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蠱蟲

第3章 蠱蟲

第3章蠱蟲

自從第五位駙馬跳湖后,我就開始強迫自己莫要去想他們。

其實仔細算起來,我與五位駙馬之間也並非像話本中的才子佳人那般你儂我儂,也沒到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我的五次大婚,皆因我到了婚嫁的年齡。

第一位駙馬是皇兄親自給我挑的,大婚前我也只見過幾回,也沒怎麼說上話。後面的幾位駙馬除了第三位駙馬之外,也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而到了第五位駙馬的時候,我心中更期盼的並非與他喜結良緣,而是我要成親,我要打破明玉公主的克夫之說。

思及此,我心中愈發沉重。

不遠處的宴席飄來絲竹之聲,偶爾能聽到女子的軟聲細語,夜色已然全黑,有寒星在閃爍,沒由來的我心中一派愴然,對於秋日宴竟有了幾分抵觸。

尤其是今日之宴,那些膽小如鼠的公子們尋了這麼多可笑的措詞,馬車翻了,受了風寒……

「公主?」冬桃在我身後輕聲喚了一句。

我道:「她們開始撫琴了,年年都是如此,賞菊賦詩奏樂,本宮有些厭倦了。冬桃,你進去吧,若有人向你打聽本宮,該如何說想必你也曉得。」

見冬桃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擺擺手又道:「不必多說,去吧。」

冬桃只好應了聲。

入夜後,山莊里有些涼。我攏了攏衣袖,徑自往碧波湖行去。路上遇到行禮的侍婢,我吩咐道:「去做幾個小菜,再拿幾壇美酒,送到湖心亭。」

我心情不佳,唯有杜康和肉食可以解憂。

碧波湖有個湖心亭,顧名思義,建在湖心處,夏日時在湖心亭里乘涼是再愜意不過。尤其是下濛濛細雨時,碧波湖便如同蓬萊仙境一般。

侍婢很快便送了小菜與美酒過來。

明玉山莊里的侍婢都摸清了我的喜好,曉得我無肉不歡,送來的幾個小菜皆是肉食。

我見四周無人,乾脆用手抓起雞腿,低頭一咬,撕下一塊燙熱香滑的肉片,佐以美酒,聞得菊香,心中的愴然之情倒也消散了幾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喝得半醉時,眼前倏然出現一道青影。

眼前搖搖晃晃的,好似地動山搖,我定定神方瞧清眼前一截半舊的淡青衣袖。不用抬眸我也知是君青琰,只有君青琰才會穿這樣的衣裳。

我牽唇一笑,打了個酒嗝,說道:「師父你怎麼來了?」

君青琰先是看了我一眼,而後目光緩緩地落在石桌上。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才發現原來我已經喝了兩壇酒,吃了大半的肉食。

我笑眯眯地道:「師父,我沒醉呢。來,我給你倒杯酒,師父和我一起喝吧。杜康當真是好物,喝多了憂愁也跑了,想抓也抓不回來,腳底輕飄飄的,賽過活神仙呢。」

我摸來酒壺,正欲給君青琰倒酒時,君青琰蹙眉說道:「我不喝。」

我的手一頓,但還是斟滿了一杯,我道:「師父不喝,我喝。」

我仰脖一飲而盡。

我又打了個酒嗝,醉眼迷濛地說道:「師父,其實我剛剛騙你的。杜康喝完,憂愁還在,杜康趕不了它走的。可是酒喝多了,腦袋一難受起來便什麼也想不起了。」

許是我喝多了酒,我心裡頭像是有一處裝滿話語的匣子,輕輕一開,一直憋在心裡的話便藏不住了。

沒有人知道我心底在愧疚和自責,五位駙馬的死多多少少都與我有關,是我讓他們年紀輕輕便喪命黃泉。想起第三位駙馬的母親,我心底就更難受。

我平日里表現得極佳,連皇兄也看不出我心底的難受。

可今夜月色正好,酒意一上來,我便忍不住了。我抓住了君青琰,說道:「師父,我心裡難受。」

君青琰沉默許久,才道:「為何難受?」

我又喝了一杯酒,說道:「阿嫵難受,阿嫵心裡不舒服,師父你告訴阿嫵,正道大師有沒有騙我?我哪裡像是有福氣之人?我的五位駙馬都被我剋死了,若沒有我,他們現在一定都娶妻生子了。師父你說,他們是不是在黃泉路上聚在一起,等著我下去好一起討伐我?」

君青琰道:「你想多了。」

他在我對面坐下,又道:「是你親手殺了他們嗎?」

我連忙搖頭:「沒有!」

君青琰說:「既然沒有親手殺人,你又何必介懷?」

我苦笑一聲,又道:「是我剋死他們了。」

「是,你剋死了他們。」君青琰的聲音忽冷。我一怔,他冷冷地道:「既然你心中自責,不如跳湖死了吧。」

我沉默了。

過了會,我倏然抬眸,紅著眼睛說道:「跳湖的人屍身浮腫,不好看。」

說來也怪,本來我的心情不佳,尤其是在湖心亭喝了半宿的酒後,我也愈發自責,可君青琰這麼冷酷無情的一句話下來,我心中陡然來氣,可接下來卻釋然了。

五位駙馬已死,我再自責也無用,與其苦惱倒不如看開一些,善待他們的家人,五位駙馬泉下有知的話也能心安。

我又斟了一杯酒,灌入肚裡后,我擦了擦眼角,說道:「師父方才真是無情呀,我都拜了師父為師,師父竟然讓自己的徒兒去跳湖,真是聞所未聞。」

我又喝了一杯酒,認真地道:「我不喜歡跳湖,也不喜歡上吊,我最最最不喜歡隨意輕生的人了。」

「嗯。」君青琰應了一聲,說道:「我也不喜歡。」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君青琰此時頗為隨和。我睜大了眼,想要看清君青琰的表情,可他一直在晃動,我的眼前彷彿出現了兩個師父。

