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邊明月為君留(3)
第39章江邊明月為君留(3)
他的眼睛掠過一絲驚駭,隨後臉上又漸漸被冰冷的寒氣覆蓋,雙拳捏得青筋暴起,一把將姚創拽到跟前,眼中滿是戾氣,咬牙切齒地下令道:「即刻封城。」
五
尚睿幾歲時養過一隻貓,幾乎愛不釋手,好幾次母親都想抱走它,卻被他倔強地留下。終於有一次嬉鬧的時候,貓爪子在他脖子上抓出了幾道血痕。
他被傷了又不敢聲張,只好偷偷將傷口藏起來。後來睡覺的時候被奶娘發現,告訴了母親。
母親勃然大怒,立刻命人當著他的面淹死了那隻貓。
那時候他還小,為此又哭又鬧,傷心了許久。
母親便告訴他,這就是恃寵而驕,那隻貓之所以有此下場,都是拜他所賜。
母親還告誡他,若是以後愛上一個女子,也千萬不能讓她知道,不然對方就會有恃無恐地將他的愛意玩弄於股掌之間。
尚睿坐在夏月的屋子裡一言不發,手邊還留著她早上看醫案做的筆記。
下面的人將夏月的這間屋子翻來覆去地檢查了許多遍,所有的蛛絲馬跡都沒有放過,但是一無所獲。
他冷冷地看著地下跪著的荷香。
荷香伏在地上,全身簌簌地抖著。
這時,明連將夏月埋在樹下的高辛玉呈給了尚睿。
尚睿的拇指指腹摩挲著手中的玉蟬,又冷靜地將事情來回想了一遍。
她不是有預謀的。從眼前這個丫鬟得知夏月不見時的眼神就能知道,這不是有預謀的。
憑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絕對是有人暗中帶走了她。
這人知道她和王淦的過節,先殺掉王淦鬧得滿城皆知,而且這個人還非常了解她,算準了她若是能夠脫身,肯定會去現場看一看,然後再接近她,教她說出那樣的話擾亂他的心神,趁機接走她。
尚睿雙眼微微一眯。
天下間,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那樣了解她,將她的性情脾氣了如指掌。
他後悔自己太大意,今日離與尉冉郁約定見面的日子還有幾天,他便以為對方還未到帝京。
尚睿閉上雙眼,怒氣從胸中翻湧而出。那怒氣中除了憤恨不甘,居然還有一絲嫉妒。
夏月最後說的那句話,像一根刺扎著他。
是她為故意擾亂他心緒而用的計策,還是她說的是實情?
王淦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可是,他就算把錦洛翻個遍,也要將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尚睿斜睨著跟前的荷香,眼神像看一隻隨時都能捏死的螞蟻一樣。
那道冷酷的視線嚇得荷香幾乎暈死過去。以尚睿那晚的所作所為來看,她認為此刻尚睿就算不殺她,也會剝她一層皮,再從她的嘴裡撬出夏月如何消失的信息。
哪知,尚睿連話也懶得問一句,最後只對旁邊的人說:「帶她回宮去,問她王淦的事情。」
那些人得了令,就將她迅速地拖了出去。
閑雜人一走,屋子更靜了。
此刻已經是正午,院子里的陽光格外燦爛,窗戶和門都是開著的,金色的暖陽和絢麗的春光一併撲面襲來,門外那條叫阿墨的狗還在草叢裡撒著歡。
可是,他獨自坐在屋內,目睹著那輪驕陽,從眼到心卻都是冷的。
六
尚睿只猜中了一半,夏月卻是直到被人接走的那一刻才反應過來。眾人都被那抓賊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的當口,夏月被人一把拉了過去。
夏月還沒來得及驚呼,就看到楚秦的臉。
楚秦低聲說了一句:「小姐,得罪了。」然後伸手拔了她頭上的玉簪,一頭青絲傾瀉而下,隨後楚秦又飛速在她背後披了一件皂色的外衫,將她拽入了密集的人群中。
如此一來,夏月的衣衫和髮飾都和剛才截然不同,背影大變。
兩個人再趁亂不急不緩地跟著人流走。
在終於離開相府門口的人群,拐進一條小巷子后,夏月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怎麼會在帝京?」
「說來話長。」楚秦查看了四周一番,確認沒有異樣,才叫夏月跟著穿過羊腸小巷,走到另一頭的一輛馬車前。
「子瑾他……」
「殿下自然也在。」
夏月呼吸一滯:「你是說他在帝京?」
楚秦點點頭。
夏月一聽子瑾也來了帝京,便有些膽怯:「你這樣明目張胆地來找我,萬一被擒,會不會連累到他?」
楚秦低聲說:「小姐放寬心,你面色自然一些,就不會惹人生疑。如今他們肯定是先去封城門,緩一些再拿著畫像搜城。」
她心中惦念著子瑾,全然沒有注意到楚秦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
楚秦將夏月送到車前,撩開帘子,又叫夏月上車。
車內坐著一個婦人,大概四十歲上下。
