疑問和埋怨要是說完了,接下來就輪到我了。」這是孟唐的開場白,不疾不徐,帶著十二萬分的真摯誠懇。
然後秦真就等來了她苦等十七年的真相和答案。
孟唐說他從很早很早的時候開始,就注意到她了。在所有喜歡他或者想與他在成績上一爭高低的女生里,秦真絕對是很特別的一個例外。她從來不會主動找他聊天,也不會在他打籃球的時候跑到操場上去送飲料,更不會像那個年紀的女生一樣時常纏著他,問些「你喜歡誰」或者「誰誰誰是不是喜歡你」這種沒營養的問題。
秦真想起了以前的自己,膽小平庸,各方面都不太出色,她倒想有那個膽子去接近他,可在繁花錦簇的孟唐粉絲團的光芒下,她只敢躲在角落裡偷偷仰望他……嗯,是自卑得挺特別的。
孟唐說很奇怪,他覺得那個叫秦真的小姑娘可能是真對他不怎麼上心,可是做前後桌那一段時間吧,每回回頭都能看見她拿著鉛筆或者圓規對他的背脊骨比比劃划的,像是「一不小心」就會瞅準時機朝他惡狠狠地紮下來。
秦真有點尷尬,那段時間吧,其實她是因為自卑到無處發泄,所以把罪過都推給了前面坐著的那個天才少年——本來就是啊,要是他不那麼優秀,也不至於襯托得她那麼渺小平凡!更何況每次數學老師對著她那慘淡的卷子恨鐵不成鋼時,總會說那麼一句:「你看看人家孟唐!」
看看看,看你個鬼啊,整張卷子都是勾勾,沒有一點進步空間好嗎?!
孟唐說後來有一天他練琴回家的時候,正巧發現了被困在教室里出不去的小姑娘,那個倔強的小姑娘頭一次哭得那麼傷心,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了。
他帶著門衛阿姨去解救了她,像是英勇的王子一樣,可是小姑娘卻不像個公主,沒有撲上來崇拜地對他表示感謝之情,反而一路念叨著媽媽做的蔥油餅可能被弟弟吃了,叫他哭笑不得。
秦真深刻地反省了一下吃貨本性,原來一個偉大的吃貨從童年起就已經在各方面初露端倪。
孟唐還說,他每天坐公車上學時都會遇見那個小姑娘,不知道每天晚上幹什麼去了,早上總會在車上犯困。那麼擁擠的人群里,她倒是能好端端地打盹,而他無數次替她擋住周圍的人群,用手撐起一方安穩的空間。
這樣的行為很傻氣,一點也不符合他的風格。可是看見她睡得那麼香,他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覺中好了起來。他甚至會在她睡著的時候偷偷看她,長長的睫毛,細膩到毫無瑕疵的皮膚,還有略帶嬰兒肥的臉蛋。
秦真不自覺地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來的那顆痘痘,覺得孟唐一定會認為她在歲月的摧殘中漸漸長殘了……
幾乎是把往昔崢嶸歲月都給回憶了一遍,然後孟唐深深地望著她,語氣裡帶著一抹無奈:「開始的時候是覺得年紀太小,早戀不合適,後來卻是因為我要出國的事情,所以才耽擱下來。」
誰會願意跟一個即將出國的人談戀愛呢?並且這個人的出國計劃是從很早以前就定下了的,本科四年,碩博連讀四年,整整八年的時間裡,他都要在國外度過。這樣的他要拿什麼向她告白?
——我喜歡你,所以請等我八年的時間,八年之後,我來娶你?
