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天上人間(4)
第124章天上人間(4)
所以哮天犬怒了。況且現在只剩下多聞天王一個人,他的顧忌也少了很多。他用了大概一秒鐘的時間去思考是追敖順還是為真君立威。一秒鐘之後,他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這個決定直接導致了某些人的命運變更,某些事的歷史改寫。
哮天犬顧不上去追敖順,兩手叉腰,嗷地就來了一嗓子:「給我站住!」
他撥開眾兵衛,氣勢洶洶地走到近前,低頭那麼一看……
咦,這不是華佗仙嗎?
可憐的小老頭兒,被那麼一戟砸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這天庭的兵衛也太不尊重知識分子了,下手如此狠毒,要不是它哮天犬從天而降,這華佗仙鐵定是被臭揍一頓扔回自己的神廟去了。
「哮天犬,你想怎麼樣?」拖著華佗仙的兵衛甲皺起眉頭,「下屆小仙,擅闖天庭,這可是重罪。」
哮天犬沒話說了,它看華佗仙:「不是讓你們走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頭一次是我帶你們進真君府邸的,那不算擅闖;這一次你都走了,無宣無召地又回來,這可是有罪,你知道嗎?」
可憐華佗仙,眼睛直直盯著哮天犬,嘴唇一張一合的。
「說啥?」哮天犬好奇,把腦袋湊了過去。
華佗仙嘴裡含混不清,他只聽清楚兩個字:端木。
哮天犬心裡咯噔一聲,心中轉開了小九九:華佗仙是大夫,他走了,又回來,還念叨著端木上仙的名字,莫非?
下一幕,哮天犬精瘦的小身板兒負起華佗仙,急急往真君府邸走。後頭那兩個兵衛厲聲喝止:「哮天犬,擅闖天庭是大罪,你想搶人怎麼著?」
「就搶了,你還打我啊!」哮天犬一溜小跑,嘴上不忘囂張,「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兒,我主子就在屋裡,你打我試試?」
顧嘴不顧腳,進門時一腳絆倒。可憐的華佗仙,陀螺樣骨碌骨碌滾了兩三丈遠。
見旗下的兵衛擾攘,多聞天王很不滿:「隨它去,跟這種小角色計較什麼,一點天兵天將的樣子都沒有。」
楊戩實在是對華佗仙的出現一點好奇都沒有,不過念在他這十來日盡心儘力的分兒上——雖然無所建樹,還是舍了他一粒仙丹,固住他那麼一點元氣。
「多謝真君。」緩過氣來之後,華佗仙感慨萬千,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中最值得書寫的故事是關雲長刮骨療毒,現下看來不然。此趟的故事生死一線,實在是更加精彩許多,遺憾的是已經沒有人能夠為他列傳傳唱了。
「走了又回,到底為了什麼?」楊戩對他的謝意毫無興趣。
「那個,真君……」華佗仙抖抖索索地伸手入袖,取出一縷瑩亮的絲線來。
楊戩淡淡瞥了一眼:「又是什麼線?你還真是樂此不疲。端木的心臟,是讓你試驗針線的地方嗎?」
「不是,真君。」華佗仙咽了口口水,「當時,小仙已經離了天庭,駕於雲氣之上,恰好遇到了在天上四處巡遊的四方仙。」
四方仙算是天庭的巡衛,常年在雲氣之上遊走,楊戩對此倒不陌生:「然後呢?」
「小仙停下和他們攀談了兩句,無意間提起端木上仙的事,四方仙就說起了最近的一樁奇事。」
「哦?」楊戩冷笑,「有多奇,說來聽聽。」