我揉揉眼睛,說道:「師父,你晃得我腦袋疼。」

君青琰說:「你喝醉了。」

「我沒有喝醉,本宮喝酒很少醉的。我若醉了哪裡還會知道你是師父,阿嫵從來都不會喝醉的。」我又摸來酒壺,剛想要倒酒又覺得麻煩,乾脆抱著酒壺灌了一大口酒,我打了個嗝,笑嘻嘻地道:「師父不喝酒么?」

「不喝。」

我道:「為什麼?」

君青琰說:「我不好酒。」

我又灌了幾口酒,過了好一會,我晃悠悠地說道:「說起來,這幾個月我都沒見過師父喝過酒呢,似乎……似乎……」

我努力地想了想。

唔,不說酒,我似乎真的沒見過師父在我面前吃東西,只有第一回在竹秀閣的時候見到師父讓人給他送瓜果。

我睜大眼睛,問道:「師父,你怎麼不食人間煙火呢?你這麼清心寡欲,不好,不好。」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走到君青琰的身邊,說道:「師父,你嘗一嘗,這是宮裡帶出來的美酒,喝過一回你便會惦記著它的滋味。」

我把整個酒壺塞到君青琰的懷裡。

君青琰嫌棄地放到一邊。

我不滿,說道:「師父,你嘗一口,就嘗一口,味道十分銷魂。」我用力地閉眼,又睜眼,道:「師父,你能不能別晃了,真的晃得我頭暈。」

勸酒不成功,我又道:「那師父要不嘗嘗我的肉羹,我瞅瞅呀……」我看了看石桌上剩下的肉食,發現只剩下一小碗魚肉羹了。我當機立斷,捧起盛魚肉羹的小碗,說:「師父,這魚肉十分鮮美,製成肉羹味道也極佳。師父你吃嗎?吃嗎?吃嗎?」

「不吃。」

我忽然聽到君青琰嘆了聲:「醉態如此瘋癲……」

我眼睛一眯:「師父在說什麼?」

君青琰說道:「沒說什麼。」

我湊上一張臉,說道:「師父說我醉得如此瘋癲,哼,阿嫵的耳力是極好的,別以為阿嫵聽不見。竟然敢說本宮瘋癲,本宮便讓你知曉何為真的瘋癲。」

話音未落,我就一掌拍上君青琰的左肩。

有一抹綠光迅速沒入他的體內。

我笑哈哈地道:「師父,我把青蟲蠱用在你身上了。師父快誇阿嫵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師父前浪被阿嫵後浪拍死了!」

君青琰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我忽然想起君青琰是師父,蠱術一定比我好得多,我這青蟲蠱也不過是雕蟲小技。且我的重點不在這裡。見君青琰還不能動彈,我連忙捧起石桌上的魚肉羹,挖了一勺,一股腦地塞進君青琰的嘴裡。

我哈哈大笑,說道:「師父好不好吃?」

君青琰面色鐵青。

驀地,他的身體似有白氣冒出,我見到我的青蟲蠱正在慢慢地被他逼出。眼見蟲頭冒了出來,我連忙腳底抹油迅速溜走。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早。

晨光晃花了我的眼,我惺忪地睜開睡眼,只覺頭疼欲裂。我嚶嚀了一聲,冬桃與秋桃齊齊地出現在我眼前。我揉揉額穴,問:「什麼時辰了?」

「回公主,辰時剛過。」秋桃道。

額穴疼得厲害,腦袋也是沉沉的,我使勁地拍了拍,嚇得秋桃冬桃兩人臉色白了白,她們緊張地道:「公主可是哪兒不適?」

我道:「頭疼,想來是昨夜喝了太多酒。」

提起「酒」字,我驀然想起昨天夜裡的事。我心情惆悵,獨自一人去了湖心亭,喝了很久很久的酒後,似乎遇到了君青琰,然後……然後……

腦子裡倏地出現一幅場景。

湖心亭,公子如玉,可惜卻滿嘴肉羹,動也不動地盯著眼前手舞足蹈的姑娘。

我咽了口唾沫。

我抓了抓頭髮,問:「昨晚……我做了什麼?」離開湖心亭后,我壓根兒就不記得我做過什麼了。

秋桃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最後還是冬桃回我:「公主爬到樹上唱了一宿的歌。」

我的額穴頓時開始騰騰地亂跳。

聽冬桃一說,我隱約想起了。我離開湖心亭后,似乎撞到了一棵樹,之後為了征服它,我扔了鞋襪手腳並用爬了上去。我至今也覺得難以置信,以我的身手竟然……能爬到樹上去。

想來昨夜明玉山莊里混亂得很,我爬上去后不肯下來,底下若干侍婢和侍衛也不敢碰我,只能眼巴巴地在樹下聽我唱了一宿的歌……

雖說是自家的侍婢僕役,但我還是覺得丟臉丟大發了,這樣的事情不用一會就能傳到皇兄的耳中,皇兄若是曉得我幹了這麼丟臉的事情,回去后鐵定要責怪我的。

我一拍腦門,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秋桃說道:「公主,奴婢熬了醒酒湯,喝了後腦袋就不會疼了。」

