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過往雲煙
第17章過往雲煙
她確定習進南是在鬧脾氣。
聶染青第二天醒來,從頭到腳的難受。她抱著薄被坐起來,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對於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她並非一片空白,只不過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一點點地拼湊起來,卻依舊凌亂。
最後的畫面停留在習進南甩門離去的那一刻,但是對於她昨晚說了什麼,她已經基本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好像醉酒之後很愛說話,似乎是把最近憋悶在心裡的很多話都說了出來。可是是以什麼方式說出來的,是以什麼口氣說出來的,以及她是告訴了姚蜜還是告訴了習進南,這些記憶都是混沌不堪。
但是,話雖然說出來,她卻沒覺得輕鬆。她似乎提到了很多人,聶染兮,姚蜜,習進南,陸沛,接下來腦海中晃過的就是習進南冰冷的神色,似乎是氣極,彷彿連眼角都滿含冰霜。
其實習進南含笑的樣子最好看,彷彿冰雪融化,眉眼十分溫暖,氣定神閑,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樣,魅力值直往上飆。不過她最近見到這種表情的幾率越來越小,印象最多的似乎都是他面無表情,不動聲色,連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都漸漸消失。
鐘錶已堪堪指向九點半,而她頭疼難耐,果然是宿醉的壞處。
卧室內靜悄悄,聶染青瞥了眼高跟鞋,赤腳走了出去。
外面依舊靜謐,環顧四周,到處不見習進南的蹤影,甚至一點痕迹都沒有。只有客廳飄窗上那盆漂亮的吊蘭四處攀索著自己的領地,是除了她之外唯一的生物。
她昨晚睡得迷糊又迷茫,都不知道習進南到底是昨晚離開還是於今晨才離開。取出手機,簡訊息沒有,電話也沒有,信號和電池倒是滿格。聶染青扔下手機去給自己倒牛奶,心想,這樣暫時見不到面似乎也好,按照以往的經驗,她跟他昨晚若是吵架了,那今天肯定會對望無言,而最近兩個人的關係又搖搖欲墜,這次冷戰還不定又會冷到什麼時候,這情景多難辦,連習進南自己都不一定能處理得了。
外面是十足艷陽天,聶染青思索該如何打發度過一天。和習進南吵架后,她不想獨自呆在家中,這會給她一種被遺棄的閨怨感覺。
回憶起來,她和習進南結婚以後,娛樂節目真是少得可憐。看電影這種事,一般都是她和姚蜜一起去。至於逛街品小吃去買日常用品,更是不必煩擾習某人。她和習進南的興趣天差地別,這從度蜜月回來就開始顯現,但是這些似乎又構不成障礙,一般都是你修你的陽關道,我做我的獨木橋,中間若是有交流,無非就是她去給他送盤水果,或者他喊她出去吃飯。
聶染青收拾完畢下樓。走到小區門口時,正看到陸沛與門衛問詢,兩者四目相對,都是愣了一下。
下一刻陸沛幾步走過來,站定。高大身軀遮住視線,他垂著眼睛看她,猶豫片刻,微微苦笑:「不管你信不信,今天我並不是特意來找你的。有個朋友也住在這小區。」
聶染青嗯了一聲。
他打量她的臉色,又說:「昨天晚上沒睡好?」
「我睡得很好。」
陸沛一點頭,又說:「我已經和聶染兮離婚了。」
他講這話時語氣平靜,透著一股解脫的輕鬆。聶染青愣怔之下,噢了一聲,跟著也是無話。
「你現在要去哪裡?有空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你不是要去拜訪朋友?」
「不著急。」
五分鐘后,兩人坐在小區對面的茶座中,一人一杯裊裊熱茶。
聶染青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或者說,她現在的心情已經不像陸沛剛剛回國時那樣激動。就像一杯熱茶,放得久了,就慢慢冷掉。
也許是他剛回國時,她執念想要當初的一個答案。現在答案已經從聶染兮那裡得到了,剩下的就變得不那麼重要。
陸沛也是默不作聲,良久才淡淡開口:「聶染兮昨天提前去英國了,沒有讓人送她。」
「嗯。」
「下周我會離開,去香港工作。」
