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袁樹,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我是真的一直和韓丁在一起。」
「我不相信。除非,你們舌吻。」
一、如何科學地揍我的老闆
我睡了有史以來時間最長的一覺。
在袁樹的第二場簽售會結束之後,我拖著疲憊得像狗的身體回到家裡,連袁樹說要帶我出去吃大餐也拒絕了,草草地卸了個妝就癱到床上睡著了。
我做了個長長的夢。在夢裡,我操辦的袁樹的全國巡迴簽售會一直順利進行,袁樹的身價水漲船高,我作為他的經紀人,各種通告幫他接到手軟,當然,入賬的傭金也讓我笑得合不攏嘴。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不知道袁樹是不是去平日愛去的那家咖啡館寫稿子了,房間里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隻活的生物。
我洗漱完畢,化了個妝,打扮得美美的,準備去上班。
作為之前成功處理了袁樹的公關危機,後來又成功操辦了袁樹的簽售會的時光雜誌社的靈魂人物,我都不知道我的老闆將如何獎勵或者讚美我。
咦,正好今天是發工資的好日子。
說不定老闆會直接將他的滿腔情義轉換成現金支付給我。
我彷彿展望到老闆向我獎勵豪車、豪宅的美好未來……
帶著這種美好的展望和迷之自信的笑容,我來到公司,推開了主編辦公室的門。只見我的辦公桌上,一張工資單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似乎在等待我的臨幸。
沒想到剛剛還在展望獎勵的事情,工資單就已經被放到我的桌上了。不知道打開工資單后,裡面的數字會不會讓我嚇一跳呢?
來,小妖精,讓姐姐打開你,數數後面有多少個零……
把工資單打開之後,我卻開始懷疑人生。
這不對,這張工資單一定不是我的。
再次確認了工資單的姓名欄,確實是用宋體五號字寫著「蘇恬」之後,我才開始考慮要不要接受這個現實。
只見工資單上赫然寫著,應發一萬八千元,應扣一萬八千元,本月實際發放工資零元?!
實際發放工資零元是什麼意思?
不說我勞苦功高,不說我辦事得力給我發放獎金,反而將我當月工資扣得一分不剩?
這我就不太懂了。
於是,我怒氣衝天地衝進了我的老闆韓丁的辦公室。
「啪」的一聲脆響,我將工資單拍在韓丁的辦公桌上。
韓丁原本坐在那張義大利進口純手工製作的真皮椅里,目不轉睛地盯著股市大盤走向,結果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他推了推只有在面對電腦時才會戴上的銀邊眼鏡,問:「蘇主編,找我有事?」
嗬,你們看看!
需要我的時候叫人家小恬恬,不需要我的時候就叫我蘇主編,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不過如此。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要那麼生硬,說:「也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我今天早上看到這張工資單的時候,覺得上面的數字有點玄幻。不知道韓總有沒有時間幫我解釋一下?」
韓丁拿過辦公桌上我的工資單,非常沒有誠意地掃了我一眼,說:「應發和應扣的數字寫得一清二楚,沒問題啊。」
「……」
唉,韓丁真是我的親老闆。
我,蘇恬,作為一家雜誌社的主編,還是一位知名寫手的獨家經紀人,拿到的月工資是零元,他竟然覺得沒問題……
我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問:「那就麻煩您解釋一下,應扣壹萬捌仟元是怎麼回事。我這個月做了什麼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情,需要您將我的工資全部扣除以示懲罰嗎?」
韓丁將身體陷進皮椅里,舒服地蹺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平靜地說:「哦,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情雖然蘇主編經常做,但是我倒沒有想過要扣你的工資……」
「那是因為什麼?」
韓丁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辦公桌的桌面:「蘇主編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所以不記得之前自己欠公司三十萬,以還袁樹的醫療賠償費用的事情了?」
「……」
這真是會心一擊。
現實如此殘忍……我甚至毫無還手之力。
所以,我為什麼會因為最近太忙就忘了這一茬呢!
