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足少女?!

第11章 失足少女?!

第11章失足少女?!

望城正是水果豐收的季節,谷朵聽了我的建議,不再賣少女首飾,開始專去遊人多的地方,賣熱帶水果。

無聊時,我和好淑女會去幫忙。有天她興高采烈告訴我們,接了一個團的訂單,要買芒果,這筆單子算下來能凈賺好幾千。我也是見錢眼開,即便那筆錢不是自己的,也高興得不得了,拉著好淑女去現場觀摩盛況。結果人口手雜,掉了錢包。

後來在好淑女的幫助下,我接受錢包掉了的事實,凄凄慘慘地在烈陽下祈禱:如果誰能幫我把錢包找回來,我就嫁給他。

「程程姐,錢包里到底有多少現金?」

我算了算,心痛欲絕地對她比了個二,她皺起的眉頭舒展開,「嗨!我以為好幾千呢,都上升到以身相許的程度了!」所以敢情,在她眼裡,我也只值好幾千?沒來得及好好爭論幾番,盛杉的名字終於在屏幕上亮起。

「趕緊回來吧你。」

她在那頭又是焦急,又是嘆氣連連。

我心想,怎麼著,這下知道我重要性了?沒我在身邊的日子體驗到什麼叫孤獨難耐了吧?!她卻說,要我回去,談一筆五百萬的買賣。

等掛掉電話,我重重地掐了好淑女一把,聽她失聲尖叫,才意識到剛剛並未產生幻覺,卻依舊回不了神,「喂,你相不相信,我的身價不只兩百,也不只兩千,居然成百上千萬……」

好淑女分明的眼睛眨啊眨,「成百上千萬是卵子的數量嘛?」我卻沒心情同她開玩笑,眼前一黑。

因為趕回濱城的行程過於匆忙,我和谷朵並未好好告別。她將我同好淑女送到機場,攏手朝我兩大喊,說自己永遠不會改變電話號碼,希望常聯繫。

臨下飛機,我忽然猶豫了,不知將用什麼面目去面對齊悅英。

兩年前,我期待她能彌補多年來虧欠我的愛,但她字字句句萬箭穿心,甚至為了分開我和魏光陰,親自帶人趕到樹林。兩年後,我不再期待關愛,也習慣了與她針尖對麥芒的相處方式,盛杉卻忽然對我講,她是愛我的。曾經,我拚命想與這個女人撇清關係,可我斷不了同她的臍帶,甚至躺在手術台上,接受的血液,也出自她的身體……

所以,當初在醫院,我聲聲指責齊悅英,葉舜山才意有所指對我講:她橫任她橫。你只要記得,你來到這個世界,是受歡迎的。

濱城的夜晚已經有了寒冷氣息,需要單衣加外套。

盛杉接到我就直奔檢察院,途中才告知來龍去脈,大致意思是齊悅英與葉慎尋裡應外合,想推魏光陰下台,卻被反將一軍。

「她瘋了?」

我脫口而出,「她爬了二十年才爬到現今位置,就為了那X千萬?」

其中糾葛諸多,盛杉閉了閉嘴,組織好措辭才道,「你和魏光陰,真真是三流偶像劇里的孽緣啊。」

深秋的風,隨著這句開場白,將將吹進骨頭。

案件剛開始審理,原不能探視。盛杉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律師執照,名正言順將我弄了進去。

檢察院的審訊房到底不比牢房,明亮通透,能讓我再清晰看一遍那明艷動人的臉。

「你……」

面對一襲素衣的人,我不知說什麼好,齊悅英卻皺了眉,隨手扯起我的一把頭髮端詳,「看看你這鬼模樣,衣冠不整,還妄想從誰手裡搶人?」言語沒半點和緩的意思。

我躲不過她嫌棄的眼神,原想控訴點什麼,出口卻嗓子一軟:「論耍嘴皮,自問我有信心可以贏你,但每每甘願輸給你,不過是希望你凡心肉長,能回應我每一個期待眼神。但每次,我都大失所望。不知事到如今,我能不能……得償所願。」

在過去二十二年的人生里,這姿態已是我的極低,齊悅英卻啞然,頭髮絲兒隨意地掛在耳畔,半晌后失笑。

「別,別玩骨肉深情這套。我富貴加身的時候都沒認你,如今淪為階下囚,更是不必。畢竟,你期待從我嘴裡聽見什麼呢?女兒,媽媽知道錯了,原諒我以前荒誕的行為吧?不,我永遠不會這麼講。因為,我從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絲毫錯誤。哪怕我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我還是會這麼做,甚至籌謀地更小心。」

那女人嗓音鏗鏘,完全談判桌上的架勢,哪裡像階下囚?須臾,我來世路上的期冀,都隨著心口鈍鈍地那一痛,沉了,眼一閉,「我明白了。」起身要走。

齊悅英似乎正強迫自己不去看我伶仃背影,門口的我卻忽然悠悠一句:「既然你這次不想認,那就下次吧。」

說完,大步往外走去,生怕被誰拒絕。

當然,我不知,待門重新一關,桌前的中年女人,眼淚已蓄了滿眶,垂垂欲墜。

世人都講,程改改像自己,齊悅英卻不覺得。兩人年輕的面容雖何其相似,她骨子裡卻是按著生父的勁兒在野蠻生長。越大,越是明顯。例如,執著與倔氣。

從前,她父親才氣逼人,拜入濱城葉家門下,一時可謂風頭無兩,卻獨獨瞧上身為戲子的齊悅英。程父當時年輕,正值事業上升期,葉舜山還曾好言相勸,介紹許多圈內名媛,可他典型的感情直腸患者,第一眼認準誰就是誰,千方百計要將自己娶回家,前途盡毀也不怕。也正是這無人懂的情深,才叫後來的齊悅英,在浮華里摸爬滾打多年,不敢相忘。

