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天上人間(5)
第125章天上人間(5)
王母娘娘眸中掠過一絲不悅,這絲不悅在目光觸及楊戩之時,更是轉作了厭惡:玉帝這個外甥,她素來不喜。往日里他自己囂張也就算了,帶了個不知哪兒來的妹子,居然違逆天條,如此囂張。這口氣,她實在咽不下去……
但是楊戩言之鑿鑿,她又實在找不到好的借口。正暗自生悶氣,楊戩忽然又開口了。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有功要賞,有過要罰,功過相抵不可行。這就譬如在人間,你殺一人,再救一人,難道因為你功過相抵,就不計較你的殺人之罪了?」
一時間人人茫然,摸不清楊戩是在打什麼主意。按理說,端木翠是他的妹子,功過相抵,不是正順他的心意?
玉帝沉吟了片刻:「二郎神,依你所言,這功,應該如何賞?」
「端木翠動了生死盤,她的命數已經被換給了凡人,即便我將她救活過來,沒有命數,她也活不了很久。倘若玉帝要賞,就續她的命盤,玉帝以為何如?」
「這怎麼可以!」王母娘娘尖細的聲音響起,「妄動了生死盤,就這樣一筆帶過了?」
「娘娘不要忘了,生死盤自身帶有天譴,端木翠已經受了天譴,能再活過來,實屬命不該絕,玉帝續她命盤,也並不為難。再說了,我們現在在談『賞』,待會兒,不是還會論她的過嗎?」
王母娘娘按壓下心頭怒氣:「那你說,這個『過』要怎麼論?」
「小神不敢僭越,要怎麼懲罰端木翠,還是要憑娘娘做主。」
王母娘娘重重拍案:「既如此,罰她同織女一樣,永生永世去織荊棘。」
「這個不好。」
王母娘娘大怒:「楊戩,你讓我做主去懲罰端木翠,我現在做了主,你又說不好?」
楊戩不動聲色:「小神只是說聽憑娘娘做主,並沒有說娘娘做主之後,小神就不能反對。娘娘,端木跟織女不同,織女天生擅織,端木則出身武將,躍馬揚刀。讓端木去織布,豈不是荒唐?」
王母娘娘方才盛怒之下,口不擇言,其實此時一想,也知自己說得不妥,只得就坡下驢:「既如此,就罰她入老君香爐,受烈焰焚身之苦。」
「這個也不好。」
「楊戩!」王母娘娘怒極反笑,「這個也不好?」
「烈焰焚身,是慘烈酷刑。端木翠之前總算是有功,即便現在要罰,也不適宜用這類火燒雷劈之法。傳將出去,於娘娘的胸懷威儀有損。」
王母娘娘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更可氣的是,玉帝居然還很認同楊戩的說法。非但如此,他還很是嫌惡地瞪了王母娘娘一眼:「堂堂王母,母儀三界,動不動要燒要劈,還有沒有點儀態?」
王母娘娘發覺自己的戰略方針錯誤,她費了半天勁兒才壓下怒氣,換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麼依真君看,怎麼樣的處罰,才算合適?」
「妄動生死盤是仙家大忌,身為神仙,連這樣的戒條都守不了,也就不配再做神仙。依小神看,可以奪了端木翠的仙籍,讓她重歸凡胎。」
太上老君嚇了一跳:「除去仙籍,這個……有點重了吧,二郎神,她怎麼說,也是你的妹妹……」
楊戩聲色俱厲:「就是因為我是司法天神,才更加不該庇佑她。之前娘娘也說了,妄動生死盤,她是開天闢地第一人,若不嚴加懲治,只怕之後的神仙,更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王母娘娘哼了一聲:「太上老君,除去仙籍這個懲罰,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若是除去仙籍,成了凡人之後在人間享一世富貴,這還算什麼懲罰?」