聶染青抬頭看他。他的眼神深邃,卻只是簡單解釋了一句:「一個師兄的同學在那邊,師兄認為我適合,推薦我去。我已經答應。」
聶染青將他的話消化了一會兒,低聲說:「提前祝你一路順風。」
兩人又是沉默。
「你……」陸沛欲言又止,還是說出來,「你恨不恨我?」
「以前當然會,現在么……」聶染青捧著茶杯,不想去看他的神情,「其實你當初不應該瞞著我。即使你爸媽讓你娶聶染兮,你那時告訴我,也比現在讓聶染兮告訴我更好,就算我當時難以接受不肯原諒你,可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陸沛低低嘆息一聲。
「當時爸媽本來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可是後來聶染兮先得重病,接著跳樓,假如這樣就算了,可是第二天爸媽就告訴我,公司已經順利度過難關,聶染兮拿父母壓我,長輩也要我妥協,我……我當時確實是不知要怎麼辦。」
聶染青笑:「聶染兮說得了重病你們就這麼相信?她得了什麼病就能逼出結婚這把籌碼?還能去英國?」
陸沛慢慢地組織語言:「這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去英國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隱瞞。她有個同學,從高中一路追到大學,是那家醫院院長的兒子,從聶染兮生病住院到出院再到去英國,都有他插手。後來去英國,不光是因為想離開,還因為那個同學去了英國,他能幫她隱瞞真相,包括拿葯和換藥,以及按時去體檢。」
聶染青又笑了一下:「果然夠複雜,那她這次去英國呢,又是為了什麼?」
陸沛沉默了一下,還是回答:「去找那個人。」
聶染青收了笑意,面無表情評價:「真是個瘋子。」
隔了片刻,陸沛再次輕聲開口。
「和她結婚,你沒在。其實連儀式都是急匆匆的,雖然你們在籌辦婚禮的時候我們也在籌辦,可是除了婚紗戒指,別的一切從簡。我沒想到你會賭氣結婚。你媽壓著我媽,我媽又給我做工作,我答應得那麼快,我從來沒這麼後悔過,簡直是悔到腸子青。我沒想到聶染兮會把我答應的話錄下來,我也沒想過自己能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你大概從沒注意過,我無名指上從來沒戴過戒指。」
陸沛十指交握,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重抬起頭來,看著她,眼神幽深,像是藏著千言萬語。
可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聲祝福了一句:「我希望你以後都能過得好。」
其實聶染青還有很多沒問,比如你和聶染兮結婚三年,期間過得好不好;比如三年前,你有沒有想過現在會這麼後悔;比如你現在……然而直至等到茶涼,她也只是短短說了一句:「你也一樣。」
陸沛不久后先行告辭,留下聶染青一人。她自己又待了不短時間,直到外面染上輕微霧色,街燈漸次亮起。期間她突然想給習進南打個電話,想了想又作罷。她依舊沒有在他工作時間打擾他的習慣,而且似乎一次都沒有。況且,假如電話真的通了,該說什麼?說你今晚還回來吃飯么還是說你今晚還回來睡覺么?他們兩個之間含蓄慣了,以前便不存在這些問話,現在冷戰,更是不可能。
聶染青到家的時候習進南依舊沒回來。電話簡訊也依舊欠奉,聶染青把手機隨意扔到一邊,自己去了浴室洗澡。
其實總的來說,和習進南結婚,至今似乎都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好。她和習進南出去的時候,配合應該算是默契的。他們有個狼狽的開始,有個相對平淡的過程,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缺乏情調。
女人認真的時候最有魅力,可是男人認真起來卻是會迷死人。這是姚蜜有次在貼吧里看到習進南被偷拍的一張照片后發出的感嘆。照片具體是個什麼樣子聶染青忘記了,只記得照片里習進南的目光深沉而專註,唇微微抿著,一絲不苟,思考的模樣十分讓人心動。姚蜜更是成了星星眼,她給聶染青念著後面的跟帖,說:「假如習進南用這種目光看女人,對方一定得死,並且是心跳過快而死。」
聶染青當時笑得不行。
