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果你等得太久/請相信我不曾停過
第12章如果你等得太久請相信我不曾停過
睜開眼睛的某瞬間,我以為自己進了間假醫院。好半天兒才反應過來,這裡妥妥是葉家私人地盤。
因為別家醫院永遠是莊嚴卻透著凄慘的白,只有這裡,還備了主題房。
「可還有hello-kitty就太不地道了吧?!」我曾向葉慎尋吐槽。
他一臉理所當然,說喜歡女兒,以後他老婆若生了女兒,就扔進滿是hello-kitty的房間,不叫她見到丁點人世的艱難灰白。
當時我挺後悔,覺得自己應該晚投二十幾年胎,就不用經歷諸多寄人籬下和顛沛流離的生活,更不用對盛杉如此羨慕。只沒想,第一個躺進hello-kitty主題房的人,竟不是葉慎尋的女兒,而是我……
咔嚓一聲,洗手間的門被人扭開,露出葉慎尋稍顯疲憊的臉。
看我醒了,他竟然有些無措,腳步生生頓在門口,像個做錯什麼事的孩童,目光躊躇說:「前幾天都有應酬,今兒又守了大半夜,實在困,去洗了把冷水臉。」
他的所作所為,不難叫我猜到,我捐腎的事情,已暴露無遺。
當下,我也有些尷尬了,試著移了移身子,努力想坐起來。他手腳倒利落,我還沒吭聲,枕頭已快速墊到我腰間。
「咳、師兄,你不用有負擔,是我心甘情願。不是答應過么?未來你需要什麼,我赴湯蹈火也會為你取來,我只是不想失信於人。」
語出,葉慎尋唇角勾了勾,像捉到偷了東西還狡辯的頑童,最後卻放棄與我計較,「餓了么?」口氣春風化雨。
我被他問得心頭一輕,趕緊耍嘴皮子,掩飾越加躁動的情緒。
「你說呢?興緻勃勃伙著你的小妖精灌我酒,還起鬨,現在知道姐姐的醫藥費比賭資貴多了吧?!」
他面上閃過几絲笑意,「姐姐?我哪兒那麼多親戚。既然餓了,想吃什麼?」
憶起他在俱樂部對我的所作所為,我氣不打一處,「想吃魂淡!」
語畢,床邊刺溜遞過來一隻胳膊,順帶將襯衫袖口打個結,挽上去了,湊到我嘴邊,我立刻受寵若驚。
天啦嚕!原來為他捐一個腎有這麼多好處?連自己是魂淡都肯承認?!早知今日,我特么還隱瞞啥啊!應該立即叫周印撲到他床前,事無巨細告知我的無私!管他大爺會不會內疚!只要瀟洒走一回!
葉慎尋手一伸,當即便看穿了床頭女孩兒的喜悅。那飛快閃過面頰的紅酡,比春風還酥人。他忽然也像喝了幾杯烈酒,心裡卻痒痒地想再喝幾杯。那曾經綁了幾年的心結,也被她這麼一笑悉數鬆了,巨大的愉悅擋都擋不住。
滿屋子的粉色里,男子俯頭,眼波星光璀璨,深情款款。
「好有心機,程改改。」
WHAT?
不應該是「好愛你,程改改」嗎?!