但是輸人不輸陣,我的氣場不能弱。
所以我明知故問:「記得,所以呢?」
「蘇主編本月工作勤奮,考勤滿勤,簽售會也舉辦成功,你本月的工資加上獎金大約一萬八千元,但是基於你之前欠公司的三十萬,你也同意在工資里扣,所以,你這個月的工資是零這件事,你應該很好理解吧?」韓丁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懶洋洋地雙手抱胸靠在落地窗戶上,身形修長,看不清表情,卻自帶強大的氣場。
但是……即使我需要向公司還錢,也不需要將我的工資扣光這麼狠吧,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那您覺得,我一個打工族,在C城,拿著月薪零元的工資,我該怎樣生活?」
真的,這道題可能是我迄今為止遇到的最難解的題,沒有之一了。
畢竟,作為一個生活在城市裡的打工狗,吃飯要錢,坐車要錢,開燈要錢,喝水要錢……任何一個行為動作都需要消耗人民幣。
所以,工資零元你讓我怎麼活?
而且按照韓丁的說法,我不但這個月工資零元,很有可能接下來的兩年或者更長的時間,都是工資零元。
我的老闆,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了一棵植物,不用進食,不用移動,只需要站在那裡吸收陽光和雨露就可以健康成長几百年?
聽到我的提問后,韓丁忍不住笑了笑,可是笑完之後,他的回答依然很無情:「這我就愛莫能助了,畢竟我考慮到的是,你欠公司的三十萬,按現在這個速度扣下去,至少需要扣兩年才能扣完,還不能和你算利息。」
……這個萬惡的資本家!他竟然還想給我算利息?!
是不是因為平時沒讓他見識過我的武力值,所以他覺得我好欺負?
當然,和老闆談工資,確實不適合展現武力值。
我沉思片刻,將自己從怒氣沖沖模式切換到可憐巴巴模式,打算向韓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韓總,別說持續兩年了,我持續兩個月都會被活生生餓死……你難道不介意失去這樣一個優秀的主編嗎?」
韓丁用一雙深潭般的眼眸靜靜地看著我,薄薄的雙唇吐出了三個字:「不介意。」
你們看看,我的老闆還有沒有人性?
什麼叫補刀小能手、落井下石小達人,我的老闆韓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都已經這麼慘了,他還擺出這副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的架勢,我卻拿他沒辦法。
「好的老闆,你說怎麼辦?總得給我一條生路吧?」
我的老闆,這個家財萬貫的富N代,聽到我的求饒之後,嘴角終於扯出一抹狡黠的笑:「辦法當然是有的,就看你願不願意執行了。」
我感到很迷茫。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前方有一個大坑等著我。
韓丁將一沓報紙推到桌子上,我拿過來,一張一張翻下去,發現從袁樹的第一場簽售會開始,媒體彷彿已經洞察到我和袁樹之間的貓膩,開始頻繁地發一些他和我之間的報道。
比如這個B城日報,頭版頭條是「一線作家遠樹疑似與經紀人談戀愛,二人眉目傳情,互動良多」。
而另外的C城商報,娛樂版的主題是「論經紀人和明星在一起的可行性,舉例,遠樹和他的經紀人」。
我一臉蒙,甚至有些慌亂,抬起頭來看著韓丁。
韓丁聳了聳肩,說:「其實你們的關係我本來打算不管不顧,但是在娛樂圈裡,明星和經紀人交往是大忌,而在我們這個圈子,也是同樣的,這你應該懂。而且你們的關係一旦被媒體發現,以後工作起來會很不方便。所以,我希望,你身兼袁樹經紀人的身份,到今天為止。」
如果剛才看到報紙之後,我的表情是一臉蒙,那麼此時此刻,我可以說是五臉蒙了。
韓丁真是生動別緻地演繹了一出名叫「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年度大戲。
他之前會直接用公司任命的方式讓我成為袁樹的經紀人,不過是因為覺得我可以搞定袁樹;而為什麼要等我成功將袁樹的公關危機解除、第二場簽售會圓滿結束之後再說,不過是覺得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這個時候換人也不會影響接下來其他場次的簽售會吧?
