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狹路相逢
第15章狹路相逢
聶染青不是聶染兮,心裡盛不下那些鉤心鬥角。
小護士進來拔針的時候,聶染青就像是大難臨頭,好像全部的神經都集中到了手背那一個小紅點上。只是稍稍揭開了一點膠布,聶染青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勉強忍住不讓自己躲開。
習進南本來只是看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這兒走過來,聶染青看著他高大的陰影一點點壓下,勉強把咧著的嘴合上,僵直著脖子看窗外。
「我來。」習進南只是說了這麼一句,接著她就覺得有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撫上她的手背,逐漸放鬆她的緊張。她剛一轉頭,就覺得手背一痛,接著又是重重的疼,聶染青立刻叫了一聲。
習進南把棉簽在她的手背上按著,聶染青汪汪的眼淚在眼窩裡打著旋,差一點就要擠出來了,結果看到習進南那張撲克牌的臉,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小護士悄悄關門離開,習進南慢悠悠地開口:「知道疼了?」
聶染青咬牙:「一點都不疼。」
習進南眉目沉靜:「我去問問醫生明天還要不要吊兩瓶。」
聶染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燒退去以後,聶染青又在家窩了兩天,第一天習進南面無表情,第二天習進南表面無情,總之他的臉色和外面紅艷艷的太陽正好形成強烈的反差。他本來話就不多,現在更是少得可憐。聶染青不會自討沒趣,於是屋子裡一直都安靜得詭異。晚上的時候,兩個人一個在書房,一個在客廳,反正互不相干。第三天的時候,聶染青正無聊地看影碟,習進南卻衣冠整齊地要離開。聶染青托著下巴看著他拿起車鑰匙,腳已經邁出了家門一步,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去哪裡?」
習進南的動作停下來,說道:「出差,一周之後回來。」
「哦。」他的聲音太涼了,聶染青被凍得說不出別的話來,只好繼續看電影。
過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門關的動靜,她抬頭,習進南卻還在門口站著,聶染青覺得莫名其妙,問:「你怎麼還不走?」
習進南哼笑:「你巴不得我走是吧?」
他這話說得簡直莫名其妙,聶染青火大,把遙控扔到一邊:「是你自己說要出差,關我什麼事?」
習進南回答她的是一記重重的關門聲。
聶染青更加覺得不可理喻。
聶染青在家待得十分厭倦,正巧姚蜜也因綉十字綉而不耐煩,第二天兩人難得默契地都同意去逛街。她倆在一家店裡看到一隻十分袖珍的狗,隨著大人的手指不停地翻滾。她突然想起,在剛結婚的時候,曾經計劃買只貴賓犬,看電視的時候抱著一定會很舒服,看鬼片還不會害怕。她把這個想法說給習進南聽,當時習進南正慢條斯理地吃著一串櫻桃,聽到這兒毫不客氣地塞了一顆進了她的嘴裡:「不行。」
「為什麼不行?」聶染青覺得十分不滿,手比劃著,「那麼可愛,而且毛茸茸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多無辜,而且晚上你回來晚的時候,我還能抱著它睡覺。」
習進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滿探究和打量,看得聶染青直發毛。然後他接著吃櫻桃,習進南的吃相十分斯文,話卻是斷然不容商量:「就是不可以。」
「習進南,你講講道理,你怎麼這麼沒愛心啊,我這麼卑微的一個要求,你憑什麼要反對?」聶染青激將法苦肉計一起上,就不信打動不了他。
「反正就是不可以,」結果習進南還是拒絕,施施然站起身去洗手,順帶難得的把盤子一併端走,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難道你抱著它睡比抱著我睡更有安全感?」
聶染青臉色可疑地一紅,一隻抱枕毫不猶豫地飛了過去。
當時她本來打算私自行動,來個先斬後奏,第二天就去買一隻回來,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頭一天晚上被折騰得太久,第二天一睡就睡到了十二點鐘,起來的時候還沒一點力氣,只好拼力抓著習進南的後背以泄私憤。
現在想想,習進南是多麼明智。她當時要是買了貴賓犬,天天看著它那可憐巴巴的眼神,估計同情心會大肆泛濫,連離家出走說不定都捨不得。