他卻說了當日同盛杉一樣的話,「知道我有整幢公寓樓,和高爾夫球場,一家醫院,兩家煉油廠,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就使勁渾身解數要泡到我嗎?這下好了,你連腎都給了,其他女人的小意溫存,我以後怎麼再看上眼?」
「為什麼看不上?」
「因為每次一用腎的時候,我就會想到……」
「好了好了!打住打住!」
為什麼我每進一次醫院,就有人跑來給我講顏色笑話?!我是個有傷口的girl好嗎?雖然這次是微創,但我還有原則啊!我並不想聽他以後怎麼使用這顆腎,我只想求他救救我。
「救救我吧,葉公子。」
迎上他難得錯愕的表情,我繼續神傷,「先前你不在,我模模糊糊聽見了醫生和護士的談話。原來我不僅酒精中毒,外周血紅細胞容量也急劇減少,骨髓造血環境和身體里的造血原料還表現異常,低於正常範圍下限……」
「簡而言之,就是貧血。」
他手一攤,打斷我的滔滔不絕,導致我特別心虛。
「哦,這樣嗎?那估計真是一天沒吃飯的緣故吧?所以要麻煩你救救我啊,幫我去超市買點吃的。」
「要什麼?」
「薯片、牛肉乾、八寶粥、堅果、餅乾、巧克力、海苔、速食麵、肉脯、魷魚絲、花生、冰激凌、果凍、果汁、浪味仙……當然,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回來的時候還能看見你手裡有一袋肯德基。」
我勞心勞力說了長串連起來可以繞地球一圈,葉慎尋只回我兩個字,「不行。」立刻逼得我想下床暴走。
「不行?這是你對救命恩人應該有的態度嗎?我哦,一青春年華大好文藝女青年,說不定哪天走狗屎運,還能成為風靡萬千的巨星作者,你知道我這顆腎值多少錢嗎?難道比不上一袋零食和肯德基嗎?你你你、好氣哦!」
說著就要捶牆,主治醫師正好來查房,「感覺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醫生一慌,「哪裡不舒服?!」
「胃不舒服!」
得知我是沒零食吃才這樣講,醫生一顆心落地,循循善誘,「是我囑咐別讓你吃垃圾食品的。」
因為大病初癒這個詞兒,在我身上已經不適用了。畢竟我這輩子,都得扛著這大病,忌口不解釋。至於不遵醫囑的後果,我已經見識,這才閉了嘴,沒繼續耍混,略微不滿地吃掉半小時后,沛陽送進來的粥。
住院那段時間,我下定決心要趁熱打鐵,叫葉慎尋也做做我的奴隸。
免得他過了震驚期,忽然醒悟:靠,不就一個腎嗎?我一聲令下,還怕沒女人排著隊獻上?於是我用儘力氣,作盡了一輩子的死,生怕以後再沒機會。
例如吃飯時,要他給我調電視。
被使喚的葉公子瞄我兩眼,竭力控制住脾氣,「看什麼?」
「奇葩說!」
「哦,你說。」
「……」
總之生病也不要我好過是不是!別攔著!我要去死!
後來,葉慎尋解釋,吃飯看電視對消化不好。我一弱不經風的女子,本來就只有一個腎,再得點兒其他什麼毛病,這輩子還指望嫁出去?
因他嘴裡那句弱不經風,我勉強接受了這說辭,哼哼道:「好吧,那你抽時間載我出去散心,悶死了快。」
說完,趕緊用眼角餘光打量他的反應。要是表情不耐,我立馬呵呵噠講開玩笑啦。好在他還有良心,知道滴水之恩,該湧泉相報。
翌日,葉慎尋載我去祥和里附近轉了一圈,那裡的空氣像與世隔絕過的,瀰漫著紛亂雜陳的自然香。
途中我詩興大發,吟誦了些亂七八糟的句子,還恬不知恥地偏頭對身旁人說,「你瞧,我就是傳說中行走的詩人。」得來斬釘截鐵一句,「麻煩你下去走。」
對不起,是在下自取其辱。
後來,經過之前的車禍現場,我忽然想起什麼,指著地上隱隱痕迹問他,「你不准我和慎星見面的決定,還算數嗎?」
葉慎尋想也未想,「我沒不准你見他。我的原話是,要你賠了車再見面。」
……那和不許見面有什麼區別?!
哦,有區別的,現在我可是有錢人。他既然與我媽合謀,應該早知我賬戶里有X千萬,這才定下個模稜兩可的規則?
正想著,沛陽突然來電,如臨大敵地說,「老爺子到醫院來了。」
葉慎尋掌著方向盤的手突然一閃,表情瞬間凝重。
我兩回到醫院,休息區處,老爺子正用碗蓋兒撥茶水,後面立著冷汗涔涔的沛陽與老宅保鏢。
上次因慎星走丟匆匆去葉宅,我沒來得及招呼,此時便躊躇地叫了聲,「爺爺。」
語畢,葉慎尋和當日的盛杉表現無二,也是腳底幾近踉蹌,膛目結舌地看著我。
那是我第一次讀懂他目光里的所有內容——
鬧了半天,原來你不要我這隻績優股,是因為我兩流著相同的血?!
