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生情愫遇風波
第3章暗生情愫遇風波
小道上鮮少行人,路邊開滿了紫色的杜鵑花。從小道上方傳來車軲轆的聲音,細一聽,還有人在愜意地哼著小曲兒。
車馬漸漸駛入大道,雲耀掀開車帘子,沖著趕車的馬夫說道:「多注意點兒四周啊,看到小和尚跟他同夥就提醒小爺,少不了你的賞銀。」
「是是是,小的仔細著呢。」
馬夫連連應道。
這個雲耀,借捕人為名,倒在此快活了起來,還租了輛馬車、租了個馬夫。
「怎麼走了這麼久,還沒見著他們二人啊,莫非那市民指錯了路?」雲耀四下巡視,托腮思忖。
馬夫抬起頭,問道:「爺,咱們已經走了兩個時辰,如果是去南邊兒,一般人都會選這條路,是不是指路的人真給指錯了?」
「他要給老子指錯,老子削了他的皮!」雲耀凶了一句,又鑽進了馬車。
馬夫撇撇嘴,嘀咕道:「有錢人就是凶得緊。」
他話音剛落,馬兒忽然受驚了起來,前蹄騰空而起,發出一陣嘶叫聲。馬夫鉚足勁兒才將韁繩拉穩,雲耀探出腦袋來,沒好氣地問道:「又怎麼了?」
馬夫看了看四周的林木,說:「爺,不好了,只怕遇到強盜啦!」
「強盜啊……」雲耀表情淡定,絲毫不畏懼,大喊,「哪方強盜?給爺爺站出來!」
「哎喲爺呀,你可別啊!」馬夫見雲耀這般囂張,怕惹火燒身,連忙阻攔著他。誰知雲耀並不領情,叫喚得更起勁,馬夫走了太多地方,所以面對危險也還是能有預感的,他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爺會連累自己,乾脆棄了馬車,一個人跑了。
雲耀跳下馬車,喊道:「喂,喂!你跑什麼呀?」一溜煙,馬夫就不見了人影,雲耀不禁嗤之以鼻,「膽小鬼!」
他話音剛落,就見四周草叢無風自動。雲耀一下子跳上馬車,想要自駕而去,豈料馬兒根本就不聽他使喚,任憑他怎麼抽它,它就是不肯動一步。
「你這馬兒,關鍵時候怎麼不聽話了?原以為你是匹千里馬,沒想到是個膽小的主!」雲耀用手拍著馬屁股,惱怒道。
不過,雲耀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草叢裡大搖大擺走出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胖子和一個瘦子,胖子長得凶神惡煞,人中處留了兩撇小鬍子,瘦子長得乾淨文弱,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個強盜。
「剛剛誰在說老子沒種只能躲在暗處呢?」胖子將手裡的鐵斧往肩上一抗,沖雲耀嚷道。
雲耀蹲在馬車上,嬉皮笑臉道:「哥,你聽錯了,沒有的事兒。」
「是嗎?」胖子一哼,扭頭對著手底下的兄弟們說,「兄弟們,去把馬車和那廝身上的錢搶過來,然後再扒光他活埋!」
「別呀大哥,扒光多影響市容,我把錢和馬車都給你,你們挖坑,我自己跳進去可好?」雲耀還想討價還價,但強盜們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他翻個身跳下馬車,迎上了這些小嘍啰。
雲耀的小功夫,對付這些宵小鼠輩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人太多,他有些應付不過來。
「這小子還會點兒武功,哼!」胖子冷笑一聲,將手裡的鐵斧劈過去,鐵斧脫手而去,有一條鏈子還握在胖子的手裡。
鐵斧朝雲耀的腦門劈去,雲耀「哎呀呀」地往後躲,卻覺得這鐵斧像是會長長似的,緊追他來。躲無可躲時,雲耀乾脆轉身蹲下,抱著腦袋聽天由命起來。
「叮——」一聲清脆郎當的聲響在身後響起,緊接著,鐵斧迴旋到了胖子手裡。雲耀詫異地扭頭看了看,發現地上有一枚石子,方才的聲響就是石子撞擊鐵斧發出來的。
「哪方孫子!」胖子怒極不已,敢擋下他斧頭的人可不多。
瘦子眼尖,看到了雲耀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灰色舊衫的小和尚,那小和尚靜靜地站著,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哎呀,和尚!」雲耀抬起頭,見是辯真兒,立馬爬起來跑到辯真兒身後,指著對面的惡寇,說,「和尚,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阿彌陀佛,小僧不殺人。」辯真兒拒絕道。
「你不殺他們,他們會殺了我們!」雲耀急切道。
胖子見是一個清瘦的小和尚,不屑一顧道:「我以為是何方神聖呢,原來是個小和尚啊。」
「兩個人一起活埋了。」久久未發言的瘦子站在一邊,冷冷開口。
「是,大哥!」胖子得令,又下著指令,手底下的人朝辯真兒與雲耀一擁上來。
「小和尚,快快快!他們來了!」雲耀躲在辯真兒身後,連忙叫道,「快讓他們瞧瞧你的厲害!」
但是,辯真兒並沒有如雲耀之意要他們好看。辯真兒只防守著,每每被逼得無路可退,想要反擊時就會想到那日錯手殺害大鬍子的情景。
「小和尚,拿你揍我手下的那股勁兒呀,你怎麼了?」雲耀一邊躲著強盜的攻擊一邊對辯真兒嚷嚷,辯真兒一分神,手臂上就被劃了一刀。
在一邊的胖瘦兄弟如看好戲般看著漸漸被圍攏的二人,欲坐收厚利。
而在胖瘦兄弟身後的一塊小山丘上,卻卧著另外一個人。
是柳追憶!