孟唐笑了,睫毛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抬頭看她,眼裡波光流轉,意蘊無窮。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姿態……無一不是在告訴她,他有他的苦衷。
秦真消化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咖啡:「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不回應我,是因為你知道自己不能和我在一起。而不拒絕我,是因為你有私心,希望我能一直喜歡你?」
她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語氣也不再溫和。
孟唐察覺到了她的態度轉變,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秦真笑了:「能說說看你當時心裡是怎麼想的嗎?我十分好奇你是如何能做出這種自私的決定的。」
孟唐有些難堪,手指蜷曲了一下,盡量保持平穩的語氣說:「那時候年少不懂事,一面為要出國離開你而難受,一面自私地希望你不會在這段時間裡喜歡上別人。所以沒有跟你說清楚,而是一直對你好,希望你記住我的好,並且……」
「並且因為得不到你,所以一直把你放在心上,念念不忘,對嗎?」
「……對。」
一時之間,秦真簡直不知該作何感想,是該高興自己的初戀原來也喜歡自己,還是該痛恨孟唐深沉的心思和老謀深算?
秦真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從挎包里摸出一張毛爺爺,瀟洒地放在桌上:「OK,差不多了,就到這裡吧。我下午還要上班,就不跟你多說了。」
他有他的苦衷,可因為把她瞞在鼓裡,她一個人傷心了這麼多年,說到底他的喜歡還是不夠,因為他自始至終都以自我為中心,絲毫沒有顧慮被拋下的人會有什麼感受。
她起身就走,豈料孟唐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跟著站起身來:「秦真!」
她條件反射地甩開了他,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他,看著這個自己愛慕了很多年的人。
她曾以為自己是擁有了常人所沒有的好運氣,才會在年少的時光里遇見一個他,雖然沒有如願走到她的身旁,但他留給她的那些溫暖歲月也足以點燃一盞燈,照亮她平凡又貧瘠的青春。
結果一切竟然只是他的刻意為之,她本不需要受這麼多折磨,本可以在他說清楚、離開之後,頂多難受一陣子,很快就回歸正常的生活軌跡,可他算計她,故意對她好,然後帶著她的愛慕飛離了故土。
想到那些年裡他對她極盡溫柔之勢,大概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動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吧?
多可怕的心思,多深沉的心計。
「孟唐,既然話也說清楚了,不如就按照你說的那樣讓我走吧,大家都兩清了,沒什麼必要繼續糾纏下去。」秦真後退一步,「這兩杯咖啡算我請,畢竟你們這種大律師時間寶貴,一寸光陰一寸金,跟我敘舊半天,恐怕耽誤了你不少金錢。」
孟唐的心裡頓時一滯,難堪的情緒一路蔓延到了眉眼當中。他慢慢地收回手來:「我不是故意要算計你的,我只是,只是……」
素來能言善辯、心思深沉的大律師忽然也沒有了語言,像是失去了辯解能力。
他只是什麼呢?只是慌了,只是不想失去她,只是希望哪怕有那麼千分之一的機會,在他回國以後,她還是單身,還對他抱有那麼一丁點求而不得的愛慕之心?
這些年來,他在國外一直打聽她的狀況,她的工作、生活、朋友圈,她的身體、家人、戀愛狀況,一切都如他希望的那樣,她一直單身,像是真的在等待他的歸來。
可等到他欣喜萬分地回到故土,卻又忽然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孟唐頹然地拿起那張百元大鈔,塞回秦真手裡:「哪怕討厭我,也不要這麼對我。」他苦笑片刻,「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沒有對你說今天的這番話。」
那麼我在你眼裡還會是那個溫和美好的少年。
秦真看著他溢於言表的失望與傷感,頓了頓,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她已經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點無奈和好笑。
她在生什麼氣呢?氣他以自我為中心?其實按照孟唐的說法,聽上去也確實有幾分道理,一個要出國的人難道還該來招惹她?他記掛她,所以希望長長的時光里她也把他放在心上,這似乎也無可厚非。
不夠深刻的愛情大抵是有私心摻雜的,難道她還指望對方毫無保留地為她付出,留在國內不去留學?