不過,在她的印象中,也許習進南是真的怕擔上殺人兇手的罪名,反正他似乎從來沒用過這種目光看過一名女士。他的目光通常都是漫不經心,那一雙漂亮的眼,在任何人的身上似乎都沒有停留太長的時間。
一般而言,聶染青若是想做什麼,習進南如果想反對,除了直接否定,還會用一種曲折的路線。他會先誇獎一番,然後趁著她飄飄然的時候,再用一句「不過我覺得這樣做可能會更好一些」把話題拐回來。
這說好聽點就是打針之前先消毒,習進南說得再委婉,做起來還不照樣雷厲風行。
有次習進南想換車,坐在床上看汽車雜誌。聶染青隨意看過去,中意了一款白色的車子,手指過去,習進南瞅了一眼,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說:「挺漂亮。」
聶染青那個時候已經基本摸透了他含蓄的反對方式,他說完都不帶表情也就代表其實他並不欣賞,聶染青斜眼看他,她就不信接下來他沒話說。
果然,他指著另外一輛深藍色的車子說:「其實我覺得這款也算是不錯。」
無關車輛顏色,聶染青見了習進南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就惱火,於是刻意刁難:「不是說這種車子駕駛起來會不舒服么。」習進南又指著另外一款:「你指的應該是這個牌子的車。」
聶染青更加惱火,她更近地湊過去,扒著他的胳膊,抽過他手裡的雜誌,坐回去的時候還不忘假裝不經意地在習進南的胳膊上扭了一把,這才隨手翻了幾頁,指著另外一輛黑色的車子:「這輛總該不錯吧?」
她不過就是隨意翻到了一頁,隨意地指了一輛還算順眼的,既然價格高得離譜,那車子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她也就是隨口說說,反正習進南不會聽取群眾的意見。
然而他們挨得太近,聶染青剛剛沐浴完,只穿了一件低胸的絲質睡衣,她低著頭,露出白皙的脖頸和精緻的鎖骨,自己卻渾然不覺,她只是覺得良久沒得到回答,於是抬眼看他。
習進南的目光已經十分深邃,而且下移到了不可說的地方。這種目光太熟悉了,以至於聶染青一下子就把雜誌扔了,「嗖」地就鑽進了薄被。
他前一天晚上把她折騰得不輕,害得她上課差點遲到,所以聶染青十分戒備,語帶威脅:「習進南,我告訴你,你今晚要是敢再來,你就不叫習進南!」
她在匆忙之間竟然能把被子裹得十分緊,習進南嘗試了兩次都失敗,於是耐心漸漸告罄。索性連人帶被地抱到懷裡,聶染青還沒來得及反抗,他的手就這麼順著她的後背探進去,聶染青被被子裹得掙脫不得,無奈中很詭異地想到了一個詞,作繭自縛。
眨眼他就已經把被子拆了去,並且順勢壓了上來,聶染青回神的時候已經被他困住,想出聲也被他封住,她的睡裙也被他堆在胸口,習進南在她的嘴角輕輕地呵氣,笑得十分愉悅:「我不叫習進南,那我叫什麼?」
他的一隻手虛攏住她的柔軟,另一隻手不規矩地游移,聶染青覺得自己的理智在被迅速燃燒殆盡,她勉強回擊,咬牙切齒:「豬!」
習進南倒是笑意滿滿,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揉捏,然後慢慢下滑,路過敏感地帶就激起了她一串的戰慄,他笑得十分可惡,帶著惡意的誘哄:「嗯?我叫什麼?」
聶染青簡直被他折磨得要瘋了,她瞄準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上去。
口感極好,簡直不願放開,而且她四肢被他困住,也只有動口。結果等她放開,卻招致了習進南更加肆意的逗弄。聶染青後悔不迭,行動不得自由,只好繼續動口:「狼豬!」然後還不忘解釋,「又是狼又是豬!」
習進南樂不可支,還是不肯放過她,聶染青甚至覺得他上了癮,只是聽到他接著問:「我叫什麼?」
他刻意帶著惡趣味的探索簡直讓聶染青欲哭無淚,他卻還是一遍遍地問,聶染青在他的手裡被迫弓起身子,腦中爆炸般一片空白,她簡直想尖叫,到最後只好不得不屈服惡勢力:「老公。」
接著他便是低低一笑,而她連負隅頑抗都沒了力氣,任由著他長驅直入。
他們本來是在看車子,結果卻歪了事。到了周末,兩人去車行,習進南買的卻是那晚她最後指著的那輛黑色車子。她問他為什麼不買深藍色那一款,習進南給的解釋是:「你不是不喜歡?」
「也不是不喜歡,就是……」她說不出口我就是想跟你反著來,其實跟車子無關。