楚秦低聲解釋道:「這位是周夫人,小姐且聽她安排。」
帘子放下之後,那周夫人拿出一套男裝讓夏月換上,又替她綰了一個男子的髮髻。隨後楚秦便叫夏月扮作周夫人的小廝,坐在車廂前面同自己一同趕車。
他們的車上了西大街,又走了一會兒,停在一所宅子的大門口。周夫人拿著行李下了車,夏月跟在後面進了宅門。
而楚秦則繼續將車趕往別處。
夏月心中十分忐忑,不敢多說,跟著周夫人繞過花廳進了後院。
然後,她就看到了院中等待的子瑾。
子瑾幾乎風馳電掣般疾步朝她走來。
夏月的目光一觸到他的臉,整個人瞬間就石化了。
他晒黑了,卻沒有痩,似乎比以前壯實了些,脫了少年的稚氣,眉宇間含著成熟男子的韻味。可是,看她的目光卻沒有變,滿是急切。
他飛奔到夏月跟前,將她急急地拽了過去,狠狠地壓在胸前。
「月兒,月兒……」子瑾喃喃地念叨著。他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呼吸,只覺得心隱隱打戰,除了那個名字以外,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來,有一種情緒堵在胸口,震得自己渾身戰慄。
「月兒。」他又喊了一聲。此刻的他不僅想抱她,還想親她,想吻她,想將她揉碎了藏進心裡,可是他又怕。她臉皮那樣薄,又那樣介意他們曾經的姐弟關係,如今當著別人的面,他不敢再像個莽夫一般地傷害她。
那久違的聲音,落在夏月心中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夏月被這樣一個懷抱緊緊地擁著,眼淚洶湧而至。
她終於見到他了,而且他還好好的。
旁邊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窸窣退去,後院里只留了他們兩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他胸前抬起臉問他:「你過得好不好?」話一說完,她這才發現子瑾擁著她的手竟然還在抖。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急忙將那雙手收在身後,尷尬地別過臉去。
夏月伸手掰正他的臉朝著自己,岔開話題說:「我……我餓了。」她確實餓了,昨夜熬了一宿,今早至今連一滴水也沒喝,如今心弦鬆懈下來,真是覺得飢腸轆轆。
他沒有接話,知道她不過在借題讓他平復心情。
她仰頭看著他,雙手還捧著他左右的臉頰。
從小到大,有多少人羨慕他那張臉,可是,只有她敢這麼對他。任由她隨意揉搓,他也不惱,反而甘之如飴。
四目相對,分開這些時日,有多少話想要說,可是又彷彿什麼也不用說。
他注視了她許久,眼中的情緒才慢慢和緩下來,心神平復后牽著她進了屋,又親自去端了些點心來,吩咐人備飯。
夏月咬了一口手上的酥糖說:「我要吃湯餅。」
他乖乖地應著,又給她倒了一杯水。
沒過多久,錦洛口味的湯餅被端了上來。夏月埋頭將一大碗湯餅吃了個精光,連湯也喝了。
吃完東西后,她從再見的喜悅中冷靜下來,問道:「王淦是你殺的?」
子瑾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當年我發過誓,就等這一天。」
「可是這又何必。」
「如今我能殺他,自然是不怕,你放心。王淦惡貫滿盈,早該有此下場。」
「是你故意將王淦的屍體扔在相府門口,惹人圍觀,滿城皆知?」
「時間倉促,楚秦根本查不出他們將你藏在哪裡,於是才出此下策。本該我親自去接你,無奈楚秦面生,更容易混進去。」
夏月又問:「如果我沒有機會去看王淦,你們豈不是全盤落空?」
子瑾黯然道:「那自然會再想別的辦法。」
她看著那個碗,自責道:「荷香還在那裡,我這麼逃走了,他們不會放過她的。」
她又說:「還有你的玉。」
子瑾答:「玉倒不打緊,只是今天他們定然有了防備,無法故技重施將荷香救出來,只要她能挺過這幾日,就會有一線生機。」
「為何?」夏月不解。
他朝她寬慰一笑:「這是男人操心的事情,你就不用多想了。」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夏月本想再問問他這些時日的遭遇,可是想起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二人面對面地坐著,夏月依舊是一副男子打扮。
在子瑾的心中,自然認為夏月是這世間最好看的女子,如今第一次見她穿著男裝,難免覺得新奇,禁不住伸手將她頭上男子用的木簪抽掉,打散了她的髮髻。
她的頭髮長且密,髮絲在他的掌中又柔又順,還帶著她固有的香味。
這是讓他久違的觸感和氣息。
