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芙蓉向勝兩邊開(3)

第30章 芙蓉向勝兩邊開(3)

第30章芙蓉向勝兩邊開(3)

尚睿囑咐道:「承致,你只需切斷他們的糧食來源,然後原地待命,切不可自作主張,如若違背,軍法處置。」

徐承致下跪領旨:「臣謹遵聖命。」

交代了徐承致,尚睿又對洪武說,「洪將軍,你無論如何也要攔住和吳王會面的賊子。」

洪武領旨道:「臣定不辱使命。」

待洪武說完,尚睿從座椅上起身,下了台階,踱了兩步,轉身又走了回去:「傳朕的口諭給司馬霖。」尚睿道,「若是子章、承致,還有洪將軍如此鼎力相助,他還不能給朕拿下叛軍,救出徐敬業,那麼他,」他的話語一頓,「提頭來見。」

後殿內的太后始終沒有發音。

大臣們三三兩兩地扎堆離開,他們悄悄嘆息道:「我大衛朝難道要毀在徐氏一族手裡?」

田遠靜靜地看著王清父子遠去的背影。

賀蘭巡捋了捋鬍鬚:「巡某突然想起了彈珠。」

田遠接著賀蘭巡的話,說道:「皇上準備發出最用力的一擊了,把所有的琉璃球都彈到它應在的位置。」只要徐承致肯聽話,他便能全身而退。

賀蘭巡和田遠並肩,出了皇城宮門。

在李季的精心調理下,夏月已基本康復,渾身都是勁兒。夜裡,荷香餵了阿墨牛乳后,又去給夏月煎藥,一時忘記將狗留在了桌子上。

阿墨舔了舔自己后,想下桌子去,卻發現桌子太高了,於是站在桌邊望著下面嚶嚶唔唔地著急。

夏月本來在榻上看書,聽見它的聲音,抬頭瞧了瞧。

阿墨探了一隻腳下去,又害怕地收了回來。

她無奈地放下書,起身走去將它抱了起來。她剛才手上捧著手爐,雙臂都是暖和的,阿墨的腦袋不禁貪戀地蹭了蹭。

這是她第一次抱它。那黑色的毛絨小腦袋撒嬌,突然觸及了她心裡很柔軟的那個地方,不禁趁著荷香不在時和它多玩耍了一會兒。

睡覺前,夏月叫荷香將上次老太太給的包袱拿出來,取出裡面的一些銀兩,對荷香說:「明日該去辭行了。這些銀兩走的時候交給李大人。」她本想再花些功夫請李季回心轉意給子瑾看看病,現在看來是無望了。

荷香說:「小姐你這身子骨剛好,再調理兩三天吧,要是落下病根可不好。」

「那——後天走,你可別再攔我了。」

荷香點點頭:「我們回哪兒去?」

「先回舅舅那裡吧。反正房子也空著。」

睡到半夜,有東西在腳邊動來動去,夏月摸黑起身查看,發現竟然是阿墨。她也沒攆它,隨它怎麼折騰。

過了一夜后,阿墨便黏著她,一直跟在她腳邊。小狗又矮又小,跟得也緊,好幾次夏月都差點踩著它。萬般無奈,夏月只好將它摟在懷裡。

散朝後,尚睿照例去承褔宮問安。

徐太后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誦經禮佛。他無心打擾,便繞到院子里溜達了一圈,沒想到卻見到魏王遺孤冉鴻。

自從魏王被誅后,冉鴻就跟故意躲著尚睿一般,再也沒敢在尚睿跟前出現過。他雖然被貶為庶人,卻沒有旨意要送他去哪裡,於是便留在了宮裡。

若非時不時有人在朝堂上提醒尚睿留了魏王的餘孽勢必後患無窮,他幾乎忘了這孩子。其實,不是遺忘,而是不敢去想,怕又憶起孩子的父親,他的這位兄長。因為徐太后的緣故,他和兄長們的關係都不甚親厚,只是魏王做事沒心沒肺,和誰都能自來熟,所以算起來尚睿居然和他的交集最多。