我又氣又急,卻說不出一個字,千言萬語到嘴邊,卻只換成一句話:「袁樹不會同意的。」
真奇怪,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底氣,覺得袁樹不會同意。
但是潛意識裡,我就是這麼覺得。
韓丁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看著我,說:「袁樹會同意的。」
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一點,與他對視著,但心裡並不懂他想要說些什麼。
果然,他下一句一開口,我的腦子就炸開了鍋。
韓丁吐了個煙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如果他知道,在他離開的這五年時間裡,你一直在偷偷和我交往的話……」
「啊?」
聽到剛才那句話,我整個人都不太好,也不太明白韓丁的用意。
結果,韓丁將煙摁滅在煙灰缸里之後,朝我走過來。
韓丁極少笑,但笑起來也是極好看的。只是這好看的笑容太危險了,於是我已漸漸習慣他的面癱。
可是此時,他向我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說:「蘇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在不久之前,你還在為袁樹突然闖入你的生活而苦惱,甚至為了擺脫他,不惜來向我求助,讓我假扮你的男友,對嗎?」
我一時語塞,竟無言以對,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所以,現在有這麼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利用,讓他從你的身邊徹底消失,你為什麼突然不願意了?」
是啊,我為什麼突然不願意了?以前要和袁樹保持距離的是我。
可是,在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后,我似乎早就忘了他和我在一起時,不顧我的經濟壓力予取予求的任性,和後來一聲不響地從我生命中消失的痛。
那麼刻骨銘心的傷,怎麼忽然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呢?我現在連去摸一摸傷痕的位置,都要思索良久。
是那些相處的細節麻醉了我,遮住了我的雙眼嗎?還是因為我對袁樹那漸漸復甦的感情?
韓丁用他那魔性般的聲音在我耳邊說:「我只是一個商人,我只重利益。袁樹現在是我們公司重點打造的寫手,你和他在一起,無異於辦公室戀愛,總是不利於工作的。雖然我希望我的編輯可以不擇手段地從一個死都交不出稿子的寫手手裡騙到稿子,但是我不希望是通過付出情感和身體的方式。畢竟,最後如果搞出醜聞,我可能需要花十倍、百倍的代價,才能擺平。」
最後,韓丁用他那低沉又而迷人的聲音,給我出了一個終極選擇題:「所以,或者你離開公司,或者你離開袁樹。你的選擇呢?」
我的選擇?
我有得選擇嗎?
我幾乎沒有選擇啊,我的老闆。
我還欠你三十萬不是嗎?
我彷彿面對一面懸崖筆直而立,而我的老闆韓丁,站在我的身後,輕輕地推了我一把。
他說:「如果你選擇離開袁樹的話,那張三十萬的欠條,我可以馬上將它撕毀。」
我回過頭來直視著我的老闆。認識他這麼久,我覺得他陰晴不定,任性得可怕,有時候甚至還有點天真,但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覺得他現實、殘忍、唯利是圖、不近人情。
一氣之下,我沒有控制住自己,右手狠狠地向他的臉頰扇去。
「啪!」一聲脆響回蕩在空氣里。
一瞬間,空氣都凝固了。
韓丁的眉頭漸漸聚成一個川字,臉上泛起濃濃的怒意。
我從未見過韓丁發火,也從來沒有想過,我有如此榮幸,有這樣近距離觀賞他發怒的機會……感覺買到的還是VIP票。
他薄唇輕啟,質問我:「你打我?」
我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將規規整整系在脖子上的領帶扯鬆了一點,繼續問:「你在上班時間打了你的老闆?」
是的,沒有錯。
我在上班時間打了我的老闆。
下一秒,我極有可能被我的老闆開除。
我極有可能在失去工作的同時,還失去袁樹。畢竟,三十萬的欠款我還不起,而扇韓丁的這一巴掌,我也還不起。
我思緒很亂,不想再去細想這些問題。
我只是紅著眼眶衝出了韓丁的辦公室。
眼眶裡有什麼流了下來,或許那是淚水。
可是我並不覺得難過,只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種面對命運的捉弄的無力感。
如果說五年前我喜歡上袁樹,純粹是因為我是顏控或青春期的衝動的話,那麼五年之後,我和袁樹之所以會發生故事,就更像是有一雙上帝之手在暗中推動。
可是此刻,我覺得那雙上帝之手,來自韓丁。
作為一個性向不明又曾經向袁樹表白過的人,我不知道他做的一切是因為什麼。有時候,他會不容置疑地將我推去袁樹的身邊,而此刻,他又讓我毫無選擇餘地,逼我從袁樹的身邊抽離。
是因為他還愛著袁樹,希望袁樹回到他的身邊?或者他做這一切是為了報復他的假想情敵——我?還是真的如他所說,只是站在公司的角度來做的決定?