只可惜時光蹉跎人,等到他回來時,兩個人的心境都大不一樣——至少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秦真了,她的心裡多出一個人,也少了一個孟唐。
她笑了笑,抬頭看著孟唐:「不管怎麼說,謝謝你這麼坦誠告訴我這些,不過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好嗎?」
她沒有伸手去接那張鈔票,而是徑直走出了大門,玻璃門上的風鈴叮噹作響,不知晃動了誰的心。
人若是想要徹底拋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曾經的心結統統解開,然後一身輕鬆地對它們說拜拜。
秦真覺得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給白璐打電話,連續幾次都被掛斷了,最後一次是一個男人接起來的,用一種很不耐煩還很冷淡的語氣對她說:「不好意思,秦小姐,白璐現在沒空和你說話,麻煩你明天再打來。」
不待她答話,那邊就直接掐斷了通話。
她覺得她們的友情第一次遭到了破壞!
這時候,燒烤攤的老闆娘已經端著一盤燒烤、拎著幾瓶啤酒過來了,見秦真還在不停打電話,笑著問了句:「喲,姑娘,朋友來不了啊?點這麼多菜,啤酒也好幾瓶呢!你一個人解決得完嗎?」
秦真覺得很憤怒,好不容易想找閨蜜喝杯小酒慶祝一下,居然被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野漢子給再三阻撓了。想了想,她把電話打給了程陸揚。
程大爺接起電話,聽到了她的邀請,趾高氣揚地對她說:「你叫我來我就來,那多沒面子啊!」
秦真說:「那你要怎麼樣才肯來?」
「誇我長得帥。」
「你能不浪費我話費嗎?你能直接過來我當面對你說嗎?你不覺得面對面的讚美比隔著電磁波信號交流更令人內心愉悅並且感動嗎?」秦真在那頭沖他嚷嚷。
他一邊拎起鑰匙朝門外走,一邊傲嬌地說:「我還不來了呢!你這種臭脾氣我今天要跟你友盡!」
秦真已經聽到他關門的聲音了,當下哈哈一笑,不以為然地說:「我等著你的,趕緊來!」然後掛了電話。
程陸揚覺得隨著兩個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秦真的脾氣好像也越來越大,但神奇的是從來都不肯遷就別人的他反而變得越來越寬容,居然能忍氣吞聲地在被她譏諷一頓之後還眼巴巴地跑去陪她喝酒。
他安慰自己,沒關係,像他這種長得帥的男人,的確不應該跟女人一般見識。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樣,因為得不到他,所以才氣急敗壞地想盡方法引起他的注意力。
當然了,秦真不一樣,她不是女人!
等到程陸揚按照秦真給的地址趕過去以後,又開始感嘆她不光人的檔次低,連喝夜啤的檔次也這麼低,什麼地方不好找,找了個髒兮兮的路邊攤。
秦真也不甘示弱地損他:「瞧瞧你穿的這是什麼?呵呵,阿童木家居服!你還指望我帶你去什麼上檔次的地方?」
「來見什麼檔次的女人,自然就穿什麼檔次的衣服,免得有損我的格調!」程陸揚辯解,不肯承認自己是來得匆忙,接了電話就歡天喜地地出門了,連衣服都忘了換。
秦真又嘲笑程陸揚笨拙地開啤酒瓶的姿勢,從他手裡奪過啤酒瓶,牙齒一咬就開了:「大哥你姿勢能稍微像個男人一點嗎?開個啤酒都這麼丑,你家裡人知道你這麼不爺們兒嗎?」