「那娘娘想怎樣?」楊戩不動聲色。
「照我說,自然應該奪她仙籍,這樣的神仙,留在上界也是禍害。不過成了凡人之後,也該叫她好好吃點苦頭,叫她受貧病之苦、愛不得,她才真正知道厲害。」
楊戩怒不可遏,猛地抬首,眸間怒火熾如烈焰。
看到楊戩如此盛怒,王母娘娘的那一腔子鬱結之氣,忽然就平復了。怎麼說來著,簡直是大暑天吃冰激凌……
「怎麼樣?本宮的提議,可還合適?」她笑得分外嬌媚,先看玉帝,「玉帝你覺得呢?」
「倒還……妥當。」
「列位仙家覺得呢?」
「不如就依娘娘的……」
「二郎神,你看呢?」
楊戩強忍心頭怒火:「既然眾仙家都如此說,楊戩亦無二話。」
「那好。」王母娘娘站起身來,「奪了端木翠仙籍,知會月老和掌困疾貧病的神仙,端木翠在凡間一世,受貧病之苦,無情無愛。」
砰的一聲,楊戩踢翻了旁側的玉柱,大氅一掀,掉頭就走。
金殿之上鴉雀無聲,只有王母娘娘神色自若地左右看看,又拈了一顆果子在齒間細細咬嚙:「這個楊戩,越發沒規矩了。」
哮天犬在府邸外張望了許久,才看到楊戩步履如常地過來,它一溜煙樣迎上去。
「主人,聽說你今日在金殿上氣得不輕啊,連玉柱都被你踹翻了……」
楊戩沒說話,徑自跨進門來。哮天犬隨後跟進,一邊掩門一邊喋喋不休:「這王母娘娘也太狠了,想出那樣的惡毒法子,把你氣成那樣……」話沒說完,一片暗影當頭罩來,卻是楊戩解下大氅,把它的腦袋當成衣架隨手一搭。
哮天犬不屈不撓地伸出腦袋,正對上楊戩暢快至極的笑:「你懂什麼,若是不裝成怒不可遏的模樣,那婆娘怎麼會罷休?」
楊戩回來得晚,是因為他去了兩個地方。
第一是掌困疾貧病四厄的神仙張吉利的家。同華佗仙一樣,張吉利也沒怎麼見過楊戩這麼大尊神,喜出望外地迎上來,被楊戩一掌給打暈了。醒來時,他才發覺自己被捆豬樣捆起,楊戩施法術把他變小塞在袖籠里,沒忘扯下他的衣角塞住他的嘴。
張吉利險些被自己衣角的味道給熏暈過去,他有這麼久沒洗衣服了嗎?
第二是月老祠。
花白鬍子的月老正在眯著眼睛牽理紅線,祠堂里擺著數以萬計的人偶木像,足上的紅線也迤邐出數萬條。
「端木在哪裡?」
「端木上仙即將為凡胎,已經有了凡胎人偶。」月老給他看邊上的一個女子人偶,小而精巧,看面上神情,儼然端木翠的模樣。
「展昭呢?」
端木翠為展昭妄動生死盤之事已不是秘密,月老笑呵呵引他看另一尊。
楊戩看到展昭人偶的足上,依然未牽紅線。
「這個……」他伸手指向那邊,「沒有紅線?」
「不是。」月老趕緊解釋,「依著展昭先前的命數,的確是沒有紅線的。但是端木上仙改了生死盤之後,展昭的命數也變了,論理當有紅線。我還在翻檢婚書,為他擇取合適的女子……」
「有合適的?」楊戩略一挑眉。
「有幾個,茉花村丁家的女兒丁月華、開封城中李尚書的女兒李芝蘭,還有兩個江湖女子,不過看來看去,似乎丁家的女兒更合適些……哎,真君,你幹什麼?」
楊戩將端木翠和展昭的人偶取下:「牽這兩個。」
「不是,真君可能還不明白。」月老耐著性子,以秀才的條分縷析去對陣楊戩,「王母娘娘的意思是端木上仙這一世無情無愛,所以端木姑娘沒有紅線。展昭有了紅線,我在給他牽丁家的女兒……」
「啰唆!」楊戩面色一沉,奪過月老手中的紅線,也不分是幾根,自己上手去牽。
「哎哎哎,真君,你沒懂我的意思……端木姑娘沒有紅線,所以不用牽,牽的是丁家的女兒……哎哎,真君,牽一根就行,不要浪費我的紅線,哎,真君!」
楊戩非常滿意地將數十根紅線都扎在兩人足上,打了個死結,然後非常滿意地,抬頭看月老。