我無從得知。
只是,每一次韓丁都用我最致命的弱點來脅迫我,而我每一次都不得不聽從。
二、如何科學地氣走前任
我坐在公園的長凳上不肯回家。
袁樹在微信上發來一條又一條消息。
「什麼時候回家?飯已經做好了。」
「還在加班嗎?不要把自己累壞了啊。」
「好吧……既然你這麼忙,那我就先吃了哦。」
他真像個居家小媳婦,等待著外出務工的丈夫。
這讓我想到五年前的我。彼時的我還很胖,樣子也土土的,當時我有多愛他,聯繫他就有多頻繁。我總是一條信息接一條信息地發過去,他卻大部分不回,偶爾回一條「好的」「嗯」「可以」,我都會抱著手機興奮好半天。
現在,輪到我一條一條信息點開看,再輕輕地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
最後停在韓丁發來的一條信息上。
只有冷冷的幾個字。
——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
他給我兩天時間考慮,我是選擇放棄自己的職業生涯和袁樹在一起,還是選擇放棄袁樹繼續自己的職業生涯。
這還真是個艱難的選擇。
如果袁樹之前沒有狠狠地傷害過我,作為大齡女青年的我,或許還會用我所剩無幾的青春博一個與他長相廝守的機會。
可是,畢竟他曾經那樣不負責任地在我們耳鬢廝磨之後的第二天就消失不見,沒有任何音訊,也沒有任何說法,連「對不起」都沒有一句。
現在回想起來,用一句網路俗語形容我的心情就是:就像是嗶了狗似的。
真希望他是只狗,真希望那只是一場夢。
我呆坐到夜幕降臨,星星也從濃濃的霧霾里探出了頭。我解鎖手機,給韓丁發去一條信息:「我已經考慮清楚了,明天能麻煩您配合我嗎?」
片刻之後,手機鈴聲響起,是韓丁簡短的回復:「好的。」
我第二天出門上班的時間,比平時要早很多。
袁樹當時剛剛起床,正睡眼惺忪地刷牙,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滿嘴的牙膏泡泡,可愛得讓我想要捏捏他的臉。
想到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再見到他這樣的一面,於是我大膽地跳到他的身邊,捏著他的臉頰誇了句:「啊,你怎麼這麼萌!」
袁樹依然一副沒有完全清醒的狀態,卻在我捏著他的臉的時候,俯下身來親了親我的唇。
於是我的嘴巴也滿是牙膏泡泡……
「袁樹,你渾蛋,我剛剛才化完的妝!」
好生氣哦!
要知道我臉上抹的是迪奧的粉底液、香奈兒的腮紅,嘴上抹的是阿瑪尼的口紅,我現在簡直是會呼吸、會移動的人民幣呢,他卻用牙膏泡泡把我臉上的人民幣都弄花了。
我踢了袁樹一腳,然後無奈地回房間補妝去了。
雖然我很生氣,可是為什麼心裡覺得有點甜呢?
只是很可惜,這可能是袁樹喂我吃的最後一顆糖了。
補完妝出來后,我背好包包,一邊走到門邊換鞋,一邊說:「今天晚上韓丁可能會來咱們家吃飯。」
袁樹已經刷好牙了,正在洗臉:「哦,你怎麼突然想到把他帶回家了?」
我竟一時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抓了一條毛巾擦好臉后,袁樹自言自語般地說:「不過他做你老闆這麼久,想必也對你照顧有加,請他吃頓飯是應該的。晚上我多做幾個菜。」
然後他自顧自地把毛巾整整齊齊地放到毛巾架上。
我覺得憂傷極了。但是我什麼都不能說。
我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補了一句「我去上班了」,就轉身退出這間屋子。
這一整天的時間裡,我都坐立不安,知道自己今天要搞一件大事情,心也跳得格外快。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等公司里其他人都慢慢走掉之後,我偷偷摸到韓丁的辦公室。
透過玻璃牆,我發現韓丁的秘書已經下班了,而他辦公室的燈卻依然亮著。
我惡向膽邊生,屈起手指敲了敲門。
裡面響起韓丁的聲音:「請進。」
我倚在門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淡定一點,然後柔聲開口問:「韓總,晚上沒約吧?」
「沒有。」他直接乾脆地回答,然後用一副「別演了,我已看透了這一切」的表情看著我。
「晚上一起吃飯吧,去我家。」我斗膽說。畢竟,如果在外面和袁樹攤牌,鬧得太難看就不好了。
以袁樹現在的熱度,說不定還會被人拍成視頻發到網上呢!