她本是尋辯真兒而來,大老遠就聽見了這邊有打鬥聲,便小心翼翼藏在一邊,果不其然,她就這樣目睹了辯真兒來救雲耀這一幕。
眼看著辯真兒與雲耀負傷,寡不敵眾,柳追憶計上心來,她撫摸著兩匹馬的脖子,愛憐地說:「對不起了馬兒,等一會兒衝進人群打滾兒吧,怎麼舒服怎麼打。」說著,她掀開外層的裙子,從裡面縫好的荷包里掏出了一隻火摺子,她打開蓋子輕輕一吹,火摺子里就冒出了火焰。柳追憶小心翼翼地將兩匹馬的人尾毛點燃,立刻躲到一邊。
火焰燒著馬尾巴上的毛,兩匹馬長嘶一聲,朝著胖瘦二人直衝過去。胖瘦二人聽見聲音,扭頭看來,因躲閃不及,被馬衝撞開來,圍攻辯真兒與雲耀的那群強盜見兩匹壯馬失控,嚇得四下散開。
趁亂間,柳追憶跳上雲耀的馬車,揚鞭而下,馬騰起前蹄,往前方衝去。
「小和尚,雲少爺,上馬!」柳追憶對著不知所措的二人喊道,辯真兒最先反應過來,拽著雲耀,腳下凌空,一躍而上,穩穩噹噹地坐到了馬車上。
「給我進去!」柳追憶扭頭對二人說道,雲耀連忙鑽進了馬車裡頭。柳追憶駕著馬車,揚長而去。
那兩隻受驚的馬在地上不停地打滾,得以撲滅尾巴上的火焰,強盜們扶起胸口因衝撞負傷的胖瘦二人,問道:「大哥、二哥,咱們還要追嗎?」
「追追追,追你大爺!」胖子用力敲了一下問話的人,看著不停咳嗽的瘦子,說,「送大哥回去,綁個大夫回來瞧瞧!」
「是!」手下忙將瘦子攙扶好,往山裡走去。
胖子看著柳追憶等人遠去的方向,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道:「呸!」
柳追憶一路狂抽馬,馬跑得飛快,道路不好,老是顛簸,雲耀在裡面坐得都快要吐了。他掀開車后的帘子,見沒有人追來,忙道:「哎哎哎,停停停,他們沒有追上來!」
柳追憶勒緊韁繩,馬停了下來。雲耀連忙從馬車上跳下來,跑到路邊乾嘔起來,辯真兒也下車,站在路邊,不敢抬頭看柳追憶。
雲耀舒緩過來,一隻手撐著樹身,扭頭看著馬車上黑著臉的柳追憶,笑盈盈地走上去,作揖道:「姑娘又見面了,這次多虧姑娘……」
話還未說完,柳追憶下車一把推開擋路的雲耀,衝到辯真兒身邊,怒氣沖沖地質問:「你為何要跑?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辯真兒側過身子,不回話。
「我問你話呢,別裝聾作啞。」柳追憶雙手叉腰,又站到了辯真兒身前。辯真兒微微啟唇,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化作了一聲嘆息。
看到柳追憶和辯真兒的模樣,雲耀心裡猜到了幾分,走過去,做了個和事佬,道:「小和尚啊,你萬不該惹一個女人生氣,知道嗎?現在這種情況,你錯了是你錯了,你沒錯也是你錯了,趕緊吱個聲兒道個歉,不就安然無事了?」
「你管得著嗎?」柳追憶並不領雲耀的情,雲耀閉口,無趣極了。
辯真兒一直行著單掌禮,結結巴巴說:「小僧……小僧……小僧不是有意要走,只是不知道如何跟姑娘相處,小僧自出生以來,一直跟師父在一起,從未……從未……」
柳追憶雖說一直在生氣,可目光卻落在辯真兒臂膀的傷口上,辯真兒當真說了什麼話,她怕是也無心聽了。
「算了算了。」柳追憶一擺手,又扭頭看著雲耀,見他手臂上也有刀傷,便道,「你們倆都先上車,天快黑了,先找一處休息的地方,刀傷若是不處理,可是會漲膿水的。」
說罷,她走到馬車旁邊,背對著他們等他們上車。
雲耀看著無動於衷的辯真兒,便扯了扯他袖子,說:「你這和尚死板得很,走吧,有我在,你還擔心人家姑娘對你做什麼嗎?再說了,你是個男兒,人家才是個姑娘,她都不怕你怕什麼?」
辯真兒被雲耀拽著上了馬車,但他自始至終都不肯說一句話。
柳追憶冷臉上車,暗道:「臭和尚,怪我瞎了眼!」她揚鞭策馬,賭氣走了半天,最後尋得一處山洞,便停了下來,將車馬牽到了洞里。
