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以命抵命,現實若煙(3)
第77章以命抵命,現實若煙(3)
溫承曄一口氣又頂起來,「申魚晚,你憑什麼這麼狂妄?事到如今,你以為你還有立場提要求?」
「那好,我不提了。」她微微一笑,轉身就走。
那口氣像是釘子一般堵在他的心口,溫承曄眼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得自如穩當,雖然個子嬌小,但卻身姿挺直,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傲然氣概。眼看著就要到了門口,卻仍然沒有放慢的跡象。事已至此,也罷……溫承曄狠狠地鄙視了一下自己,出口的話生硬冷利,「你說說,還有什麼要求?」
魚晚轉過頭,笑靨如花。
「只要不是為那蘇以年求情,」他簇起眉頭,目光有些不自然,「你先說說看。」
「幹嗎要為他求情?」她扯起唇角,笑意卻一點點斂去,「其實對於皇上而言,這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條件就是,我雖然成為您的妃子,但也還要兼顧著申家的生意,繼續做著申家商鋪的掌門人。」
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話,溫承曄吃了一驚,「你胡鬧!女人拋頭露面便已經是不正了,你又是皇妃,怎能……」
「之前因蘇以年對皇妃皇后們下毒,您急匆匆地派人去韓王府去捉我們,那陣勢那樣大,全城幾乎都看著我們被拷進皇宮來了。一旦得罪皇家,他們以為我申魚晚會死,申家自然會跟著倒閉,所以必然會有許多與申家有來往的主顧們棄我們而去。我如果繼續管著申家,那也是給他們一個態度。我申魚晚不倒,申家便會不倒。」
「申家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了,還有你哥……」
「皇上認識我哥,自然也知道我哥的那點能耐,他心眼直,不會半點算計。況且,」她看著他突然微笑,「我之所以要這個也是有些私心。皇後娘娘的後台是尚思榮,另外兩個妃子的父親一個是前煙大將,一個是舊杞貴族。就我,什麼人都靠不上,之前便交了一戰,如果真要生活在一起,不得被他們折騰死?」
她的語氣透著一點點涼薄和喪氣,一下就攫取了他的心。溫承曄一時情急,上前一步道,「可你有朕!」
「皇上,」她看著他,目光沉靜,「以我過去生活的經驗,這世間上,只有錢最靠譜。只有錢,你只要善待,它便會牢牢握在你手裡,從不會背棄和遺忘。」
他抿抿唇,終是低聲一嘆,「好,朕答應你。」
申魚晚即將成為皇妃的事情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遍皇宮,剎那間像是一塊巨石砸到了水裡,引起軒然大波。
尚惠寧已經在定乾殿外殿候了半個時辰,正午大太陽肆無忌憚地曬了過來,根本避無可避。朱紅的宮牆像是一面大鏡子,肆無忌憚的盡斂了毒辣的熱量,烤得人幾乎要暈過去。終於,在尚惠寧自己感覺都要撐不住的時候,殿內傳來了一聲傳稟,「皇上傳皇後娘娘覲見。」
什麼叫做天差地別?