聶染青和姚蜜逛完街,又去看電影。結果到了電影院才發現最近是國產片的天下。聶染青和姚蜜對望一眼,接著兩人又默契地走了出來。
一場大雨把秋天提早趕了出來。聶染青走了沒幾步,就覺得有點涼意,有點後悔為什麼沒有把披肩帶出來。她正打算提議回家,忽然姚蜜低聲說:「聶染青,你千萬別往右邊看,千萬別。」
聶染青的腦袋邊向右轉邊說:「你要是不想讓我看就千萬別跟我說,千萬……」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了習進南。
接著姚蜜的嘆息聲就幽幽地傳了過來。
那個說要出差一周的人,此時正從影院旁邊的一個私人會所走出來,旁邊還伴著一位窈窕淑女。微風吹過,兩人的衣袂挨得極近。聶染青眯起眼看,習進南的背影隨意而慵懶,正微微偏頭聽著對方說著什麼,聽罷點點頭,手指上的車鑰匙在燈光的投射下閃閃發亮。女子嫣然一笑,像是很開心。
姚蜜說:「這女的是誰?笑得就像一朵狗尾巴花。」
女子穿著一身藍花旗袍,卻將身材恰到好處地勾勒了出來。聶染青抬手遮住頭頂刺眼的光亮,淡淡地說:「大概是周可容吧。」
「不要自欺欺人了。周可容那是職業美女,她有這麼引人犯罪的身段嗎?穿個旗袍都盡顯風韻,這女的三圍和身高都可以去當模特了。」姚蜜一邊拿出手機拍照一邊說個不停。
客觀來講,習進南和那位女子確實很般配,連舉手投足都可以當做剪影珍藏,但是就主觀來說,聶染青的腦子卻一片空白。
習進南親自幫女子打開車門,接著兩人絕塵而去。
聶染青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轉頭,姚蜜還保持著手機抓拍的姿勢,她沒好氣地打過去:「你拍照片幹嗎?」
「笨啊,證據啊。你不是說習進南出差去了嗎,現在怎麼出現在這種地方,旁邊還跟著位美女,你就沒有嗅到一點點異樣的味道?」
「你剛剛不是還說人家笑得像朵狗尾巴花么,現在怎麼就是美女了。」
「她是狗尾巴花里的佼佼者。不要試圖轉移話題啊,說,習進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場景,不要再曖昧一點哦。」
「你能說點安慰我的話么。」
姚蜜同情地摸了摸聶染青的腦袋,被她一偏頭躲開,姚蜜嘆氣:「你先別瞎想。你今晚是回去獨守空房還是跟我一起去睡?」
聶染青想了想:「後者吧。」
她倆窩在姚蜜的家裡,聶染青先是發怔不開口,突然又說:「蜜子,你知道你為什麼找不到合適的對象么。因為你鼻子太靈,眼神太尖,嘴巴反應太快,男人們要是娶了你,還活不活了。」
「哎,你這叫遷怒。我剛剛說過讓你別往右邊看,誰讓你偏偏逆天而行,這能怨我嗎?」
「你那純粹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你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姚蜜毫不猶豫地回擊,說完看著聶染青有氣無力的模樣,到底還是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說,「說不定是習進南逢場作戲呢,他們男的不都這樣嘛,只要肉體精神都沒出軌,你大可以安心。」
聶染青睨她:「你說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還安慰我呢。」
「聶染青,為什麼你在該糊塗的地方偏偏這麼聰明呢。」
姚蜜家枕頭太矮,聶染青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直哼哼:「蜜子,我昨晚才發現你脖子真是太短了,不足五公分高的枕頭就能滿足你。怪不得你不戴圍巾呢,你要是戴了,那遠遠看去你不就是平原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姚蜜氣得笑出來:「滾。嫌矮你可以不枕啊。」
聶染青慢吞吞地打了一個呵欠,轉移話題:「蜜子,我想喝牛肉湯,你叫外賣吧。」
姚蜜拒絕:「不行,在我的地盤你得聽我的。我今天想吃雞蛋羹。」
聶染青在這個時間忽然想念起習進南的牛肉湯來。習氏牛肉湯味道香濃,很遠就可以聞到。不過湯並不能常喝到,習進南那種人,若非興起,或者她央求,絕對不會主動下廚。原來的時候,他一年都不見得能做三回。但是自前段時間以來,習進南做湯的次數奇怪地明顯增多,一季度一回變成一個月一回,簡直讓聶染青大為驚嘆,她的胃口也因此被養刁。但是讓他再做,他卻不肯了。聶染青每次想喝,都必須付出勞動,比如端茶倒水。於是聶染青給習進南捶背的時候,總是心有不甘地在他的身後做出一個「殺」的動作,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然後在習進南回頭之前迅速收回。
