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貼身丫環(2)
第4章貼身丫環(2)
蘭洪恩說:「這次不打,下次再說,一定重重地打!你把丈夫當什麼人了?丈夫外面的美色都不貪,還來打家裡人的主意?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再進一步說,我即使是那種無羞無恥之人,有那份色心,也沒有那份色膽。你以為那些丫環好弄的?上上下下這麼多人,一旦傳了出去,祖祖輩輩修來的清白名聲,就全給毀了!你知道祖宗為什麼又留下這樣的遺言?就是後園裡面,不準留下年輕女子,只准留下老媽子幹活;太太身邊,一律不準要貼身丫環,為什麼?就是害怕蘭府的男人,見了年輕丫頭起色心!」
寧氏聽了,又感動得流下淚來,說:「洪恩,我老覺得對不起你!」
蘭洪恩大聲說:「慧娟,你今後要再逼我做不忠不孝的人,你就算不上賢德之婦!我有了你就夠了!至於孩子,一切都由天定。即使真正生不出來,也就算了……」
話音剛落,忽聽老夫人在「涌月樓」那邊的迴廊上,大聲罵了起來:「好你個孽種,竟說出這樣的話來,還不過來跪下!」
蘭洪恩和寧氏回頭一看,只見老夫人拄著龍頭拐杖,面色鐵青,渾身打著寒顫,怒氣沖沖地對著這邊。
蘭洪恩和寧氏對視了一眼,知道剛才蘭洪恩最後的話讓拜完佛出來的老夫人聽見了,頓時嚇得白了臉。
蘭洪恩不敢怠慢,急忙小跑到老夫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接著,寧氏也跑了過去,跪在蘭洪恩身旁。
老夫人還氣得直哆嗦,指著蘭洪恩一個勁罵開了:「你這個孽種,怎麼說出這種不忠不孝的話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不怕沒有續香火的,我還怕呢!」說著說著,老夫人就哭了起來。
蘭洪恩急忙叩了一個頭,說:「娘,兒子知錯!」
老夫人卻不管蘭洪恩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只顧哭述自己的:「天啦,我蘭府前世做了什麼孽呀?我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呀?我有什麼臉去見先人呀?天呀,讓我死了吧……」說著,就要往荷塘里撲。
蘭洪恩和寧氏慌了,立即起身抱住老夫人。兩人一個勁認錯。左勸右勸,老夫人才安靜了一些,看了蘭洪恩和寧氏說:「蘭府沒有續香火的,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現在就怕走出這所園子,覺得處處丟人現眼。要是我明年抱不上孫子,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蘭洪恩見老夫人氣消了一些,急忙答應了一聲「是」。又馬上對老夫人說:「娘,兒子以為,我們這次求子肯定能成!」
說完,就把剛才對寧氏講的那通「嫦娥報信」的故事,又對老夫人講了一遍。果然,老夫人聽了,頓時精神煥發,眼裡閃爍出奇異的光彩,盯著蘭洪恩問:「可是真的?」
蘭洪恩說:「兒子怎敢在母親面前撒謊!」
老夫人連忙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接著激動地說:「果然菩薩顯靈了!我們蘭府祖祖輩輩積善積德,菩薩哪裡有不顯靈的?我的兒,這次你只要按照娘的辦法去做,明年沒有抱不上兒子的1說完,老夫人就急忙拄著拐杖,顛著一雙小腳,往「怡園」東房的佛堂去了。
不一時,就從佛堂傳出聲聲木魚和老夫人拖長的念佛聲。
蘭洪恩還呆在「涌月樓」的迴廊上。他剛才聽了老夫人後面兩句話,內心有點納悶。老夫人說按照她的辦法去做,可蘭洪恩不知道老夫人有什麼辦法。
下午,老夫人、寧氏和前院的幾個女傭,到觀音坪娘娘廟去打掃廟宇,準備明晚乞子和抱泥娃的事去了。蘭洪恩覺得身子有些倦慵,偌大一個後園又顯得凄清冷寂,於是隨手拿了一本書,信步來到通明閣,在妻子寧氏布置的繽紛的彩台中,看起書來。
蘭洪恩拿的是一本閑書,「知不足齋」乾隆三十一年刊刻的柳泉居士的(聊齋志異》。他翻到一篇,看了起來,先是漫不經心,漸漸地就沉浸到故事中去了。