我說:「捧來吧。」

我喝了一碗醒酒湯后,又歇了會,腦袋也沒那麼昏昏沉沉了。而後我傳了早膳,我綳著張臉用完早膳后才離開了偏閣。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我的耳根就微微有些紅。

秋桃問:「公主要回宮了嗎?」

我道:「不急,如今時間尚早。」往年都是秋日宴一結束我便回宮了,如今在明玉山莊里耽擱了一夜,倒是破天荒地頭一回。

不過橫豎都耽擱了,再待多一會也無妨。

我吩咐道:「讓人給皇兄傳個話,便說我遲些再回去。」

秋桃應了聲。

我走了一會,又問:「師父住在哪兒?」

冬桃道:「住在明竹園。」

我咽咽唾沫,昨天對師父做了如此丟人的事情,我這怎麼說也得去跟師父表示下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醉了,醉得有點瘋癲……

我屏退了冬桃與秋桃,獨自一人過去。

我活了這麼久,還真沒醉過。昨天夜裡也不知怎麼的,與君青琰說了幾句話,竟然就醉了。

明竹園外有兩個小廝守著。

他們見到我,連忙行禮。我擺擺手,道:「本宮的師父可有醒來?」

小廝說道:「君公子昨天夜裡回來后就吩咐小人沒有他的吩咐不得打擾。」我瞅了眼日頭,已經快日上三竿了,莫非真的還沒起來?

另外一個小廝張張嘴,說道:「公主,小人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說吧。」

他道:「昨天夜裡君公子回來時,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小人問君公子要不要熱水時,君公子也說不要,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幾分虛弱。」

我看了小廝一眼,道:「本宮明白了,你們都退下吧。」

我推開君青琰的房門。

繞過屏風后,我見到君青琰躺在了榻上,明明剛過立秋,可他卻足足蓋了好幾層的棉被。我怔了下,喊了一聲:「師父?」

君青琰沒有應我。

我走上前,低頭一看,君青琰面色緋紅,呼吸粗重。我伸手一探他的額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好燙!我又喊了聲:「師父。」

君青琰還是沒有應我,估摸著是燒得神志不清了。

「師父,你發熱了,我去讓人給你尋個大夫。」我剛要轉身,君青琰卻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明明燒得迷迷糊糊了,竟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師父?」

「別走。」

我一怔,他加重力氣,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又道:「菀兒別走。」

我明白了。

君青琰燒糊塗了,把我當成另外一個人了。我道:「師父,你認錯人了,我不是菀兒,是阿嫵,是明玉。」

君青琰仿若未聞,不過他也不說話了,但是仍然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腕。

我掙脫不開,只好任由他抓著。

自從和君青琰學藝后,我便多了個習慣,就是隨身攜帶蠱蟲。我摸出青蟲蠱,正想藉此脫離君青琰的魔爪,君青琰竟倏地睜開了眼,與我手中的青蟲蠱撞了個正著。

我乾巴巴地笑了聲,重重一咳,說道:「我怕青蟲無聊,特地帶它出來遛一遛……」

我面不改色地收回青蟲蠱。

我這臉面委實丟不起了,昨夜對師父用了一回,今天又當著他的面被抓個正著,我昨夜醉酒說了什麼來著,拍死師父?

君青琰此時也放開了我的手。

我又乾巴巴地笑了聲,說道:「師父,你發熱了,我去給你找個大夫過來。」

我剛要轉身,他忽然道:「可懂音律?」

我一怔,他又聲音沙啞地道:「會吹笛嗎?」

「……會。」

他說:「桌案上有玉笛,你給我吹一曲吧。」

君青琰真是怪矣,發熱了不看大夫卻要人給他吹玉笛。我正想說些什麼,他又道:「你給我吹一曲,昨夜的事一筆勾銷。」

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壓抑,彷彿在隱忍著什麼,面上的緋紅也深了幾分。

能一筆勾銷自然是極好的。

我連忙應下:「師父想要聽什麼?」

君青琰問:「那天你聽到我吹的曲子,可記得?」

我道:「我的記性不太好……」

君青琰面上的紅暈越來越多了,他說:「你隨意吧。」我微微沉吟,隨後一曲小調信手拈來。

一曲畢,我看向君青琰。

我笑吟吟地問道:「師父還要聽嗎?」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或是說的笛音有安撫人心之能,君青琰的面色好看了許多。