想到這兒,聶染青恨恨地說:「蜜子,你以後嫁人一定要嫁給一個廚子。」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要能把習進南比下去就行,聶染青默默腹誹。
聶染青在姚蜜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奇異地發起低燒。姚蜜對著燈光看溫度計,說:「三十七點八度,低燒,走,去醫院。」
聶染青在床上躲來躲去不讓她抓住,執意反抗:「不去。」
「你沒到三十八度,不會打針的,放心吧,就是去拿點葯。」
「不去。」
「發燒不去醫院,你缺心眼嗎?」
「你要是拉我去醫院,我就詛咒你今年找不到男朋友。」
姚蜜拗不過她,只好由她去。聶染青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下午三點。她拿過一邊的溫度計重新試體溫。37度5,仍是有些燒。聶染青自己倒是覺得無所謂,翻身下床,打算回家一趟。
聶染青自欺欺人地想,最近天氣轉涼,她只是要回去拿幾件衣服。可是當她從計程車上下來,路過小區前的那家大型超市時,還是進去買了一堆日用品和食材。
家裡一片安靜,聶染青把買來的東西各歸各位,又從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剛想關上冰箱門,一隻修長的手臂卻伸了過來,徑直越過她的,在聶染青的目瞪口呆中取過一瓶水,順便把冰箱門也一併關上。
聶染青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對方正一聲不吭地打算離開。她氣不打一處來:「喂,你不是出差去了嗎?這麼早就回來了?」
習進南頭甚至都沒回,聲音不咸不淡地傳來:「我出差和不出差在你眼裡不都一樣么。」
聶染青一噎,在後面跺腳,恨恨道:「習進南,你給我站住!」
他身形頓了一下,竟然真的停了下來,還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穿著件深色的家居服,袖子被捋到小臂處,領口解開,眼角微微挑起,慵懶而性感。不過聶染青沒什麼心情欣賞,把還沒喝的酸奶往垃圾桶一扔,怒氣沖沖地走到他面前,她冷冷地笑,噎人的話誰不會說:「的確是一樣啊,反正你出差不出差都照樣能泡在溫柔鄉里。」
習進南眯起眼,手裡的酸奶盒被慢慢地捏扁,看得聶染青心中掠過一瞬的驚駭,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卻被他及時抓住了肩膀擋住去路。他吐出的每個字都是極清晰極緩慢的:「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聶染青的肩膀被他箍得有些疼,硬是咬住牙一聲不吭。習進南狹長的眼一眯就十分具有威懾力,但是她這次無懼地瞪了回去:「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么?難道我還要把具體的細節講出來?習進南,你以為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身正么?」
她成功地掙脫出來,嘴角充滿諷刺,眼裡也是帶著挑釁,眉毛揚起,仰著下巴看他。她很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像是一隻弓起身子力圖反抗到底的貓。
習進南看著她,反倒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清清冷冷,緩和不了他冷峻的表情。他坐到沙發上,酸奶被扔到茶几上,慢慢地在深咖啡色的檯面上淌出幾滴白色,兩相對比,格外刺眼。他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她,聲音寒得像冰:「所以你就兩天不回家?聶染青,你是不是忘了這裡還有個家?」
他坐在沙發上,聶染青好不容易比他高,可是她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無論怎麼看,她的氣勢都敵不過他。
聶染青覺得頭腦發暈,渾身發冷,有點站不住腳。她選擇坐在離他很遠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努力坐得穩妥自然,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懷裡,又悄悄地狠掐著自己,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服軟。她說:「是我忘了還是你忘了?出差只是幌子吧?這幾天你去了哪裡,和誰在一起,你應該最清楚。真不知道你原來的出差是不是也這樣子?我任性,那位穿著藍花旗袍的美女應該很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吧?大晚上陪著你賞夜景,也不知衣服穿夠了沒有,最近晚上溫度還是比較低的。沖這份精神你也不能虧待人家不是么?既然這樣,我是不是應該把習太太的位置讓出來?」