這山洞很大,裝得下好幾十個人,內洞處的頭頂有一塊空蕩的地方,一抬頭便可以瞧見外面的天空。柳追憶指著雲耀說:「你好生看著小和尚,他要是跑了我拿你是問。」
「不不不。」雲耀連忙擺手,隨後滿臉諂笑,道,「小的一定好生看著他,姑娘,你要去哪兒呀?外面天要黑了,一個人很危險的。」
「廢話那麼多幹什麼?明兒早天一亮,你哪兒來給我打哪兒回。」柳追憶丟了一記白眼給雲耀,轉身走出了山洞。
雲耀瞅著柳追憶的背影,對辯真兒說道:「這丫頭挺辣的,對了,嘖,我沒反應過來,你只是個和尚,哪裡懂女人呢?」雲耀在辯真兒身邊坐下,問,「小和尚,你叫什麼名兒?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和尚吧?我叫雲耀,長安城富甲一方的雲府二少爺!」
「我知道你是來抓我的。」辯真兒合眼,淡淡道。
雲耀瞅了瞅洞口,湊到辯真兒耳邊,道:「交換一個秘密,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告訴我那位姑娘的事兒,可好?」
「不好。」辯真兒未應。
雲耀笑笑,絲毫不理會辯真兒的話,道:「你失手殺害的那個大鬍子,其實他沒有死。」
辯真兒睜開眼睛,眸子一亮,盯著雲耀問:「當真?」
「當真。」雲耀點頭道,「那位姑娘將他埋了之後,他倒是醒了過來,自己從那墳里爬了出來。」
「那你為何還要來追捕我跟柳姑娘?」辯真兒問。
「她姓柳啊?」雲耀睜大眼睛問道。
辯真兒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忙扭頭過去不說話。
雲耀聳聳肩,繼續道:「我來抓捕你們並不是真的抓捕,而是為了躲避我那煩人的爹爹和兄長,我才十八,世間繁華未看盡,就逼著我娶妻掌管家裡的生意,多沒意思啊,還不如趁這個機會出來瞧瞧呢。」
辯真兒神色深沉,他道:「這世間並非你想得那麼繁華。」
雲耀不以為然,說:「你才多大,你怎麼知道?」隨後,他又湊近辯真兒,問,「哎,我問你啊,柳姑娘她名甚?是哪裡人,哪家小姐?」
「我未知她身世,如何告訴你?」辯真兒反問。
「原來你跟她也不是那麼熟嘛。」雲耀斜睨著辯真兒,心底下盤了一局算盤,不熟更好。
辯真兒站起來,走到可觀夜色的天口下,將背上的焦尾琴取了下來,說:「我無名無姓,師父賜我法號辯真兒,要我謹記世間真善,辨別是非險惡。所以,你叫我辯真兒即可。」
「辯真兒?謹記世間真善,辨別是非險惡,好法名!」雲耀誇讚道,起身走到辯真兒身邊。看他將焦尾琴從布裹里取出來,細細地擦拭琴身。
「你不用看著我,我不會走的,出去瞧瞧柳姑娘吧,天色晚矣,她一個姑娘家,不安全。」辯真兒說。
雲耀眉毛一挑,道:「就等你說這句話了,要我出去找她,我巴不得。」說著,雲耀就往洞外走去,可他剛到洞口,就見柳追憶回來了,手上還握著幾株草藥。
「柳姑娘,在下……」雲耀一見柳追憶,就要獻殷勤,可柳追憶壓根兒就不理他,直奔辯真兒去。雲耀無趣地閉嘴,坐在一邊,醋意十足地看著柳追憶。
想往日在長安城,想要巴結他雲二少爺的姑娘可是能從城東排到城西的,這叫柳追憶的妮子不識好歹,居然目中無人,只在意一個拋下過她的小和尚。
柳追憶蹲在辯真兒身邊,說:「讓我看看你的傷口,這些草藥可止血化瘀,我塗一點兒上去。」
「小僧自己來吧。」辯真兒伸手道。
柳追憶擰眉,說:「你自己來?你可會單手塗藥,單手包紮?小和尚,你師父教你在這世上不能碰惡欲與女色,可曾教過你知恩圖報、不拘小節?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條命,我都沒有責備你棄我而去,你倒是好,處處與我保持距離,怎麼,是怕我會吃了你,還是怕你會喜歡上我?」
柳追憶伶牙俐齒,直說得辯真兒開不了口,他無其他辦法,只好轉過頭,將受傷的手臂坦了出來。
柳追憶也不再說他,將草藥分一半扔進嘴裡嚼碎,然後吐至掌心,掀開粘上血肉的衣服,將草藥塗上了傷口。隨後,她又撕下自己的裙袂,將傷口細緻地包紮了起來。