尚惠寧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汗水把衣服浸了個半濕,不用說,這樣連妝也是花的。她是如此狼狽不堪,可她對面的男人卻姿態閑懶雍容。
微歪著身子,溫承曄手裡尚拿著一個奏摺,目光悠悠地從折后飄了過來,「皇後來了啊——」
然後又一皺眉,嫌棄又有些無所謂的語氣,「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這樣的樣子,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尚惠寧心中一堵,「臣妾怎麼成為這個樣子,皇上難道不知道?」
「朕知不知道無所謂,但你該知道,定乾殿不是隨便誰都能踏進來的地方。朕並沒有讓你在外面等,如果嫌熱,可以回去。」
「那含思殿呢,含思殿就是誰都能踏進來的地方?」
溫承曄瞳子一縮,語氣隨著沉了下去,「皇后,你到底有什麼要說的?」
手心被指甲掐的生痛,尚惠寧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她端端正正地叩了個頭,「皇上,臣妾接下來的話可能有些不好聽,但……」
「知道不好聽就不要說了。」
「不,臣妾要說,皇上該知道,有一個詞語叫做忠言逆耳,所以臣妾……」
「皇后,你相不相信,從你踏進來的第一步開始,朕便有些頭疼,覺察到你是要忠言逆耳了。可是,」他目光銳利,聲音卻輕起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你、確、定、要忠言逆耳?」
「臣妾確定,」在他眼神的逼懾下,她幾乎是用盡全力才點下頭,「皇上,聽說您要冊立申魚晚為妃,臣妾以為,萬萬不妥。」
他沒有說話,眼睛甚至還看向了別處。
「不妥之處有三,第一,申魚晚之前涉嫌毒殺後宮,差點要了臣妾和兩位姐妹的命,寶妹妹至今還有著哮疾,而臣妾的臉也還沒有痊癒。單是這點,申魚晚便是莫大的罪人;其二,此次蘇以年刺殺皇上的事情人人皆知,申魚晚雖然沒有動手,但是作為弒君之人的妻子,按照我朝律例,罪也是輕不了的;至於這第三,申家世代為商,她一介商女,地位低賤,還早已是他人之婦,實在不堪皇妃這樣的位子。」
她停下良久,溫承曄才低下頭,「說完了?」
「說……完了。」
「很好,說完了,那該輪著朕說。皇后啊,那咱們先從你的第一點開始說起,」他勾起唇角,輕輕微笑,「胭脂涉毒一事沒錯,但是刑部又不是你家開的,你怎知那毒是申魚晚下的?朕的刑部得出的結論可是蘇以年呢,你身居後宮,難道比朕的刑部還要專業,非要認定是申魚晚的罪過?」
「可……」尚惠寧被他說得一時無言,努力辯道,「即使不是她,那也是她的丈夫蘇以年下的手,她身為他的妻子,罪亦不容赦!」
「不錯,皇后,這就說到你的第二點了,你的意思是,如果蘇以年犯錯,那按照株連之律,作為妻子的申魚晚也是免不了的。可父女呢?父女關係也是很親近的吧?如果父親犯了錯,那做女兒的是不是也要跟著受懲罰?」
尚惠寧驀然瞪大眼睛。
「你不明白朕的話是不是?那要不要朕提醒一下你?」語氣寒漠,他的笑容卻燦爛明厲如最鋒利的刀,「上次申魚晚中紗紅雪的事,是你父親的主意吧?他以為朕查不出來?在這件事上,朕可是把女兒和父親分的相當清楚,他是他,朕可完全沒有懷疑是你的錯。那麼,按照你的理論,你父親犯的錯,朕完全不該看在你的面子將這事隱瞞,反而應該拖你下水,把這事也歸咎到你的頭上?如果那樣,」他笑容更深,「你這個皇后,也不要做了。」
「我……臣妾……」尚惠寧面如死灰,「皇上,臣妾……」
「接下來便是你說的第三點,申魚晚已是有夫之婦確實屬實,但之前歷朝,卻也有將喪夫之婦娶入宮裡的做法。如若皇后對此事有異議,可查閱我大杞皇典,朕的母妃,就曾經是朕叔叔的側妃。難道你也要說朕的不是?」眼見著尚惠寧臉色突暗,溫承曄唇角一彎,聲音不疾不徐,「她為一介商女,身份低賤是不錯。但是,她身份再低賤,那也不至於有罪。可是你尚家——作為前朝趙奕的心腹臣子,若不是朕有意提拔,單憑之前所做的一切,算不算是大罪之臣?而你,身為大罪之臣的女兒,怎麼能有資格站在朕的旁邊?何況,申魚晚替朕擋了賊子一劍,若是她之前和那賊子有關係,何必要擋這一劍?還是你以為,那些身份宗族等身外之物比朕的性命都要重要?」
