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不渡·寧謐(7)

第21章 雪不渡·寧謐(7)

第21章雪不渡·寧謐(7)

慶安帝原是前朝貴族世家公子,稱帝后立丞相之女為後,但時人都知道他最寵愛的卻是出身江湖的雲妃,孤影山的行宮與觀景棧道,也均是為雲妃所建。

雲妃閨名雲清慕,乃江湖第一大派滄瀾山的弟子,亦是江湖聞名的俠女,因其容顏傾城,追求者甚多。沒人知道像她這樣的江湖奇女子為何願意放棄閑雲野鶴的恬淡生活,嫁入勾心鬥角的帝王之家。但她顯然與宮廷生活是格格不入的,自進宮起便從未真正開心過。慶安帝費盡心機,卻終難博她一笑。

為討好心尖上的女子,慶安帝不顧朝中大臣反對,從國庫撥出一大筆銀兩在孤影山修建行宮,又在景色奇佳的翠屏崖建了一條棧道,以雲妃閨名「清暮」為其命名。雲妃不喜宮中生活,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是在行宮度過的。身邊的宮女不懂武功,也沒有膽子去走險峻的「清暮棧道」,雲妃便經常獨自一人在棧道上靜靜遠眺,有時候甚至一站就是一整天。

這位孤傲清冷的江湖俠女終究沒能適應宮廷生活,她薨於慶安三年,只留下唯一的女兒永寧公主。

雲妃死後不久,孤影山行宮的宮女們經常在半夜三更聽到女子的哭聲,一聲聲嗚咽悲戚,和著白月峽翻滾的浪濤聲,陰森而凄厲。更令人費解的是,每逢十五月圓之夜就會有一名宮女弔死在房樑上,長舌外露,滿臉驚恐,死狀猙獰可怖。

行宮鬧鬼的消息不脛而走,有人說那是雲妃在陰間寂寞,專程找生前伺候過她的宮女下去陪她。一時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從此再無人敢踏進行宮一步。

年復一年,隨著風雨的沖刷,行宮漸漸破損廢棄。而清暮棧道本就因太過險絕而無人敢涉足,早在雲妃去世的那一年便被人徹底遺忘。

多年後明武帝繼位,大將軍澹臺謙辭官在齊州城安家。明武帝念其勞苦功高,又是三朝元老,便下旨將孤影山賜予他。

那以後,行宮舊址被澹臺謙拆除翻建成了現在的煙雨樓,因第一美人澹臺寧謐而聲名遠播,為人所津津樂道,翠屏崖的清暮棧道卻依舊被歲月逐漸銷蝕,徘徊在世人的記憶之外。

雨漸漸停了,但濕寒之氣未退去。寧若和沈昱並肩行在山路上,沈昱似乎完全忘記了他不懂武功的事實,反將寧若護在懷中,自己則走在偏陡峭的一邊。對於他這樣冒險的做法,寧若沒有任何異議,而是溫順如初生的小貓般靜靜依靠著他。

無論懂武與否,身為男子始終都是要承擔風雨的一方,而女子無論有多強大,始終是需要被保護的一方。這一點沈昱懂,寧若也懂。

這也是寧若第一次發現,沈昱所擁有的不僅僅只是世人頻繁讚頌的聰明和鎮定。

到了半山腰,在親眼目睹了寧若口中的清暮棧道之後,沈昱方才明白這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驚險。路不是很窄,足以容二人並肩通過,但由於年久失修,棧道旁的護欄隔幾丈路便破損一段,有些地方甚至整段護欄都沒有了,路中間也有裂痕。一般人見到這樣的場景恐怕早已嚇得調頭逃竄,哪裡還敢繼續邁步。

「公子,若邁出這一步,我們也許會摔下山崖,粉身碎骨;若不邁出這一步,我們也會死,可能因為飢餓,也可能因為疾病……」寧若恬淡地直視沈昱,她面帶微笑,眼中也是含著笑的,可是這樣的笑卻徒生出幾分無奈和悲涼。

寧若等著沈昱的回答,不料沈昱雙眉微斂,說出一句令她的思緒完全峰迴路轉的話來。他慢慢地,冷靜地一字一句道:「我在煙雨樓外看見背影極似你的人匆匆往後山方向走去,行至出雲谷不見了蹤影。直到霧氣散開,卻見你從相反的方向行來。」

掌心的涼意滲透血肉,飛速流竄至全身。寧若不會不明白沈昱此刻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們中計了。

引沈昱入出雲谷的根本不是她,只是一個背影和她極其相似的人罷了。對方很冷靜也很狡猾,心知若是以字條或其他方式引沈昱而去,必定會驚動其他人。他們定是算準了現下是出雲谷的霧期,一旦步入其中,雲霧封山,無法視物,饒是他們有天大的本事也走不出去,外人更是進不來。加上谷中連綿不斷的雨水和濕寒之氣,他們沒有衣物禦寒,沒有食物充饑,只能幹坐著等死。

「我是跟著繪翎姐姐來的,」寧若低喃,「如果說你看見的人不是我,那麼我看見的也肯定不是繪翎姐姐。可是……」

可是她明明看見了那白衣女子的側臉,無論身形和相貌,都是謝繪翎無疑啊!