包紮完后,柳追憶歪著腦袋問:「你動動看。」
辯真兒活動了下受傷的手臂,道:「痛是沒有之前痛了,能活動。」
「那便好。」柳追憶站起來,帶著餘下的一半藥草走到雲耀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雲耀,語氣不善道,「你,站起來,上藥!」
你瞧瞧這種態度,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雲耀可是個辨眼色的人,他急忙爬起來,乖乖地將衣袖挽上去,露出臂上傷口。柳追憶像對辯真兒那般替他上好葯,體貼地將他的袖子收了下來。
因為離得近,雲耀看柳追憶也看得細緻,她長得乾淨俏麗,比長安城那些庸脂俗粉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柳姑娘,你真好看。」雲耀輕輕說道,薄唇輕抿。
柳追憶微微抬頭,對上雲耀的目光,冷不丁道:「再看的話,我可要掏了你的眼珠子。」
雲耀將視線移開,微笑不語。
替雲耀包紮好,柳追憶說:「雲二少爺,您出現在此地,想必不是意外吧?我可告訴你,今兒個我柳追憶救了你,你若是還想將我跟小和尚一起抓回去,我明天就不會讓你穩當地走出這個山洞。」
「你放心。」雲耀伸了個懶腰,笑道,「大鬍子並沒有死,況且我也本不是來抓你們的,我為的是找一個可以離家出走的機會,所以,我不但不會抓你們回去,我還會跟你們一同上路。」
柳追憶訝異道:「大鬍子沒死?你還要跟我們一起上路?」
雲耀湊近柳追憶耳邊,說:「我跟你們一起上路,那小和尚不就不會走了嗎?」
想來是這樣沒錯,可柳追憶還是不理解雲耀離家出走的原因。
「不知道你們這些貴公子是怎麼想的。」柳追憶坐到一邊,抱住雙膝,說,「放著好好的大宅子不住、金銀財寶不花、漂亮的姑娘不要,非要離家出走,你要是早說你不是來抓我們的,我也不至於跟小和尚逃出長安城。」
「是是是,我錯了。」雲耀挨著柳追憶坐著,唇角一揚,問道,「要不柳姑娘你隨我回長安,宅子給你住,金銀財寶給你花?」
「我才不要!」柳追憶兇狠地伸手拍了一下雲耀的手臂,剛好拍在傷口上,他立即痛得號叫了起來,柳追憶才不會管他,任由他號著去吧。
外面的天已經黑盡,柳追憶在洞內生了一團火。辯真兒坐在天口下,那兒的月光正好透過天口落在辯真兒身上,辯真兒若有所思,看著面前擦好的焦尾琴,雙手覆上琴弦,彈起了一首曲子。
被月光裹著的辯真兒就像這世間之外的人一樣,柳追憶在旁邊看得痴痴獃呆的。
「我以前在如意樓也聽過姐姐們彈琴,卻沒有一個如小和尚這般彈得好聽。」柳追憶聽得如痴如醉,忍不住說道。
雲耀道:「這首曲子叫《錦瑟》,寫的是男女二人相望卻不能相守,據說只有嘗過情愛之苦的人才會彈得如此動人,辯真兒是個和尚,為什麼也會……」
「所以他是個有故事的人嘛。」柳追憶不禁笑道。
是的,辯真兒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他帶著一把琴和一個故事,風塵僕僕來到如意樓,讓她遇見了他。
雲耀壞壞地靠近柳追憶,膩乎地說:「那……柳兒你也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吧?」
聽到「柳兒」這個稱呼,柳追憶渾身戰慄起來,她惡狠狠地瞪著雲耀,用氣息道:「閉嘴!再這樣叫我我踹你出去了!」
「好好好,不叫,我不叫。」雲耀伸出手指,覆上嘴唇,乖巧地閉嘴。
柳追憶嫌惡地往旁邊挪了挪位置,不想靠雲耀太近。
辯真兒太冷漠,雲耀太熱情,柳追憶夾在中間,可真是頭疼。不過好在辯真兒沒有再說要離開的話,也不會像之前一般總是避著柳追憶。
他們三人往潭州一帶走去,想去瞧瞧湘水風光。
可是,還未行至潭州,卻被路上的村民告知不要再往前走了。