所以,血型和腎的匹配才會如此無縫連接?!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幾年後得知,她竟是我的親生妹妹……
我連去天涯發帖的標題都給他想好了,保管十萬流量+,回帖上萬。恰逢此時,葉老爺子蓋了茶杯應聲「嗯」,憐愛地沖我點了點下巴,「要是累了就回房休息,別跟著他瞎折騰,身體可不是小事。」
葉慎尋委屈極了,明明要折騰的是我,卻要他來擋刀。
但他即將挨的刀並不冤枉,葉舜山此番主要就是抓人來的。
聽說前幾日的ktv事件,我休克后,腦袋撞到音響,還見了一點血,葉慎尋遷怒四方,連業務也大手一揮,不要了。為此,互聯網小開他爸膽戰心驚,求見葉忻好幾日,沒見到,輾轉到葉宅門口站了幾個時辰,要老爺子出面說說情。
偏偏,老爺子剛到醫院,便聽見沛陽在給市裡的人通電話,「對,你給網監那邊遞個話,隨便找個由頭查了……」話沒完,老宅傭人假意咳嗽兩聲。沛陽回身,方知大禍臨頭。
誰人不知,葉舜山極討厭仗勢欺人的作為?明明葉慎尋自己挑起來的事端,其餘人不過配合演戲。臨到了,他氣人家戲演過了,真是耍橫界鼻祖。
「葉家怎麼會出你這蠻橫子!」
說著,拐杖颼颼地敲上男子的背。
葉慎尋挨了這一下,發現來真的,趕緊躲。可葉舜山曾經也是練家子,硬朗無雙,手速也極快,指哪兒打哪兒。葉慎尋不敢叫他追得太厲害,乾脆停住腳,又硬挨了幾下,才趁其不注意奪了拐杖,飛速跑到沛陽身後,將拐杖往對方手裡一塞,尋找替死鬼。
一時間,畫風略歪。
葉舜山:「小子,還給我!」
葉慎尋側臉瞧助理,定定地,「你敢拿試試。」
沛陽苦著臉,端著拐杖的手不知該提起還是放下,最後只差給兩位祖宗跪了。
旁觀的我實在看不過眼,走到葉舜山身邊象徵性勸了幾句,「算了爺爺,拐杖打人挺疼的。不如,試試這個吧?」
刷地,我從背後抽出角落找來的一截鋼管,葉慎尋頓時氣得臉青白黑,遙遙指著我威脅,「程改改,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話落,葉舜山更氣,順勢接了我手裡的鋼管指著他,「魂淡,你過來,我保證打死你。」
哈哈哈哈哈……
火上澆油完畢,我內心彈出無數條彈幕,看葉慎尋長腿往我方向來,頭頂警鈴大作,趕緊開溜。
逃跑時,葉舜山拔高的責難若隱若現傳進耳朵。
「你好歹也年長五六歲,從小卻只知欺負人家!」
罵得好!
額,從小?