王瀟湘懂尚睿的心思,一直照顧著冉鴻,和皇子冉浚同吃同睡,沒受過委屈。

在太后的院子里撞見時,兩個孩子正在專心逗太后的那窩狗崽,一見尚睿立馬就站了起來。

尚睿招了招手,將兒子叫過來,然後又看了看冉鴻,示意他也過來。

冉浚倒是蹦蹦跳跳的,而冉鴻磨蹭了好一陣子,才一步一步地挪近。

尚睿在涼亭的凳子上坐下。

冉浚請安道:「浚兒見過父皇。」

冉浚的話還沒落地,冉鴻就趕緊跪下:「罪臣之子冉鴻給皇上請安。」

尚睿眉心一揪,連看了冉鴻兩眼,心中有話,可是張了張嘴,卻不知究竟要說什麼。

他瞥了兒子一眼。

冉浚素來平和聰慧又善解人意,立馬扶起冉鴻:「鴻哥哥,你別這樣,你是我的哥哥,父皇自然也是你的叔父。」

冉鴻卻再一次跪下,慌忙地叩首道:「罪臣之子不敢造次。」

尚睿的目光冷下來:「平日里是誰教你這些話的?」

冉鴻卻不敢答,跪在地上,背弓得像一隻蝦,瑟瑟發抖。

尚睿見狀又不忍責問他,半晌后,緩了緩自己方才的語氣:「鴻兒,你起來回朕。」

聽了尚睿的話,冉鴻瑟瑟地站了起來:「回皇上,是冉鴻自知身……」冉鴻的話還沒說完,一抬眸被尚睿的眼色嚇住了,不敢再繼續往下說。

正好王瀟湘也來承褔宮見太后,遠遠瞧到這一幕,走近勸道:「瞧皇上您把這孩子給嚇得,怎麼在母后這裡教訓孩子的不是?」隨後,將這兩個孩子牽著領回了自己的妗德宮。

王瀟湘命宮女拿了些點心給孩子吃。冉浚含了一嘴的果子,偷偷地瞅了一眼尚睿。而冉鴻的手還在哆嗦。

王瀟湘摸了摸冉鴻的頭,又對尚睿道:「你別難為他了,無論如何他也是不敢對你實話實說的。」

話已經挑得很明了,這偌大的宮裡,能讓所有人都對他守口如瓶的還能有誰,所以王瀟湘才將話岔開,帶人離開了承褔宮。

尚睿不是不懂,是心氣無處撒。

冉浚畢竟還是小孩子,見父親母親都在跟前,咽了嘴裡的東西,才敢小心翼翼地替冉鴻辯解道:「是皇奶奶說的,皇奶奶說若是鴻哥哥不知罪孽,不守本分,皇奶奶她就……她就……」

旁邊,冉鴻的眼淚已經「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卻不敢發聲。

冉浚也被感染了一般,忽然哇的一聲哭道:「父皇,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皇奶奶,皇奶奶叫鴻哥哥不能告訴我,更不可以告訴別人。要是皇奶奶知道以後,會不會真的要鴻哥哥死。」

王瀟湘將孩子攬在懷裡。

尚睿看了看冉鴻,伸手去牽他。冉鴻雖然心中有些戚然,但還是走到尚睿跟前。

尚睿道:「鴻兒,宮裡的太傅可有教你,何為國何為家?」

冉鴻點了點頭。

尚睿語氣稍改,又道:「我們是天家子弟,和常人不同,家即為國,國即是家。冉鴻的父親也是朕的哥哥,哥哥犯了國法,受到了處罰,朕也很難過,礙於親疏也許比冉鴻少幾分,所以朕可以體會你的痛苦。可是你沒有錯,哪怕是你父親違逆了國法,你卻沒有錯。你父親臨刑前,朕去看過他,他說他唯一的願望就是你能好好活著,堂堂正正地做個有用之人。你這一生的本分就是要帶著你父親的期待活得更好,而不是背著莫須有的罪孽自憐自哀。」