「靠近潭州地段,正在發生旱災,我還聽說,有人為了生存下去還飲剛死去的人的血呢!你們去了只會送死,還是掉頭回去吧。」年邁的樵夫好心地提醒著辯真兒一干人。
「謝過老伯提醒。」柳追憶道謝后,扭頭問辯真兒,「我們還要往前走嗎?」
「當然不走了!」雲耀甩手,說,「去了不是送死嗎?旱災啊!」
辯真兒向來慈悲心腸,他嘆了口氣,說:「只怕是又有許多黎民百姓會因此而受苦了,天不作美,天不作美。」
「那我們去吧。」柳追憶猜得出辯真兒的心思,他是出家人,憫天下眾生,但他又擔心會牽累自己和雲耀。若他孤身一人,一定會往潭州走去。
雲耀吃驚地問:「真要去啊?」
「你不去可以下車。」柳追憶生煩道。
「我去!」雲耀連忙抱住車欞子,說,「我當然得去了,不然放你們二人我能寬心嗎?」
柳追憶道:「那廢話就不要那麼多,趕緊下去多備些乾糧和水,免得到時候自己身死異鄉了!」
辯真兒先雲耀一步下車,尋水源而去。雲耀覺得委屈,問柳追憶:「你就不能待我同辯真兒一樣好嗎,柳姑娘?」
「小和尚現在去找水了,你呢?嗯?」柳追憶剜了他一眼,說。
雲耀知趣,趕忙下車隨著辯真兒一起去了。他雙手環胸,不滿嘀咕道:「就你這副樣子,辯真兒能喜歡你嗎?凶女人!」
柳追憶在車上等他們回來,時間過去一刻鐘,方才離去的老樵夫又回了來。
「姑娘,姑娘。」老樵夫用粗葛布包著一些圓滾滾的東西,遠遠地喊著柳追憶。
柳追憶跳下馬車,走過去,問:「怎麼了老伯?」
「這是我孫子今天在山頭摘的果子,你們拿去吧。」老樵夫將東西放在地上,把粗葛布攤開,柳追憶一看,裡面躺著一堆野生果子。
老樵夫說:「方才老夫也聽見你們的談話了,你們年輕人心善,見不得生死。這些果子你拿著,渴了餓了就吃一點兒,水的存放時間更長,放在那兒以備不時之需吧。」
柳追憶心底一怔,微笑嵌入眉梢。她蹲下身,將粗葛布包好抱起來,對著老樵夫微微欠身,道:「老伯您的好意,晚輩就不拘禮了,多謝。」
老樵夫擺擺手,說:「不用客氣,當我這個老頭子積德,死後能有一個好的去處吧。」他說著,就轉身慢悠悠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柳追憶目送老樵夫走後,將果子搬到車上打開細瞧,果子外殼堅硬,她用手指剝開,嘗了嘗裡面的果肉,果汁較濃,止渴正好。
柳追憶想了想,將果子全部藏在了車底的一隻箱子裡面。
兩刻鐘后,辯真兒和雲耀回來了,他們懷裡抱著一些乾糧,三隻水囊里也灌滿了水。
雲耀爬上車,說:「我先聲明,去了潭州一帶,幫人可以,但是不能委屈自己。」
「知道雲二少爺怕死,不會委屈你。」柳追憶抽了馬身一鞭子,馬兒立即抬蹄就跑。
雲耀坐在柳追憶旁邊,解釋道:「小爺倒不是怕死,咱們又不是官吏大史,只是普通老百姓,幫人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如果因為幫人自己搭上了性命,那是蠢。」
「姑奶奶我漂泊江湖多年,懂的不比你少。」柳追憶朝雲耀翻了個白眼,繼續駕馬。
雲耀從來不真的理會柳追憶的態度,他可是個越挫越勇的主。
辯真兒坐在車內,隔著帘子聽著雲耀與柳追憶的談話,許久后,他靜靜合眼,念經參禪。
小時候,辯真兒曾拉著明陽大師的衣角,指著街頭要飯的乞丐,問:「師父,他那麼可憐,為什麼我們不幫幫他?」
明陽大師說:「真兒,這世上不缺可憐之人,缺的是值得敬佩的可憐之人。」
他說完這句話時,轉過身摸著辯真兒光禿禿的小腦袋,說:「真兒,如有一日為師不在你身邊了,你要記住,別人口中的大恩大德永遠比不上你心中的一世安穩,對所有人,你只憑自己的能力去幫忙,千萬不可勉強自己。悲憫蒼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你雖是我徒兒,卻從未入過佛門,你從塵世來,最終會回塵世去,所以,不要刻意背負著大慈大悲,閑適地去過餘生吧。」
「師父。」辯真兒喃喃一語,眼角氳濕。