後來,我不知兩爺孫說了什麼,自己興緻勃勃跑回病房刷劇。
某頻道正在放一部老舊的偶像劇,《綠光森林》。大致講說,在一個名叫綠光森林的地方,帥酷男主角尚年幼時,曾對一個叫蘇菲的女孩許下承諾:「你是我的公主,我會永遠保護你。」剛承諾完,男主角不得已要回城堡,可長大后,依舊尋尋覓覓他記憶中的公主。
這位叫蘇菲的小公主,有位惡毒的姐姐還是妹妹什麼的,冒充了蘇菲的身份,得到了留在男主身邊的機會。
我正看得起勁,連瓜子都忘了磕,恨不得砸掉電視拍醒男主。「你是不是瞎?你的蘇菲在旁邊啊!你說過她是你的公主,要永遠保護她!」可為什麼,到最後所有的大風大浪,都是你給的。
所以說,思維太豐富了也不好。看個電視,也能腦補。
葉慎尋推門而入時,我正發獃神傷,手裡還捏著一把葵花籽。他徐徐而來,表情慎之又慎,微俯身,將我右手心裡的瓜子一把奪走。我正要翻滾同他理論,他溫熱的掌心忽然握住我的,定眼打量,好像我手心裡,握著絕世珍寶。
我被過於近的男性氣息嚇到,一動不動,縮著背將他打量。男子方低頭便尋到什麼,睫毛忽然快速地顫了顫,聲音發啞,似自言自語。
「真的,是你。」
那裡,赫赫立著一顆暗紅色的,掌心痣。
二十二年前,我的母親,曾帶我造訪過葉家,就在我父親意外去世后不久。
她想求葉舜山收留我,卻被提醒說,若我長在葉家,魏延便知我行蹤。按照他的脾性,能做出什麼斬草除根的事,誰也料不準。於是,她只能狠心一下,將我扔到鳥不拉屎的祥和里,任我天生天養。
那時的葉慎尋也不過五六歲光景,正是胡鬧的年紀。齊悅英抱著我登門,被請去葉舜山的書房,將剛滿周歲的我交給葉家保姆,卻叫六歲的葉慎尋一眼看上,將我當作玩具抱走。
據說兒時的我皮膚好到天怒人怨,白白嫩嫩,大眼玲瓏,睫毛卷翹,整個翻版的SD娃娃,只是略微圓潤了些。
小葉慎尋趁保姆不注意,偷偷將我抱到院子,放在鞦韆上,和褲衩兒夥伴們玩過家家。
設定里,他是富可敵國的小王子,我是命中注定要嫁給他的公主。鞦韆上,剛滿周歲的我好像能聽懂台詞般,還直衝著他傻笑。
可問題來了,在場的王子不止他一個呀?
玩在一起的都是富家公子,個頂個兒地不認輸,其中一胖胖的肉糰子站出來,指著我奶聲奶氣,「你說她只能嫁給你,憑什麼?」
葉慎尋霸道屬性天生自帶,黑咕嚕的眼睛轉了轉,瞅到院內的老槐樹木桌上,還沒做完的算術題課本。那攤開的課本中央,躺著把小圓規,立馬計上心頭。
「憑她身上有我的記號。」
說完,風馳電掣拿來圓規,真當我跟沒血沒肉的洋娃娃般,將銀白色的尖銳,猛扎向我右邊手掌。
小嬰兒的肉嫩易破,他不講章法的一針,我頃刻血流如注,震天響的哭聲引來保姆和我媽,以及還健步如飛的葉舜山。
彼日的化痕技術還沒如今這樣發達,包紮以後,傷口處結了痂。等到痂脫落,我的掌心從此有了一個暗紅色血口。針眼大小,看起來與痣無異。
所以,佛祖從來沒在我身上刻下什麼詛咒。為我留下痕迹的人,是葉慎尋。
之前,他曾恍然見過我的手心,卻與所有人一樣,以為那是天生的痣。儘管他也知,我是齊悅英的女兒,卻不清楚齊悅英的丈夫,正是葉舜山的關門弟子。更不知,齊悅英便是當年找上葉家門的年輕女人。那時的她還素顏朝天,眉目並未被現實操練得鋒利,著一身長裙,仙氣飄飄,還在他挨打的時候,露出過哭笑不得的表情。
沒錯,那也是葉慎尋記憶中,挨的第一次打。
當日的葉舜山用盡辦法要他道歉,小葉同學倔著腦袋,橫橫的,就是不道,嘴裡振振有詞,「我有什麼錯?她本來就要嫁給孫兒,我不過留個標記而已!」一時間,原還氣急的我媽,不知該哭該笑。
大概,這也是她選擇向葉慎尋拋橄欖枝的緣故?