「不是,真君你這是做什麼?」月老欲哭無淚,「王母娘娘有旨意,王母娘娘說……」
「你不說,誰知道?」
「哈?」月老愣了。
「我說,你不說,誰知道?」楊戩慢吞吞地把話給重複了一遍。
「不是,真君,」月老慌了,「這是違抗上意,這是欺瞞娘娘……」
「是啊,」楊戩打斷他,「你聾了還是怎的,我不是說了嗎,你不說,誰知道?」
「不是的,真君,」月老禁不住有了老淚縱橫的衝動,「小仙,小仙實在是不敢得罪王母娘娘啊。」
「那就是說,你敢得罪我?」
月老可能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張了張嘴,不作聲了。
「王母娘娘不會有那麼閑的心思整天盯著端木,偶爾想起來問問,你搪塞搪塞也就過去了。可是我就不同了,自家妹子在凡間受苦,每次想起來,心裡都像扎了一根刺,一旦扎了刺,就要找人出氣,一旦想找人出氣……」
他不說話了,目光從月老的頭頂溜到腳底,又從腳底溜到頭頂,似乎是在掂量這月老全身到底有幾根骨頭供他拆的。
在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裡,月老做了一個重大的比較,他比較了一下楊戩和王母娘娘這兩個柿子到底哪個更硬些,以確定準確無誤地捏住那個軟柿子。
「小仙、小仙明白了。」月老咽了口唾沫,「我不說,沒人知道。嘿嘿,我不說,沒人知道。」
對於自己差點兒把月老這個善良的老頭逼成神經衰弱,楊戩是一點負疚感都沒有,他大搖大擺走出了月老祠,選了個僻靜的地方,把袖中那個一直旁觀的張吉利放了出來。
「我懂,我懂,我明白,我明白的真君。」自張吉利能開口開始,就一直在表忠心,「我明白的真君,我不說,沒人知道。」
「娘娘問起呢?」
「就說一切都如娘娘所願。」
「娘娘若要看證據呢?」
「我就……我就隨便找個蓬頭垢面看不出面目的女子,跟娘娘說那就是端木上仙,被貧病折磨得……都不成人樣了。」
楊戩定定看了張吉利半天,然後點頭:「很好,你比月老上道。」
這裡的這些玄虛,他自然是不會對哮天犬講的。雖然哮天犬足夠忠心,但是這樣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哮天犬怎麼也捉摸不透:王母娘娘那麼惡毒的懲罰,主人在金殿上氣得那麼厲害,怎麼回到家裡,笑得這麼……
呃,如果它形容說笑得這麼讓人脊背發涼,楊戩會不會一腳踢死它?
楊戩不理會它:「端木怎麼樣?」
「剛醒,在裡面,什麼都還沒敢跟她說。」
楊戩大踏步往內院走,剛進月亮門,就看到一身素白裡衣的端木翠扶著門楣站著。她未綰髮髻,長發披散下來,更顯得一張臉蒼白瘦削得厲害,眼睛里倒還是黑亮有光的。看到楊戩進來,她眼圈一紅,鬆了門楣朝他走來:「大哥。」
楊戩搶上兩步,在她摔倒前摟住她。
端木翠倚著楊戩溫暖的胸膛,雙手緊環住他的腰,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大哥,我知道連累你了。」
楊戩心中嘆息一聲,端木翠單薄的身子在他懷中顫抖得厲害。她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里盛著滿滿的自責和不安:「大哥,我妄動生死盤,玉帝會不會責罰你?」
楊戩笑了笑,伸手托起她的臉,慢慢幫她擦去眼角的淚。
「端木,」他看進她的眼睛里,「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