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冰火兩重,以退為進(1)
第22章冰火兩重,以退為進(1)
魚晚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太陽將要落山,殘敗的日光斜射進窗子里,照得整個房間暈黃一片。魚晚醒來,第一個動作便是查看自己的衣服——還好,雖然衣服已然皺皺巴巴的不成樣子,但好歹還是之前那套,看來並沒有被人動過。
她跳下床,快速地查看周圍——門是鎖死的。待她再爬上桌子去推窗戶,也紋絲不動,竟被從外面釘住了。剎那間,那天的遭遇瞬間回到腦海。韓廉竟然敢給她下藥,魚晚越想越生氣,只覺得有火從腦子騰地一下燃了起來,她趴在門上喊:「來人啊,放我出去!」
外面沒有一點動靜。
魚晚氣急,抓起手邊的綉墩便開始摔,正好砸到旁邊的柜子上,只聽劈里啪啦一陣亂響,裡面的瓷器玉飾碎了一地。她鬧騰出的動靜極大,可外面就是沒有回應。氣得魚晚又踢了凳子一腳,「都死光了嗎?你們竟然大膽了,還敢關本小姐。再不把我出去,小姐我就把這屋給砸了!」
這次外面終於有聲音了,卻像是預感到她會這樣,聲音冷漠的讓人絕望,「我們王爺說了,裡面東西任小姐砸,反正本來也沒指望落個好。」
「你……」魚晚氣地咬牙,「不怕是不是?那我放把火把你們王府給燒了!」
「可您沒有火石。」
……
魚晚快要絕望了,可沒想到更讓她死心的還在後頭。
除了有一個小洞保證她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她甚至居然連今兒幾號了都不知道。她被關起來,爹爹肯定是急死了——不!爹爹急倒是不怕,也許韓王早就把事情告訴了他。可溫承曄……
一想到那個名字,魚晚便心疼。
起初她還指望著駱雲間來救自己,後來仔細想了想——這地方別說駱雲間,估計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韓王府一向便以守衛森嚴聞名,這兒的人個個都隨主子,紀律嚴明生性警惕,別說她逃了,估計就是剛冒出去什麼鑽出去的想法,都能立即傳到韓廉耳朵里去。
魚晚感覺自己的耐心正一點點被消磨乾淨,雖然有陽光自那狹小的窗縫裡不斷透過來,但卻魚晚卻感覺越來越不見天日,自己好像被扔在了一個深井中,而井口上又壓了個大石頭。她正灰心地想要躺回床去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輕脆的聲音。
彷彿是有人在用指頭叩著石板或者木料,但是又怕外人聽見,聲音幾不可聞。可魚晚這幾天都快要魔怔了,閉上眼睛耳邊便總莫名響起溫承曄的聲音,可睜開眼睛一看,又身在「獄牢,」什麼都沒有。
她以為這次也是這樣,可是靜心一聽,那邊叩響的動靜似乎又大了些,魚晚一怔,連忙跑過去扯開窗紗,她看過去時卻嚇了一跳,「以年?」
蘇以年似乎是等了很久,又彷彿太著急,臉色漲紅,用力扒著窗口,嘴裡發出嗚嗚呀呀的聲音,加上情急,聽起來更像是嗚咽。魚晚順著他的手看去,這才發現他的手裡正拿了串鑰匙。魚晚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你要放我出去?」
蘇以年用力點頭。
「是你哥要你放我的?」
他點點頭又搖頭,接著似是像聽到了什麼動靜,迅速地跑出去躲了一會才又折回來,表情卻更加緊張,他伸出手指指著門,示意她加緊行動。
「你這是私自放我出去?萬一被你哥哥發現了怎麼辦?」
蘇以年瞪著她,突然低下身去——就在魚晚以為他走了的時候,他的腦袋又冒了出來。蘇以年舉著張紙,上面潦草地寫了四個字:西池邊陲。
魚晚眉毛擰緊,「所以你就趁他不在的時候要把我救出來?」
蘇以年又點頭。
魚晚心裡驚詫之餘,更多的便是感動——這個她小時候最喜歡欺負的人,沒想到關鍵時候居然最能幫她一把。只聽一陣窸窸窣窣,鎖被咔噔一聲打開,蘇以年先在外面看了看情況,隨即招呼她出去。兩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台階,眼看著就要離開這裡,魚晚卻突然停住腳步,一把抓住了蘇以年的手。
「我不能走。」
蘇以年又是一陣嗚啦嗚啦,急得直拽她的手。
「聽我說,蘇以年,我走是走了,你要怎麼辦?」她深吸一口氣,擰眉道,「你能確保這園子沒人看著你進來嗎?萬一有人在背後躲著呢,回來之後一旦告訴你哥是你把我放走的,就你這小身體,你不怕韓廉回來之後打死你?」
「所以,這事萬般不行,他對自己未過門的妻子都這樣,對弟弟也好不到哪裡去,再說你還不是他親弟弟。」魚晚越想下去越覺得這事情可怕,「聽我說以年,也不一定非得這樣救我,你想辦法自己出去,或者找個可靠的人代你出去,只要把我被關在這裡的消息告訴我爹。他一定會來救我。」