程陸揚居然沒發火,只哼了一聲:「像我這種長得帥的,踢毽子都帥;像你這種長得丑的,打高爾夫都像是在種菜!」
秦真一口啤酒噴了出來。
清了清嗓子,她才嘟囔著說:「今天我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見識!」
程陸揚覺得自己今天脾氣很好,然而他所有的好脾氣都在聽到秦真那句「我今天和孟唐去喝咖啡」之後消失殆盡了。
他原本在嫌棄啤酒味道差勁,聽到秦真那句話,瞬間就瞪大了眼睛,一副要把酒瓶子往她腦袋上砸的模樣。
「大哥你別亂來啊!我還沒說完呢,你得聽完了細節再考慮要不要揍我!」秦真真摯地握住他的酒瓶。
程陸揚瞪她:「給你一分鐘的時間闡述你的理由,要是理由不夠充分,請你做好頭蓋骨在酒瓶下碎裂的心理準備!」
然後秦真就把今天和孟唐去咖啡館的來龍去脈都巨細靡遺地交代了一番。
她說得很詳細,幾乎是回憶著孟唐的話全部複述了一遍,程陸揚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卻沒能從中發現什麼傷心欲絕之類的動態,總算鬆口氣。
她說真好,那些過去現在真的都已經是過去了,再也不用矯情地活在初戀未遂的心態里了,畢竟現在是她拒絕了孟唐,而非孟唐拒絕了她。
她還說:「啊,我真是揚眉吐氣了!來來來,就沖這個,跟我干一杯!」
她舉起酒瓶子和程陸揚碰杯,程陸揚哭笑不得:「哪有女人逮著瓶子喝酒的?」
她還爭辯:「我這叫女中豪傑!」
於是程陸揚被迫和她一起吃燒烤、喝啤酒,看她一直神采奕奕地對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喋喋不休,神情里有懷念,有釋然,有不舍,也有遺憾。
她的睫毛微微晃動著,眼睛里似乎還閃爍著亮晶晶的星星,溫柔明亮,意蘊無窮。
這一刻,程陸揚忽然想起了自己那空空蕩蕩的過去,他甚至想不起前女友們長什麼樣,也似乎從未體會過這種心動的情懷。他不自覺地摸著自己那顆空了很多年的心,然後怔怔地看著秦真。
他覺得很羨慕,羨慕她有過這樣刻骨銘心的心動時光。
他覺得很心疼,心疼她勇敢地撐過了十多年的單相思。
最後,他還覺得很嫉妒,嫉妒孟唐可以霸佔她的心這麼久,嫉妒他曾經叫這樣好的一個姑娘念念不忘。
這樣想著,程陸揚驚覺自己似乎有了點古怪的念頭,胸腔里似乎有某個角落泛出了複雜的情緒,酸澀難當。
後來秦真喝得半醉,和他一起在街邊散步醒酒,他看見這個一直活得很壓抑很認真的女人跳起來去夠路邊的樹枝,一次不成,又來第二次。她還回過頭來對他說:「以前我看小說里提到一種樹,具體是什麼樹我忘了,說是你要是能跳起來一次摘下五片葉子,那麼你喜歡的人就會喜歡你。」
然後她傻笑著繼續跳起來去摘葉子:「你猜猜看我能不能夢想成真?」
像個不知疲倦的孩子,一次一次跳起來去摘那些離她很遙遠的葉子,天真又傻氣。
程陸揚看著她嘴角的笑意和那種執著的神情,心裡砰然炸開鍋,他討厭孟唐,直到她口口聲聲說不在乎了,卻依然在為那個人做著這種毫無道理的事情。
孟唐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她?
不,他根本不值得愛她!
這樣想著,程陸揚沉著臉一把拽住秦真的手臂,制止了她繼續跳起來摘葉子的舉動。他沉聲質問她:「有意思嗎?」
「有。」她忽然間一動不動地望著他,望著這張英俊又好看的面龐。
——如果摘到了葉子,你就能喜歡上我,那該多有意思?
