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置身虎穴,真心難測(1)
第107章置身虎穴,真心難測(1)
有申家在,東西夠,自然是夠的。
一朝之間,申魚晚便由不明身份的外人成了這程洲叛軍的英雄,對於這樣的散軍而言,一旦彈盡糧絕,那便是絕境。而申魚晚則徹底地了斷了他們的懼怕,讓他們在前進道路上又大跨了一步。新的硫黃千里迢迢運到時,石炯特地大興酒宴,張揚地表彰申魚晚的出手相助。
縱然魚晚善飲酒,但是之前都是和巨賈皇族喝,大家倒來倒去,也不過是那幾杯,喝的時候,還充幾下文雅的樣子,因此這酒縱然喝得多,也不至於十分難受。可這石炯的人不一樣,個個不用杯子,上來便是大碗,那碗似乎是特製的,趕上申家的盆那樣大,剛端上來的時候,便把她給嚇了一跳。
她也許還行,但是這樣大的碗若是常人喝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但是,似乎沒有人關心這個,石炯一聲令下,大碗大碗的酒便都倒了下來,接著便要行共敬石王的儀式。魚晚見蘇以年看著那碗皺著眉頭,自己更是愁得慌。她有了孩子,之前劉叔百說千說,便讓她把酒給戒掉,可眼下若是在這群人面前不喝,怕是要……
她想了半天,還是決定老實答話,「石王,並非小女不給面子,實在是因為……我不能喝。」
「不能喝?」石炯眉毛豎起來,「來我這裡,焉有不喝的道理?」
「我……」
耳邊突然傳來輕柔的聲音,疏懶的,又有些漫不經心,「我替她喝怎樣?」
魚晚驀地回頭,便聽「砰」的一聲,蘇以年剛把酒碗放到桌子上,微微抿唇,掏出手帕輕輕拭了一下唇角,姿態竟是無比的溫潤儒雅。她吃驚地看著蘇以年面前空空的酒碗,又抬頭看向他的眼睛,「怎麼?還不夠?」
「沒」字沒完,手裡的酒碗已經被他奪去,只瞧得那修長的脖頸揚起,眨眼之間,那碗酒又完全乾凈。
這下,四下的人都開始叫好起來。
「副主果真是好酒量,可是副主,這喝酒得有個由頭,你雖是替申小姐喝了,可我在這江湖上行走了這麼多年,還沒有人敢拒我的酒,」石炯伸手抓過酒罈,嘩啦一下倒過半碗,「半碗怎樣?這總該給老夫面子了吧?」
分明就是她若不喝酒便過不去這一關,魚晚暗暗咬牙,剛想伸手把那碗接過來,反正大不了就是一灌。卻不料手只是一動,旁邊的人便像是了悟了她的想法,輕輕把她的手按住,許是因為喝了酒,他的手心像是著了火,竟是微微發燙,「石王不要為難她了,」他輕輕一頓,「她懷了孩子。」
僅僅一句話,便讓大家都靜了下來。瞬間,四周人眼神若劍,立時射向這裡。
「哦?有喜了,這可是個好事情!」良久,人群中才聽到一聲輕笑,又是那個石炯,「副主,是你的孩子?」
「石王,」感觸到魚晚輕輕一動,蘇以年揚眉一笑,眸光春意蕩漾,「您覺得呢?」
「怪不得怪不得……」石炯眼睛瞄向魚晚,唇角多了分莫名的意味,「怪不得當初副主能夠……原來是有了後路……」
這話一落,四周立時有人低低地笑了起來,魚晚只覺得這笑來得莫名其妙,迷茫地看著周圍。
耳邊又突然響起「啪」的一聲,嚇得魚晚猛地哆嗦一下,回頭一看,原本放在案桌上好好的碗,此時已經成為碎瓷片片,「抱歉,以年手拙,不小心摔了碗,」唇角的笑容淡然清淺,可他的語氣卻是清寒漠然,「大家繼續。」
那剛才還含笑的眼眸似是蒙上碎冰,目光慢慢地掠過四周,便見大家都垂下頭去,再也不敢說二話。
魚晚原本以為這是個考察宴,沒想到居然還帶了驚心動魄的意味。可以慶幸的是,接下來大家又鬧鬧哄哄一起喝酒,沒再出什麼事。宴盡人散,兩個人走在回園的路上,現在與蘇以年一個院子,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垂著腦袋跟,影子一高一矮,在月色下緊緊疊在一起。她滿腦子都是蘇以年剛才喝酒的情景,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居然突然停住,魚晚腳步沒停,硬生生地撞到他身上,鼻尖一疼,差點流下眼淚來,「你們在前面打仗便是,我申魚晚絕對在後面保證供給,只要我能有的,你們打多長時間,我便供多長時間,」他低頭看著她,語氣突然無比溫柔,「申魚晚,你越來越會說話了。這一番對石王的話,說得我忍不住都動容。」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想問你,你這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假話?」
「只怕我再說我是真心話,你也說是假的,」魚晚朝前,稍稍與他錯開些之後又回頭,「還有,蘇以年,我從沒有想到,你酒量能這麼好。」
「我從沒有說我酒量不好,是你自作主張要替我擋酒的。」
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魚晚微微一愣,隨即又扯起唇角,「是,是我主動擋的。」她低低的一笑,自嘲道,「反正這樣自作多情的事,我做了也不止一回。」