習進南的眼裡突然迸出十分強烈的怒意,他沉著嘴角,手緊緊握成拳頭,許是意識到有些失控,他閉上眼,緩了緩聲音,卻還是掩蓋不了盛怒之下的不穩:「說了這麼多,最後一句話才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她保持沉默,一剎那屋子陷入一片死寂,習進南盯著她,半晌得不到回答,嘴角微微翹起來,帶著十足的嘲諷,卻又似乎夾雜著一絲悲涼:「聶染青,你就是這麼不相信我。」
接著,茶几被狠狠撞開,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習進南卻腳步不停,毫不猶豫地大步朝書房走去。
晚上的時候聶染青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和習進南在飛機場,習進南一直都是微笑著,明顯心情很好。他像往常一樣,把所有的事都安頓得井井有條,又親眼看著她坐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帶,接著他揉著她的頭髮,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閑適,他說:「我去去就來。」
可是,他卻消失了,再也沒回來。
聶染青拿著機票,坐在座位上,不知為什麼,竟然手足無措。
她在睡夢裡不停地搖頭。然後猛地睜眼,終於發覺這是一場夢。
聶染青獨自回想著剛才的夢,覺得心怦怦直跳。她覺得渾身都汗涔涔的,頭疼得厲害。她拿手背試了試自己的脖子,發覺燙得驚人。空調風吹過來,聶染青覺得十分冷,於是把被子捂得更緊。
她有點了悟,她應該是又發燒了。
聶染青把自己團在被子里,瑟瑟發抖,難受得無法入睡,聽著旁邊習進南綿長的呼吸聲,聶染青在背後瞪著他,分外嫉妒。
腦袋昏昏沉沉,終究還是睡了過去。
她是被聶父的一通電話叫醒的。
電話里,聶父的穩重和淡定通通不見,話甚至都說得不連貫:「染青,你媽現正在搶救,醫生說是心臟病發作,情況很嚴重……」
聶染青大腦轟的一聲完全失去了思考,只聽到那邊繼續說:「醫生說病情兇猛,可能……」
聶染青強作鎮定,強聲安慰:「爸,您別急,我這就回去。」
她掛電話的時候,習進南早就覺察出不對,坐了起來。聶染青的手有些微發顫,習進南皺皺眉,伸手握住她的手,接著是更深的皺眉,手撫上她的額頭:「怎麼這麼燙?你發燒了?」
聶染青搖搖頭,大力拽住他的袖子,完全忘記了他們還在冷戰,她只覺得他應該能依靠,她把他的袖子拽得死緊,說:「我要去醫院!」
習進南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嘆口氣,妥協:「好,我們這就去醫院。」
習進南的車子開得十分快,樹木飛速掠過。聶染青方才衣服穿得匆忙,鞋子都差點忘記換。習進南擋住她虛浮腳步,先是給她套上鞋子,又從衣架上拿了圍巾裹在她身上。聶染青一直催促,習進南微微皺眉,欲言又止,最終隨她去。
聶染青想給爸爸打電話,卻被習進南按住:「放鬆,不要急,不會有事的。」他一遍遍地說,輕聲安慰,聶染青真的奇迹般地平靜下來。
他們到醫院的時候,聶母已經搶救成功,正要轉入普通病房。聶染青扶著習進南,肩膀垮下來,大鬆了一口氣。她這才覺得頭疼得厲害,稍稍轉動脖子就如同有一塊石頭在腦里四處搖擺。聶染青找到一個座位慢慢坐下,等著頭疼感過去。接著一隻手伸過來,攬過她,聶染青覺得自己軟軟地使不上力,她被習進南半抱著去看醫生,她竟然還能聞到習進南身上熟悉的那股清爽氣息,聶染青迷糊中覺得不可思議,想不到她的嗅覺竟還沒有罷工。
依舊是挂號,問診,吊點滴。只不過中間還加了一項打針。聶染青咬牙一聲不吭,直到後來體力不支才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天黑,病房裡只有她一個人。隱約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門沒被關全,一條窄縫把光亮和聲音一起透過來。一個柔和的女聲傳進來,聲音很低,但是還可以勉強聽清楚:「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不跟她說?難道你覺得她會容忍你瞞著她?」
接著是一陣沉默,然後是習進南淡淡的聲音,聶染青的心驀地抽緊。
