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三十)
每撥出一名年輕人留守,搜山隊伍就要增加一名老弱或者婦女。這些人也許能用女扮男裝等手段,欺騙白晝視野不佳的地根之民,但青壯年的實力是裝不出來的,一旦開戰必現原形。
突破口一旦打開,大腦的運轉速度隨即加快,片刻之後,二之六便做出了決斷。//第一陣,從牆頭撤退!//他用力揮動手戟,一面故意向耕作者車陣示威,一面向麾下個體飛速下達命令:
//第二陣,原地向後轉!北、西、南三門,立即停止佯攻!牆外所有個體,在第二陣當前位置集合,隨我反擊西南方向敵軍,堅決突圍!遊獵者繼續留守東牆,負責殿後掩護,無令不得撤退!//
「單靠遊獵者不夠。」
——戰陣中堅外右五之六,語氣平靜地提出了異議。為了自身安全,他曾經故意落在最後,但在部落危急存亡之際,這具個體仍然找回了地根之民的勇氣:
「我自願留下殿後,吸引敵軍火力。快去指揮突圍,部落絕不能失去你!!」
「……」部下的堅毅眼神,令二之六一時如鯁在喉,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要喊出「我也一同留下!」,然而,另一位戰陣中堅,也就是左披膊完全粉碎,前胸、大腿血肉模糊的外左一之六,卻用凌厲的意識波動阻止了他。「你已經下了命令。」第一陣的這位中堅不顧傷勢,硬是在二之六面前挺身站直:
「那就去履行職責!難道要把部落的未來,交給那個特異體么?!」
這句話打醒了二之六。他跳下垛堞,向兩位勇敢的個體執戟行禮,隨後頭也不回地翻出垛口,沿來時的路線重新攀下幕牆。他這是在執行自己的命令,率領牆外的地根之民向南突圍,但「突圍」不過是逃跑的粉飾,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意味著今天的戰鬥徹底失敗。
但二之六必須這麼做。如果剩下的三十多個戰鬥簇也在此覆滅,部落就會任人宰割,不是被耕作者找出來消滅,就是變成特異體實現自身野心的墊腳石。
而後者,尤其不能容忍。
外右五之六、外左一之六的英勇,感染了牆頭上的眾多個體。持盾新血、隱秘刺胞全部自願留守防線,就連傷員也拒絕撤退;外右四之六請示指揮個體之後,也自願加入了殿後隊伍,在他的雙刀威逼下,兩名遊獵者雖然心思活絡,但也只能被迫待在城頭,不情不願地拉開閃螢強弓。
到了這個時候,耕作者終於恍然大悟。他們慌不迭地從獨輪車上取出兵器,嗷嗷叫著試圖衝上牆頭。遊獵者隨即開始炫耀技術,一支支利箭幾乎虛發,頓時在敵陣當中飈起陣陣血花,被毒鏃命中的耕作者更是當場斃命,伸著紫漲舌頭一路滾下階梯。
三名戰爭中堅抱著必死決心,也投入了這場激烈戰鬥。他們用助力甲胄擋住槍矛刺擊,壓低身形湊到敵人近前,如砍瓜切菜一般大力斬斫,所遇幾無一合之敵。短暫的肉搏結束后,有六名地表居民當場跌落幕牆,有的被砍斷大腿脈管,摔在地上變成一灘血糊;有的被戰戈從肩膀砍到胸腔,紫中帶紅的肺葉暴露在外;還有的後腦勺被戰斧橫著劈開,灰白色的粘稠噴濺一牆。
僥倖活下來的耕作者丟下兵器,你推我搡地慌忙逃下階梯。他們方才衝鋒的時候,就是亂鬨哄地沒個章法,等到全線潰逃,更是狼狽到了極點。為了拯救同夥,陰影籠罩的房屋當中,果然走出了耕作者伏兵,他們彎腰躬身,有的還把門板舉在頭頂,頂著遊獵者的箭矢慢慢靠近。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中間有三到四名耕作者被牙鏃利箭命中,倒在地上不住呻吟。不過,這群伏兵顯然都有戰鬥經驗,沒有因為同夥傷亡自亂陣腳,剩下那幾人全部成功進入獨輪車陣,用可以免疫弓箭的工事護住身形。
他們有的穿了鐵鎧,有的只有皮衣,但人人都提著一桿奇怪火銃。這物事同樣不是正規軍的裝備,頎長的握把類似三眼銃,頭頂插桑一個碩大的方形圓框,緊緊箍住蜂巢也似的無數銃管——
二之六想起了流汗與丟人之夜,某些戰鬥簇在獵戶據點的慘痛教訓。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恨不得立刻切斷轉播,可是,單一個體無法徹底拒絕意識之河,更別說在轉譯恩者如此之近的情況下……
跟隨著鼓角節奏,耕作者伏兵將葯捻同時點燃。外右五之六勇猛地跳下牆頭,帶著兩名持盾新血試圖反擊,但他們奔跑的速度,無論如何有沒法與火藥爆燃相比。
「轟隆隆隆——轟!轟隆隆隆——轟!」
銃聲接連響起,宛如仲夏雷暴。鉛彈、石子與鐵砂組成一場盛大火雨,眨眼之間便將牆頭防線覆蓋。很多地根之民當場身死,傷員更是無一倖免,剩下的個體也是遍體鱗傷,別說像之前那樣戰鬥了,就連站姿都很難維持。面對逼上來的白刃,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尊嚴慷慨赴死。
圍繞東寨牆的戰鬥,到這裡就算結束了。其他各門的戰鬥,基本也進行到了尾聲。西門的佯攻隊伍,服從命令最先撤退,南門的戰陣中堅,重傷后被部下拚死拖回,最後的北門——
負責北門的內左四之六,為了讓部下能夠逃脫,主動殺回了城門洞。她站在粘膩的內臟、血泥之中,如同暴風一般兇狠戰鬥,眨眼間連斬兩名耕作者士兵,逼得其他敵人丟棄排銃作鳥獸散。但是,三名棘手強敵就像幽魂一樣纏了上來,四之六努力抵抗了二十息,先是被蒺藜骨朵打碎膝蓋,接著又被鐵鐧砸掉頭盔,臉頰遭到手銃近距離轟擊。
她的意識在火光中消散,帶著最後的心有不甘。曾經一同跨越生死的舊識,就這樣成了回憶中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