或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她以前身姿窈窕,現在好像比之前胖了,可行在夜色中,卻偏有一種無助孤單的意味。想到她剛才面對那酒碗時向自己求助的眼睛,申衣叢心裡突然一緊,似是被什麼給刺中了一下,不由喊道:「魚晚!」
她回過頭,「什麼?」
「孩子的事情,他們既然已經默認為是我的,你便不要分辯。」他走過去,低頭在她耳邊囑咐,「我是為你好。」
五字落定,還沒等她抬頭,他便大踏步先她走出去。
次日,魚晚便知道了蘇以年「為你好」的意思。
因為這個意識給她帶來了又一個巨變,大家看她的眼神再次發生變化,這次真正把她當成了自己人,甚至還有人曖昧地看著她笑,然後賊兮兮地喚她嫂子。
魚晚心裡有些彆扭,但是當前情況又不能說,只能由著他們喊來喊去,心不在焉的算著底下的賬,抬頭一看蘇以年,眉間微蹙,似是在想著什麼。
她這一望便有些失神,直到他驀然轉過頭,目光猝不及防的與她撞上,「你看著我做什麼?」
「你最近有什麼心事?」魚晚有些尷尬,「之前,你很少皺眉。」
「我哪天都有心事。」
這個回答實在有些不軟不硬,魚晚低下頭去,又有一件事突然從心頭冒出來,「寶妃……不,靜恩呢?她怎麼還沒過來?」
「靜恩?」提到這個名字,蘇以年瞳子一亮,「她啊,這些日子過得比我們可要精彩多了。」
「哦。」
她這樣平淡的反應倒是讓蘇以年微微納悶,「你怎麼不驚訝?」
「如果你想說,你便早和我說了,」魚晚微微牽唇,繼續扒拉著眼前的算盤,「這樣不說,應該是和我無關的事。」
「你錯了,這事情恰恰和你有關。」蘇以年淺淺地啜了口茶水,「那個人,據說要御駕親征呢。」
只聽「啪啦」一聲響,魚晚撥著算盤的手一顫,剛才才做好的賬目,頃刻又是一塌糊塗。
似是沒有看見她的失措,蘇以年只是輕飄飄掃了她一眼,只自顧自笑道:「小小的程洲居然能引得當今天子御駕親征,申魚晚,我真該謝謝你。」
魚晚平了平氣,「這並不關我,程洲易守難攻,早已經是他的心中大患。」
「其實要制約我們很容易,金號雖由申家開始,卻是由朝廷批准執行,只要斷了金號,禁了申家的生意,便能輕易地斷了我們的後路,可是呢?他偏偏沒有,力抗群臣的意見,非要用這樣費力的方式來御駕親征。」說到這裡,蘇以年看向她,似笑非笑,「申魚晚,你說他在想什麼?」
沒等魚晚說話,他便輕哼一聲,「他在想,如果要把申家生意給斷了,他更是無從知道你的下落,由你的下落,自然也尋不到我的下落。現在有生意牽連,有那些銀票為據,找到我們還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之前他想要尋我,遍地貼了我的領賞緝拿帖子卻無所回信,這次好,你一旦落到我的手裡,便像是風箏有了那根線,控制我們便不是難事。」
「你是說,」魚晚仰起頭,「我牽絆了你的路?」
蘇以年眯起眼睛。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以年,有些話真的不用這樣你猜我猜地說,」魚晚皺皺眉頭,很累的樣子,「你知道我哥哥必然會透露出你在程洲的事,怕是我在印象里不好,便安排靜恩充當個好人,千方百計地吸引我注意。現在想想,靜恩當初那樣的性格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人,喜歡怎樣的出場方式,所以,給她給我,設定了一場完美的邂逅。你倆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其實就是想把我吸引出宮對不對?」她笑了笑,「既然我也出來了,你又不相信我,成天對我的動機懷疑東又懷疑西,這又是什麼意思?」
「你變得伶牙俐齒多了,魚晚,對,你分析得都對。那個人覺得靜恩作為他杞地遠房親戚,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一個。我卻偏要在他身邊下手,讓最不可能的人成為刺他最狠一刀。其實讓我相信也很容易,眼下就有一個好機會,」他淺淺呼了口氣,側頭看著他,「如今他要從長寧來到程洲,你呢?你打算怎樣做?」
「殺兄害父,他做太多對不起我的事,」魚晚低著頭,「我不會改變想法。」
「我祈禱這次你真能狠下心。」
「我會。」
「最好是,」蘇以年頓了頓,忽然又想起比較好玩的事,重新回過頭,「對了,再告訴你一件事情,這個事啊,保證你會開心,做夢都會笑出聲來。」
魚晚抬頭,看著他那雙飽含笑意的眼睛,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真,他下一句話讓魚晚大為震驚,「你那死對頭皇后啊,前幾日早產了,」迎合她突然瞪大的眼睛,他故意拉長聲音,輕笑道,「古諺有保七不保八,這孩子是活了,只是可惜啊,眼歪口斜,還多了個指頭。」
魚晚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她眼前不斷現出皇后那盛氣凌人的樣子,摸著肚子,彷彿懷的是這當今天下最好的寶貝。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耳邊突然出現溫承曄「有毛病的孩子是對父母懲罰」的那句話,難道果真是遭到了天譴?
