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百密一疏
第173章百密一疏
朱棣步下台階,緩緩地朝奉天大殿的中央走去,他震了震長袖,金色的黃袍在陽光下閃動出耀眼的光芒,他現在往那裡一站,就是一條真龍,威武萬千的金龍,朱棣抬頭冷冷道:「當日之事,你且如實道來,如有不妥之處,這皇城內的弓箭手必要讓你萬箭穿心!」
話音剛落,數百名禁軍侍衛齊齊拉緊了弓弦,四處都是弓弦緊繃之聲,這場面叫百官、和尚、道士個個變了臉色,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擔心自己一個動靜就引來亂矢橫飛。
朱棣冷冰冰道:「說吧!」
弓弦之聲更緊!但程濟依舊毫不懼色,朗聲道:「此事有些隱秘,關乎皇家聲譽,還請皇上讓這些無關人士退去才是,貧道以為,弓箭雖然能殺人,卻難以堵住悠悠之口,皇上不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這個秘密吧?」
朱棣冷笑了一聲,道:「流言蜚語雖然堵不住,但暫時也傷不了朕的性命。」他的言下之意是,若他讓弓箭手退去,誰來保護他朱棣的性命。
程濟哈哈笑道:「那不如請姚少師一同留下,如何?」
朱棣道:「那好!請這位道長還有姚少師隨我進殿,其餘人等在這殿外守候,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朱高熾和姚廣孝等人急忙勸阻,但朱棣心意已決,他一心想要知道這建文帝究竟是怎麼了,若是他不把這人找到,他一輩子都要活在這個陰影中,始終不得安生。朱棣自己率先進宮,而後姚廣孝也跟了進去,最後程濟飄落大殿,也不急不緩地步入奉天大殿。
文武百官齊齊退場,守候在大殿十丈之外。
現在,這原本可容納數百人的奉天大殿內只留下三個人,朱棣、姚廣孝和程濟。
朱棣步上丹畢,頭也不回道:「現在道長可以說了吧。」
姚廣孝冷眼看了一眼程濟,俯首道:「皇上,不先問問這人的身份嗎?萬一他……」
程濟打斷道:「貧道的身份一會兒自然會與皇上說,不過皇上還是應該先聽聽當夜的情況,自己明辨真偽,否則姚少師要暗下殺手,只怕貧道都來不及吐出真正的秘密。」
朱棣面色冷冷,問道:「說吧,當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程濟道:「嘿嘿,皇上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這奉天大殿會消失不見,為什麼除君和天章六侍在數萬大軍的圍困下,可以走得悄無聲息?」
「嗯?」朱棣示意程濟繼續說下去,他實在是沒興趣再做等待,他急需一個答案,一個解開他心頭疑惑的完美答案。
「其實,答案很簡單,這世間可沒有什麼神鬼異術。」程濟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姚廣孝道:「當夜姚少師進宮之後,並未去追殺朱允炆,而是故意從皇城之後的鬼門水道將他放走,鬼門水道內有神樂觀的道人王升在那接應,一行人從水道坐小舟到神樂觀,而後喬裝打扮一路南下,自泉州港出海,至此消失在南洋之上,不知所蹤。所以,放走朱允炆的不是別人,正是姚少師,所謂奉天大殿突然消失,一行人逃遁不見,那不過是姚少師浮誇之言罷了!」
這話一出,猶如平地里響起了一道驚雷,姚廣孝的臉更是瞬間僵硬了,朱棣驚愕了片刻后,迅速冷笑了一聲,反問道:「姚少師對我向來十分忠心,張道長這般挑撥我君臣關係,不怕朕以欺君之罪將你立即拖出聚寶門外問斬嗎?」
程濟毫不畏懼道:「姚少師確實忠心,可是皇上想過沒有,為何他早已知曉了六脈風水大陣的消息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皇上,而是在錦衣衛紀大人發現了這一秘密的前提下,才無奈告訴皇上。再者,姚少師多次暗中搜查陽明院,又派自己徒弟白齊到金吾衛調查魏東侯,其實他已經有所察覺這魏東侯的身份,只是他為何明知魏東侯天章死侍的身份卻數次放走這人,直到最後才檢舉此人要取了他性命,由此可見姚少師並非是完全忠於皇上,他是有自己目的的!」