「四方仙提起,近來巡遊之時,足上頻頻纏到來自人間的絲縷游願,有很多,都是關於端木上仙的平安祈福願。」
「游願?」楊戩眉頭皺起,「端木在人間沒有廟宇,亦沒有什麼廣為人知的功德,怎麼可能會有平安祈福願……」
他忽然想到展昭,語聲戛然而止,半晌冷哼一聲:「臭小子,還算有心。」
「當時,四方仙還攫取了幾縷給小仙看。」華佗仙畢恭畢敬地把手上的絲縷遞與楊戩細看。
「然後呢?」楊戩忽然就有點猜到了華佗仙的意思。
「真君,普通的針線不行,雲絲也敗下陣來,能不能試試這些游願?小仙常聽人說,眾志成城,真君不要小覷這絲縷游願,若是彙集起來,捻作一根,說不準也能扛住生死盤天譴的戾氣。」
「而且……」華佗仙小心翼翼斟酌著楊戩的臉色,「針線縫合的心臟總有瘡疤,就算救活了端木上仙,她終生都免不了心痛之疾。可是游願不同,游願是全心全意為她,可以與端木上仙的身體相融,縫合之後,自動化作護壁,護她心肺。說不定,連原先穿心的舊傷都能彌合消逝。」
哮天犬聽得雙目發光:「主人,這個可以試試,真的可以……」
楊戩不語,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幾縷游願,忽地皺起眉頭:「為什麼這絲縷游願,有的亮些,有的暗些?」
華佗仙嘆氣:「皆因世人祈願,很多不可取,第一就難在忘我無私。很多人祈福是為自己,我要娶嬌妻、封官職、聚錢財,我要如何如何,這樣的游願,不能上達天聽;第二難在全心全意,就算是為他人祈願,也分許多種,敷衍者有之,草草了事者有之,一時興起者有之,很少至誠至性;第三難就是祈願的心念之堅。因此種種,游願也分明暗。坦白說,那些暗沉的游願,可能擋不了戾氣,那些瑩亮的游願,可能可以擋得久些。所以小仙才提議將所有的游願捻在一處,希望積眾願之力,可以多爭取些時間。」
哮天犬咽口水:「主人,這個可以試試,真的可以。」
楊戩慢慢起身:「端木的棺槨,走到什麼地方了?」
三大天王金殿歸來,正準備招呼多聞天王一同撤兵,忽地勁風掀來,抬頭看時,頭頂雲氣急涌,楊戩帶同哮天犬及華佗仙,風馳電掣般走遠。
廣目天王和增長天王面面相覷,持國天王面色一沉:「楊戩怕是又在弄什麼玄虛,跟過去看看!」
值得慶幸的是,敖順的老胳膊老腿,出了南天門之後好像就邁不動了,楊戩沒費什麼力氣就追上了。
「真君這是……」敖順不解,「要一同去?」
楊戩也不理會他,一掌推出,冰棺轟然作響,棺蓋平展展被震了開去,細小的冰屑打了端木翠一身都是。他俯下身去,把端木翠的屍身放在棺蓋之上,凝視她的面目半晌,緩緩念動法咒。
八方游願,如絲縷般紛飛流轉而來,有一些直接飛過,有一些在端木翠身邊停留片刻,旋又掉頭而走,還有一些末梢輕動,終於在她身側慢慢伏了下來。
如華佗仙所言,果然眾多游願,或明或暗,閃爍不定。
而在這些游願之中,有一根,最為明亮,通體瑩透,幾乎灼痛了楊戩的眼睛。
他沉默半晌,輕聲道:「那是展昭的?」
似是發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哮天犬訥訥的,也不知該不該答。
楊戩嘆氣,衣袂浮動之處,眾多游願自行聚在一處,捻作一根絲線,輕柔落於楊戩掌心。
楊戩將絲線遞與華佗仙:「開始吧。」
華佗戰戰兢兢接過絲線,對著針眼穿了幾次都穿之不過。楊戩抬起頭來,冷冷看向四周黑壓壓的天兵天將,目光最後停在四大天王身上。
「讓他們讓一讓。」他語氣平和得很,「擋著我們的光了。」
尖利的銀白針身插入心肉的瞬間,就聽到線綳斷的聲響。