正讀得津津有味,忽然王媽扭著小腳,急匆匆來到亭子里,輕聲喚道:「老爺。」
蘭洪恩從書頁上抬起頭,沒回答老傭人的話。王媽接著說:「大管家報告,說,說是老爺昨天在城裡見過的兩位同窗學友,前來拜訪老爺,現正在朝門外候著呢!」
蘭洪恩一聽,心裡就有些不悅,於是便對王媽說:「知道了。叫大管家把他們帶到上客廳看茶,我一會就到。」他想把正看著的故事看完。
王媽聽了,答應一聲,又急急地沿著甬道去回話了。可是,沒過一會,王媽又忙忙地踅回來了,對著生洪恩說:「老爺,大管家說把兩位客人招呼進上客廳用茶,怕是不妥!」
蘭洪恩莫名其妙,淡淡地問:「什麼不妥?」
王媽說:「大管家說,兩位老爺坐著縣衙知事老爺的官轎來的,只怕有些來頭,最不濟也怕和知事老爺有些瓜葛!」
「哦?」蘭洪恩一聽,站了起來,盯著塘中的一枝粉紅荷花思忖了半刻,才重新吩咐道:「好,那就讓大管家帶到中客廳,我馬上就來!」
王媽又應了一聲,第二次去了。
蘭洪恩等王媽走後,急忙回到房裡,脫掉了身上穿的短衫,換上了寧綢長褂,這才往中客廳走去。
到了中客廳,曹玉儒、楚家茂已候在那裡。曹玉儒、楚家茂還是昨天的一副平常打扮。蘭洪恩一進去,首先抱拳施禮:「不知二位到來,未能遠迎,抱歉抱歉!」
曹玉儒、楚家茂也還了禮。楚家茂說:「蘭兄,我說過要來專程拜訪你的,這不是就來了嗎?」
蘭洪恩說:「來了好!二位大駕光臨,實乃三生有幸,請坐!請坐!」蘭洪恩腦子裡盤桓著他們坐知事老爺官轎來的事,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
曹玉儒、楚家茂重新坐下了。曹玉儒啜了一口茶,看了一眼蘭洪恩,微笑著說道:「蘭兄,為何不辭而別呀?是不是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事生氣呀?」
蘭洪恩一下紅了臉,急忙掩飾地回答:「哪裡哪裡,玉儒兄言差了!我是想二位生意繁忙,因此不敢打攪!」
誰知曹玉儒、楚家茂聽了,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蘭洪恩不知他們為什麼發笑,有些發窘。等他們笑完,才有些不安地問:「不知二位仁兄為何發笑?大駕光臨寒舍,仁兄有什麼見教,還望明示。」
曹玉儒、楚家茂又互視了一眼,曹玉儒這才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幾步,然後過去輕輕拍了拍蘭洪恩的肩,說:「蘭兄,實話相告,我們是來請你出山的!」
蘭洪恩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一下站起來,看著曹玉儒吃驚地問:「出山?出什麼山?」
曹玉儒、楚家茂又相互大笑一陣,然後,楚家茂站了起來,對蘭洪恩解釋說:「洪恩兄,你先別急!真佛面前不燒假香,我就對你說實話。玉儒兄已被委為這個縣的知事,我呢,星星跟著月亮走,委為縣佐,為玉儒兄助一臂之力……
話還沒完,蘭洪恩已是受寵若驚,急忙過去抓了曹玉儒、楚家茂的手搖晃著說:「哎呀,原來是這樣!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還望二位仁兄海涵!」
曹玉儒說:「蘭兄不必拘禮!我們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呢?」
蘭洪恩急忙點頭,一邊應著,一邊喚大管家進來收了茶具,對兩位客人說:「實在對不起兩位仁兄,請到後園詳敘!」說著,就攜了曹玉儒、楚家茂的手,出了中客廳,沿著甬道徑直往「藕荷園」走來。
一進園子,曹玉儒、楚家茂的眼睛就亮了。這時,下午溫柔的陽光正裝飾著整個園子,荷花盛開,牡丹含苞,滿園一片異香。曹玉儒一邊走一邊讚歎:「蘭兄,看你這樓台亭閣,荷塘曲檻,朱欄畫棟,滿園奇葩,花紅翠黛,哪兒是凡人住的地方呀!」
楚家茂也說:「是呀!是呀!蘭兄不愧為一方富戶,真是鴛歌燕舞樂金谷,紅花綠柳映畫堂呀!」
蘭洪恩聽了,心裡很受用,卻說:「二位仁兄過獎了!蘭某不像二位,胸懷大志,兼濟天下。蘭某不才,不能立功、立德、立言,只能守住祖宗遺留下來的這點榭草鄭蘭寶桂樹,唐詩晉字漢文章!」