不過他的聲音仍是氣若遊絲的:「貓。」

我怔了下:「貓?」

君青琰說:「有貓嗎?」

我下意識地便說道:「應該有的,我記得上回來明玉山莊的時候看到灶房裡有人養了貓。」

君青琰道:「是白貓嗎?」

「……忘記了。」我連人都記不住,能怎麼可能記得是白貓還是什麼貓,我能記住有人養貓已經算是不錯了。我問:「師父要貓做什麼?」

君青琰的眼神里添了分窘迫,他道:「我生病時喜歡抱著貓,白貓最佳。」

我撲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我……真沒想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師父會有這麼特殊的癖好,簡直就像是孩童得病後鬧著要吃糖一樣。我輕咳了一聲,轉身出去喚人把貓抱來。

不到片刻,山莊里的侍婢抱來一隻黑白相間的貓。

我對君青琰道:「師父,貓來了,雖然不是全白的,但好歹也是有白色的。你就將就一下吧。」

君青琰伸出手抱走了貓,山莊里的這隻家貓也不怕人,安安靜靜地待在君青琰的懷裡。我瞅著榻上的一人一貓,道:「師父,真的不用找大夫嗎?」

君青琰說:「我歇一會便好了。」

他如此堅持,我也作罷了。臨離開前,我又看了看君青琰,他似乎已經睡著了,面上仍有緋紅之色,不過比起我之前進來時看到的他倒是好了不少。

我在心中嘀咕了聲。

師父真是個怪人,不過……

我看了看他懷裡的貓,貓咪蜷著身子,一點也不抗拒君青琰的懷抱。

沒由來的,我心底竟有幾分柔軟。

我離開了明竹園,走了會路后,遇到了秋桃。秋桃屈膝行禮。我問:「可有讓人轉告皇兄了?」

秋桃道:「陛下問公主何時回宮?遲些是遲多久?」

我之前是打算等會就回宮的,可如今師父得病了,我也不好把他扔在明玉山莊。我道:「本宮改變主意了,明玉山莊秋菊開得正好,本宮賞多幾日再回去。」

主意已決,我又吩咐秋桃:「橫豎也是閑著,本宮興緻來了,去吩咐賈總管,把昨天夜裡所有聽過本宮唱曲兒的人都叫來。就在本宮爬上去的那棵樹下等著,本宮要一展歌喉。」

秋桃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我道:「本宮主意已決,你不必勸我,去叫人吧,一個也不能少。能聽本宮唱曲,乃是他們的三生之幸。」我想起一事,又補充道:「對了,本宮唱完曲后,準備靜心下來讀聖賢書。不過尋常聖賢書本宮倒也讀厭了,你去把歷屆狀元郎的考卷都尋來吧。」

秋桃瞪大雙眼看著我,她咽了口唾沫后,才戰戰兢兢地說道:「公……公主,您又喝酒了?」

我睨她一眼,道:「本宮哪裡像是醉了?」

秋桃這才應了一聲。

一炷香后,我佇立在一棵約摸有兩丈高的樹下,我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會,像我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醉酒後竟能爬上這麼高的樹,莫非當真是醉酒之人潛能無限?

「公主殿下,人都來齊了。」賈總管在我身後道。

我「嗯」了聲,轉過身來,粗粗一掃,十步之外站了足足有二十來人,有宮裡帶出來的宮娥和侍衛,也有明玉山莊里的侍婢和小廝,宮裡帶出來的面孔我倒不陌生,明玉山莊里的,我一年只來一兩回,看起來個個都面生極了。

我問:「賈總管,昨天夜裡聽過本宮唱曲的人全都在這裡了?」

「回公主的話,全都在了。」

「很好。」我眯眼一笑,旋即一臉深沉地看向他們,我問:「本宮昨天夜裡唱得如何?」

他們你望我我望你的,好一會,人群中陸陸續續地響起幾道聲音。

「公……公主唱得很好。」

「是……是的。」

「公主歌喉宛若黃鶯出谷……」

「……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我輕笑一聲,道:「都拖出去砍了吧。」

眾人頓時噤聲,面色如土。我笑吟吟地道:「本宮向來不喜歡有人見到本宮的醉態,你們都見著了,便都去地府里和閻羅王見一見,死因都記到本宮頭上來。你們覺得可好?」

眾人抖如篩糠。

我又輕笑一聲,說道:「不過一下子死這麼多人,本宮倒是於心不忍,你們說吧,昨天是誰最先見到本宮的?本宮菩薩心腸,殺一儆百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站在中間的粉衣侍婢。

我笑道:「其餘人都退下吧,不過你們記著,本宮只喜歡說真話的人。本宮再問你們一遍,本宮唱得如何?」

「……魔音入耳。」

我心滿意足地點頭,意味深長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除此之外還有誰知道本宮歌喉不好,你們就通通去地府里相見吧。」

眾人連忙稱「是」。

待眾人離去,我眼前就只剩下粉衣侍婢。她低垂著眉眼,有冷汗從她鼻尖滾下。我溫柔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道:「奴婢叫杏杉。」

我道:「杏杉,名字倒是不錯,你在明玉山莊也當了好幾年的侍婢吧。」

「回公主的話,有八年了。」

我笑道:「八年了呀,果真不短了。興許是本宮來得少明玉山莊,所以底下的人膽子倒也大了不少。」我慢條斯理地從袖袋裡摸出一張字條,我問:「是誰收買了你?」

我之所以在明玉山莊多留幾日,原因有二。

一是師父,二是方才我在明竹園裡摸青蟲蠱出來時發覺了袖袋裡的異樣,少了個青蟲蠱,且平白無故多了張字條。

上面寫著八字,還是那八個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過卻不是第三位駙馬的字跡,至於是誰的字跡,還有待確認。只不過我唯一肯定的是這字條是昨天夜裡我醉酒時有人悄悄放進來的。

之所以確認是杏杉放的,這得多虧了君青琰教我的青蟲蠱。

我的青蟲蠱已認我主,尋常人若是摸進我的袖袋,青蟲蠱定然會主動攻擊。如此一來,杏杉便會抱住大樹以為自己是青蟲。

樹這麼高,若無人給我當踏板,我又怎麼可能爬得上去?