蘇以年用力搖頭。
「你放心,你只要報個信就行,我爹肯定會來的,現在他也許就在到處找我呢,畢竟是你哥未來的岳父,你瞧那日他見到我爹那恭謙的樣子,這次如果找來肯定也不好太放肆,所以到時間……」
蘇以年怔怔地看著她,臉上現出十分複雜的神色,「以年?蘇以年?」魚晚在他面前擺了擺手,「你……」
蘇以年又蹲下身去,又寫了什麼。待看清楚上面的字,魚晚便徹底愣住了。
上面分明寫著四個字:你爹知道。
「你說什麼?」魚晚抓著窗戶,聲音甚至因為不敢置信而無意放大,看著蘇以年表情緊張地環顧四下時,聲音只好竭力低下去,「我爹知道?你說我爹申久沖知道我被關在了這裡?」
她很想看到他說不,可是她看到的卻是蘇以年又刷刷寫下幾行字:是他們商量好才要關你的。寫罷,他抬頭指指自己的耳朵,做出自己知道的表情。
「他們怕我不嫁給韓廉?」
蘇以年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只能點頭。
魚晚腦中似乎有一根弦啪地斷掉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韓廉與自己的親爹一起串通,做了這一通局。她在這待得辛苦又害怕,第一個想法便是父親申久沖得有多心慌——她想他年齡大了,肯定會滿京都亂找,尤其是適逢她要成親的大日子,萬一找不到再累出病來……
沒想到,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好事,竟都是她親生父親出的主意……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魚晚眯起眼睛,唇角突然綻出微笑,彷彿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她晃了晃頭,話說得緩慢而溫長,「爹既然這樣對我,即便我是逃出去,看來也不能回家對不對?」
蘇以年又蹲下身去。
「你不用寫了。謝謝你,以年,」魚晚唇角笑意更深,她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今兒個幾號?」
他飛快的比劃一個字,「七。」
七號,七號,距離月底的婚事還有十二天。魚晚想了想,「那你以後還能不能來這裡?」
想到韓廉被派去還有大半個月才回來,蘇以年點點頭。
「那好,你把你手邊的紙給我,我要寫些東西,明兒個你再過來,幫我把它帶出去,記住,給晚園的駱雲間,駱雲間知道嗎?」
蘇以年鄭重地點點頭。
魚晚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並不是不想出去,只是現在還不到出去的時候,而且,帶她出去的人也不該是蘇以年。他的身份太尷尬,不管她嫁與不嫁,蘇以年始終要在韓廉的庇佑下生活,她以後一走了之倒是乾淨了,一旦查起來,這罪責都丟在了他身上。
魚晚千思萬想,眼瞧著到最後時刻,為慎重起見,只能仔細將計策布置周密。她大體算了算,如果錢都按時劃到了工程那邊的賬戶上,成親之前這杞遙園該完工了,而駱雲間辦事一向利落,那邊也應該將升籍的事情辦得也差不多了——一切就緒,只欠東風。
想到這裡,魚晚心中努力壓抑下去的憤怒又燃燒起來。她沒想到自己的爹竟然做出這樣的事!她強迫自己冷靜,迅速地將事情在紙上交代清楚。她寫完之後,又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確定自己沒有什麼遺漏,這才折起來。
蘇以年很守信用,又是輕叩門窗的聲音,魚晚抬頭看去,正是蘇以年。
魚晚將信遞給他,不放心的小心囑咐了幾遍,才看著他慢慢走開。
其實任誰都沒有想到將魚晚關到韓王府中竟是申久沖想的法子——包括溫承曄。
他自拿到信開始,已經看了很長時間。其實因為時間關係,魚晚寫的字也不多,大部分是讓駱雲間轉述的話。可溫承曄卻像是在看一部萬言書,又或是字裡行間有什麼玄機,一動也沒動。
「她讓我在成親那日再告訴你這些事情,」駱雲間坐在一側,唇齒間擠出點點輕笑,「她還以為你不知道……」
溫承曄緊抿著唇。
「你當時為了取得她的信任,還用了一出針對我的苦肉計,就怕她懷疑我們的關係,現在看來,多想了是不是?」駱雲間笑容放大,「她把你的每一句話都當作聖旨,看你不高興,又不敢輕易問你,便自己琢磨你不高興的理由。只知道用盡一切辦法取悅你,偷偷地給你升籍,以為瞞天過海誰都不知道,只想著成親之後讓你誇讚她一句,沒想到她的一切舉動,你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不點透罷了。」