起初,齊悅英計劃得很好。

她將程改改丟去祥和里,留下似是而非一封信,多年不聞不問,演盡了喪夫后不敵榮華富貴的女子模樣。直到魏光陰惹出那檔事,她才給自己找到理由般,同去到祥和里,表面送人,實則探望。想瞧瞧,女兒長得更像心尖人,還是像自己?有沒有好好吃飯,健康長大?可最後,破破爛爛的舞台中央,她只聽見小姑娘聲音洪亮地唱:「小河流水嘩啦啦~沒人要的孩子回誰家」。

沒人要的孩子回誰家?

少女的目光像是探到了自己,禁不住多看一眼這怪阿姨,她趕緊閃進角落,眼淚滂沱。

後來,魏光陰被接走,程改改意外跌下山崖,被程家人所救。齊悅英千迴百轉尋到她的蹤跡,留下豐厚錢財,並提攜了程家男主人,以作報答。程改改想去留學,齊悅英暗自出資,卻發現她一門心思追隨的,竟是仇人之子,這才在簽證上動了手腳。豈料,她的命運,像天生被誰寫進了前緣,無論怎麼轉,依舊回到這沒有底的漩渦中去。

十年前的迷谷樹林,程改改因魏家人跌落山崖。

十年後的深山野林,她又像只發瘋的小獸,為了維護魏光陰,潰不成軍。

當各種意外接踵而來,程改改不再擁有健康完整的身體,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不斷被靠近又被放棄……種種件件,齊悅英都看在眼裡,疼在心底。這也是為何她多年機關算計,卻不假思索跳進魏光陰設下的局。

沒錯,她等不及了。等不及看見多年綢繆的碩果。等不及結束這紛亂混雜的局面。等不及應下她每一句的娘親。這才抱著鋌而走險的心,卻曝露了自己。

事到如今,認下程改改於齊悅英而言,更是不可能的願望。她前身為戲子,後身是姦細,還曾委身他人。認了,程改改也會一輩子活成眾矢之的。未來,她定會恨自己。

原本到了地下,已經有人恨自己。至少活著的人,該有解脫之日。

檢察院外。

這次盛杉倒沒猜到,我和齊悅英的談話會如此簡短。

按照劇情,我娘倆應該抱頭痛哭至少兩小時,就此打開心結,成為新時代模範母女。於是她去附近的奶茶店買果汁,沒留心鎖車門,叫從審訊室逃出的我撿了漏,開走她的車,油門踩到底,朝那幢我以為永遠不會再踏進的房子殺去。

眼看著碼速一路狂飆,連腎上腺分泌的速度都幾乎跟不上。到了魏宅門口,也絲毫沒有減緩的意思。

魏光陰應該剛從外面回來,我兩一前一後進去,相差不過兩分鐘。當墨黑色鐵門大開,嗚嗚聲不絕於耳,程穗晚聽見響動出外相迎,手上端著五花八門切好的水果,獻寶地遞過去,只差沒嘴對嘴相喂,乍看下真是幅琴瑟和鳴的畫面。

一時間,我的眼眶因這幅畫漲得厲害,乃至忘記踩剎車,就這麼沖著夕陽晚風中屹立的二人呼嘯而去。

門口的崗哨被她的舉動嚇得青筋直跳,扯著嗓子吼「公子!」,魏光陰聞聲回頭,只一眼便將我怕認出,卻沒躲,反而長手將程穗晚推給站在安全範圍的何伯,自己站直了身,迎接我刺破空氣的衝擊。

奇怪,車速這麼快,我還是能看清他清清粼粼的一雙眸,連帶被氣流吹翻的襯衣角。直到瞥見那抹熟悉的襯衣角,我才如夢初醒,在離他僅僅半米的距離,踩下剎車。

院子所有人已驚動,潮水之勢湧來,警戒地將盛杉的MINI圍作一團,看著駕駛座上,趴在方向盤上氣喘吁吁的我。

半會兒,魏光陰開出一條路,親自走來拉開駕駛座的門,抬起我的臉,才發現我流汗的不只額頭,還有眼睛。這些汗像無數的鹽,陡然灑在他以為油鹽不進的心上,遂忍不住伸手抹了把,熱淚滾燙。

我順勢扯住最近的一截衣角,是當日在上海逛商場,賠給他的那件襯衫。此時,我卻將它捏得皺巴巴,哽咽得不成樣。我說魏光陰,這圈子裡的人,真是愛說謊。可既然你們有瞞天過海的能力,何不欺騙我們這些無知蝦米一輩子?