命運安排我們重逢,在時光里,在人海中。興許多年前,我們就為彼此的人生留過一把逃生的鑰匙。無奈當時的我,尚不知。
病房裡,電視還在放著。
愚蠢的男主還是沒能認出他真正的公主,可我面前人那如夢初醒的神色,彷彿在講,他已經找到了。
霎時,葉慎尋想起方才同葉舜山的談話。
他說,「你們年輕人的戀愛,我們老年人是看不懂了。若你姥姥還在世,我哪捨得這樣將她對待?感情不是革命,一味攻城掠地就能大獲全勝。而是她為青山,你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
男子大震,片刻后垂眼盯著地面,「青絲白髮贈與她,拱手河山贈與她,又如何?關鍵,她不肯收。」
「傻孩子,哪有一付出就想著回報的呢?你孤高一世,不也嘗過失敗的味道,奮起直追,才有了如今的慎周?她願不願意收,和你有沒有誠意送,是兩回事。」
到底薑是老的辣,葉慎尋醍醐灌頂。
此刻,覆著女孩溫潤掌心,他深埋已久的誓言,終於脫口而出。
「程改改,你……別再逃跑了。」
見她眨著無辜的雙眼發怔,葉慎尋頓了頓,常年緊蹙的額頭忽地舒展,顛倒眾生笑了一笑。
「從今以後,我不會把你交給別人。因為連我都保護不了你,那麼,沒有人可以。」
他字字落地,一錘定音,成功惹得女孩鮮妍的眉眼,如水般靈動撒開。
與此同時,電視背景音樂忽響,功力不減的蘇永康,低吟淺唱。
如果你/等得太久/請相信我/不曾停過
為了到你身邊,他不曾停過。
「慎周公開出聲明道歉,稱有關魏氏報批資質的消息乃X子公司員工空穴來風,並表示後續將與魏氏有多方面合作,並無坊間傳聞的水火不容。」
消息一出,濱城商圈地震。
這樣的陷害比比皆是,大家倒不驚訝,驚訝的是慎周總經理葉慎尋,竟會撒手讓事情演化到這種地步,那可是啃了人肉不吐骨頭的主。
魏光陰手邊的報紙熱騰騰,他默然集團股票K線圖不斷往上伏,直到私人線被接近。
「放人。」
電話那頭的男子言辭簡潔,青年抿唇,沉吟片刻道,「我說過,屬於魏氏的一切,如何拿走,怎麼交回來。」
車內空氣不流通,葉慎尋漸漸不耐,「何氏那筆買賣,是老傢伙主動找上門的。就算你要,也得人家鬆口才行,我做不了主。」
「哦?」迎來抑揚頓挫一聲,「倒沒聽說過,還有葉長公子做不了主的事。太平本是將軍定,不叫將軍見太平,哪有這樣的理?」
葉慎尋撫額,幾次三番交手,直到現在才驚覺,敵人並沒想象中的好對付。
魏氏正處於清理門戶時期,齊悅英的黨羽挨個要拔出並非易事。沒有確鑿證據,他們依舊是插在心臟的毒瘤。知道魏光陰等不起,葉慎尋原想採取拖延政策,奈何還有人更等不及。
忽地,眼前閃過嬌俏明媚一張臉,車上的人啟唇,既妥協,「你只管說,我做。」
得知老闆要將到手的肥肉重新送到魏氏嘴裡去,沛陽急得跳起來,「若我們主動違約,不也將面臨大筆賠償金?」魏光陰正是做這樣的打算,決定坐實睚眥必報的人前形象,給其他蠢蠢欲動的企業以警戒。
葉慎尋當然明白,可現今掌握主動權的是他,要將齊悅英救出,只有這個辦法。
周印倒沒什麼意見,「這種不適的感覺,也還蠻新鮮。」難得受制於人,也算棋逢對手罷。
臨結束通話,魏光陰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我與葉總不過口頭承諾,難道你從沒擔心,事成之後,我過河拆橋?」葉慎尋饒有自信地閉了閉眼,「你不敢。」明明簡單三個字,卻說出了割皮刮肉之感。
他確實不敢,手裡王牌就一張,逼急了葉慎尋,自有陰損方法接招。集團風雨飄搖,此時的自己沒多餘心力去應付。況且,他也是真心想放了齊悅英。
何伯老了,耳力還好得很,等通話徹底沒聲音,才緩緩道:「葉總對程小姐用心不比先生差,您該放心了。」
齊悅英出事之後,魏光陰便想過程改改會求到自己門下,也想好了所有應對之策。
他既然決定放她自由,別抱著對自己的初心苟延殘喘,那麼,齊悅英便不能輕易放。走投無路之下,她能求的人,只有葉慎尋。原先,他私下已安排好人,佯裝不經意將程改改捐腎的事透露給對方,必定能博取憐惜。然而沒等到預定時機,葉慎尋已提前知曉。
「這樣也好,順勢敲山震虎,」窗前的人神色不定,「叫餘下的有心者不敢輕舉妄動。」
何伯突然想摸摸那道孤絕的背影。
甚至覺得,秉承老先生的遺志,步步逼迫他為了集團著想,是否也是一種錯誤?