兩個時辰后,馬車來到了潭州的一座小村落。
此處房屋半塌、人煙稀少,土地上蜿蜒著巨大裂痕。有婦人在田間守著一窪可憐的泥水,見有富人家的馬車進村,她踩著褲腳跑到村子里,抱起了睡在榻上的孩子,只怕會有壞人過來搶走了小孩子。
「不要,不要再搶!」一間屋子裡忽然傳來婦女的哭聲,緊接著,一個男人從一間屋裡跑出來,將一隻碗拋下,逃了過來。
柳追憶瞧得那男人的嘴角還有乳白色的液體。
緊跟其後跑出來一個上衣不整的婦女,她哭著跌在地上,喊道:「怎可這般作孽,怎可這般作孽!那是我好不容易給孩子擠出的奶水啊!」
聞言,雲耀立即從馬車上躍下,飛身一腳將男人踹倒在地。
「孩子的奶水你也搶,爺爺今天替天行道收了你!」雲耀說著又要上前教訓男人。
男人立即「撲通」跪下,道:「大俠!大俠饒了我吧!為了活下去我沒有其他辦法!求求你了大俠。」
「呸!」
雲耀上去當頭一腳,將男子踢翻在地,男子的額頭溢出了鮮血。
「堂堂七尺男兒,就算為了活下去也不該做這等下賤之事!」
村裡的打鬧引來了村民的圍觀,柳追憶瞧見這村裡的寥寥村民,幾乎都是婦孺與老人。
「雲耀,別打他了。」柳追憶跳下馬車,先安撫好了哭泣的婦女,轉而看向村民,問,「村子里就只有你們在了嗎?」
有個老人倚門而望,說:「年輕的人都走了,往縣城那邊走了,我們這些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走不動,不走了。」說著,老婦微微扭頭,偷偷抹了抹淚。
「他們是你們的兒子跟丈夫,去縣城不顧你們的嗎?」雲耀問。
「帶上我們只是個累贅,說不定就死在路上了。」方才哭泣的婦人止淚說道,斯時,房間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婦人趕緊進去將孩子抱在懷裡不停地哄著他。
辯真兒折身想去馬車上拿些吃的,柳追憶立馬叫住他:「柳郎!」
雲耀咋舌,辯真兒聽到這個稱呼也舌撟不下地扭頭盯著柳追憶。
柳追憶笑盈盈地對他說道:「把車底下的野果子拿出來,那些適合雛兒吃。」
辯真兒抿唇,未答話,蹲身下去將柳追憶藏在車底下的野果子抱了出來。雲耀走到柳追憶身邊,用胳膊肘捅了捅柳追憶,問:「他啥時候是你……」
「哥哥啊,你也去幫柳郎的忙吧?」柳追憶堵住雲耀的話,夾笑的眼神里裹著一股兇狠勁兒,雲耀識得她眼底的顏色。
好好好,依她不就得了。
柳追憶轉身招呼著村民道:「大家過來,我這裡有些果子分給大家。」她又轉向抱著嬰兒的婦人說,「把果肉咬成一小塊餵給孩子,果肉能飽腹解渴,還可清熱。」
辯真兒和雲耀將果子分給大家,幸好老樵夫送了些果子,解上了燃眉之急,東西雖然少,但每人能分得兩三隻,熬過一天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晚間,雲耀不知在何地打了三隻野雞回來,說這些野雞好在乾旱之地生存。柳追憶看著雲耀將野雞拔毛抽皮,然後用跟樹枝串起來燒烤。
辯真兒看都不忍看,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一邊。
「雲二少爺,你行事可真夠果斷,我好久都沒吃過肉了。」柳追憶眼巴巴地湊到雲耀身邊,咽著口水道。
雲耀笑道:「叫我一聲好聽的,這個大雞腿就給你了。」
柳追憶並不吃這一套,她抓著雲耀的手腕,將烤好的野雞奪過來,撕了一塊肉給辯真兒送去,辯真兒不要。
「你不吃會餓的。」柳追憶將雞肉遞到辯真兒面前。
辯真兒忽然想到柳追憶曾騙他吃過的肉包子,連忙躲到一邊,說:「出家人戒肉。」
「可你現在不是出家人。」柳追憶走到辯真兒身邊,道,「你現在是我的柳郎,嗯……叫柳什麼好呢?雲耀說你彈的那首曲兒叫《錦瑟》,那麼就用李先生《錦瑟》里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來取個名字好了,小和尚,你的俗名就叫……柳、無、端!」