我又吵又鬧的,很快便會把周遭的侍衛吸引過來,是以我才確定第一個發現我的人就是將字條鬼鬼祟祟放進去的人。

果不其然,杏杉大驚失色。

想來是方才我不按常理行事的方式起了作用,她很快便招了。她跪下來,說道:「公主,奴婢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求公主饒命呀。」

我笑眯眯地道:「饒命?你現在倒是怕了。不過你若肯老實招來本宮便考慮放你一條生路。」

這法子我是從皇兄身上學來的。

皇兄最可怕的模樣便是笑眯眯地問話,明明是笑著的,可從他眼底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笑意,而是深不見底的漩渦,彷彿自己無論說什麼都能被他看穿,面對這般人物,除了說實話之外也只能說實話。

杏杉說道:「奴婢也不知對方是何人,只知是個穿黑衣的男子,他只交待奴婢把字條放到公主身上,事成后便會給奴婢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倒是大方。

我問:「他把銀子給你了?」

杏杉道:「還有剩下的二十五兩銀子。」

「他如何給你銀子?」

杏杉說道:「約好了事成后,奴婢在山莊外的樹林里的最南邊的第六棵樹上掛一條紅色緞帶,他見著后就會樹下埋好二十五兩銀子。」

我問:「哦?你掛了嗎?」

杏杉道:「還不曾。」

我心中微喜,說道:「本宮便放你一條生路吧,你即日起便離開明玉山莊,至於那二十五兩銀子本宮也不與你計較,不過今日之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不然……」

杏杉連忙磕頭。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晌午過後,秋桃回來了,還有整整三箱的考卷。

秋桃擔憂地看著我,道:「公主,您真的要看這些考卷嗎?」我道:「自是,去喚灶房做些小菜吧,本宮有些餓了。冬桃你也去吧。」

兩張字條的事情,我都沒有告訴她們。

不是我信不過她們,而是目前從此事看來,給我傳字條的人似乎不願意聲張,彷彿在極力隱瞞著什麼。待我查清一切后再稟報皇兄,由皇兄處置。

我只認得第三位駙馬的字跡,無關其他,而是他的字丑得讓人忘不了。至於其他四位駙馬,其實我連他們的臉孔都不太記得,每次幾乎都是皇兄指了婚,我乖乖地穿上鳳冠霞帔待嫁。這張字條,我可以排除掉第三位駙馬,至於其他四位駙馬中,第二位和第五位駙馬都是當過狀元郎的人。

我迅速翻閱,小半個時辰后,我找出了第二位和第五位駙馬的考卷。

與字條上的字跡一對比,我的心情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沉重。

果真不是巧合,此乃第五位駙馬的字跡。

我從袖袋裡摸出上次的字條,兩張字條大小不一,從筆墨上看來,落筆的時間有些長,而兩張字條的質地也不一樣,第五位駙馬的箋紙質地綿軟堅韌,潔白而細膩,是上好的熟宣紙,尋常名門貴子都愛用這樣的箋紙。而第三位駙馬的箋紙則普通得多,用手搓揉,手感極澀。

我估摸著寒門子弟比較常用這樣的箋紙,這也的確是以前第三位駙馬給我鴻雁傳情時愛用的箋紙。

兩位駙馬已死,我是親眼確認過的,這兩張字條定不可能是他們寫了特地來嚇唬我的。

此時,外頭有人敲了敲門。

我收起字條,道:「進來吧。」

是賈總管。

他行了一禮,方恭恭敬敬地道:「公主殿下,大理寺卿周雲易求見。」

我一怔:「周雲易?」

賈總管道:「是的,周大人如今正在大廳里候著。」

我皺眉,道:「他來做什麼?」

賈總管說道:「小人也不知道。」

周雲易來得不巧,現在我哪有心思去見他,遂道:「不管有什麼事情,讓他明天再來,本宮乏了,要歇一會。」

如今有人千方百計地把兩位駙馬的字條送到我手中,必然是想單獨見我一面。正好我也要去會一會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找到紅緞帶后,又隨意捏了個措詞支開了山莊南門的守衛。

我獨自一人離開了明玉山莊,前往杏杉所說的樹林。我身上有五個青蟲蠱,若有敵來襲,我也勉強能撐上一會,起碼是可以跑出樹林的。

樹林離明玉山莊不遠,若遇到什麼情況,只要跑出了樹林我的安全就無憂。

我尋到了杏杉所說的那棵樹,我踮腳掛好了紅緞帶,然後躲在一旁守株待兔。約摸有兩柱香的時間,寂靜得只有風聲的樹林驀然響起了一道腳步聲。

我屏住呼吸,循聲望去。

杏杉說對方是一個黑衣男子。

如今出現在我眼前的男子也的確身著黑衣,其相貌平平,是個陌生到極致的男子。他四處張望,隨後他取下了樹梢上的紅緞帶。

我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待他挖出一個洞埋下一個藏藍色包袱時,我終於能確定他就是杏杉口中所說的男子。