「那個女人,覺得我是負累,不願認錯,更不願認我,可為什麼,卻讓我在心灰意冷的時候,看見她鎖骨處的紋身?!」

從前,齊悅英常年用絲巾遮住自己的脖子,要不就是高領毛衣加身。直到方才在檢察院,她忘記防備,忘了身上那件素衣是低領,堪堪露出玲瓏有致的鎖骨。而鎖骨處,有個淡青色的「攴」。

或許全世界都不明白,這個「攴」代表什麼,唯獨我懂。那正是十多年前,眼前這個少年,曾親自教我寫下的字眼。

年幼的他,口氣穩穩淡淡,「改,表示改過。從攴、己,表示用棍棒擊打之意。」這,是我名字的由來。也是將我拋棄於莽莽世間的人,長達二十餘年的懺悔。

審訊室內,齊悅英嘴硬,「就算往事重頭來過,我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其實,她早就後悔了。還將我鐫刻在身體髮膚最薄弱的地方,銘心刻骨,從未相忘。於是,從望城風塵僕僕歸來的我,醞釀有千言萬語的我,唯一能做的,是風風火火逃走。

因為說謊的人,最怕謊言被拆穿,我捨不得粉碎,她最後僅有的驕傲。

忽然,我垂下頭,一滴熱淚打在魏光陰的手背上,令他心神晃了晃。

眾目睽睽下,他剋制地看我幾眼,馬上別開,似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憋出幾個字,「改改,別這樣。」我的肩膀因這句話縮了縮,不一會兒,抬起頭,強扯出笑容,「抱歉……讓你為難了吧?」聲腔卻哽咽。

魏光陰拳頭握了握,忽見我一臉慘兮兮,眉目耷拉,面色祈求,「可是……怎麼辦,還有更為難的話想對你說啊。」

倏地,聲音細了又顫,「能不能,放過她?」

他定定看過來。

「光陰,能不能放過她?這女人縱有千般錯,不過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如今,你的父親已安息,過往情仇舊恨,不該成為羈絆我們所有人的枷鎖。我保證,從今往後,她與魏氏,不會再產生絲毫交集。」

來的途中,我幻想過,要如何帶著齊悅英歸隱田園,過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我沒想過,魏光陰會拒絕。

「人死,債消。但她報了仇,又欠了債,卻還好好活在世上。就算我肯放過,集團其他人也不會放過這分食她股權的機會。」

那日,我眼睜睜瞧著青年的輪廓逐漸變得鋒利,甚至微微撤身,撇開我抓住他指頭的手,聲音冷清。

「你可知,你的母親,暗地同葉慎尋做了多少事,才將好端端的魏氏攪得雞犬不寧?她泄漏機密的時候,沒想過人死債消。她栽贓陷害的時候,沒念及我們共處多年的情誼。甚至在她自首前,還冷冷睨著我說,這場仗,她不會輸。」

「事到如今,」魏光陰俯頭看她,「改改,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說服自己原諒她?」

知道真相后,他有多努力,才能讓自己看起來雲淡風輕。魏延去世那段時間,她是自己唯一信任的親人,還曾公開在送別儀式上說,不介意將魏氏全權交給她處理。若非魏延那份互相牽制的遺囑,興許,自己早被三振出局。

他故作絕情,我卻不死心,「如果我拚命求你呢?」

見魏光陰側臉相對,默默無聲,我越加激進,手肘撞到方向盤,疼得扭曲了眉毛,卻不忘主題,「如果我拚命拚命求你呢?!」

畢竟,那已是我在世上僅有的連繫。我真的,無法承受失去。

良久,魏光陰俯身,略微用力捏了我的肩膀,將我整個從駕駛座裡帶出,微微色厲,「你不是說,從來沒了解過我么?」我膛目結舌,望著那張瞬間陌生的面孔。

「現在,我告訴你,我不僅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那種人,更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先驅。我敬過她,信過她,但是,她不懂珍惜!就像這次回來,我努力靠近你,拋棄驕傲、學習如何謙卑地去喜歡你,可是改改,你珍惜過我的改變嗎?沒有。所以,當初你能心甘情願躺上手術台,給葉慎尋一個腎。而今,也能為了他疾言厲色的一句,便視我如寒潭百尺。」

頃刻,晚風驟冷,卻比不上他句句聲聲。

面對魏光陰的質問,我慌了手腳。他還在介意那晚在葉宅的爭執。甚至,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我曾為葉慎尋做過的犧牲。

可是,要如何才能叫他明白,那不過是另種形式的賠償?那時的葉慎尋,想要我的心,想要我真心留在他身邊。然多年前,我早已將這顆滿滿當當的真心,送給了一個叫魏光陰的男孩啊!

我的喉嚨燒灼著要發聲,面前男子忽地笑開,輕輕放下拘著我的胳膊,「你看,提到他,你總會露出這幅怔忡的模樣。」

「所以,改改,我們以後,別再見面了。如果你所思所想的全部,並不是我。那麼,請連一丁一點,都別透露。」

那劃清界限的聲音振聾發聵,似平地一道雷,驚起沙塵無數。

「至於齊悅英。」

魏光陰頓了頓。

「你……死了這條心。」

他輕易地說出永別,說放過齊悅英這件事,要我死心,我內心大震。那將將醞釀好的繾綣話,便統統沒了出口的契機。

難道,要我在殺父仇人之子面前,痛哭流涕跪倒在地,才算全部真心?