「OK,走吧。」韓丁乾脆利落地起身,關燈。
我輕鬆不起來,但相反地,韓丁顯得心情極好。
他用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說:「很好奇,你晚上會挖個什麼樣的坑給我跳。」
我尷尬地笑笑,說:「放心,不會比你給我挖的坑大。」
是啊。
今晚我挖的坑再大,也不過就是和袁樹劃清界限。
哪裡能大過韓總的一雙翻雲覆雨的手,左右他人感情、左右他人命運也不過彈指一揮間的事?
韓丁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等我掏出鑰匙打開家門。
當我還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進去時,袁樹竟然端著一個湯盅從廚房走了出來。
看到我獃獃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熱情地招呼我說:「愣著幹什麼呢,快進來。洗洗手準備吃飯吧。」說完放下湯盅,趕緊給我拿來了拖鞋。
這種一級渣男變身家庭主夫的既視感,我一時無法適應。
倒是一直被我擋在身後的韓丁,看到穿著圍裙正在端菜布碗筷的袁樹時有些驚訝,說出的話語多少有些酸意:「嗬,還真看不出來,你竟然會做飯。」
「還不都是為了蘇恬,我才特意學的。」
「……」
雖然我不確定袁樹是不是在向韓丁撒狗糧,但是這個鍋我不背!
換了鞋,把包包放到沙發上,我看著餐桌上的四菜一湯,無所適從。
倒是袁樹,一直熱情地跟我說:「蘇恬,你得帶你老闆常來家裡吃飯,還不快招呼人家坐。」
短短一句話,把我和他劃分在了一起,把韓丁劃分成了人家,界限分明。
我挨著韓丁站近了一點,還拉了拉他的手,努力讓我們看起來顯得親密一些。
看不出來,韓丁也是個實力派,我不過輕輕勾了一下他的手指頭,他馬上反客為主,與我十指緊扣。
「其實,今天,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清楚。」我壯了壯膽子,終於還是向袁樹說出了口。
正在放碗筷的袁樹抬頭看了看我,目光下移,一直看著我和韓丁緊緊扣在一起的手,竟移不開眼。
「很抱歉,確實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在你回來之前,我和蘇恬就已經在交往了。」韓丁倒是比我坦然許多,淡定地向袁樹撒起謊來。
沒有任何鋪墊,可那緊扣的雙手彷彿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袁樹停下手中的事情,靠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胸,臉色陰鬱地看著我們。
許久之後,他一聲冷笑,說:「騙誰?」
他不相信。
是啊,如果換作是我,我也不會相信。
我又向韓丁的身邊靠了靠,努力讓我們看上去更親密:「是真的袁樹。因為你出現之後,就這樣直接搬了進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我的感情狀況……所以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袁樹依然像只茶壺一樣,坐在沙發上看著我們,一動不動。
半晌之後他才說:「蘇恬,你是不是又在整什麼幺蛾子,好藉機把我從這個房子里趕出去?」
袁樹雖然是生氣的語氣,卻莫名地讓我覺得話語里竟有一絲委屈。
這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絲心疼。
眼淚就這麼從我的眼眶裡滾落下來,我卻還是要口不對心地說:「不是的,袁樹,我一直就想和你說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袁樹顯然更生氣了。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沒有機會?每天你去上班和我告別的時候沒有機會?每天你下班和我一起吃飯的時候沒有機會?我變著花樣向你表白、和你過紀念日的時候沒有機會?那天晚上,我們終於滾到了一起,幾乎膩了一整晚的時候沒有機會?難道一定要等到像今天一樣,你直接帶個男人回家,跟我說你其實一直以來都有男朋友,這才叫合適的機會?蘇恬,你會不會覺得自己過於殘忍?」
我想說,別說了袁樹,我也覺得自己很殘忍。
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這原本是在你剛出現的時候就應該處理的事情。可是我太貪戀你重新回到我生命中后的一切了,所以一直拖啊拖的,拖到現在。
眼淚弄花了我的眼妝,韓丁順勢將我摟進了懷裡,我就這樣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來,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
也許此時這樣的擁抱,會讓我們這個假情侶的身份,看起來多少顯得有一絲真實感吧。