「什麼目的?」朱棣突然來了興趣,對姚廣孝這人,他雖然十分信任,可也是捉摸不透的,尤其是這些年,這老和尚既不領功,也不要俸祿,一直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行為作風很是古怪。但畢竟姚廣孝位高權重,在朝堂內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有人敢在他朱棣面前評價這個人,現在他突然很想聽聽這老道士對姚廣孝的評價。
程濟道:「請皇上仔細想一想,姚少師最開始是因何找到你的?」
「如何找到我?」朱棣回想起,當年姚廣孝是主要要求跟隨自己來到北京的,他雖是慶壽寺的住持,卻時常來燕王府與自己商談國事,朱允炆實施削蕃政策后,也是他第一次提議起兵造反的。想要造反的人,莫不是想要權和利,可是這姚廣孝卻大大的不同,他替自己打下天下后什麼都不要,甚至連一座寺廟、一個奴婢也不要,那他幫自己造反又是什麼目的呢,這樣的人真的太奇怪了。朱棣猜測不透,他雖是真命天子,可也是凡夫俗子,如何能理解奇人異士的想法。
程濟道:「皇上只以世間七情六慾來揣度姚少師,自然是猜不出來的,這人並非忠於哪個帝王,他只是喜歡亂世罷了!這天底下有一種人天生身懷陰陽二心,時而慈悲,時而暴戾,他們如一潭靜水的攪局者一樣,只有波濤洶湧才是他們生存的環境,太過安靜只會讓他覺得無趣。只可惜,如今大明社稷在皇上的治理下,天下太平,民生富足,國內幾無戰亂,姚少師空有一身陰陽詭譎之術,卻沒有用武之地,他可不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太過無趣了,這世間分分合合,有戰亂必有太平,有太平必定也會招來戰亂,所以他當年才會故意放走除君,便是要留著這個人,好讓皇上的天下沒有那麼太平,這樣皇上才會心神不安,才會覺得少不了姚廣孝這個謀士,他就永遠有存活的意義,是不是,姚少師?」
程濟的話分析得鞭辟入裡,可謂正中要害,朱棣恍然大悟,心中倏地一寒!
這姚廣孝修行的正是陰陽殺伐之術,自然是需要一個亂世來給他施展才華的舞台,想當初姚廣孝找到了燕王朱棣,就是想要在亂世中開闢一方屬於自己的天地,現在太平盛世多年,無災無亂,他自然會覺得生活有些寂寥,所以開始無心朝政,時常掛單寺廟半隱居起來,想到這,朱棣的內心已經有些動搖了。
姚廣孝更是心中一沉,他發覺自己真的是有些小看程濟了,作為一個幻象師,果然察覺人心才是最厲害的工作之一。
朱棣已是七分信三分疑,姚廣孝深知自己這時候若不及時反駁他,只怕一會兒都沒有機會再說話了,他急忙喝問道:「你方才說我入宮后未曾去奉天大殿,而是直接放走了朱允炆,可你卻不知道,當日與我同行之人有六個,我們七人同進同出,這放走除君一事便是同行的人都不清楚,你又如何得知?嘿嘿,難不成當日你也在場?或者,你自己就是除君的餘黨!」
程濟搖搖頭道:「姚少師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只可惜貧道根本沒有在場,貧道能知道這件事,自然是有其他途徑的,不知道皇上是否還記得神樂觀的道士王升?」
朱棣濃眉一立,大叫道:「王升?這道士朕自然記得!怎麼,他還活著?!」
程濟笑道:「他自然還活著,這王升如今就在我手裡,這些秘密都是他告訴貧道的。當夜姚少師主動請纓,先入皇城告密協助除君逃跑,而後他才帶著六名殺手進城,不然皇上你想,以姚少師的本領,這進出皇城何須兩個時辰?」
程濟的步步緊逼叫姚廣孝面色越發變得難看了,這王升乃是當年直接參与建文帝逃遁行動的一名重要人員,若是王升出來指證,只怕姚廣孝真的是有口難辯了。現在,真真假假已經讓朱棣無法辨別,他未承想,這張虛吟的出現讓他對前塵舊事更加迷茫不解起來。
朱棣問道:「聽聞王升倔強異常,便是連他掌門張宇初都不曾放在眼裡,如何能隨便向你吐露實情?有何證據?」