可是,我也恨的啊,魏光陰!

我多年惶惶無終日地飄零,不曾被人撿起,只因當初你父親的一時興起!你也不明白……我究竟多麼努力,才能在面對你的時刻,不出惡聲。但是,你那麼輕易地對我說,要分離。

此刻當著程穗晚,我面子裡子都掛不住了,再厚的臉皮也沒用武之地,只好堪堪退去兩步,倉皇地將表情收拾完畢,盡量表現得雲淡風輕。

「剛才太失控,給大家添堵了,抱歉。」

語畢,連車都忘記開,循著路燈的指引,逃出牢籠般的魏宅。

那廂,盛杉買完果汁回頭,便見我駕著小轎車,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她迅速開啟追蹤模式,待發現我的目的地是魏家后,大驚失色:我靠,該不會上門聲討、拔刀相向去了?!

等匆匆趕到,發現久未謀面的程穗晚,她才抑揚頓挫長「哦」一聲,「原來不是來報仇,是來抓姦的啊。」譏諷之意明顯。

見她,程穗晚膛大眼,輕靈地往何伯身後縮了縮。心底拿不準,究竟她知不知當年意外,正是自己所為?而其他一院子的人,還沉浸在方才程改改造成的驚悚畫面中。

魏光陰率先回神,給何伯一個眼神,老人便帶著程穗晚進了裡屋。

行至門口,盛杉氣不過,忍不住又用語言踹了她一腳,「喂,小姑娘,剛剛他對離開的那個傻子說過許多難聽話吧?千萬別當真哦。有時候男人呢,會用絕情的方式表達真心。畢竟像魏光陰這麼難搞的性子,真討厭誰,還會任她出現在自己的方圓十里?」

扎紮實實痛擊了程穗晚的心窩。

原本十分鐘前,聽見兩人對話,她深深以為苦盡甘來。盛杉輕描淡寫一句,令她醍醐灌頂,手心的指甲不自覺陷進皮肉,卻礙於那生來就比自己高貴的人,不敢發聲。

待院子徹底空了,盛杉意猶未盡去開車門,飛馳過魏光陰身邊時,猛地剎了一腳,探頭問:「你放棄她了?」

青年薄薄的眼皮閉了閉,「沒得到過。」

盛杉「嗤」一聲,「你這副表情,我在鏡子里見多了。每當周印身邊出現什麼鶯鶯燕燕,我都這麼苦大仇深。你別聽了幾句旁人的閑言碎語,就畏畏縮縮。每個人的真心,都經不起幾次折騰的。」

說完,這才甘心絕塵而去。獨剩漸漸爬上枝頭的明月,映著清清冷冷一道影。

大半鐘頭后,何伯端出一杯清茶,「先生。」

「與黎醫生見面的時間約好了嗎?」

對方行個標準的家臣之禮,「我就是來稟報,方才再次致電過去,事務所依舊沒人接,遲遲聯繫不上。」

青年男子垂了垂眼,不知在想什麼,眉間冰雪遲遲化不開。

我不清楚是什麼支撐著我走出魏宅的。

大概因為我在凱門群島的賬戶里還有X千萬吧?

心心念念著必須用完這些錢才能去死,感受下名流們無與倫比的奢華生活,否則活這一生有什麼意思呢?寫個書,要名名沒有。戀個人,要情情傷我。還是錢比較穩妥,就算不能帶來全方位的快樂,至少能讓我舒服地悲傷。

問題在,我想去開個總統套房,喝幾瓶82年的拉菲醉生夢死,可這筆錢的密碼還在我那檢察院里的娘手上啊?思及此,我想救她的願望更強烈了。我只有救出她,才能舒服地悲傷。

夜華初上,車龍擁擠后又散,只剩路燈幽幽亮起來。我垂頭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思考接下來該怎麼才能將齊悅英救出,忽然從遠處走來一大娘,手上摞著半本書厚度的宣傳海報。她在我身旁停下,眼神複雜地對我說:「小姑娘,別坐涼椅子了,對身體不好。」

我感動且心酸,連路人都知道給我點人文關懷,為什麼我追逐多年的男孩,能如此淡定地要與我訣別?

「謝謝。」

面對大娘的觀聞問切,我用了最大的敬意吐出兩個字。孰料見我說話,她又靠近了些,將其中一頁宣傳海報遞給我說:「下次流產,去我們醫院吧,別指望什麼小診所了。看你這小臉白的,只差沒當街暈過去,身旁還沒個男人,真是造孽喲。」

……我哪裡像剛流完產出來的失足少女了?!

頂多,我也只是丟了腎的失足少女!

丟了腎的失足少女!

丟腎!

當下,我想起久未見面的葉慎尋。

對啊,在我記憶中,還沒有什麼事情,是那位葉家公子擺不平的。儘管,他已經厭倦了我的賣傻弄痴,我卻好歹算「失身」於他,救過他性命。現今,要他還了這情分,幫忙救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應該不算過分吧?