按照歷朝歷代的規矩,這樣的事情根本不用說,誕下這樣的孩子,即使母親也跟著難過,但在眾人看來,這也是母親的罪過。尚惠寧這個皇后,絕對是當不成了。
自從哥哥被他們咬定要處死刑,魚晚不止一次做過將尚惠寧剁了包包子的夢。可是怎麼也沒想到,那樣一個女人,竟是這樣的終場。
為應對溫承曄的「御駕親征」,程洲上下嚴陣以待,人人都摩拳擦掌,準備好好大幹一仗。
在魚晚看來,男人是很奇怪的動物,明明打仗會可能流血送命,可是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們卻偏偏感到激情沸騰,於這群人而言,這次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在火槍面前,溫承曄來程洲無異於火中取炭,無比冒險;而他們每個人都做著能取了溫承曄腦袋的美夢,並為這個夢想而熱血激昂。
而魚晚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證他們這群人的後勤供給,還有,將硫黃石更快更好地運過來。
程洲距離長寧很遠,御駕親征,必定是浩浩蕩蕩的陣仗,魚晚想了想,就按照之前他們回來的日夜兼程進度,恐怕也少不了七天。將又一日運糧和硫黃的單子遞給蘇以年,他草草一瞥,似笑非笑,「貌似你這次是真狠下了心。」
「這些東西,足夠七天供應。」魚晚眸光淡淡,「可是我下了多麼大的狠心,某些人卻仍然質疑。」
「你得體諒我,你以前便是如此,甭管之前做了怎樣的準備,彷彿是要將他咬牙切齒,恨不得就此剁掉。真正到了關鍵時候,還是不顧一切,唯他是從。我已然吃了一次虧,總不想再吃第二次。」他將那賬單壓到一摞書的底下,目光抬起時突然注意到了她的肚子,「對了,你這是幾個月了?」
魚晚微微一怔,下意識便撫了上去,「五個月半。」
「申魚晚,你懷的孩子也和人家不一樣,人家五個月半肚子還不這樣大,你這已經很顯懷了,不過這樣也好,」蘇以年咬了咬唇,眸子中突然有抹稚氣,「你說他看到你沒有打掉孩子,會是怎樣的感覺?」
「等見了面,這個你可以問他。」涉及到孩子這個問題,魚晚不想再說下去,轉身就走。
可身後這個人顯然是不知趣,「你就從沒想過這個孩子的未來?萬一真是個傻子,獃子,或者其他殘疾怎麼辦?」
「蘇以年,我告訴你,我現在懷著他,就沒指望他能是個正常人,」她轉頭,直直地看著他,「不管他是怎樣的孩子,傻了也好,殘了也好,只要他還能有一口氣,我便會養活他。」
她眼睛里生出如此耀目的光芒,像是瞬間騰起了最漂亮的火焰,竟一下灼到他心底深處。眼睜睜地看著她甩簾向外走去,蘇以年放在桌子上的拳頭緊了又松,終於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
雖然蘇以年提及孩子讓她不高興,但是不得不承認,若不是蘇以年提起,魚晚還從沒注意到自己的肚子竟然這樣大了。
她這些日子過得心力交瘁,擔心著這樣的環境對孩子發育不好,便儘力吃好的,只要是能做到的,便費盡心思去做;即使在父親死去的那一段日子裡,她也沒有活得這樣辛苦,每一步彷彿都是走在冰上,若一不注意,便會頃刻覆滅,盡數坍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