蘭洪恩話剛完,曹玉儒又興奮地拍了蘭洪恩肩膀一下,叫道:「好一個榭草鄭蘭寶桂樹,唐詩晉宇漢文章!蘭兄,你更是令我們敬佩了!」
說著,蘭洪恩領曹玉儒、楚家茂進了「虹飲亭」的書房。這兒又叫下客廳,蘭洪恩一般是不把客人帶進這裡的。
一進書房,曹玉儒、楚家茂又叫起好來。只見這書房果然四壁皆書,正面牆上一幅陳衡格的園林小景畫,兩旁有一聯:
不為心上難安事
喜讀人間有益書
往下,牆角兩隻花架,上面分別擱放著花盆,裡面是一叢枝葉細密的文竹。書案上除文房四寶以外,還擺有一塊壓書或紙的璞。璞經打磨,上面四個篆字:學無止境。幾張花梨木椅,漆成硃色,熠熠放光。
蘭洪恩招呼曹玉儒、楚家茂坐了,又喚王媽沏來上等香茶。茶一衝上,滿室頓時飄香。曹玉儒又將那副對聯吟了一遍,然後看著蘭洪恩說:「蘭兄,真不愧是高人呀!高人呀!我等俗務纏身,此等情趣,也許今生無緣了!」
蘭洪恩聽了,忙說:「曹兄言差了!我只是桃花源中人,將祖宗的訓誡用以勵志罷了!曹兄剛才說要我出山,我還沒鬧明白。還有,昨日相見,二位仁兄為什麼只對我說是行商至此,暫待幾日?」
蘭洪恩話完,曹玉儒、楚家茂又笑了一陣。笑畢,曹玉儒才說:「蘭兄,實不相瞞,我們才剛剛到任,尚不知縣情如何。昨日是我和家茂兄微服私訪,偶然得遇仁兄你,眾目之中,我們不便明說,故謊稱行商在此。」
蘭洪恩聽了,明白過來:「哦,原來如此!」
曹玉儒又說:「在成都同窗時,我們就知道蘭兄廉潔自重,目不送色。光陰荏苒,一別數載,我們不知蘭兄還是不是這樣心如堅石,守身自愛。因此,愚兄特意招來三位絕色女子。沒想到蘭兄果然還是坐懷不亂,哈哈!」
蘭洪恩聽后,也跟著笑起來,卻笑得有些不太自然。心想這曹兄的玩笑也開得有些過分了。幸好當時沒有做出違反讀書人身份的事,否則,這一失足,豈不惹曹玉儒、楚家茂恥笑。
笑完,楚家茂說:「蘭兄的人品實在令人欽佩。因此,玉儒兄想請蘭兄出山,去縣署擔任教渝,不知蘭兄意下如何……」
蘭洪恩沒聽完,馬上叫了起來:「教諭?」
曹玉儒說:「正是,蘭兄!欲興縣必先興教,這教書育人,是為人師表的事,而教渝又是師表之楷模,非有好的文品和人品不可!」
蘭洪恩心裡激動,嘴上卻說:「曹兄,我有何德,敢當此大任?」
楚家茂急忙說:「蘭兄,你不必推辭了!這幾日我和曹兄明察暗訪,所到之處,百姓無不誇獎你。仁兄飽讀詩書,口不道非禮之言,身不履不義之事。寬厚慷慨,一切祀先、恤貧、育嬰、放生諸事,仁兄知無不為,為無不盡其力。尊師信友,忠厚待人,百姓有口皆碑。像仁兄這樣有德有才的人,不出山輔佐明主,實在太可惜了!」
蘭洪恩聽了,沉吟半晌,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曹玉儒忙問:「蘭兄為什麼嘆氣?不肯賞臉了哦?」
蘭洪恩臉上游過一絲難過的表情,半晌才回答說:「兩位仁兄有所不知!非是蘭某不想入朝做官,加封進爵;也不是蘭某絕情,不念同窗手足之情。只是蘭某祖祖輩輩是以耕讀傳家,祖宗留下規定,蘭府子孫一律不得入朝為官。」
楚家茂聽了,急忙問:「蘭兄,此話當真?」
蘭洪恩說:「蘭某曾祖小時,家貧無以為生,小小年紀便上山砍柴賣。一天,曾祖背著一捆柴回家,突然遇見一隊官府人馬,躲避不及,官兵就是一頓毒打,曾祖回家,啼哭於母親面前,母親說:『彼為什麼煊赫如此,蓋讀書以至顯達也/從此,曾祖就頭懸樑,錐刺股發奮讀書,終於考中狀元。但曾祖本意不在做官,有了錢后,便在家鄉置田土,沒幾年便棄官回家,臨終時便寫下這副對聯,囑咐後人世代相傳,只可以耕讀傳家。」
蘭洪恩說完,曹玉儒站起來打了一拱說:「可敬!可敬!實在可敬!」
蘭洪恩又說:「再說,我如一旦為官,這祖宗留下的產業勢必疏於管理。並且,這亂世之中,老母也定然不肯讓我出去。父母在,不遠遊,也是為人子之本分呀!」
楚家茂過了半晌,才突然說:「這麼說,蘭兄決心已定了?」
蘭洪恩作難地說:「祖宗之訓不可違呀!」
曹玉儒見氣氛有些僵硬起來,便大度地笑著,說道:「人各有志,不必勉強!要是我像蘭兄這樣,也恐怕不會出來任這一官半職了!是不是?」說著,笑得更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