「就算你們不是親姐妹,可你們從小到大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你就不覺得自己報復的原因十分可笑?」
聶染兮的聲音提高了幾度,又迅速壓下去:「你以為我樂意嗎?你以為我苦苦隱瞞很容易嗎?這三年我是怎麼過的?陸沛知道真相以後是什麼表情?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好再掩飾下去的。你以為我想回來?我寧願一直在英國待下去,一直到老!若不是陸沛執意離婚,若不是他恨我恨得要命,我會回國?笑話!」
習進南還是那種清清冷冷的聲音:「你隱瞞事實,任誰都不會覺得舒服。」
「哈,你不要太得意,你別忘了,你現在正和我做著一樣的事。」
他又是短暫的沉默,接著慢悠悠地開口:「我與你不同。」
病房內的聶染青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聶染兮接著說:「我一直不理解,你怎麼可以對一個明顯心思不放在你身上的女人容忍這麼久,習進南,你的耐力真是一頂一的好,我自嘆不如。不過,我不打算隱瞞了,反正我和陸沛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是遲早要離婚的。你們大概最近也不怎麼好過吧。我和你之間的交易,你大概從來沒對聶染青說過,是吧?你猜,」聶染兮拉長了聲音,軟軟的話傳過來,「她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樣?」
聶染青只覺得手腳冰涼,不知是發燒還是害怕,她屏住呼吸繼續聽,外面的聲音卻陡然低了下去,接著就是高跟鞋遠去的聲音。
她閉上眼,慢慢消化剛剛聽聞的所有對話。
事實超出預料,聶染青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剛剛習進南和聶染兮的談話,卻讓她如同遁入迷霧,辨不清方向。
她一遇到這種混亂的狀況就想大睡一場。她努力地培養睡眠,好不容易萌生出一點睡意,門就被推開。醫生走進來,接著是習進南。燒已經退了,醫生囑咐了幾句又出去。習進南在離她比較遠的位置坐下,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聶染青半眯著眼,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難以啟口。可是她無法把剛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習進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他不會騙她。也許他會隱瞞,但是他不會騙她。
她深吸一口氣,習進南卻突然開口:「媽正在樓上的病房休息,醫生說需要靜養。」
聶染青根本沒聽進去,她的話幾乎是和他一起說出來的:「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對不對?」
習進南明顯吃驚,她很難能看到他這副表情。但只是一瞬,下一秒鐘他就恢復常態,只是目光緊緊鎖著她,問:「你知道什麼了?」
「看來我說對了?」聶染青自顧自地說,「原來真的是這樣。」她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她和聶染兮不是親姐妹。
聶染青閉上眼,長長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她小時候曾經多麼希望她沒有聶染兮這樣一個姐姐,想不到,竟一語成讖。
她已不再是小孩子,就算她不是親生的,也不會自艾自憐沒人要。很多東西根本不需要用親情維繫,有些東西用親情維繫反而是笑話。她只是覺得難過,說不清楚的難過。
有些事一直希望能實現,一直希望能擺脫,可是當這些東西真的實現,真的從身邊斬斷的時候,卻又覺得失落。
她現在忽然有點退縮,對三年前所謂的真相不想再知道得那麼清楚。難得糊塗,就算她知道了所有的事,無非就是填補了被蒙在鼓裡的那點遺憾,可是她不一定有本事能讓自己過得再這麼怡然自得。
一份心事就是一份累贅。聶染青不是聶染兮,心裡盛不下那些鉤心鬥角。她也不是習進南,學不來那分稀鬆平常。她只是想到了陸沛那一雙從英國回來就未曾帶過笑意的眼,苦得讓人心口泛酸。
她覺得自己應該會和陸沛一樣。
聶染青緩緩地說,「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我和聶染兮真的不是親姐妹,這是你剛剛在門外說的。我還知道,」她像是在自嘲,「你和聶染兮有交易?什麼交易?有關於我還是陸沛?」