程濟從懷中取出一張皺巴巴摺疊好的紙和一枚八卦玉簪,說道:「這是王升的玉簪和他自己寫的信函,玉簪上有王升自己刻的篆印,至於如何讓王升吐露實情,嘿嘿,皇上忘了貧道是名幻象師了嗎,貧道讓他入了我的幻象之境,在真真假假之間,他自然就說出了這些實情,這不算什麼難事。」
朱棣拿過玉簪和信,都細細地看了一遍,這確實是王升的東西,他氣得一抖信紙,盯著姚廣孝面帶怒意道:「少師,這些可都是實情?!」
姚廣孝大驚,急忙矢口否認道:「貧僧絕無可能做出此事!請皇上明鑒!」
朱棣大怒道:「明鑒?你還要朕如何明鑒?」
姚廣孝道:「其實,其實這道人乃是除君的死侍程濟,如今惡意挑撥君臣關係,皇上切不可被這妖道蒙蔽了!」
程濟哈哈大笑道:「據我所知,程濟早就被你們關押在九層天牢之中,現在姚少師又說我是程濟,可不是太可笑了,難不成當日姚少師送給皇上的是假程濟,這樣說來,少師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以假當真欺瞞皇上!」
程濟步步為營,現場的局勢已然完全掌握在他手中。
眼看程濟就要拿下姚廣孝,這老和尚卻揚起頭冷笑了起來:「我欺瞞皇上?卻不知到底是誰在欺瞞皇上!程濟,你的易容術確實了得,直接給自己換了臉皮,可是你不要忘了,我的徒兒金忠也是易容的高手!」
程濟有恃無恐道:「那又如何?」
姚廣孝道:「不如今日就讓我來揭穿你的假面!」
程濟更加無所畏懼:「假面?我現在都可以撕下這麵皮,讓你看看這血肉模糊的臉!姚少師,你還要狡辯嗎?」
「不必了!」姚廣孝拍了拍手,大殿之外走進來了兩個人,卻是兵部尚書金忠和一名消瘦好似殭屍的犯人,這犯人正是關押在天牢中的假程濟。金忠一見到真程濟就陰陽怪氣道:「張真人!真是許久未見了!不知道,你還記得我?」
這個古怪的聲音已不再是金忠自己的聲音,而是傀儡師尖銳的聲音。程濟一聽這聲音,整個臉色瞬間變了一下,他們同為七煞門的人,自然早就對彼此的聲音十分熟悉了。程濟未曾想到,這傀儡師竟然是姚廣孝的徒弟,當朝重臣,兵部尚書金忠,這可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
自古布局必然要考慮周全,一絲一毫都不能有疏漏,這金忠的出現,只怕便是程濟這個完美計劃里的一個漏洞,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喝問道:「金忠大人,你我很熟絡嗎?」
金忠哈哈哈大笑道:「程濟,你到現在了還跟我裝!這假程濟跟你互換了臉皮,別人分辨不出來,但我金忠還是有辦法來一辨真偽。」他從懷中取出一瓶白色的藥水,他將這藥水往這殭屍一般的假程濟臉上倒去,只聽得一陣哧哧作響,他的臉上開始冒出一道道青煙,這人似乎痛極,身子開始劇烈扭動,而後抑制不住地乾號起來,最後他伸手往自己臉上瘋狂地抓去,不過片刻,他的臉皮就被自己硬生生地撕了下來,露出早已腐爛的真實面容。
金忠道:「易容之術有高中下之別,你的易容術將整個臉皮直接換到臉上,讓它與你一同生長,這確實是最高明的易容術,不過你不要忘了,有一種葯是可以讓這寄生的臉皮變得奇癢奇痛無比,程濟,要不要我現在撕下你的假面,讓皇上看看你真實的容貌?」
程濟冷笑道:「你與姚廣孝沆瀣一氣,皇上如何能信你?」
金忠道:「你化身道士入了漢王府當謀士,可惜你忘了我金忠也會易容術,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我的手裡可是有漢王和你意圖謀反的罪證!」說著,他甩出了一張捲軸,捲軸在地上攤開,裡面畫的竟然是關於六脈風水大陣的介紹。
金忠道:「這是你送給漢王的秘密捲軸,上面可是有你和漢王的指印,可吹細粉顯露出來,你的證據我還有不少,要不要我一一陳列給皇上看?」
程濟一見此物,終於沒了方才的趾高氣揚,他忍不住踉蹌了幾步,他二人共同為朱高煦做事,少不得給他留下許多把柄,他懊惱不已,怎麼當初未曾察覺到這個人的身份,現在這局勢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