那夜程穗晚跪在雨里,自己的一番話,也句句陳述著放棄,才是於彼此而言最好的路。可從那晚以後,青年的臉上,再沒出現過笑容。
很多年前,在祥和里,小主子還不是這樣的。
他雖然心魔纏身,卻還記得嘴角該怎麼揚。男孩酒窩明顯,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漫山遍野跑的一個姑娘。
那就是永遠,該多好。
老實講,葉慎尋這段時間的表現,簡直讓我想把另個腎都捐給他。
他不僅遵守承諾,與魏氏集團的人交涉,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只為將我媽解救出來,還在其他地方對我多般照顧。譬如,在和沛陽搭夥鬥地主的時候,贏光我。
贏光我……贏光我……贏光我……
其實,也不能怪他。
他可能還耿耿於懷,當日在病房對我情深告白,說什麼要保護我介個小公主時,我大煞風景地問了他一句,「難道……你也看《綠光森林》?」
要不怎麼說,我的人生,就是一出悲劇。即便遇見了無所不能的霸道總裁,也無法叫他愛我到欲罷不能,成日只能想著怎麼弄死我作罷。
但是,在吃上面,葉慎尋對我終於不再那麼苛刻。
生過病的人都有體會,扎久了點滴,渾身拔涼拔涼地,就想吃點最愛的東西溫暖精神與身體。對我而言,最愛的食物莫過於肯德基,於是葉慎尋吩咐沛陽去賣,卻被盡職盡責的主治醫師攔在門外。
彼時,葉公子正在外地出差,被醫生攔下的沛陽不知如何是好,一個電話過去求救。病房裡的我等不及了,光腳跳出來,猴急猴急地湊上前去,便聽話筒遠遠近近傳來一句問詢,「真不可以嗎?」
「是的,葉先生,不行,如果你不希望程小姐再出什麼問題。」
那頭一默,似在思考,還有刷刷翻頁的聲音,估計同時還在看資料。
末了,他翻資料的手頓住,「抱歉,我想了想,還是不能理解。怎麼能叫那麼愛吃肯德基的人,看著奧爾良雞翅卻不能入口?太有違倫常了吧。」
噗。有違倫常的是他吧!這奇異的腦迴路。
可因他這一句,我長久以來紛亂不安的心,活像清晨遇見雨露,整個世界都溫溫潤潤地,煥然一新了。
結果,我還是成功吃到了肯德基。因為葉慎尋打了半夜的電話,諮詢完國內外所有腎內科名醫,得到的答案是控制食量,問題不大。
不僅如此,之後幾天,他都按時按點地打電話來報道,說今天去哪兒了,又做了什麼,明天要去哪兒。
「這趟出來是幫葉氏踩點。過不久,扶持鄉農政策一出,各市的下屬鄉縣,在農業種植方面的技術會正式與城市接軌,濱城也不例外。我這麼說,你懂不懂?」
若講給周印聽,估計他能迅速發現其中商機,用所有錢買下濱城近郊的農地,再結合葉氏引進的技術,招商引資,大撈一筆……但給我聽,我只能迷茫地搖搖頭,「莫非,你想告訴我,你要回鄉下去種地?」
葉慎尋彎了彎嘴角,「看來,你這輩子想發財,只能靠嫁人了。」
分明只是玩笑話,我臉卻莫名一紅,「不用,我本來就是富二代!」我還有X千萬呢!吼完,就要摔手機,卻又聽那頭男子清了清嗓說,「這個鎮上沒有亂七八糟的地方,都是正規賓館。」
起初我沒明白,什麼叫沒亂七八糟的……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指的該是ktv那樣的地兒吧?不僅燈紅酒綠,還有撒嬌起來驚世駭俗的小浪蹄子,我還被小浪蹄子氣得撞到了頭!想想就氣。
見我遲遲沒反應,葉慎尋以為我不懂其中深意,乾脆補充得更明顯了,「沒有你討厭的小妖精。」
