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煙萬縷
第23章山煙萬縷
赫連靖風怒火攻心,自然是沒有聽見她的呼喚。三步並作兩步地下了樓。今日正好是彭定力當值,見赫連靖風回了府,還以為不會再外出了,正與同僚找了個空當抽支煙。這才剛點燃,便見大少怒氣沖沖地下來了,忙一把扔了,迎了上去。剛想喚一聲:「大少。」
只聽赫連靖風已冷冷地吩咐道:「備車,回軍中。」那專車本才剛熄火,這時他這麼一吩咐,彭定力忙拉開了後門,請他坐了進去。他見赫連靖風一副森然的樣子,自然知道大少現在在氣頭上,再加上這連日來脾氣也不好,可沒有那個膽子敢撞在槍頭上,也趕忙鑽進了前頭的副坐,囑咐司機開車。
凈薇在後面喚著他的名字,一直追著他到了樓梯口。卻已然不見他的蹤跡了,只聽傳來「備車,回軍中」的聲音。她只覺著無比慌亂,什麼也不知道了,只是想要把他給截住,要解釋給他聽。
喜鵲卻是嚇壞了,從小到大,哪裡見過小姐這種驚慌失措的樣子。見她手忙腳亂地要衝下樓去,忙一把扯住了她:「小姐,你不當心自己,也要當心肚子里的小少爺啊!」凈薇本是一片混亂,被她這麼一說,望著長長的、陡峭的階梯,醍醐灌頂般清醒了過來。
因已是夜晚,又在融冬,園子里早已靜下來了。此時車子發動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是的,就算她現在追出去,也是追不上車子的。她猛地像是泄了氣似的,只覺全身軟綿綿的。他終究是誤會她了。朝夕相處,日夜相對,恩愛纏綿,卻抵不過這幾張小小的照片。
喜鵲扶著她,安慰著道:「小姐,先回房吧。大少估計是誤會了,他現在正在氣頭上,等他氣消了,你與他好好解釋一下就好了。」她雖然具體不知道何事,但方才瞥了一眼,看見照片上的蕭揚,估摸著大少是誤會了。或許喜鵲說得也對,他現在正氣頭上,就算她細細解釋給他聽,他若是不肯聽,也是無用的。
喜鵲在江南府邸看慣了姨太太們撒嬌討寵的手段,一邊扶凈薇回房內,一邊說道:「小姐啊,等大少氣下去些了,你就跟他撒撒嬌,說說話,包管他馬上就忘了這件事,不要老是對大少不冷不熱的……不是我這個做丫頭的說你,大少對你已經夠好的了,你還圖什麼啊?」
平日里,凈薇不大理會喜鵲的嘮叨話,聽過就好了。此時彷彿被敲醒了似的,是的,他對她這麼好了,她還要什麼呢?她輕輕撫著腹部,稍微平復了情緒。
喜鵲不知小姐究竟是怎麼了,胃口竟然又好了起來,一早便囑咐了要喝香米粥。喜鵲見她興緻這麼好,忙安排了聽差的去廚房讓人準備。一會兒工夫,聽差就已經端了上來。
凈薇倒是將整碗粥吃了十之七八。這已是不易,平日里就算大少左哄右騙的,她至多也只能吃一點。一連兩日,皆是如此,將廚房準備的正餐、點心、補品什麼的多多少少吃了。
連丫頭香蘭在廚房回來后都跟喜鵲打趣道:「喜鵲姐,廚房裡的師傅這兩日可總算是放下心了。前些日子啊,每日提心弔膽的,生怕惹惱了大少,被活活趕出去。」說完啊,還從背後端出了一盤西點,說是廚房師傅犒勞喜鵲的。喜鵲將這事情說於凈薇聽,倒把她給說笑了。
第三日,凈薇起身已然是遲了,見太陽大好,便下了樓到花房裡。那花房三面是玻璃,被陽光一照,渾身懶洋洋的,只覺得無比地舒適。
聽差很快便送上了西式的蛋糕、牛乳以及一大盤的手工餅乾。她喝了一口,懶懶散散地無事,只覺著無聊,便吩咐垂手站立在一旁的聽差,取幾份報紙來。那聽差應了一聲,便下了去。
她前幾日無暇他顧,已有好些天沒看報紙了,若平時赫連靖風在的話,讀到報上什麼有趣的事情,便會念與她聽,好笑之處,兩人總忍不住笑成一團,也算是每天最好的消遣了。
聽差很快便回來了,遞上了好幾張報紙。她隨手拿起一張,粗粗看了一會兒,也無特別關注之處,便又隨手拿了另一張,只見上面一個偌大的黑字標題:北地今日正式向西部宣戰!底下的小字寫了赫連靖風督軍已於前日發兵,正式向西部的曾泰憲宣戰……密密麻麻的一堆,她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凈薇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他出兵西部,卻從未對她說過一字半句。她對軍中的事情無半點興趣,所以向來是不過問任何事情。但這麼大的事,他卻連說也未跟她說就這麼去了戰場,槍林彈雨的,她只覺著無比的難過與擔心。連杯中的牛乳晃了出來,流到了細嫩的手背上,渾然不覺。