「還有那個杞遙園,真是奢華富貴,簡直比杞國您的皇長孫府還要精緻奢侈,別看她平日大大咧咧的,卻對那個園子要求苛嚴,那幾日她偷偷去的時候,心心念念想著你看到那園子之後會是什麼樣子,想你是怎麼怎麼高興,想你會怎樣怎樣不敢置信,你說的……」
對面的男人突然抬頭,外面樹葉上的陽光印在他漆黑的眸仁里,似乎比黑曜石還要幽深晶亮。
駱雲間怔了怔,看著他突然笑出聲來,繼續說著剛才未完的話:「你說等她知道你的目的的時候,她會怎麼想?」
溫承曄眯了眯眼睛。
「大概會是生不如死罷。」平日里極少言語的駱雲間彷彿今天吃錯了葯,「她大概會後悔遇到你……」
毫無預料的,溫承曄突然近前一步,他的動作迅捷,近乎一瞬的工夫便逼上了雲間的視線,「你說她知道你是我的人,又會是怎樣想?」
駱雲間呆住,臉色剎那暗青,映顯得那雙暗褐色眸子驟起狂風暴雨,更加深沉不見底色,「十九日日成親,韓王再想逼她,等十八日晚上那天為了兩家好看,也會放她回家來。到時候,」他抿了抿唇,「您怎麼做?」
溫承曄沒有說話,過了半天才揚起唇角,「駱雲間,你今天的話真是太多了。你這樣的人,還是話少點好。」他皺了皺眉,「帶我去杞遙園。」
「是。」
論及國都面積,池國帝都長寧之前是池、杞、韓、煙四國國都中最小的,但面積大並不代表國泰民安經濟昌盛,四國民間早有俗語,池國興商韓地農,煙喜冷兵杞酒樂。寥寥幾語,精準概括了四國國都的特殊風情,池國長寧善商,因此會出現申家這樣的望族,輸贏先不論,在長寧,家家戶戶幾乎都會做生意。而韓國糧食富足,農為首要。至於韓廉舊主煙國,兵器鑄造四國聞名。而杞國的特長便特殊一點,因吃喝玩樂猶為擅長,故在四國有「享樂天堂」之稱。
當然,這都是舊話。自池國趙奕一統四國,現在三國國都都已成為郡首,再不復之前的輝煌,可有一點卻還是沒改的,那就是長寧。這個以商業為主的國都,平日極為繁華,因面積不大,來來往往的人似乎都擠在了一處貿易生意。所以魚晚當初找這一處建設杞遙園,便極為不容易。
這個地方要足夠大,又要稍微偏離最中心的都城,不被韓廉申久沖等人發現,但又不能太失繁華,以免以後生活不便。
雖然溫承曄早知道魚晚要給他驚喜的「計劃」,這裡卻是第一次過來。
明明前方第三條街道還是商賈重地,來自各地的商人集中於此,嬉聲笑鬧不絕於耳,只過了兩個巷口,眼前卻又像是桃源勝境。彷彿所有的人都被隔絕在外,遠遠的就聞到一股特殊卻又熟悉的清香,溫承曄剛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耳邊便傳來駱雲間的聲音,「是錦微樹。」
溫承曄回過頭,眸光懷疑。
「確實是錦微樹,」駱雲間微微一笑,望著他的眸光隱隱有別樣深意,「她為了讓你看到『錦微勝景』,特地在地底下接了地龍,全天燃燒溫火,用來保持土壤溫度,又怕這天太冷讓錦微樹不開花,又在每一朵花外面罩上極薄卻保溫性好的蠶膜,不影響看者欣賞,卻又能保持錦微樹的花期。」
「這個法子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至於這些錦微樹,也是花了大價錢從杞國運回來。單是因為這些樹木,她便用光了晚園所有的存銀。」說到這裡,駱雲間又笑了笑,「我已經把所有賬目給你了,那上面為你花的哪些錢,錢又來自於哪裡,都標註得清清楚楚。你看過了嗎?」
溫承曄卻彷彿完全沒有聽見對面人說的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這兒大概種了很多錦微樹,又像是有特別多的種類,大片大片的花蔓延成雲,粉紅如天邊晚霞,微藍如清澈淺海,還有烈火般的紅色,成片流瀉在天邊,紅到極致,反而成為妖艷的青紫。因為有蠶膜護著,映在陽光下的錦微樹有一種朦朧之色,彷彿華麗的色彩染到了天際,溫柔卻又鋪張。
他勾了勾唇,「果真是大手筆。」
耳邊響起輕嗤的一聲,溫承曄當即看過去,駱雲間並沒看他,只是猛地一甩馬韁,奮力駛向前處。雲間的唇角掛著奇異的微笑,微冷的弧度,像是……最不屑的戲謔。
不過片刻,溫承曄便知道這不屑來自於哪裡——
之前他的皇長孫府是杞國能工巧匠們用了七年零六個月才建成,而如今,這個坐落在池國的杞遙閣,又要花費多長時間?
溫承曄下了馬車,便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一個夢境——一個他曾以為永遠也回不去的夢境。
門口盤踞著兩個倔傲雄武的獅子,高昂著頭,那樣威風卻又似是微笑的姿態,一如過去在長孫府邸時存的風骨。溫承曄過去摸了摸它的頭,上面依稀還有未化的積雪,觸到指尖是沁入骨節的寒意。彷彿早已有人知道他們要來,只在門口停留了片刻,便聽一聲沉鈍的聲響,紅木大門轟然打開。
幾粒碩大的金鉚釘,似是吸攝了太陽的滾燙,在上面閃爍著灼人的光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