難得華佗仙不愧醫聖之名,心中震撼不已,拿針的手卻是分毫未動。
「有一根已經斷了。」他如實告知楊戩。
楊戩嗯一聲:「繼續。」
華佗仙深吸口氣,繼續下針。
線的綳斷之聲猶如弦上音,不絕於耳,華佗仙聚精會神,絕此音於耳外。
哮天犬緊張到雙腿直哆嗦:「只要能堅持到最後一刻,只要有最後一根線留下來,端木上仙這條命,就算是保住了。」
琴上音忽然全盤止歇,只剩下最後一根游願,亮得刺眼。
華佗仙嚇得不敢再動針。
楊戩竟也緊張起來。
「還剩幾針?」
「大概……還要三針。」
「縫!」
華佗仙得了指令,咬了咬牙,繼續下針。
慘白的煞氣衝撞著最後一根游願。楊戩目不轉睛盯著這根游願,聲音壓得很低:「展昭,她為你啟生死盤,你應當能為她扛住這三針的生死盤煞氣,希望……我沒看錯你。」
一針。
兩針。
三針。
收線。
只是片刻工夫,楊戩覺得,像是一輩子那麼長。
華佗仙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縫合了生死盤的戾氣造成的創口。
至於哮天犬……
它在一旁哭得稀里嘩啦,一邊哭一邊抽噎:「太感人了,連我這樣鐵石心腸的狗,都被感動了……」
那一瞬間,楊戩有把它踹到開封府給包拯守門的衝動。
只是,喜悅來得太過強烈,他也無暇去顧及這些小節了。
他仰首大笑,以至於笑出了眼淚。
「展昭這個臭小子,也算是做了件人事!」
「楊戩!」是廣目天王憤怒的聲音。
這聲音,將他從狂喜狀態喚回到涼薄的現實中來。
「你你你……」廣目天王氣得說不出話來,「你逆生死盤而動,就不怕玉帝發下雷霆之火……」
「哦,玉帝,對了,玉帝。」楊戩笑聲漸歇,他指了指華佗仙一行人,「他們就在這裡為端木醫治,你們誰都不許動,敢動他們一根汗毛,我拆了你們的骨頭。至於我……」他撣了撣袖上的塵,「隨你們上殿,面見玉帝。」
「真君是想為端木上仙請罪?」多聞天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是請罪。」楊戩微微點頭,「不過……」
他的調子轉作意味深長:「請罪之前,先要邀功。」
「邀功!」玉帝一拍御案,氣得帽子前頭綴著的珍珠垂簾亂晃,「端木翠妄動生死盤,她有什麼功好邀。」
「是啊二郎神。」王母娘娘伸手拈了個果子,啟開朱唇咬了一口,果子鮮紅的汁液染紅了她的貝齒,「妄動生死盤,她是開天闢地第一位吧,闖下這麼大的禍,她還算有功?什麼功?莫不是要獎她膽色可嘉?」
「舅舅怕是忘了,」楊戩淡淡一笑,「舅母也忘了,你們這些站著的人也都忘了,冥道是被誰重新封印的?」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一旁的在列神仙,太白金星、太上老君、赤腳大仙等均面現愕然,繼而浮上羞慚之色。
「冥道一開,上古妖孽作亂,伏羲女媧尚在沉睡,目下的大小神仙,誰有那能力扛住這一場浩劫?屆時人間腥風血雨,萬里白骨。端木縱有千般不對,她總是力挽狂瀾,為眾生消弭了一場無形的危難,是也不是?若說這不算是功,我真的就奇怪了,這都不算是功勞,什麼才能算是功勞?」他說得不緊不慢,偏偏每一個字都如利箭,直插利害之處。
一片默然之中,太上老君出來打圓場:「玉帝,二郎神說得不錯,端木上仙封印冥道,當記一大功,但是她妄動生死盤,又確是犯下大過……依小仙所見,莫若功過相抵,就此……算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