想著,我風馳電掣推開大娘,隨手招下出租。

哪怕是路痴,葉慎尋的公寓我閉著眼也能找到,因它位於本市公寓樓里的最高建築,而他曾無比得意對我炫耀,「哦,這幢建築?就屬於很樸素的我啊。」

「你不知道嗎?」

「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對我這麼冷淡,放著好好的績優股不要,去追勞什子魏光陰?」

……真欣賞他的樸素。

但是,當我再次站在這裡,卻對即將迎來的見面期待又害怕。

我不清楚期待什麼,但我知道害怕什麼。怕他像魏光陰一樣,幾句話將我拒絕。

葉慎尋的行蹤我是從沛陽那兒摸到的,他接到我的電話,像接到外星來電,「程、程小姐?」我則直奔主題威脅他,「上次我在葉氏醫院的就診資料,是你幫周印偽造的吧?」

那頭人的汗密密匝匝就冒了出來。

「要怎樣,你說!」

……

葉慎尋今晚有個應酬。

對方是位互聯網公司經理,慎周的產品業務,從線下到線上轉型,全靠這單打頭陣,導致葉慎尋特別重視。於是,我只好攔在停車場出口,長話短說。

見我,他佯裝驚訝,「程小姐不是去望城散心了么?」我舔了舔久未進水的乾裂嘴唇,「今天剛回來。」

應該猜到我的來意,他高深莫測努了下嘴,卻避而不談,「哦,歡迎回來。」說罷,就要急馳而去。

我趕緊拖著他的車門攔住他,語速極快道明來意,「幫我!求你!」

他停下車,語氣里透著明顯的暢快,「在下何德何能,幫得了程小姐?依我看,不如去求求你那位命中良人,興許一哭二鬧三上吊有些作用。如果沒有,還有別的方法。譬如,自薦枕席?」

察覺被貶低,我呼一下站直身,忍不住沖他的黑色奧迪踹了一腳,「齷齪!」

不久前才被我毀掉一輛路虎的人,推門而下,查看我的灰色腳印,嘴臉冷冷,「你這是求人的態度?怪不得打道回府。」

我不想再同他周旋,深吸一口氣,嘴巴大張,那句「別跟這兒大爺似地,你丫還欠我一條命!」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怎麼會?

欠債,還人情,天經地義。可為何真正四目相對的時刻,在他格外專註的眼光下,我竟不想用這樣一句話,去挾持他。就像曾經在醫院,我囑咐周印幫我瞞著這件事的心情一樣。我說,我不想他的餘生,愧疚。

看起來,而今,我依舊是不想。

「其實、那個……」

我扭扭捏捏的姿態,惹得葉慎尋不耐極了,好半晌,他毫無自制地偏頭一根煙。見狀,我條件反射奪了,用腳碾碎,「醫生不是說,最好別抽煙?」

男子眼眶驟緊,高大身量微微晃了晃,低聲似罵了句臟。

一時間,有些莫名的粉色泡泡在四周飄啊飄,我尷尬咳嗽幾聲,挨個捏破。

「葉公子,就當我再欠你一次。人生何處不相逢?做牛做馬,總有機會還的。所以,幫幫我……好嗎?」

直到半個世紀那麼長,那看上去鐵骨錚錚的人,才終於鬆口。

可是,葉慎尋說,自從認識了我,他就特別討厭被欠賬,那種感覺很不爽。於是話鋒一轉,要我陪他去今晚的應酬現場,幫他拿下那筆訂單,他就答應試試看。

基本葉慎尋的「試試看」,等同於「能做到」,我像根汪洋中漂浮已久的木頭,終於看得見岸的方向,擲地有聲。

「好,我去。」

一到會所,我便知被騙了。

在場的都是與葉慎尋年紀不相上下的公子哥兒,私交甚好,怕單子早就是囊中之物。

見葉慎尋現身,做東的互聯網小開立馬站起來,殷切地打招呼,旋即將視線膠在我身上,言笑晏晏地,低頭朝其他幾位囑咐了什麼。不多時,我便成為眾人調侃的對象。葉慎尋帶我來,不過想藉機羞辱我。讓我看清,他早就不是紅鸞星動到不知所措的男子,更不會為我攻城略地,自損江山。

在場的都帶了姑娘,什麼來路我並不清楚,也為葉慎尋準備了,清純的長相,妝容微帶點嫵媚,我與之對比,相形見拙。她不留痕迹地將我往旁邊一擠,不知說什麼,便聽葉慎尋低低笑了一聲。我則像個多餘的布偶,躊躇坐在一眾荷爾蒙氣息濃烈的男子中央。

也曾幾度想走,可每當我幾欲憤而起身,總會接觸到葉慎尋饒有興趣的眼光。似乎在說:你出入自由。但我們的約定,也就不作數了。

那些時刻,齊悅英鎖骨處的我的名字,就像燒紅的烙鐵,往腦袋裡燙。於是,我只好強迫自己,別輕舉妄動。

期間,互聯網小開向葉慎尋遞去一杯酒,他笑笑接下,卻越過身旁的女孩兒,順勢遞到我跟前,微偏頭,示意我幫忙一飲而盡。小開和其他幾位富家公子很會看臉色,當即起鬨說,「小美女要是能嘗出這杯酒的出處,長公子的訂單,我做主,再讓出兩個百分點。」