我邁前數步,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字條到底是何意?」

男子渾身一顫,旋即轉身,我以為他想要逃跑,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只聽噗通一聲,他竟在我面前跪下。我愣了愣。他道:「公主,有人殺了駙馬。」

我又是一愣。

「哪位駙馬?」

他道:「蘇景須。」

我的第五位駙馬狀元郎正是姓蘇,雙名景須。可是狀元郎明明是自己跳湖死的,且為我親眼所見,又怎麼可能是他殺。

我問:「是誰殺的?證據是什麼?」

那人張嘴,正欲說些什麼。我身後忽有腳步聲響,緊接著我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明玉公主?殿下怎麼會在此處?」

我扭頭一望,數十步開外的小樹旁站了個藍袍玉帶的公子,容貌俊朗賽若潘安,正是京城裡千千萬萬閨中女子的夢——周雲易。

而此時,跪在我身前的黑衣男子又如同風一般迅速消失,我回過頭后,就只能見到風中有一方飄搖的黑色衣袂,不過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心中懊惱之極。

難得我快要捕捉到蛛絲馬跡了,如今卻被周雲易硬生生地打破了。我心情不佳,待他自然也沒什麼好態度。我沒好氣地道:「周大人,本宮在此處有何不妥?」

周雲易說道:「公主隻身一人,身邊又無護衛侍婢,微臣擔憂公主的安危。」微微一頓,他又道:「方才公主……」

他一提方才我心中就更是來氣。

若不是他我早就識破是誰在背後裝神弄鬼了!

我橫他一眼,道:「方才本宮怎麼了?嗯?周大人看見什麼了?」

周雲易說道:「公主不是與一個……」

我打斷他的話,揚起下巴,聲音冷冽:「周大人方才什麼都沒見到。」我重複了一遍,又說道:「周大人是聰明人,想必也應該曉得什麼事情該說什麼事情該一輩子死在腹中。」

他深深地望我一眼,隨後微微一笑:「微臣明白。」

他這話一出,我就懊悔了。瞧瞧我這嘴巴,剛剛心中一惱我就口不擇言了。以周雲易的聰慧,我這般惱羞成怒的模樣落在他的眼裡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就應該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才對的。

我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周大人怎麼會在這裡?」

「微臣離開明玉山莊后,想著時間尚早便想去四處走走,未料這麼巧,竟在這兒遇到了公主。」周雲易說得雲淡風輕,望我的目光卻有探究之意。

我想起之前對賈總管的說辭,也覺有幾分窘迫。

我乾巴巴地笑了聲,說道:「周大人來明玉山莊做什麼?」

周雲易面上頓時有了絲不自在的神態,只聽他道:「雲易昨夜有一事忘了向公主稟報。」

我聽他改了自稱,便知他要說的事情是私事而非公事,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我揚眉道:「何事?說罷?」

「昨夜秋日宴雲易歸還公主帕子,忘了告訴公主一事,雲易拾到公主的帕子時有條土狗在上頭撒了一泡……尿,雲易回府後親自洗了很久至今仍留有黃漬。」

他抬眼望向我,說道:「公主若是有留意到帕子上的黃漬,請莫要誤會雲易,這……這不是雲易弄的。」

周雲易大老遠趕來明玉山莊說的就是這事?

那條帕子昨夜拿回來后我就讓秋桃給扔了,哪裡會去注意上面有什麼黃漬。

我瞅瞅周雲易,他面上的不自在愈發濃厚。不過話說回來,周雲易此人倒是有趣,為了這丁點小事還專門過來向我稟報,一副我千萬千萬不要誤會他的模樣。

我道:「若我誤會了你如何?」

周雲易道:「雲易會搜羅證據向公主表明,人與狗是不一樣的……」

我險些都忘了,周雲易可是我朝棟樑,我們大安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理寺卿,查案破案是他的專長,連無頭公案都能破得一清二楚,何況是這般芝麻大的小事。

我笑道:「不必了,本宮信你便是。今日之事還望周大人莫要聲張,本宮自有緣由。」

方才兇巴巴地威脅了一番,如今再來個懷柔政策,應該能封住周雲易的嘴吧?