可程陸揚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抿了抿唇,很壓抑地說:「秦真,沒了男人你就活不成了嗎?做出這副恨不得立馬嫁出去的姿態做什麼?」
秦真因為他的這句話驟然冷靜下來,整個人猶如被一盆冷水澆得渾身透濕,並且在這瑟瑟秋風裡無可抑制地開始發抖。
她看他好半天,低頭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年紀大了是有點愁嫁。」然後掙脫他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那個背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很長,那句話的語氣也顯得很無奈。
程陸揚怔怔地看著她瘦弱纖細的背影,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他覺得煩躁不安,覺得慌亂茫然,覺得全世界都變得不可愛起來。他為什麼就沒有辦法叫這個女人徹底忘記孟唐呢?他是真的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送給她,只要她能笑一笑,真心地告訴他:我真的不喜歡他了。
可是全世界最好的一切似乎也抵不過孟唐二字。
頭一次,程陸揚覺得原來除了親情以外,世界上還有第二樣他費儘力氣也辦不到的事情。
而正是這樣苦惱了一整夜的程陸揚,卻在第二天早上見到了親自前到辦公室來訪的孟唐。
那個男人認真地望著他:「聽說你在給秦真安排相親,我希望你能考慮安排我作為她的相親對象。」
程陸揚回家時,夜幕已然低垂。窗外可以窺見一片星光,像是薄霧裡的螢火蟲,靜靜地閃耀著。
他打開音響,一個人站在窗前,不知道是在看星星還是看遠處高架橋上那片川流不息的車輛。
CD機里播放的唱片是很久以前買的了,老舊的英文唱片,那個女人唱著一首很安靜的歌謠。
Icouldbuildthemansionthatishigherthanthedreams.
IcouldhaveallthegiftsIwantandneveraskplease.
IcouldflytoParis.
It』sallmybeckandcall.
WhydoIleavemylifealonewithnothingatall.
我可以擁有豪華的別墅,它比夢中的那些還要華麗。
我可以得到所有我想要的禮物,無須向任何人請求。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飛去巴黎旅行,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可是為什麼我卻如此孤獨地活著,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那些歌詞就算不必細聽也如流水一般湧入耳里,叫人毫無抵抗力。
他聽見寂靜的房間里只有兩個聲音,那個女人悠長緩慢的歌聲,以及他胸腔里沉頓而寂寥的心跳聲。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明明已經擁有了很多人欣羨的一切,可仍然覺得空空蕩蕩。
他想到了早晨來辦公室找他的孟唐,用他從未見過的低姿態懇求他給予一個與秦真重歸於好的機會,他毫無疑問地給了孟唐一頓責罵與譏諷,可是孟唐由始至終不卑不亢,沉默地聽由他數落。
他罵累了,也不想罵了,就讓孟唐走。可是孟唐只說了一句話:「秦真她不快樂,不管過去我做了多少傷害她的事情,我只求一個彌補的機會。」
程陸揚頓時僵住。
孟唐說秦真是一個對生活沒有太多要求的人,正是這樣的人恰恰纔是最不容易滿足的。因為她從未認真想過自己要得到些什麼,於是在不斷的得失里,她一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樣。
「我曾經見證了她的七年成長時光,我想我知道她要的生活是什麼,也有自信可以在將來的日子彌補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給她完整的愛情和人生。」
那一刻,程陸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腦子裡全是些紛雜的念頭。
秦真想嫁人。
秦真想要一份愛情。
秦真對那些相親對象都沒有感覺。
秦真像個孩子似的跳起來摘樹葉,說是這樣就可以得到心上人的喜歡。
而那個人,恰好是眼前這個曾經傷害她的人,孟唐。
後來孟唐走了,他坐在落地窗前發獃。
或許孟唐說得很對,秦真活得小心翼翼,從來不曾熱切地盼望過什麼,而在她漫長的青春時光里,她卻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一個人的矚目,那個人就是孟唐。
程陸揚覺得自己隱約明白應該如何去做了,可是心裡卻前所未有的沉重。當他抱著替她找對象的念頭翻開那一摞厚厚的資料時,每排除掉一份,心裡更多的是快意與惡作劇的心態,而此刻,在終於找到最合適的那個人以後,他覺得有人把房間里的燈關上了,世界一片黑暗,安靜而空曠。
那個女人還在唱歌,聲音悲涼又清澈,字字句句直擊心臟。
程陸揚聽見他的手機響了,下意識地從茶几上拿了過來,湊到耳邊:「喂?」
下一刻,他的神情陡然一變,渾身緊繃地拿起了鑰匙,連音響都沒關就衝出了門。而屋裡還回蕩著那首歌,女人繼續唱著,深情又無奈:
ButwhenIdream,Idreamofyou.