韓丁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作安慰,然後跟袁樹說:「袁樹,你就別怪蘇恬了,她其實是心軟。」
話還沒說完,氣紅眼的袁樹突然開始口不擇言起來:「嗬,她心軟,你的心也不硬啊,接盤俠。」
袁樹挑著眉一臉嘲諷地看著韓丁,接著用言語狠狠地刺傷他:「怎麼,我寫的作品多爛你都不介意,全部拿來出版,我愛過的女人不管多差勁你也不介意,準備娶回家供著?」
我又生氣,又難過。
生氣的是,他竟然用這樣的話語來抹黑自己,抹黑我,抹黑韓丁。
難過的是,此刻他的嘴巴這麼毒,心裡一定很苦吧。
韓丁的反應竟然比我還要激烈,他讓我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然後衝過去,揪起沙發上的袁樹,生氣地問:「袁樹,你是不是氣糊塗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袁樹掙脫韓丁的雙手,說:「是我糊塗還是你糊塗!你說你一直和蘇恬是戀人,那你知不知道就在前段時間,她和我發生了什麼?」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衝過去,狠狠地甩了袁樹一耳光。
「啪」的一聲,耳光聲音清脆響亮。
袁樹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眼睛圓睜著,用一種如同受傷的小獸般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內心一軟,真想抱抱他,摸摸他的臉,問他究竟疼不疼。
可我知道我不能。
所以我只能說:「袁樹,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我是真的一直和韓丁在一起,以後也會是。」
袁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再看了看韓丁。
他的理智彷彿已經被誰徹底帶走,因為一開口,他又開始說胡話了。
「我不相信。除非,你們舌吻。」
「……」
我有點無語,覺得氣瘋了的袁樹的下限簡直就像被狗吃了。是不是如果他說除非我們發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給他看,我們也要配合他在他面前表演活春宮?
但是韓丁拉住了我。我迷惑地看他一眼,然後,他用力一帶,我就被他攬進了懷裡。
然後他捧著我的臉,嘴唇輕輕地壓上來。
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好聞的古龍水味撲面而來。
以袁樹的角度來看,我們就像在熱吻。
而只有我知道,韓丁捧著我的臉的時候,輕輕地把大拇指壓在了我的唇上。
他的嘴唇,不過親上了自己的手指。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韓丁終於緩緩放開我,然後挑釁一般地對袁樹說:「現在信了?」
袁樹的眼眶通紅,而他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即使這樣,臉上依然掛著一抹不可一世的笑,他說:「不信。或許你們可以在我面前上演限制級?」
唉,我的前任,我又想甩他耳光了。
不要臉!沒下限!
我從沒想過,這一場戲會演得如此難看。
我突然想到那句歌詞,「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別逼一個最愛你的人即興表演」。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瓜,看著這個曾是我最心愛的人在我面前生氣,暴怒,口不擇言。
為什麼最後我們會變成這樣?
還好我的搭檔韓丁還算淡定。他看了看癲狂的袁樹,又看了看我,然後說:「試過了。體驗感很不錯。」
袁樹終於忍無可忍,拳頭緊緊地攥著,對著韓丁的鼻樑就是一拳。
韓丁沒有料到他會動手,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即使這樣袁樹也沒打算輕易放過他,又將他抓過去,拳頭高高舉起,準備對準他的右臉再來一拳。
我撲過去,抱著袁樹高舉的拳頭,阻止他的攻擊,說:「別打了,袁樹。」
袁樹不聽,依然想將拳頭向韓丁揮去。
我將自己的臉湊過去:「你想打的話,就打我吧。」
袁樹獃獃地看著我的臉,眼眸里全是我的身影。他的臉上原來還有憤怒,可是之後慢慢地消失了,最後只剩下那令人心疼的受傷的表情。
他緩緩放下拳頭,看著我說:「也好,蘇恬。我傷害你一次,你傷害我一次,我們終於算是扯平了。從此以後,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吧。」
然後他突然轉身,打開門沖了出去。
我不知道袁樹會去哪裡,會做什麼,會和誰在一起。那麼難過的他會不會做出什麼喪失理智的事?