習進南靜默半天,喉嚨動了動:「沒有交易。」
聶染青倒是很好脾氣地點點頭:「哦,那你和她達成了什麼一致?難道說……算了,沒事,你接著說,我聽著。」
習進南忽然笑了一下,已然恢復了往常那種雲淡風輕:「你好像就從沒有好好聽過我的話。你覺得我能從聶染兮那裡獲得什麼好處?她能從我這裡獲得什麼好處?」
「不要試圖轉移重點。你們中間還隔著陸沛,還有我。」
這話成功地讓習進南的臉上出現裂縫,他的笑容不帶溫度,簡直比不笑還要冷淡,他只是說:「聶染青,你總是在最該糊塗的時候聰明。」
這話前不久姚蜜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聶染兮也說過。聶染青皺眉,她本沒想過跟習進南對峙,因為結局沒什麼懸念。
聶染青想了一下,慢慢地說:「其實你也可以說我不識抬舉,什麼咬住呂洞賓,什麼不識好人心。反正這種話聶染兮說過無數遍。」
「可是你沒一遍聽進去,你那顆小腦袋固執得像頭驢。」習進南的話擲地有聲,「我和她能有什麼交易。她想得到的我不肯給她,你想要的她也不肯給你。她確實對我說過一些話,如果那也算交易的話。聶染青,你那姐姐大學輔修心理學,你難道不覺得她在門外那麼說是放手一搏么。你是不是覺得太巧?你覺得就算她說了你也不應該能聽到?可是,她跟你共處二十多年,那麼多的時間都想著怎麼對付你,你難道不覺得她理應深知你每個弱點?」
聶染青覺得口舌發乾,她緊緊咬住牙關,最終蹦出幾個字來:「然後。」
「沒有然後。」
「那聶染兮對你說過什麼話?」
「請讓我保有一點隱私。」習進南突然一下子變得疏離,他坐得十分端正,眼睛卻不再緊緊盯著她,他說,「有些話說出來,會傷害到很多人,並且,完全沒有必要。」
以習進南的性格,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想說,她就肯定也不會再知道什麼。
聶染青上樓看望母親。她上樓之前,習進南告訴她,聶母這次生病,與聶染兮和陸沛鬧離婚有著很大的關聯。
她覺得這個事實很悲哀。
在聶母的病房門口,她遇到了正要離開的陸沛,他明顯很疲憊,眼底有貨真價實的血絲,聶染青走過來的時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接著就低下頭去。聶染青的腳步微微頓了下,還是繞過他走了過去。
聶染兮正在床邊削蘋果,看到她走進來,把一小塊蘋果湊到母親的嘴邊,在聶母耳畔輕輕說:「媽,染青來了。」
聶染青看著眼前的一幕,覺得五味雜陳。這個人養了她二十多年,就算是偏心姐姐,可是她對自己也算不錯。
聶母輕聲說:「染兮,你先出去,我和染青說幾句話。」
聶染兮乖順地點頭,起身往外走。她背對著聶母,嘴角翹起,對聶染青露出一個十足嘲諷的笑容。她揚著下巴,像一個只勝不敗的女戰士,彷彿剛剛在她病房外示弱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聶染青冷眼看著她,像是與自己無關。
聶染兮出去后,聶母沖她伸出手。
聶染青走過去,聶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慢慢地說:「染兮和陸沛就快要離婚了。三年前,我若是知道這結局,絕對不會試圖拆散你和陸沛。染青,陸沛和你分手,全家對不起你。那個時侯,我看著你哭得像個淚人兒,心想,我這麼做值得么。我把你和染兮都養得這麼大,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們互相爭鬥么?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一手看著長大的孩子,我怎麼做都……」她似乎是說不下去,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像是在撫慰一個孩子,她的話說得很緩慢,「染青,我的好孩子,三年前,你受委屈了。」
有沒有體會過這樣一種感覺。當你硬是扛完所有本不屬於你的重擔之後,親近的人卻都漠然地看著你,這時你只是感到悲涼,卻不一定會掉眼淚。因為你知道,你的眼淚無人看到,無人珍惜,掉下來連自己都會覺得沒骨氣。可是如果在後來,當你完全沒有預料的時候,有人握著你的手,看著你,對你說,孩子,你受委屈了。你隱藏在最深處最不為人知角落的那些酸和苦,一下子就這麼洶湧而出。你的眼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無聲掉下。
聶染青鼻子一酸,此刻哭得像個孩子。她一邊搖頭,一邊抹去眼淚,可是哭得卻越來越厲害。
這句話,三年來從沒有人對她說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