就這麼恍惚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喜鵲臉色蒼白地跑了進來,剛想跟她說大少的消息,卻見她一臉的茫然無助,心裡才瞭然小姐已經知道了。那牛乳倒了大半在地毯上,濕漉漉的一片,盤裡的蛋糕和餅乾連動也沒有動過。風從窗縫裡、門縫裡透進來,依稀帶著冰涼的冷意。
日子還是這麼一天一天地過去,流淌在文字間,消失在睡夢中……他離去竟已經有兩個月了,唯一能證明他已經離去兩個月的便是她的肚子,自他離去后,便開始大了起來,且一天比一天渾圓了。
這些日子,只偶爾接到過張立等侍從打過來的電話,只是報平安而已。她自然知道他平安,也是意氣風發的,一連兩個月,西部大軍已經節節敗退了。他本來就計劃周全,趁南方在爭權時,攻打西部,因曾泰憲的女婿段旭德和老大段旭仁相持不下,對西部增援一事,根本達不成一致意見。對於段旭仁來說,是絕對不會出兵幫曾泰憲的,所謂養虎為患,若是幫他擋了北地的進攻,他日曾泰憲與段旭德一聯手,哪裡還會有他的立足之處。若是段旭德執意要出兵,那麼對於南方的大權,他這輩子也只有望洋興嘆的份了。
他是那麼參透人心,深諳權謀,趁這麼好的時機,已連拿了西部四個省了,曾泰憲已被趕到了偏遠之地,只要南方大權還未定下,那麼拿下西部便指日可待了。
凈薇看著報紙,模模糊糊地想起成親以前,她對他的了解只來自報紙和人們的口頭評說,依稀還記得當時南方說起他總是:年少英雄。是的,他是年少了得的,自十九歲從軍磨鍊以來,便是他領著北地八省的軍隊,開疆拓土,立下了赫赫戰功。這次又快平了西部,怕是以他的雄心壯志,不會僅僅局限於此吧。想著想著,她總有些恐慌。雖然是隱隱約約的,但總揮之不去。她有些害怕,總不願意往深處想。
靖琪倒是放了學,一早便過來了,她是個體貼的好妹子。知道大哥走後,凈薇會無聊,有空便過來陪著。說說體己話,聊聊府內的事情,有時又會談談凈薇腹中的孩子。雖然靖琪雲英未嫁,卻是極喜歡小孩的,老是嚷嚷著要當姑姑了。平日里,看到小孩子用的可愛的玩意兒,也會三不五時地買來,說是放著,等生下來就可以用了。
凈薇也是頗為關心她與楚天磊的事情的,但每次開了個口,靖琪便紅臊著臉,一副小女兒的嬌態。但從句里行間,靖琪的眉角眼梢,估計那位楚天磊對她也是有些意思的。凈薇那日見了楚天磊,一表人才又風度翩翩,與靖琪真是一對可人兒。她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赫連靖風成的親,雖然婚後兩人琴瑟合鳴,但一遇到事情,到底是不如兩情相悅般信任彼此,就好比這次的照片事件。她暗暗希望靖琪可以心想事成,如意美滿。
四姨太、六姨太、八姨太等人也來得頗勤。七姨太老是病著,不方便過來,但也經常打發了丫頭過來問好。四姨太和六姨太是過來人,一過來,多多少少講些經驗給凈薇聽,又或者是說些笑話解解悶。日子還是比她想象中要好打發些。
八姨太過來則更是好,兩人也不客套。八姨太是個極聰明的人,見大少走後,凈薇茶飯不思的,說起大少又一副少有的嬌媚之態,全然不復平日的從容樣子,哪裡會有不知的道理。
她自那次事情后,就把凈薇當自個兒妹子般,如今見了她的樣子,心中是說不出的開心,又有一些莫名奇妙的擔憂。開心的是,她與大少兩情相悅。但她入督軍府邸也有好些個年頭了,見慣了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兒的性子,哪個不是風流倜儻,處處留情的。大少現在對凈薇是寶貝到了心肝,但難保有一日會……
凈薇是個水晶心玻璃肝的人,她若是付出了便是付出了,陷入進去了便是陷進去了,哪怕飛蛾撲火、粉身碎骨,也回不了頭的。人一旦付出了,便會要求同樣的回報。若是得不到或是一旦受了傷,怕是會永遠無可挽回。
這日,八姨太也正好過來了,聽差的送來了茶點。兩人便一邊吃一邊聊了起來。已近春節,府里需要打點的地方很多。鄭管事雖然幫她擋了許多事,但還是免不了有一些要來請示她。所以凈薇也微微聊起了一些,詢問了八姨太關於老督軍在時的安排。那屋內通了暖氣管子,極為暖和的。但凈薇總覺得莫名奇妙地不對勁兒,渾身發冷,坐立不安,眼皮老是跳個不停,彷彿有事情發生似的。
才說著,彭定力便出現在花房門口了。聽差的拉開了玻璃門,彭定力進來了,遠遠地站著,喊了一聲:「少夫人。」赫連靖風出兵后,大部分的侍從隨他去了前線,彭定力倒是被留了下來。