冉浚聽完這一席話,頃刻撲在尚睿胸口,緊緊抱住他號啕大哭了起來,嘴裡一邊抽噎一邊喊著:「九叔,九叔……」那聲音旁人聽了都忍不住潸然淚下。

尚睿用了半日的時間陪著兩個孩子在妗德宮玩彈珠,直到用了午膳,該午歇了。

尚睿看著王瀟湘領著兩個小孩子走後,神色漸漸凜冽。

明連站在尚睿身後,絲毫不敢大意。

王瀟湘從偏殿去而復返,看到他微微一怔。

「皇上。」

尚睿周遭散發出來的寒意與戾氣幾乎將他整個人裹了起來。小几子上擺的瓷瓶里斜插著幾支開得艷麗的桃花,這撲鼻的春意卻沒有將他那張俊臉渲染出半絲暖色。

他一言未發地回了乾泰殿,命人磨好墨后,屏退了包括明連在內的所有宮人,他親自蘸了濃稠的墨汁,展開桌上的捲軸,緩緩落筆。

半個時辰后,明連才在門外聽見尚睿喚他,隨即又跟著他再一次去了承褔宮。

這一回,太后剛剛午睡起身,頭髮綰了個新式樣,整個人顯得十分精神。

她抬頭一見尚睿的面色,便知道他有話要說,便叫旁人都退下了。

偏殿里,只剩母子二人。

太后平了平衣上的褶子:「說吧,何事?」

尚睿開門見山道,「兒子方才擬了兩份旨意,母后看看,究竟是發哪一份好?」

說完,他將兩幅捲軸都放在太後身邊的案頭几上。

太后展開一幅,匆匆讀了一遍,帶著怒意瞪了一眼對面坐著的尚睿,重重放下后,又拿起另一幅,還未讀完整個人已經變得怒不可遏,一把將手裡的東西狠狠地扔到尚睿腳邊:「混賬東西!你這是要逼死哀家?」

尚睿聽著太后口中「混賬東西」這四個字,平靜地回道:「母親養了兒子這麼多年,最後也只是當兒子是件東西嗎?」

太后勃然怒道:「你還知道哀家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卻要滅了徐氏滿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尚睿不答。

太后見他這般態度,指著他的鼻子,大喝道:「你給哀家跪下!」

聽聞太后的責罵,尚睿起身照做。

「你看你寫的這些都是什麼,」太后被氣得雙手哆嗦,拿起案頭几上另一幅捲軸,含著怒念道,「今國難在即,魏王徐敬業空握兵權,大敗叛軍。之後竟與叛賊聯合,意欲謀反,其心可誅。現革去徐敬業魏王稱號,剝其世襲之權。朕念徐氏為我大衛朝國親,特赦其族無恙。然,徐氏一族終生不得為官,若非奉旨召見不得隨意進京,若有違背,株連九族……」到後面,太后都念不下去了,一把將聖旨拍在桌面上。徐太后本身就是個烈性子,越說越怒,抄起桌子上剩下的半碗薏米蓮子粥朝尚睿砸過去,沒想到他竟然沒躲,碗砸在他胸口,落地碎成兩半,粥潑了他半身。

尚睿跪地,默不作聲。

「你倒是給哀家說話啊!」太后怒視。

尚睿垂眸,淡淡道:「兒子能說什麼,母后您也並非不知徐敬業他為何會被尉尚仁生擒。」

太后一愣,這事她自然是已經知曉,支吾著說:「你……你舅舅……他不過是收到五妹的書信,說是可以救徐陽一命。你知道徐陽是他的命根子,所以他才冒險帶著心腹……」太后口中的五妹便是淮王妃。

尚睿冷斥:「這事不知母親從何得知,他們為了欺瞞您,竟然編出這樣一個父子情深的謊話。」

他繼續道:「信確實是淮王妃所寫,可是裡面寫的卻是徐敬業為謀划他心中所圖,句句皆是勸他與淮王連手,妄想與之攜手平分天下。」

太后怒視他,全然不信:「你怎能斷定,哀家知道的是假,你知道的卻是真?」

「那封信,兒子已經派人拿到,不日就可以送到帝京,讓母親可以親鑒淮王妃字跡。」

徐太后聞言有些語塞,於是又說:「你怎知不是尉尚仁的反間計?」

「母親可知,昨夜司馬霖已經找到徐陽。」

徐太后詫異:「他不是被尉尚仁捉住了嗎?」

「南域嘩變,徐陽在敘州大營騎兵突圍,被困石城山,混戰中身負重傷,被一獵戶所救。」

太后聽聞,連忙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雙手合十走到佛像前拜了一拜:「菩薩心善,菩薩心善。」