周雲易送我回了明玉山莊。

秋桃與冬桃在南門見到我們時,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塞進一個雞蛋。周雲易離去后,秋桃興奮地問我:「公主,周大人這是要當六駙馬嗎?」

我瞥她一眼,道:「什麼六駙馬?說得本宮好像在養面首似的。」

秋桃更正,又說道:「不不不,奴婢的意思是周大人看起來似乎對公主特別不一樣?奴婢聽聞平日里的周大人雖然溫文儒雅,對姑娘家送來的帕子簪子也不拒絕,但至今卻從未見過周大人與哪家貴女走得特別近。且奴婢還聽說周大人的母親給周大人尋了好幾門門當戶對的婚事,但周大人都婉拒了。如今京城裡的姑娘都在猜周大人是不是有心上人呢。莫非……莫非……」

秋桃雙目賊亮賊亮的。

我一戳她的腦袋,道:「你這腦袋瓜子儘是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否認道:「本宮心如止水,已經看破紅塵了,不打算再成親了,什麼六駙馬,本宮可沒打算要去禍害周家。」

若我當真和周雲易成親,恐怕京城裡的那些姑娘們都能哭得水淹京城了。當天紅事,第二天白事,本宮這麼有能耐的人才不能便宜了周雲易。

冬桃卻憂心忡忡地道:「奴婢失職,竟不知公主離開了明玉山莊,若發生個好歹……」

我擺擺手道:「無妨,本宮有事要辦。至於是何事,暫時不能與你們說。」我瞅瞅外頭的天色,已然將近黃昏,我道:「師父可有醒來?」

秋桃道:「侍候君公子的小廝小半個時辰前去灶房拿了一盤黃梨。」

這麼說來,師父是醒過來了。我道:「去明竹園吧。」

師父的身子果真不錯,今早額頭這麼燙,我摸上去的時候都嚇了一跳,沒想到歇了一日便好了,連大夫也不用看。

到明竹園后,一進去,我就瞧見君青琰坐在竹椅上,懷裡抱著今早那隻黑白相間的貓兒,修長白皙的手指正在逗弄著它,貓兒被撫弄得似乎很舒服,頭一直蹭著君青琰,嘴裡時不時「喵喵喵」地叫。

我看了看君青琰,面上的緋紅早已消失,唇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整體而言比起今早還是好了許多。

驀地,我注意到桌案上的一盤黃梨。

方才秋桃說小半個時辰前小廝才去灶房裡端了一盤黃梨,如今竟然全都吃光了,啃得一乾二淨。我出聲道:「師父。」

君青琰抬眼,他懷裡的貓兒也一併懶懶地看向我。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君青琰時,他懷裡也抱了只白貓,就這麼安靜地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像是一場前世不經意的夢。

我下意識地就道:「師父,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君青琰一怔,迅速否認:「沒有。」

我道:「那為何在福華寺的放生池旁,師父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君青琰說道:「為師認錯人了。」

原來是君青琰認錯人了。

我問:「師父是把我當成菀兒了?」

君青琰的手一頓,他懷中的貓輕輕地叫了一聲。他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看我的眼神也頗為深邃。我連忙道:「今早我來看師父的時候,你把我當成菀兒了,還抓著我的手喊菀兒別走。」

能讓君青琰燒得渾身發燙時嘴中挂念著的名字定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吧。我笑道:「看來師父要找的人就是菀兒了吧?莫非是我的師母?」

未料君青琰卻道:「是或不是,得找到她后才知道。」

我一怔,詫異地道:「莫非師母不喜歡師父?」

君青琰苦惱地道:「我……不知道。」

提起菀兒,清冷高傲的君青琰也難得露出這般患得患失的神情,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離開明竹園后,我邊走邊道:「秋桃冬桃,你們說,我的幾位駙馬可有真心喜歡過我?」會不會像君青琰那樣提起自己的意中人再平靜再冷淡的神情也會被打碎?我的幾位駙馬可會像君青琰那樣心心念念著自己心尖上的人?

秋桃理所當然地說道:「公主是我們大安王朝的金枝玉葉,駙馬怎麼會不喜歡公主呢?」

我停下腳步,忽然笑了聲。

這問題倒是不該問了,不說他們有沒有真心喜歡我,這五門婚事都是皇家的旨意,一道聖旨下來,又有誰敢不喜歡我?更何況捫心自問,我也未必有多喜歡他們。

只是方才看到君青琰那樣的神情,突然間心底就十分羨慕。有個這麼清雅絕倫的男子對菀兒念念不忘的,這樣的滋味……我也想嘗試一下。

秋桃笑眯眯地道:「公主怎麼突然這麼問?莫非是因為周大人?」

秋桃不說周雲易還好,一說我就頭疼。

都是周雲易不好,本來那黑衣人要說的話快呼之欲出了,現在人也跑了,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兒尋他。不過幸好的是我見過他,也記得他的相貌。

我橫秋桃一眼:「不許再提周雲易,再提本宮就拔你的舌頭。」我又吩咐道:「另外,去尋個畫師回來,本宮要在半個時辰后見到畫師的人。」

秋桃沮喪地道:「……是。」

秋桃雖然嘴碎,但辦事效率不錯,不到半個時辰人就把畫師給找回來了。我形容了下黑衣人的相貌,畫師很快也畫出來了,雖然沒有十分像,但也有七分。

我滿意地打賞了畫師銀錢,又吩咐秋桃與冬桃兩人暗中尋找此人,隨後我又準備去樹林里守株待兔。

從那一日看來,黑衣人是看到周雲易過來了才迅速離開的。

所以我琢磨著,興許我還能在樹林里逮到他。

我在樹林里又守了兩日,可惜毫無收穫。秋桃和冬桃也沒有尋到人。冬桃說道:「公主,若能由陛下出面的話……」

我搖頭,說道:「這只是小事,無需驚動皇兄。」皇兄日理萬機,我這點小事還不足驚動到皇兄面前。若朝堂上那群大臣曉得皇兄為了個小人物動用羽林郎,恐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我又道:「本宮再想想。」