突然,我的臉燙得更厲害,一顆心跟著電流沉沉蕩蕩,十分古怪。原想回句「干老娘屁事!」,出口卻近似嬌嗔:「你說沒有就沒有?」嚇得剛要進門的沛陽險些滑一跤,我趕緊扣了手機,燙手山芋般扔開。
五分鐘后,屏幕提示有消息,打開,是葉慎尋發來的幾張圖片。圖片內容無外乎賓館內設,以及窗外黑漆麻糊的街道。最後一張,是證明自己正乖乖看資料的,自拍……
無框眼鏡夾在男子高聳的鼻樑,比平時的葉慎尋多了一分斯文清俊。他好像不太習慣如何找角度,對著鏡頭努努嘴,做出怪異表情。至此,我才算真真體驗到,什麼叫千嬌萬貴的寵法。
但,我忽然有些怕。
怕今日他出於報恩,對我的寵溺猶如千江匯海。待他日,我又哪裡惹大爺不高興,這江海倒頭襲來,屆時身後空無一物的我,根本不可能抻得住。
結果,越怕什麼,越是會發生。
葉慎尋出差回到濱城后,我已經在盛杉等人的幫助下出院。
打聽到我的小公寓在哪兒,他無論如何也來坐坐,甚至趁我不注意,拿走了公寓的備用鑰匙。
「你拿我鑰匙作甚?!」
我跳高去搶,卻高估了自己,只能任他在房子里轉了大圈,點頭沉吟道:「嗯,還是周印辦事靠譜。」
想來他也是好意,特地前來檢查我公寓的防護設施。包括火災煤氣等隱患,都一一被他瞧在眼裡,要我防範於未然。為表感謝,我開口留他坐一會兒,去廚房給他泡了杯茶。
茶葉盛杉給的,正是Q大百年校慶那種。別人送盛家父母的,她曾聽我說過口感好,有心留了小半。
端著熱氣騰騰的杯子回到客廳,葉慎尋已經不見了。
公寓就巴掌大,除了客廳只有一個卧室,尋過去,發現他果然好奇到開始打量我的閨房,真是變態。
房間剛被我收拾出來,對一個強迫症患者來講也不算亂,牆是牆床是床,衣服在衣櫃,相片在相框。
相片在相框!
我隨手將茶杯往就近的地兒一放,猛地衝進去,葉長公子將好拿起相框轉頭,沖我揚了揚,「我說怎麼出個車禍醒來,照片就不見了。」他以為掉在山崖,還曾派人費心費力去尋找。
「哦呵呵,發現照片里的我太美了,忍不住收藏了一段時間。」
「既然是收藏「一段」時間,」葉慎尋慢悠悠開始拆相框,「現在該物歸原主了吧?」
說完,相框的暗扣已經「噠」一聲提示解開。
我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大概認為這張婚紗照片內容過於敏感,若叫其他人瞧見,指不定生出什麼誤會,遂下意識想搶回來,放在自己的地盤比較安全。
「怎麼能叫物歸原主呢?那上邊也有我的出鏡啊!」
生龍活虎地,哪像少了個腎,簡直激素過剩。
葉慎尋洞穿了我的想法,面色霎時罩上一層不暢快,從了我搶奪相框的行為,五指一放,「就這麼擔心照片流出去,怕你的光陰誤會?」
這句大實話,我不能反駁。可眼看著葉慎尋面上黑雲畢露,還是忍不住吞咽了下喉嚨,畫蛇添足解釋:「不止他啊……你好歹也是濱城著名的黃金紳貴,本來我兩就沒有的事兒,萬一阻礙了您的好姻緣,會遭報應的。」
男子斜睨我,抄著手,皮笑肉不笑,「你早就該遭報應了程改改。踐踏別人的真心,裝作看不見,比阻人姻緣更可惡。」語畢,轉身走出門外,連說話的機會都不再給我,背影冷冷淡淡。
至此,我和葉慎尋近一周不曾碰面,也沒他的任何消息。寫稿子之餘,莫名覺得生活有些寂靜,乾脆去見了齊悅英一面。她罪名確鑿已被收押,但魏氏還沒有啟動檢控程序,便一直這麼拖著。
齊悅英本來不願見我,後來大約也了解我的執著,知道我見不了人必定不走,這才現身,拿起聽筒與我說話。