尚睿見狀,眸中染著清冷:「母親修來的菩薩心腸只對徐陽他們,卻沒有冉鴻他們嗎?」

徐太后駁斥道:「你懂什麼,沒有徐氏哪有你的今日,尉家這些人早就把我們母子吃了。」

她一邊說,一邊又從佛龕前走了回來:「就算徐陽無恙,也不能證明你舅舅他有了逆心。」

此刻,徐太后已經平靜了許多,對尚睿的話雖不是全信,卻也有了疑心,她以為尚睿肯定會繼續拿話來勸說她,沒想到尚睿卻一點頭,答道:「不錯。」

他抬眸繼續說:「但是朕要它是真的,就能是真的。朕會叫人模仿徐敬業的筆跡,寫封回信給尉尚仁,有了之前淮王妃的手書,鐵證如山,假的也會成為真的。那尉尚仁撿了個漁翁得利,多半也會繼續把戲做下去。若是他不識時務,偏要和徐敬業撇開干係,那就更好辦了,朕可以說他是做戲想要保護徐敬業而已。時機一到,朕再將這張旨意發下去。母親,您說到時會如何?」

「你瘋了!」徐太后驚駭道,「你知道若是徐家軍被你逼得臨陣倒戈,會有何後果嗎?」

「朕若讓徐氏滿門血流成河,那魚死網破是其一;若是他們與尉尚仁結成一氣,反過來要了兒子的命,這是其二。本來成王敗寇,兒子無話可說,可是到時母親您如何善終?」

「那你擬這樣的旨意作甚?」徐太后氣極反問。

「所以兒子才擬了另一份,請母親定奪。」尚睿垂手,將剛才被太后摔在他腳邊的捲軸拾起來,雙手呈上,「徐敬業若是能自裁於叛軍獄中,兒子會以國禮待之,迎回屍身,將他按封王品階葬於王陵,徐家卸了兵權,可保永享聖寵。」

太后看著尚睿手上的那份聖旨,久久不曾說話,也未伸手拿。尚睿也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

尚睿看著太后:「母親可知徐敬業夥同朝中同黨貪污一事?」

徐太后擺了擺手:「他之前和哀家說過。有些同僚同鄉總抹不開情面,就是這樣的小事,王機和御史台卻總要找他麻煩。」

尚睿冷笑道:「小事?」他將聖旨放下,從懷裡掏出一張摺子,「這是朕收到的之前梁馬渡貪污案三司會審后的上疏。」

「結果如何?」

「梁馬渡招供,徐敬業才是幕後主事,徐敬業一黨和朝中官員勾結,不但買賣官職,甚至倒賣軍中軍糧,單是梁馬渡一系人所認罪畫押的涉案糧款粗略統計已達三百五十萬石。」尚睿目若寒潭,「三百五十萬石——母親自然知道自兒子登基以來,全國每年所征秋糧也不過四百萬石。」

徐太后驚道:「你所說是真?」

尚睿答:「兒子所言句句屬實。母親若不信,可前往大理寺親審。徐敬業一黨之所為,件件皆是要亡我尉家天下,其心可誅。」他說話的語氣不疾不緩,卻如錘鏨在心。

徐太后的手指用力地攪著手中的絲帕,幾乎將它繞破:「可是,他是哀家的親哥哥,徐家百年基業繫於他一身,等哀家死後有何顏面去見徐家的列祖列宗。」

尚睿垂眸道:「假使在兒子和徐氏之中只能選一個,母親會選誰?母親有沒有想過,待日後鑾輿西歸之時,母親的神位應供於尉家,還是徐家?何況兒子此刻並未要母親捨棄徐氏一門,僅要徐敬業一人而已。」

徐太后眼眸微動,卻緊閉著嘴。

兩個人一跪一坐,均未再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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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待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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