我就不信黑衣人神秘到連我也找不著,一定還有其他法子的。又過了一日,我正準備繼續出去守株待兔時,我在南門前遇到了君青琰。

歇了幾日,君青琰的臉色已然恢復正常。

他問:「公主是想半途而廢?」

君青琰不說我險些都忘記了。之前我拜君青琰為師,君青琰答應向我傳授蠱術,每隔三日便去他那兒學藝。這幾日我想著君青琰身子抱恙,我又滿腦子都是黑衣人的事情,遂也忘了這回事。

我道:「不是,我從不是半途而廢的人。只不過這幾日我一直忙著找人。」

「找什麼人?」

這事倒也不怕與君青琰實說,我嘆了聲,說道:「秋日宴那一日,有一人買通了山莊里的侍婢,我順藤摸瓜的,本來也尋到了那人,可是後來他卻逃了。我著秋桃冬桃兩人去尋了數日也無果,唯有去樹林里守株待兔。」

君青琰道:「哪個樹林?」

我一聽,瞅了他一眼,問:「莫非師父有法子?」

君青琰微微沉吟:「先去看看樹林。」

我心中一喜,連忙帶了君青琰去了那一日的樹林。我指了指那棵樹,道:「當時我就是在這裡見到他的,他和杏杉約好在這裡接頭。」

我期待地問道:「莫非師父有什麼蠱蟲可以尋人的?」

君青琰問:「有他觸碰過的物什嗎?必須得是他最後一個觸碰的。」

我本想摸出字條,但聽到君青琰的後半句心思頓時就歇了。我道:「有他觸碰過的,只不過最後觸碰的人是我……」話音未落,腦里靈光一閃,我立即改口道:「不!有!」

我指著樹下,說道:「這裡面有他埋下的二十五兩銀子,他是最後一個觸碰的。」

我又道:「我去喚人挖出來……」

「不必。」

只見君青琰身上銀光一閃,迅速沒入土中。我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真不愧是師父!使得一手好蠱術呀!

不過片刻,銀光又從土中冒出,回到君青琰手裡。

這一次我清晰地看見了銀光為何物,原是一隻銀白的飛蟲。我問:「師父可知結果了?」

君青琰道:「跟著我走。」

君青琰放開飛蟲,飛蟲撲騰了幾下翅膀,緩緩地飛在半空中,速度不快,剛好能讓我和君青琰跟上。我問:「師父,這是什麼蠱?」

君青琰道:「迷蹤蠱。」

我道:「師父,我也想學。」

他道:「此蠱頗難,待你突破了二重蠱后再說吧。」

「好!」南疆蠱術委實奇妙,比以往我在宮中所學的琴棋書畫都有趣多了。雖然君青琰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但是作為師父,他還是相當盡職的。

我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他,恰好被君青琰抓個正著。

我趕緊移開目光。

幸好君青琰也沒問我為何要盯著他看,我暗自鬆了口氣,開始全神貫注地追著銀白飛蟲。

飛蟲飛出樹林后,停了一會,隨後又轉了個彎,往福華寺的方向飛去。快到福華寺時,它又停下來,往西邊飛去。

它足足飛了有半個時辰,方在郊野外的一處空地停下。

我環望四周,是個極其偏僻的地方。

我詫異地道:「師父,就是這裡了?」四周連丁點人煙也不曾有,周圍寸草不生,甚至不遠處還有腐臭的味兒傳來。我掩住鼻子,說道:「師父,這怎麼看都像是個亂葬崗呀。」

君青琰說道:「迷蹤蠱從來都不會出錯,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裡。」

「可是……」方才一路走來,方圓十里之內莫說人影,連個鬼影也見不著。我仔細地觀察了下附近,又看了看飛蟲所停下的位置,心中驀然一緊。

我騰地抬眸:「師父的意思是……」

君青琰頷首。

「對,就在這黃土之下下……」

只有死人才會在土下的。

思及此,我的雙腳有些發軟,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數步,不敢置信地道:「死了?」

君青琰道:「你若不信大可挖出來看看。」

我咽了口唾沫,問:「師父有什麼蠱蟲是能挖土的?」

君青琰瞥我一眼:「莫非你當為師的蠱蟲是萬能的?」

我道:「……不如師父去挖出來看看?」

君青琰淡淡地看著我。

我伸出一根手指:「回宮后,我給師父找一隻白貓,傾盡全力,天下無雙的白貓!」

「……」君青琰尋來鐵鏟,開始挖土。

師父的軟肋果真是白貓呀。

我正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君青琰一扔鐵鏟,道:「挖好了。」土下果真埋了個死人,看起來剛死了不久,只不過……

我胸中泛出一股噁心。

他的臉面容全毀,壓根兒就認不出他原先的相貌,除了能從身形上認出他是個男子之外,其餘根本看不出什麼。且從此人死狀看來,生前估摸受了不少折磨。

我道:「這……該如何認人?」

驀然,我注意到一物。

他的衣襟里一抹艷紅,我問:「師父,這是什麼?」

君青琰雙指一拈,是一條紅緞帶,正是我那一日掛在樹梢上的紅緞帶。

是他!果真是那個黑衣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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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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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蠱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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