「你又來做什麼?」語氣嚴肅,仔細這是個是非之地。
她憔悴了許多,面容上的,神情依舊蔑視眾人的樣子,似乎還立於不敗之地。我組織好措辭才說,「我來是想告訴你,再忍耐一段時間,魏氏那邊已經答應放人,只等他們與慎……」
話未完,被厲聲打斷,「你跑去求他了?!仇人的兒子?!」
似乎在她眼裡,頭可斷,也斷不能在魏光陰面前無尊嚴。
「我沒、沒求過他……」出口卻心虛,趕緊轉移話題,「是葉慎尋幫的忙。慎周出的公告你應該看見了?他和魏光陰還私下約定,要將環保項目還給對方,等合約一簽,就是你被釋放之日。看來,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講到這兒,竟有些灰心失望。
我曾經以為,他,不一樣。
「不管你求的誰,別做這些無謂的事了,我不會出去的。」
她斬釘截鐵一句,像一道雷打在我的天靈蓋,眉峰一凜,「為什麼?!」奇了怪了,這年頭還有人喜歡坐牢的。
齊悅英懶得與我多說,留下一句:「我的事不需要你管,畢竟,你哪位呢?簡直很傻很天真。好多事情,你根本不懂,以後也別再為我這個狠心的女人奔忙了,不值得。」說完,嘭一聲掛掉聽筒。
我這次沒裝傻,是真傻了,扒著玻璃縫隙沖她吼,「我不懂,你倒是對我講啊?!」
「整天頤指氣使、盛氣凌人,還真以為自己是仙人掌啊,可以獨立成活?就算你是油鹽不進的仙人掌,好歹我也是從你身上長出來的刺。你刺了別人,難道連自己也不放過嗎?!」說著,眼裡已有瑩潤的跡象。
我拼死拼活才為她求到的機會,她輕而易舉就拋在腳下,還踩兩腳。對,我還真是不懂,無法明白!
齊悅英不愧戲子出身,腰板很直,兩塊蝴蝶骨隔著寬盪的衣裳也能窺出一二。也正是這副飄逸的背影,將我拒絕在看守所的欄杆外,不言不語。
待白色身影要消失,我徹底淚崩,扒著欄杆的姿勢,像抱著空難過後的降落傘。
「媽!」
我高聲叫她。
興許是這突然的親密打動了她,行走的人終於停下腳步,靜靜聽我說完最後一句話。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過你的親生骨肉?你總是對我很冷很冷,冷到我心灰意消,卻又叫我看到一點渺渺的希望。對不起,我不像你和爸爸,生來沒有那麼聰明。所以,你能不能親口告訴我?請你親口告訴我。」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話到最後,我泣不成聲,頓覺面頰兩旁不斷有涓涓細流在淌。
本以為,這句話,此生我只會向一個人問出。可這根橫生的、叫親情的刺,原來比得不到所愛,更叫人疼痛難耐。
當日,齊悅英只頓了頓,終是沒回答我,決絕地消失在視線。
看守所里兩個警察,將崩潰的我從地上扶起,面色不忍,「小姑娘,哭也沒用,這個地方啊,有進沒出……」
另一個用胳膊肘撞撞缺心眼兒的同事,「怎麼說話呢?」
「那你倒說,該怎麼安慰?」
「經濟罪,頂多關個十幾二十年,總有出頭之日。」
「你這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眼淚還掛在眼角,還看著這哥倆唱雙簧,又唱不出個名堂,吸了吸紅鼻子,「請問,你們到底能不能安慰我了?要是不能的話,我想先走了……」
略顯年老的那個「嗨」一聲,「你一個被安慰的,你還急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