Maybesomedayyouwillcometrue.
WhenIdream,Idreamofyou.
Maybesomedayyouwillcometrue.
然而當我在夢裡時,我夢見了你。
也許有一天,你會由我的夢境變為現實。
當我在夢裡時,我夢見的是你。
也許有一天,你終將由我的夢境變為現實。
當程陸揚趕到秦真居住的小區時,她正坐在路邊的座椅上發獃。他下車之後跑得太急,深秋的夜裡竟然出了一身汗,卻也顧不得擦一擦,而是緊張地走到她面前,看著她埋頭一言不發的樣子。
她像是很害怕,大老遠地看著像個瘦弱的孩子一樣,孤零零地坐在黑夜裡。
程陸揚沒說話,有那麼一刻,忽然很想蹲下身去抱抱她。
秦真一直心亂如麻地坐在這裡,直到看見視線里多出一雙乾淨的白色運動鞋,這才慢慢地抬起頭來,叫了一聲:「程陸揚。」
她的眼睛里還有些彷徨,卻又像終於看到支柱一般如釋重負,程陸揚心裡一軟,把手遞給她:「走吧。」
一個小時以前,秦真接到李老師的丈夫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老人家哽咽著說,李老師去世了。
轟的一聲,猶如晴天霹靂,秦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還是老人在電話里簡單地說了一下,李老師的術后恢復不理想,開顱手術雖然成功,但因為年紀大了,身體不行,沒能熬過併發症的折磨。
「殯儀館的人很快就來了,如果你願意,可以現在過來見她最後一面,畢竟……畢竟她這些年都一直跟我提起你,對你很是挂念。」
秦真頭腦空空地站在那裡,幾乎就要咬著嘴唇哭出來,最後下意識地撥通了程陸揚的電話。
那天晚上,程陸揚一言不發地陪她進了病房,陪她見了李老師最後一面。
床上的老人面容安詳,像是不曾受過病痛折磨一般,走得平和安靜。李老師的丈夫說,她是在睡夢中停止心跳的,想必也算幸運,沒有受什麼痛苦。
秦真只是喃喃地說,明明前幾天來看她時還好好的,那時候她還笑著要自己早點找到如意郎君,她還要來參加兩人的婚禮……可是生命竟然脆弱如斯,不經意間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
她顫抖著握了握老人冰涼的手,那隻手骨瘦如柴、涼得嚇人,再也不是曾經握著粉筆在黑板上為大家寫板書的手了。
她還記得李老師曾經無數次笑著對台下的一眾學生說:「其實以前的我是個很膽小的人,每次上台說話都會雙腿打顫。可是後來我成為了一名老師,當我再站在講台上時,看見台下那麼多孩子認真地望著我,就忽然覺得沒那麼可怕了。因為你們尊敬我、愛戴我,把我當成最有知識的人,所以在我心裡你們也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沒有人會在面對自己的孩子時緊張害怕。」
她也記得這個像母親一樣的女人是如何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關心愛護的,在她貧血的時候,每天把她偷偷叫進辦公室,然後拿出在家煮好的雞蛋給她,甚至連溫熱的牛奶都還放在下層裝有熱水的保溫桶里。
離開病房的時候,秦真哭了,像個孩子一樣嗚咽著,一直念著自己來晚了。
程陸揚幫她擦眼淚,笨拙地安慰她:「誰也料不到會有這種事情,你已經見了她最後一面了,也沒什麼遺憾了,不晚,啊,不晚。」
秦真搖頭:「是我來晚了,如果那些年我沒有因為自己沒出息就對她避而不見,也許她就不會這麼多年都把我掛在嘴上,到頭來成了遺憾。」
程陸揚看她搖搖欲墜的淚珠,忽然很想給她一個擁抱。
他覺得秦真是他見過對人對事最認真的人了,她善良又可愛,會牢牢記住別人對她的哪怕一丁點好。這樣的人容易開心,容易受傷,容易動心,更容易多愁善感。