凈薇抬起頭,道:「什麼事情?」彭定力看了一下四周的聽差,彷彿極為猶豫,好一會兒才道:「您先別急。大少,大少他……」凈薇哪裡能不急,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大少他如何了?」
彭定力忙道:「少夫人你先別急。剛剛孔秘書長掛了電話來,說是大少受了傷……」凈薇一手摸著腹部,一手撐著腰肢,急道:「重不重?傷得到底重不重啊?」彭定力亦是一臉的不知所措,道:「孔秘書長電話里沒說,應該是不要緊的。」
凈薇心裡只覺撲通亂跳,他受傷了,他受傷了,腦中彷彿快要暈眩了般,只有這麼一個意識了。好半天,才冷靜了下來,吩咐彭定力道:「快給我掛電話去前線。」
電話自然是接通的,卻是張立接的,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麼來。凈薇越發覺得事情嚴重了,她已什麼也顧不了了,只知道赫連靖風受了傷,生死未卜。她獃獃地拿著掛斷的聽筒,半晌不知道該怎麼辦,連喜鵲接過她手中的電話,掛上了,也茫然不覺。
喜鵲倒是怕了,忙吩咐香蘭去擰了條熱毛巾。香蘭手腳利索地很快便拿了過來。喜鵲接過,輕輕地幫凈薇擦了臉。凈薇被熱毛巾一燙,這才回過了神,站了起來,盯著彭定力道:「給我備車,我要去看大少。」
彭定力卻是呆了一呆:「去前線?」他到底是老兵,很快便理出了頭緒:「不行,少夫人。您現在這個樣子,不方便去的。」
凈薇堅定地看著他:「給我備車。」她雖然極少如此吩咐別人,但此時不容抗拒的氣勢竟讓彭定力覺得多了幾分威嚴。他慌道:「實在不行,少夫人,你若是這麼去了,大少會把我給斃了的。」
凈薇看了看他,微微扯出了一個笑容,但笑意沒有到達眼底,靜靜地道:「你若是不去安排,我讓人現在就綁了你。」
彭定力到底還是去備車了。喜鵲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還在勸她:「小姐,你不能去的。這一路顛簸,你身子受不住的。你就算不考慮自己,也要為肚子里的小少爺考慮考慮啊!」凈薇沒有搭話,只是瞧了瞧外面。八姨太沒有勸阻她,只囑咐道:「路上小心。無論發生何事,要當心腹中的孩子。」
因是臨近年關,雖然前線戰事不休,但老百姓這些年也已經習慣了這種戰火不停的日子,所以趕集的還是出來趕集,採購年貨的還是出來採購年貨,一路上頗為熱鬧。若不是知道正在發生的戰爭,還真有一種天下太平的錯覺。
從安陽到赫連靖風駐紮的小鎮平川,車子行駛得再快也要三五天的時間。加上凈薇的身體狀況,司機根本不敢駛快,只是保持平穩的速度。彭定力安排了三輛車,一前一後這麼擁著。
自有了身孕后,凈薇也未如此乘過車子,本來她的孕吐已經大好了,但一路這麼顛簸下來,又忍不住嘔吐了起來。
彭定力當真是戰戰兢兢,生怕有什麼萬一,根本不敢太趕時間。直到了第八日,方才到了駐紮的平川小鎮。雖然是北地軍隊的駐紮之地,但大部分軍隊已進入西部四省了,所以這裡也只是剩些後續部隊。赫連靖風和隨從便住在平川一個富家的別院里。
孔家鍾和張立等人自然是早已知道少夫人趕來一事,早早地等在了門口。見凈薇的車子停了下來,忙上前替她開了門。凈薇本就心急如火,路上又耽擱了這麼久,所以一下了車便問道:「大少究竟如何了?」孔家鍾和張立對視了一眼,也不知從何說起,如何講清楚,只回道:「大少在房內歇著,少夫人看了自然明白。」說著便將凈薇迎了進去。
一直到了赫連靖風休息的房間,幫凈薇推開了門,這才沒有跟進去。凈薇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近,就怕將他吵醒。只見床上躺著一個人,蓋著一條被子,一動不動。
那屋內是暖和的,但她卻手腳冰冷,冷得都快麻掉了。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又彷彿才過了一剎那的光景,她終於看見了他的臉,蒼白憔悴,嘴唇也沒有什麼血色。那連日來的擔驚受怕,終於有了定格。眼眶裡蓄積已久的淚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終於發揮了它的破壞力,不停地掉落下來,不僅將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了,就連她的心也全部濕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