「柳姑娘,『辯真兒』這個法號是師父取的,萬不可更改。」辯真兒連忙道。
他招架不住柳追憶的彈簧舌,也招架不住她的熱情與主動。
更加,更加招架不住她的一顰一笑。
柳追憶歪著腦袋笑道:「你看看你的小寸頭,哪裡像個出家人啦?再說了,我沒有要更改你的法號,我只是給你取了個俗名。」
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聲,柳追憶側頭看去,雲耀站在身後掩了掩嘴,說:「你們倆能不能別躲在一邊說悄悄話?這裡這麼多人需要照顧。」
柳追憶望著圍坐在火堆旁的村民,扭頭對辯真兒道:「那你自己吃點兒帶來的乾糧吧,我把這些肉分給村民。」
「是。」辯真兒應道。
柳追憶轉身往回走,邊走邊嘀咕:「這個小和尚也真是的,都在一起相處了這麼久,還這麼客客套套的。」
「誰讓你是女兒家呢。」雲耀插話道。
「女兒家怎麼了?小和尚就不能跟女兒家說話了嗎?」柳追憶才不信這個邪,她就是喜歡辯真兒,總有一天,她會讓辯真兒勇敢地直視她的雙眼。
雲耀搖了搖頭,覺得柳追憶固執。
當晚,雲耀與柳追憶去廚房拿了些砧板小刀,將雞肉片好,分了一半給村民們,將另一半包好用作村民們路上的食物。
「這些食物你們明天上路吃,我們也會給你們一隻水囊。你們一路往南,朝縣城走,那兒雖也有災情,可好過你們孤寡在這裡,縣城有朝廷派下來的救濟糧,那兒的縣令會管你們的。」柳追憶一邊替村民們包著肉一邊說。
「謝謝女俠,謝謝!」有村民潸然淚下,又跪地叩謝。
柳追憶連忙示意雲耀將他們扶起來。
打著下手的雲耀伸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將跪地的村民們扶起來,說道:「你們……不用感謝,嘿嘿,我同……」他扭頭望了望柳追憶,說,「同吾妹與妹夫途經此地,能幫上你們,也算是為自己積德,對了,這些食物要省著些吃,才能保你們一路安穩到縣城。」
「是是是,我們知道了。」村民們連連點頭。
雲耀朝柳追憶一眨眼,想等她誇讚自己的智慧,柳追憶心知卻不表現,焦地雲耀噘嘴賭氣。
當晚,村民們特地收拾了兩間最好的屋子,讓柳追憶等人居住。
雲耀呼呼大睡著,辯真兒卻一夜無眠。
他滿腦子都想著柳追憶說過的一些話,那些話像是蚊蠅一般,一直在他腦中盤旋,怎麼忘都忘不掉。
要是師父在就好了,那樣的話,師父就會告訴他,他到底怎麼了。
次日,柳追憶三人送走村民們,想著靠接下來的乾糧如何度過旱災區。
「要不就不南下了,我們北上而去吧。」辯真兒望著車上乾巴巴的餅子,不忍心因為自己連累柳追憶與雲耀。
柳追憶撓了撓腦袋,道:「我無所謂,小和尚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那柳兒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雲耀趕緊道,可他話還未落音,腹部就中了柳追憶一招。柳追憶微微努嘴,眼中有未褪去稚氣的任性:「都說了別叫我柳兒!」
雲耀被揍得疼得五官扭曲,可心裡卻似蜜甜。
「你們上車吧,我來駕車。」辯真兒不習慣親密的打鬧,爬上駕車的位置,說。
柳追憶和雲耀擠進車子裡面,辯真兒駕車而去。
馬車裡,雲耀和柳追憶面對面坐著,雲耀臉上總是掛著油膩的笑容,柳追憶瞧得不自在,就別過頭看向窗外。雲耀得寸進尺,走過去挨著柳追憶坐,柳追憶躲到一邊,雲耀就追到一邊,實在忍無可忍,柳追憶跑到外面跟辯真兒坐在一起,黑著臉說:「雲耀是個臭流氓。」
雲耀掀開帘子,從小的萬千寵愛使得他覺得失了面子,賭氣地坐在辯真兒另一邊,背對著柳追憶。
辯真兒駕著車,左瞧瞧雲耀,右瞅瞅柳追憶,他嘴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只覺得,這二人明明都比自己年長,為何會像個孩童般鬧嘴呢?