他探過身子,將額頭擱在她的頸窩,沉溺在她的發間,許久才輕輕地說了一句:「月兒,你知不知道,我身在帝京卻找不到你,那種心情真是要瘋了,若是今天沒有成功,我其實也想不出法子了,只有硬闖進宮去找九叔,讓他將你還給我,他要什麼都可以。」他喃喃又重複了一次,「真的,什麼都可以。」最後兩句話,他說得極輕,聲音只在自己喉間迴轉,幾乎低不可聞,似乎只是說給自己聽。
她聽著他的話,心中有些疑惑,正要再問,卻不想此刻子瑾卻主動從她肩上抬起頭來。
他牽著她的手,如墨的眸中含著水光,雙眼亮晶晶的,輕輕地說:「吃飽喝足了,那讓我再抱一下。」
夏月立刻站起來,尷尬地答:「我把碗筷端出去。」
她正提腳要逃,哪想他微微一牽,就讓她跌坐到自己的腿上。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自己的臉。
她身體微僵。
沒想到他並未真的吻她,只是用唇碰了碰她的側臉。
夏月拽著他的胸襟,不敢推也不敢回應。
她皮膚很白,一雙唇鑲在臉上,好似花瓣一般。
他見她沒有十分抗拒,才猶豫著用手扶著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和當初的青澀與急切不一樣,此刻他小心且生疏地試探著,唯恐遭到她的反感。他僅僅用自己的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唇,不像是吻,倒像是親密的觸碰。
隨後,他雙唇微張,她敏感地感受到了這點異動,呼吸一滯,誤以為他要將她的唇曖昧地含進嘴裡去,心中正遲疑著要不要阻止他的當口,卻聽他只是啟唇問道:「這些日子,月兒有沒有想我?」
他們鼻尖觸著鼻尖,氣息交織在一起,飄著一種醉人的芬芳。
她微微點了點頭。
沒有撒謊,真是沒有一天沒想過。一直在掛牽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危險,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人欺負他。
他得到這個答案,像吃了蜜的孩子,眯著眼睛笑了。那笑顏清澈純粹,若是有旁人在,任誰看一眼,心都會化掉。
她想起了李季,抓起子瑾的手腕,便要診脈。
「怎麼了?」他問。
「我見著那個李季了,他還教我如何治你的耳疾,可惜……」夏月蹙眉,眸色一暗,「我還沒學成。」
「李季?」
「就是那個太醫院的李季,我之前一直住在他的府中。」
「他一個出入禁宮的御醫,你如何會住在他的府上?」子瑾不禁對夏月的遭遇好奇起來。
事關重大,夏月也不瞞他,就將自己如何遇見「洪武」,又如何去了李季那裡治病娓娓道來,其中省去了與「洪武」那一夜的尷尬。
子瑾靜靜地看著她的臉,任由她繼續敘述下去,而自己的一顆心卻越來越涼。
夏月猜不出來,但是對於他而言,這「洪武」是誰,一目了然。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尚睿居然對她動了男女之情。
「怎麼了?」她覺察出他的情緒。
子瑾搖了搖頭,雙唇又覆上了她的唇瓣,輕輕摩擦著那份柔軟:「喻昭陽。」他從唇間悠悠念出這三個字。
「嗯?」她狐疑地應著,因為子瑾從未這麼叫過她。
「倘若有人能洗清爹的罪名,還喻家一個清白,還可以讓你重新用這個名字,正大光明地活在世上,你可歡喜?」
夏月一愣,緩緩答:「那要看對方需要你我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扶著她的臉,含著笑將自己的額頭去碰她的前額:「你要不要睡一會兒,看你幾天幾夜沒合眼的樣子。」
聽他這麼一說,夏月才覺得累,在李府她壓根不敢去那張床上睡覺,一閉眼就做噩夢。
她搖頭:「頭疼,但睡不著。」
他以為她是因為看見了王淦的屍首害怕,於是勸道:「那你躺著歇會兒,我留在屋裡陪你。」
她想了想,也不在他面前硬撐,就在軟榻上和衣躺下了。
而後,子瑾替她掖了被子,然後坐在床頭,守著她。
時間緩緩地從兩個人之間流過。
他握著她一隻手,用拇指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掌心,輕輕地畫著圈,這是她兒時生病睡不著的時候,父母親常用的方法,讓人放鬆又安心。
須臾后,她喚了一聲:「子瑾。」
他垂頭正在專註地看著她的手指,心中似乎想著別的事情,壓根沒聽見她在說話。
她合上被他捏在手中的五指,拉了一拉。
子瑾這才覺察,抬起頭來:「嗯?」
「我們在這裡,萬一有人來搜查,會不會有危險,還連累了其他人。」她擔心地又說,「若是今天他們將計就計放了我,再順藤摸瓜抓到你,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