對酒,我沒什麼研究。以往和劉大壯囫圇吞棗式地喝啤酒,也就知什麼雪花青島純生等,對洋酒更是不在行。

所幸,我喝的這杯,竟是在葉慎尋的飛機上喝過的,路易王妃香檳。開瓶須在短時間內飲掉,酒精含量不重,卻自帶奇異芬香。

見沒能難倒我,大家驚詫地鼓鼓掌,忽然那互聯網小開靈光一現,「誒,這位美女有點兒眼熟哦。」

何其爛的搭訕,我在心裡默默翻白眼,餘光卻恰好掃在對方側臉,竟也發現熟悉。直到他兩手一拍,恍然大悟狀,「我想起來了,五六年前,你上過濱城電視台的挑戰到底欄目,對吧?!當時,你擊敗了八位守擂者,創下記錄。其中一守擂者,就是我。」

冤、家、路、窄。

猶記得,當時我可叼。主持人問我與其他守擂者有什麼不同?我說,我性格比他們好,典型自大狂。風水果真輪流轉,今日,輪到我成為被眾人俯瞰的小角色。

「是嗎?」人群嘰嘰喳喳熱鬧起來,「這麼說,還是才女一枚?既然什麼都知道,不如藉此機會考考囖。」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最終決定,搬出各家珍藏。如果我品出年份和品牌,淺嘗輒止即可。若沒有,需當場喝下高腳里的半杯液體。無論結果如何,互聯網小開都讓出十個百分點,其他家公司也會紛紛助力慎周的線上轉型之路。

我側頭,向不遠處的人投去求救目光,他卻被這個提議逗得笑了起來,深邃面容在昏暗燈光中蕩漾,「good-idea。」將千般不願的我,推上梁山。

「我真的不太會喝酒。」

「沒發覺。」

「……我能相信你的承諾嗎?」

離得近了,男子眉頭輕聳,一派輕鬆,「隨便你。」

不多會兒,服務員將各位的私家珍藏搬出,足足擺滿三張長方形茶几。別說我不懂酒,就算我懂,憑著我的酒量,哪怕每瓶喝小口,也得倒這兒人事不省。

忽然,我後悔自己放下的大話。

以前我看葉慎尋,其實不夠認真。他愛與我嗆聲,和我較真,卻從沒動過弄死我的念頭。但凡有一絲,我早就逃之夭夭了。可如今,他想弄死我,我明明知道,卻只能迎難而上。因為,我真的沒誰可求了。就算只有一絲希望,我也只能賭。賭他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好酒要封存,都得入零下地窖,長年累月,不用冰塊也自帶沁涼。

算起來,我也是瀟洒過的人了。這幾大桌的好酒,說出去,也是筆不菲的數字。上了新聞,也擔得起XX盛宴的罪名。我兀自想著,便端起第一杯,兩口灌入,嘴角邊緣全是澀烈的味道。

其中有個年輕少爺不忍心,出口阻止我說,「美女,還是象徵性嘗嘗吧?萬一喝過呢?何必遭這茬罪。真照你這喝法,可是要死人的。」

聞言,我放下玻璃杯沖好意的他笑了笑,語氣似真似假,「早死怕什麼?早超生。」

葉慎尋擺明要我將他往日受過的罪一一還回,才有可能認真考慮如何營救我的母親。好喝歹喝,不就圖他高興么?早點叫他高興,早點結束折磨,有何不可。

之前幾次碰酒精,我都悠著來,事後還得喝好幾日雞湯白粥補回元氣。連劉大壯都嘆,我竟能將自己照顧得周到細緻。我說,你試試看醫生告訴你,可能有什麼毛病時,你也能夠做到。

可現下,我的所作所為,卻和自殺並無二致。

聽說在佛教里,自殺是不能進入下個輪迴的。所以無論我對生活多麼失望,都從沒想過放棄生命,怕下輩子變牛做馬,成為我這種吃貨的盤中餐。被肢解得那麼難看,我會崩潰的。不知,此刻頭上的神明,能不能張開智慧的眼睛,瞧著我,幫我做證,我沒有自殺,只是……

身不由己。

忘了喝到第幾杯的時候,葉慎尋這個賤人,非但沒出口幫我說兩句,反而悠哉悠哉地與其他人打賭,賭我喝到什麼時候撐不住。

隔著長長的玻璃桌與燈光,我狠狠剜他一眼,他身旁那朵蓮花卻趁機嬌嗔說,「我也要加入我也要加入!」加入你妹啊加入!

葉慎尋耐心不知何時便好了,輕佻地捏捏她的臉,「贏了都是你的。」他賭我喝到第十五杯倒,霎時,我感覺自己還能喝下三十杯。

魂淡,輸死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哦不對,輸死你們這對狗男女!