「臣妾不是……」被一通搶白,尚惠寧臉色憋得微紅,卻又突然昂起頭,不服氣道,「如果當時臣妾在那裡,必定也會替皇上您擋住那一刀的,臣妾也……」
他漆黑的眸子微微彎起來,從容淡笑的樣子,彷彿是對她現在態度異常滿意。看他笑了,尚惠寧心裡一落,以為他終於被她說通,總算踏實了些,可那心還沒等到落到最底,卻突然覺得眼前掠過一束寒光,驀然抬頭,溫承曄的眼神突然噬人般凌厲,緊抿著唇角,手執著一柄長劍直直地盯著她。
只微微一動,那柄劍已經抵到了她的脖頸,彷彿只要個哆嗦,她便會被割破喉嚨。
「皇上……」尚惠寧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我……你為什麼……皇上……」
斂進他眼睛里的冷厲,她臉上已經是毫無血色,眼睛誇張地瞪著,身子卻不由自主步步後退,樣子踉蹌而狼狽,「皇后,」他緊緊握著劍,又向她這裡抵了幾分,似笑非笑的,「你害怕了?」
「臣妾……皇上……」
「瞧你,害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這樣的膽子,自己死都害怕,又怎麼能顧得了別人?」只聽到哐啷一聲脆響,他將劍重重地扔到地上,笑聲卻慢慢開朗起來,眼神和潤,彷彿剛才的逼懾窒人都是幻境,「如剛才那般,你還敢再說一次,你可以為朕擋的那一劍么?」
話定的剎那,尚惠寧頭低低的,面如死灰。
「惠寧,朕一向比較欣賞你,前段時間朕在含思殿給申魚晚解毒,你非但沒有多嘴多舌,而且還幫朕處理了那些流言,這點很好。只是,怎麼現在卻忍不住了呢?」他伸手去摸她的頭髮,姿勢輕柔,卻讓尚惠寧感覺有巨石壓頸一般,「在宮中,飯不可以亂吃,話更是不能亂說的。」
完全落敗,她終於低下頭,「皇上恕罪,是臣妾魯莽了。」
「朕不怪你,因為接下來的事情還要你幫忙。你是皇后,中宮之主,冊妃之事需有你操持把關。你前面說得對,申魚晚是商女,從沒有受過宮中禮儀教育,她性子嬌縱狂肆,一旦入宮,少不了說話得罪人。這點,你也要幫扶著她。至於其他……」他拉長聲音,突然抿唇輕笑,「你現在不用擔心你的中宮之位,朕現在只盼著,朕的皇后和新妃子,能相諧於後宮,安靜和祥。」
這算是允諾吧……惠寧心中惴惴,還是威脅與逼迫?
心下澀然,卻只能強忍一口氣,再次抬頭,她的眉梢已然沒了剛來的那般煩躁,「臣妾謹遵皇上聖諭,必不讓皇上為後宮之事煩勞憂心。」
「很好,你下去吧。」
看著尚惠寧的身影自視線中離去,溫承曄低頭抿了口茶,「殷全,你進來吧。」他抬起頭,「這麼快就回來了,事情辦得怎樣?」
殷全將那紙雙手奉上,「申小姐就看了一眼,說現起名也麻煩,便寫下了這麼個字。」
「晚?」
「是,取名字最後一個字音就可。她說皇上如果願意又不嫌彆扭,管她叫魚妃也行,不過是個代號,她不介意。」
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全國最有學問的人徹夜不休想的賜號,找的都是極具意義的字,動聽又吉祥好念,卻沒想到被她這麼一推就全給否掉了——不過這也符合她的脾氣,向來不喜歡在這樣的細節上多動腦筋。「晚妃,晚妃……」溫承曄在嘴裡默念了兩遍,又尋出張紙來,大筆一揮,將晚妃兩個字寫在上面,自言自語,「字音倒是不錯,但晚這個字好像看上去——不吉利。」
他的聲音雖然低,卻被近在的殷全聽了個清楚,「確實不太吉利,」他頓了一頓,「晚——總有一種太遲的念頭。」
溫承曄瞥他一眼,「那你覺得這個字如何?」匆匆幾筆,一個大氣洒脫的「莞」字躍然於紙上,「字音一樣,字形——朕覺得也漂亮。」
「莞爾——皇上,這個字好!」
「既然好,便讓他們就把這事給定了。」溫承曄突然覺得心情大好,雖然還沒有冊妃,卻像是完成了一件夙願已久的大事,他拍了拍手,回頭時看到殷全的目光有些猶豫,「又怎麼了?」
「皇上,申小姐要求見蘇以年一面。」
他手指一動,「見就見吧,帶她到天牢去。」說完又苦澀一笑,像是在勸自己,「為什麼不讓見?早晚缺不了這一次。」
「那您要不要一起隨著去?」
「朕去能幹什麼?」他微微苦笑,緊緊地盯著眼前的奏摺一動不動,「記住,只要確保她的安全,你們也不用守在她的旁邊。」
有些事情,眼不見為凈,耳朵沒有聽到,便權當沒發生。
既然決定在一起,就要給彼此最基本的信任。
對於當下的他們,這是最好的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