不過好在這倆人忘性都大,一會兒就會和好。他們三人北上走了好些天,柳追憶好熱鬧,什麼事兒都會摻和,但她熱心腸,做的事兒都是好事兒,辯真兒和雲耀也都甘願幫她。只是辯真兒不習慣的是,柳追憶對誰都說他是她的柳郎,這讓辯真兒解釋都不好意思開口。
雲耀每每都會私下問辯真兒:「辯真兒,你喜歡不喜歡柳兒?你是個和尚,不能動情,把柳兒讓給我吧?」
辯真兒總會解釋:「小僧跟柳姑娘只是朋友。」
「可是柳兒喜歡你。」雲耀無奈道,「她怎麼會喜歡一個小和尚呢?」
是啊,柳追憶怎麼會喜歡和尚呢?
其實柳追憶自己也沒有認真思考這件事情,她對辯真兒有好感,這種好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為喜歡。她沒有喜歡過別人,但是見過其他人喜歡別人。
如意樓的姐姐們雖然會接很多客人,嘴上熱情,可心裡也著實討厭那些去勾欄之處的男人,姐姐們私底下跟柳追憶說話時,總是要柳追憶未來挑男人要看對了眼,這些來勾欄的男人多是有妻之夫,專門尋歡作樂。
也有許多男人被姐姐們喜歡,姐姐們痴心等在如意樓,結果她們的如意郎君最後都沒有來找她們。她們說,他的家人們都嫌棄她們的出身,覺得在如意樓的女人不幹凈。
只有柳追憶知道,如意樓的姐姐們有多好,柳追憶見了太多去如意樓的男人,難得遇見像辯真兒這般純粹的人。
她對他心生好感,也許就是因為他與其他人不同吧。
十日後,柳追憶一行人來到了蘄州。
好在他們身上加起來的銀子還夠他們三人過上幾月,為了節省錢,雲耀找了一家便宜的私人院子留宿。
院子的主人是個老人,沒收他們多少錢。
「走了這麼多天路,終於能睡上床榻了。」雲耀揉了揉肩膀,扭頭問辯真兒,「辯真兒,要一起去洗個澡嗎?就蘄州城外的那片河,進城時我瞧了下,挺乾淨的。」然後,他對柳追憶道,「等會兒我讓奶奶燒些熱水給你沐浴,女兒家不適合洗涼水。」
「嗯,你們小心些,洗澡歸洗澡,別玩兒猛了。」柳追憶叮囑道。
雲耀輕黠道:「洗個澡而已,兩個男人,能玩什麼玩得生猛呀?」
柳追憶被雲耀輕佻的話羞得臉頰泛紅,她催促道:「你們趕緊的,拿好換洗的衣裳,早去早回。」
雲耀笑著回頭催辯真兒,說:「快走吧,等會兒母老虎可發威了。」
柳追憶被雲耀嘴上佔便宜,想動手揍人又不敢,生怕辯真兒會真的覺得自己是只母老虎,只好惱道:「快去快去!回來晚了可沒吃的了!」
辯真兒解下背上的琴裹,將焦尾琴放上榻,跟著雲耀往外面走去。
柳追憶看著二人走後,也去院落主人奶奶那兒,燒了些熱水,泡了個好澡。
他們離開長安城時,是三月初春,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