他很想學小王子對心愛的玫瑰那樣,在秦真身上罩個玻璃罩子,這樣就能把她保護起來不受傷害了。可是他想起了孟唐,也許秦真最希望受到的保護是來自那個人,而不是他。
然後他就慢慢地收回了微微抬起的手,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走吧,我們回家。」
因為擔心秦真會睡不著,程陸揚把她送回家之後,收拾了一下沙發,打算在這裡過夜。他還給秦真熱了牛奶,看她喝完以後乖乖躺上床,又替她掖好了被子,把燈關了。
秦真睜著眼睛望著他的身影,半天才叫了一聲:「程陸揚。」
他嗯了一聲:「怎麼了?」
秦真又不說話了,就這麼望著他,眼睛里有很多情緒交織在一起的。
程陸揚的心跳忽然快起來,臉上也有點發燒,他不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坐在床邊摸了摸她的頭:「別難過,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歲數長短都是一輩子,始終要離開的。你看,不管是父母也好,朋友也好,恩師也好,路人也好,所有人都只能陪你走那麼一小段路,今後始終要靠你自己走。」
他覺得自己難得說過這麼有哲理的話,簡直是太感人了,於是又清了清嗓子,繼續深沉地說:「你看你都這麼大了,這個道理早該明白了,李老師雖然走了,但她曾經給你的愛還會一直記在你心裏面,這不就夠了?」
他又想起了一句課本上的名言,「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有的人雖然死了,但他還活著。」原句具體是怎麼樣的,他已經不記得了,可他還是把這句話說給秦真聽了,然後低下頭來對她笑。
秦真看著他那種溫柔又小心翼翼的笑法,忽然間說不出話來。
其實早知道他是一個多麼好的人,身體里藏著一顆多麼柔軟的心,只要你稍微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就會收起所有的稜角,一心一意對你好。
她望著程陸揚,忽然間問他:「那要是像我這樣渺小平凡的人,死了以後又該怎麼辦?」
這話把程陸揚問得一愣,心裡隱隱有些酸脹。他知道她在自卑,為生活,也為她一片茫然的未來。
屋內陷入一片長長的沉默之中,窗戶沒有關好,夜風吹起了窗帘,程陸揚注意到了,就起身去關好窗戶。而在他合攏窗帘的那一刻,他沒有回頭,只是用低沉安靜的嗓音對秦真說:「渺小平凡也不打緊,至少還有我會記得你。」
屋內沒有開燈,唯餘一片寂寥寧靜的黑暗,而程陸揚的身影在隔著窗帘從室外透入的微光映襯下竟然顯得有幾分模糊。秦真側卧在床上,就這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忽然間覺得眼眶熱熱的,有些潮濕的霧氣眼看著就要湧出來。
她閉了閉眼,低低地應了一聲:「嗯,我知道。」
有那麼一刻,她竟然不敢睜眼去看回過身來的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忍不住胸口那點發酵膨脹得快要噴薄而出的感情。
她只能默默地咬著嘴唇,把程陸揚三個字翻來覆去回味在唇齒間,然後體會著那種深入骨髓的依賴和喜歡,像是毒藥上癮的人一般。
只要想到他,那顆焦灼不安的心就能奇迹般地平靜下來,充滿了平和悠遠的芬芳。
程陸揚,當我想起你時,就好像沒有星星的夜空下,全世界的螢火蟲都匯聚在了一起。它們毫無重量,它們閃閃發光,它們載著我的感情越飛越高,將我的世界點燃得宛如白晝一般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