好像也不對,輸死……

看來,是輸不死他們了。

因為沒多久,我便感覺全身都著火般地燒了起來,胃部翻滾著,一陣嘔過一陣,卻吐不出東西,只持續反著酸。

漸漸,紙醉金迷的布景中,我的呼吸越加上不來,連支撐雙腿的力氣都沒有。那酡紅色的一張臉,通過包廂玻璃反射進視線,看上去特別詭異妖艷。

起初,還聽某道低醇的嗓音似笑非笑說,「這就贏了?沒意思。」

直到我暈暈乎乎往後一倒,腦袋猝不及防撞上最近的KTV設備,喇叭聲大響。那先後從桌面上逶迤下來的胳膊,掃到無數酒瓶,它們像約好似地,噼里啪啦爭相碎到大理石地面上,與喇叭一起,奏成天衣無縫的交響曲。

片刻,有人喚,「程小姐。」

接著,變成清冽地一聲。

「程改改?」

打從魏宅出來,盛杉眼皮就一直跳。

她給程改改打電話,才發現對方手機沒電。跟著跑了一整天,盛小姐九點過才聞到飯香,筷子方拿起,卻接到周印通知,「她出事了。」當下哀嘆,真是冤家。

周印順道來接她,去醫院的路上忍不住叮囑了幾句,「等會兒你師兄無論做什麼都別攔著他。」

盛杉一滯,美目一亮,「難道,你們真有什麼不可告人……」駕駛座上的男子輕微瞥她一眼,盛杉即刻收聲,扁了扁嘴道:「那他要殺你,我還能不攔著?」

「更不能攔,」他頓了頓,才接著說,「要是誤傷怎麼辦?」

這突然一句,威力不亞於他慎重其事說上百句我愛你,盛杉不知是羞了還是滿足了,脫掉涼鞋縮進副駕駛,安安靜靜地,盯著乾淨的白腳丫傻笑。

抵達醫院,電梯徐徐上升至23樓。

剛出去,盛杉才知周印的提醒並非多餘。她滿腔好心情,都被自家師兄的表情給嚇退了。

「到底怎麼回事?」

黑髮黑眸的人拽住周印的肩膀,順勢將他抵在走廊盡頭的窗口處。窗口大開,周印被他來勢洶洶的樣子迫得探出半個身。

盛杉嚇得花容失色,跳過去用力拽葉慎尋的手,「師兄,你先冷靜!」卻拽不開,只見得他由青轉黑的臉色,「我很冷靜。」幾近咬牙切齒。

「你這叫很冷靜?那你不冷靜的時候?!」

「我不冷靜,他已經下去了。」

說完,意有所指瞧了眼大開的窗口,暗含威脅。

周印利用牆根穩住下盤,沖著急的盛杉搖了搖頭,再正視葉慎尋,清俊面容對上略顯扭曲的輪廓,默了默,沒好氣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一定要保住她?」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沒這般豁出去姓名地救過葉慎尋,那麼我對他而言,形同路人而已。

聞言,葉慎尋的身子忍不住往後小退幾步,滿面震驚。

其實,當好淑女心驚膽顫地將我推進手術室,並叫來腎內科的主治醫師,他已然有了某種預感。待真正從周印耳朵里確定真相,他眼前還是止不住地一暗。

就在半小時前,他還因將我至於難堪境地而自豪。別人調侃我,他加入其中。別人灌我酒,他嘴角含笑。別人要與我玩遊戲,那一桌能灌死正常人的液體,他眼也不眨,看我被生吞活剝油煎炸。他一心想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如今的我對他而言,簡直人煩狗憎。我的嗔和怨,我的悲和喜,終於從今天起,與他再無關係。

可葉慎尋自詡聰明,自認將我琢磨透了,卻從未想過,我能為他豁出性命。

「原來、原來不是去找他……」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叫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好淑女不知怎麼接話。

周印此刻最理智,站直身詢問:「情況如何?」

好淑女也不管面前都站著誰了,口氣很不好,「酒精中毒性休克。程程姐搞什麼?明知自己的身體還跑去喝那麼多酒,簡直不把性命當回事!」聞言,盛杉向葉慎尋望去,卻只見他喉頭輕聳,指尖抖動,彷彿只能撐著涼涼的牆壁才能找著依附,心下暗喜好機會。

「唉,我們家改改好可憐。二十齣頭的年紀,還沒嫁人呢,就身心俱殘。以後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獨自一個人在世上生活,該怎麼辦?」

周印也是個記仇的主,抄著手淡著臉去接茬,「沒關係,我相信這樣勇敢善良的姑娘,總會遇見一個人,如珍似寶地待她。」

果然默契十足,盛杉忍住笑,「那人什麼時候出現?我已經捨不得她孤苦飄零。」

「嗯,總有誰在等。」

「誰?現在看來,等著她的是閻王爺吧!」

好淑女離得葉慎尋近,清楚看見男子太陽穴突了突,青筋畢露,凌厲的眼風掃到盛杉的方向,嚇得她趕緊閉了嘴,往周印身邊靠。

現場氣氛不對勁極了,好淑女趕緊逃,臨逃跑之前,想起什麼,從寬大的護士服里將程改改摸出一件薄薄的衣衫,「她的衣裳是不能穿了,勞煩你們找一件替換。」

抬眼,正是程改改之前身上穿的雪紡白,此時已變得臟污,是灰塵與什麼液體黏在一起發沉的痕迹。那痕迹不僅領口處有,胳膊與手肘等地方也四處分佈。

葉慎尋眼眶越緊,逼近小姑娘:「怎麼還有血?」

好淑女愣,「這、她腦袋與胳膊都有出血現象,手肘是玻璃渣子的傑作,所以情況才更麻煩,必須同時進行消炎。」他才記起,我暈倒前曾撞到過音箱設備,還一手將數十個酒瓶掃到了地上,自然無法幸免於難。