他眼神看上去那麼哀傷,是不是說明他其實也足夠愛我?
還是,那難過只是來自於一個男人被背叛的憤怒?
我不懂,也無心深究。
我看著這一地狼藉,有些茫然。
我先將被袁樹打倒在地的韓丁扶了起來,韓丁一邊擦著鼻間的血跡,一邊問:「蘇恬,你後悔嗎?」
我搖了搖頭。
後悔嗎?
並不。
難過和後悔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情緒。
我只是很難過。這個少年,在五年之後,我終於再一次地失去了他。
梁靜茹的《分手快樂》里這樣唱:「分手快樂,祝你快樂,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我知道我在袁樹這棵樹上已經吊了足夠久,或許只有離開他,我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森林。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我的內心深處一遍又一遍地質問我:真愛真的有對錯之分嗎?
我無法回答。
我只能幽幽地看了韓丁一眼,輕聲說:「謝謝你,韓丁。」
是的,也曾隔著手指親吻過,也曾十指都緊扣,終於讓我不再叫他老闆或者韓總,可以毫無芥蒂地喚他的姓名了。
然後,我眼睛一閉,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在夢裡,我學生時代的男神變身為一個作家,重新來到我的身邊,還死皮賴臉地和我開始了一段沒羞沒臊的同居生活。
我差點以為他是真的重新愛上了我。
或許,面對太美好的東西,總是會害怕失去吧。
在我的老闆韓丁的推動下,我竟然選擇了將他從我的生命當中剔除。
我不知道這是一場美夢,還是一場噩夢。
我也不知道這個夢究竟何時才能醒來,但我感覺自己如同一個溺水之人,在這夢境里,狠狠地向水底沉下去。
我聽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地呼喚著:「蘇恬,蘇恬。」
可是我好累啊,我不想醒。
我感到身體也被人用力地搖晃著,人中的位置傳來一絲疼痛。
我皺了皺眉頭,終於還是醒了過來。
映入眼帘的,是韓丁那張冷峻中帶著些許擔憂的臉。
我看了看周圍,此刻我正躺在韓丁的臂彎里,而我們,還在這兩居室的出租屋裡。
我問了一個特別傻的問題:「我怎麼了?」
韓丁的眉頭深深地皺著,聚成了一個川字。我鮮少在他臉上看到這麼濃郁的擔憂,即使《時光》雜誌面臨著巨大的市場危機,他也未曾如此擔憂。
他幫我理了理頭髮,說:「你剛才暈倒了。我叫了你很久,你才醒過來。」
哦,原來這不是一場夢。
這是事實。
五年前,我心愛的男人離開了我;五年後,我和我的老闆演了一齣戲,強逼著我心愛的男人離開了我。
啊……我突然覺得自己好作。
韓丁的聲音,帶著一絲暖意,好像在試圖安撫我,他說:「蘇恬,如果你難過,就哭出來吧。」
我不想哭。
我緊皺著眉頭,有一絲難受,我只是覺得……肚子疼?
我用手捂了捂肚子,和韓丁說:「韓丁,我……肚子疼。」
韓丁一臉蒙地看著我,愣了半天之後問:「啊?」
我的小腹傳來一陣劇痛,一陣疼過一陣,那疼痛來得猛烈而又陌生,不同於平日里我吃壞了東西或者「大姨媽」降臨,是一種牽扯到身體深處的疼痛。
莫名地,我突然就開始流起眼淚來,緊緊抓住韓丁的襯衫,如同一個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我說:「快,韓丁,送我去醫院。」
韓丁將我從地上抱起來,一路狂奔著下樓,然後將我塞到他的路虎車裡。
一路車速驚人,也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到醫院后,他又將我從車後座抱下來,衝進醫院急診室,直到醫生推來急救床,讓我躺上去,一個身著白袍、戴著口罩的醫生模樣的男人問他:「患者什麼癥狀?」
韓丁一邊跟著急救床快步走著,一邊說:「她說肚子疼,可能是急性闌尾炎?或者……膽結石?嗯,對,她三餐總是不按時吃,還有可能是胃疼……」
醫生聽完之後,點點頭,說:「行,到急診室了,患者家屬請止步。」
韓丁這才停下腳步,站在醫院長廊的盡頭,獃獃地看著我被推進了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