他說:「選你喜歡的。」隨後又在她耳邊補充一句,「咱們家夫人為上。」
「……」
這是他們結婚兩年左右的時候發生的事,其實距離現在時間並不長,可是聶染青卻覺得十分遙遠。大概最近事情發生得有點多了,不只人長了見識,連時間都變得漫長,原先那些難得和諧的場面近來都已被拋諸腦後。
她在浴室泡了不短的時間,直到有點頭暈了才出來。天色已經很晚,而習進南還沒有回來。
她隱隱感到了不安,急於想找到習進南。聶染青打電話過去,卻是一個柔和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聶染青呻吟一聲,扶著額頭歪在沙發里。
她確定習進南是在鬧脾氣。
最近她心情低落,習進南的脾氣也似乎更加壞,耐心也跟著變少。他平時話語就吝嗇,一個字能解決的話,絕不會說兩個字,而這幾天他的話更是少。
可是她找不到他,也就無從下手。
當時針指向十一點鐘的時候,習進南依舊沒有回來。聶染青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根本就睡不著。她最喜歡胡思亂想,習進南這樣不打招呼就消失,讓她覺得氣憤又不安。她睜著眼,趴在枕頭上,臉被擠到扁。
窗外夜色如水,有淡淡的月光灑進來,讓她很詭異地再次想起以前。她從小睡眠良好,大人們都說沒心沒肺睡得好,而她小時候不知比現在囂張跋扈多少倍,甚至在高中都十分活躍。當時她心思單純,確實是沒心沒肺。只要不見聶染兮,她就會笑得十分開心。而因為她所有想要的東西基本上都能信手拈來,所以也並不珍惜。當別的尖子生都埋頭苦讀的時候,她卻按著腦海中清晰的印象畫著陸沛的笑臉。
所以當很多東西一下子失去的時候,聶染青開始一日日的失眠。於是她更加相信大人們的話,沒心沒肺才能睡得好。
新婚的那段時間,她常常做著噩夢,那些日子她雖和習進南同床共枕,但卻都是背對著背,直至有一天,她再次捂著胸口驚醒。那天似乎是他們僵硬關係的轉折點,習進南擁著她,絮叨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而她在那些笑不出來的冷笑話中慢慢放鬆,接著是關燈,他們維持著那個姿勢一直到天亮。
聶染青不得不承認,她後來在習進南的懷裡確實是覓得了幾日好睡眠。
她想到這裡,忽然有了衝動和勇氣,想和習進南當面說一些事。儘管這些事她尚未理清,可是她確信十分重要。
她睜著眼想了一夜,直到天明鬧鈴響起,她的衝動和勇氣漸漸磨光,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中燒。
她若是外出都會向他報備,可是他卻一聲不吭地消失一天。手機除了鬧鈴沒發出別的聲音,聶染青皺著眉掃過去一眼,懶得再去打電話。
次日一個白天消磨過去,房子里仍是她一人,習進南還是音訊全無。聶染青跟著賭氣,晚餐沒吃直接睡覺。直至睡到半夜,再醒來時旁邊的位置依舊空空如也。聶染青徹底拜服了習進南,心中設想了一百種方法,等他回來的時候收拾他。
她下床去找食物,剛剛打開卧室的門就聞到一股煙味。
她對煙味敏感,不由得心中一跳。客廳並沒有開燈,聶染青看向樓下,待適應了黑暗,總算看到習進南。
他似乎正坐在沙發上,因為有微弱的光亮在那個地方明明滅滅,如同即將斷流的溪泉一般脆弱。
聶染青慢慢走下去,黑暗中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是她卻覺得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她十分佩服自己,居然在他的注視下走得十分穩妥。
她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停下,心中想法一一迅速掠過,但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她抿著唇看著他,習進南稍稍動了一下,卻依舊是沉默。
這種沉默在黑暗裡格外磨人,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後背都在莫名地慢慢繃緊。
「染青,」習進南的聲音隔了很久才響起,並且聽起來疲憊不堪,「我們離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