此刻,有人的心更是五味陳雜,擔憂、懊悔、澎湃心血交相在腦子裡滾,最後還是讓愧疚佔了上風。曾經他以為,猜中了與我的結尾,所以及時收心,任我裝瘋賣傻。如今卻得知,我這顆萬年鐵樹,也曾為他開過花。

而他,卻親手施雲布雨,叫這朵為他開過的花,經歷電閃雷鳴。

不多時,魏宅也接到了消息。

原本因為魏光陰的緣故,程穗晚的胳膊不小心被划傷,他心有愧疚,拿了紗布要親手為她包紮,何伯適時推門而入,躬身一句,「先生。」他頭也不抬,繼續手裡的動作,「怎麼?」

何伯似考慮了片刻,才緩緩道:「那位程小姐……好像正在搶救。」

頃刻,拿紗布的人手指不穩,再回神,影子已出了玄關。

身體特殊的原因,魏光陰雖車技好,卻並不愛開車。以往出入都有司機,只他和程改改單獨在一起的時間,才會屏退眾人,親力親為。、此時已近深夜,近郊車道上只有裊裊幾部穿梭的影子。他預感很不好,心急如焚間,腦袋裡一根弦倏然緊繃,磨蹭著控制整個意識的大腦。慢慢地,車道與兩旁的建築消失,化為蜘蛛織出的網,四面八方往裡收緊。而他,是網中唯一的獵物。

那種感覺,又要來了。

每當他情緒受到強烈波動,就會變得自己也不認識。、突然,疾馳在車道上的青年不覺間喘了口氣,好像泰山壓身。他禁不住重重砸了把方向盤,可視線里的景物還是沒恢復原樣。魏光陰伸腳,努力想蹬破這張怪網,腳下卻打滑,猛踩到油門。

接下來,只聽嘭一聲巨響,白色車頭撞上屹立不倒的路燈柱,緊跟著冒出幾縷裊裊升騰的白煙,纏著夜晚的空氣跳舞。

那頭,醫院裡的儀器正滴。滴。滴。

這邊,儀錶盤上的安全提示儀也發出了同樣聲音。

白煙之中,維持著最後清醒的人,尾指動了動。手術台上的人,竟也跟著顫了幾顫。好像那根曾套上二人手指的迷谷紅繩,冥冥之中,自有牽連。

但終究是,到不了身邊。

魏光陰的傷不重,腦部受到撞擊,短暫性昏迷,到醫院沒多久便醒來,卻只見到盛杉。

她素手指了指玻璃外的程穗晚,撇嘴道,「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她就覺得莫名討厭,給趕出去了。」以為床上的人會反唇相譏,沒料他事不關己地笑了笑,后想起什麼,蹙起眉頭,「改改她?」

「放心吧,已經出了搶救室。」

他輕輕「哦」一聲,孤絕不已。

魏光陰和程改改在不同的大樓住下。盛杉識趣,知道此時程改改身邊誰也近不了身,乾脆離開,卻在門診部遇見值班的好淑女,說魏家公子也出了車禍。

見他醒來便詢問程改改,盛杉對他的來意猜了七八分,當即幽幽嘆口氣,「對於魏氏,你有能耐、敢擔當,心懷不輸周印等人的抱負。可是你欠她那麼多年的幸福,為何從沒想過要彌補?」

一句話,問默了光陰。

十幾年前,他信誓旦旦對程改改說,你要等待,等對的人,帶來虧欠你的愛。可如果,虧欠她的人正是自己,這筆賬,該如何算?

「我與她,前有舊仇,後有新恨,怎麼執手?」

「那就去化解啊!放過齊悅英,給彼此留條生路,時間會抹平一切!」

瞧著他永遠不冷不熱的樣子,盛杉急了,「從小到大,你都這樣。搶了你的玩具,明明心裡不平,卻假裝毫不在意。於是我以為,你並不喜歡那個玩具,繼續搶,接著搶,直到你默默反擊。光陰,從來沒有人想傷害你,遠離你,是你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讓全世界接近!」

「說出來又怎樣?!」

病房中的爭執,引來程穗晚反應,想推門而入,卻被何伯無聲摁住。一時間,奴不像奴,而是個體恤家人的老者。

「能怎樣啊,」瞪著面容姣好的女孩,青年眼光閃了閃,「集團那邊,吵著要個交代。放過齊悅英,等於默認其他人的虎狼之心!」

「退一萬步,就算我負了父親臨死前發的誓言,拿魏氏做聘,表現出失去一切也不可惜的決心。可是……我很清楚,這樣也未必能給她想要的未來啊。她飄零多年,期待餘生安穩,可你看看躺在這裡的我,看看偶爾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我!有什麼能力……護她餘生安穩。」

「既然護不住她,不如斷了她的念想,努力護住其他對我而言,同樣重要的東西。」

魏光陰從未和自己掏心掏肺,盛杉大震,好半晌才回過神,「至少,你能對大家表現得溫柔一些。」

反駁幾乎是迅速的,「對不起,我不能。一旦溫柔,他們就會期待我永遠都這樣。」給別人期待,也是傷害。

聞言,盛杉心間縈著欣慰,眉間卻盪著心疼,雙瞳積水。

是這個叫魏光陰的男孩,一直比所有人懂事,才錯到時至今日,無法留在任何人的世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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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光陰不可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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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失足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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