驀地,她又想起昨晚在林子里簡寧楓說過的話。

頭頂樹枝上的雨水滴到她臉上,冰冷刺骨。她再無半點動彈的力氣。

「不,不可能,絕對不會是繪翎姐姐。」即便到了此時此刻,寧若依然不肯相信。她太了解謝繪翎了,那麼乾淨善良的一個女子,就連生氣的時候眼睛里也都是剔透毫無半點雜質的光芒,這樣的她又怎會去害人!

沈昱下意識握緊她的手。一觸及沈昱溫熱的掌心,她才發覺自己的身子究竟有多冰冷。

「還記得昨日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沈昱雙手握緊寧若的肩膀,試圖阻止她的顫慄,「你只是被自己的情緒蒙蔽了眼睛。假使你看到的背影不是謝繪翎,或者說謝繪翎只是一個跟你毫無半點關係的陌生人,你還會因為害怕真相而不敢去思考嗎?」

「你的意思是,繪翎姐姐她……」

沈昱含笑搖頭:「我也不知道。寧若,要想知道真相就必須活下去,沒有『也許』,沒有『可能』,是『必須』!我們必須活著!」

猛然,那山間雲霧彷彿瞬間散開,陽光鋪天蓋地照射而來,燦爛似錦,絢麗如霞。沈昱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令她豁然開朗。

布局者費盡心思設下如此完美的陷阱,為的就是要置他們於死地。但他們的最終目的顯然不只是她和沈昱。既然能輕易出入煙雨樓,擄走澹臺寧謐,殺他們又豈是難事,何必千方百計把他們引入出雲谷。

寧若眉頭越斂越緊,她忽然明白了,她和沈昱只是兩塊絆腳石。殺他們不難,難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同時殺死!沈昱身邊有夜離,而她身邊亦有朝露、晨霜,還有煙雨樓的一干護衛。若真動起手來,只能是兩敗俱傷,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以及真實目的也會浮出水面。

那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澹臺寧謐?驚鴻山莊?還是這背後根本就隱藏著更大的陰謀?

沈昱不緊不慢,一字一字道:「他們想要我們死,我們就必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公子你說得對,」寧若抬首,眼中驀然有了神采,「所以,我們絕對不能死!」

這就是沈昱,被萬民視為天人的沈昱,聰明得令人覺得可怕的沈昱,即便面對生死也不驚、不懼、不慌、不亂,泰然面對的沈昱……她一向自視聰明,他卻總能比她看得更遠。她以為他剛才說那番話是為了告訴她真相,可偏偏不是。他只是想激起她活下去的決心,哪怕用盡一切辦法,哪怕不折手段——沒有也許,沒有可能,是必須活下去!

十六年來,寧若從未像此刻這般舉步維艱,鞋子如有千斤,每邁一步心便緊一分。棧道險而絕,不能走太快,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栽入這深淵之中,屍骨無存,也不能走太慢,誰都不知道下一刻腳下的路會不會突然斷裂。

崖壁上的樹枝橫生出來,寧若小心翼翼地避開,額上冷汗滲出,被沈昱緊緊握住的手也因為汗水而濕漉漉的。山高風大,及腰的三千青絲被吹得四處亂飛,有些甚至貼到了沈昱臉上。她極尷尬,卻不敢亂動,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沈昱看出了她的憂心,貼在她耳邊低聲提醒:「不礙事,繼續走吧。」

寧若輕輕應了一句。不知為何,明知道沈昱不會武功,可是有他在身邊她竟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心安。

耳畔是呼呼不絕的風聲,間或幾隻白鶴展翅飛掠而過,長鳴在谷中徘徊回蕩。

險峰絕崖,偏僻無人煙;冷風細雨,陰寒蝕人骨。偶爾響起的鶴鳴,襯得此處愈發幽靜深遠,空曠茫茫。

那段記憶之中並非特別長的路,真正走起來卻似綿延數千里,越是急著想走完,卻越是茫然無盡頭。

當腳步終於踩在棧道以外的山路之上,寧若猛然轉身撲進沈昱懷中,淚如雨下。

被困在出雲谷的時候她沒哭,面對險而絕的生死之路她沒哭,如今終於逃出生天,她卻再也控制不住,心中各種情緒全都化作眼淚,一股腦兒宣洩了出來。只是沈昱不知道,自小就被教育「澹臺家的人不能輕易掉眼淚」的寧若是絕不會在外人面前哭的。

「我們成功了,公子,我們終於走出來了!」外剛內柔的少女止不住地流淚,聲音顫抖。

沈昱抱著她,輕輕撫拍她的背,「嗯,我帶你回家。」

風雨

短短三日內,驚鴻山莊兩位小姐接連失蹤,整個煙雨樓被攪得人心惶惶。澹臺寧謐招親,看似簡單明了,但此次前來的人非富即貴,其中牽涉甚大,誰都不敢有一絲怠慢。與其說這是一場招親會,不如說是一次暗中的勢力紛爭。

在接到寧謐派去的人的通知后,澹臺明宇不動聲色地把事情給壓了下來。這一次他甚至沒有親自上山,只是派了身邊值得信任的手下去煙雨樓傳達自己的意思:煙雨樓的護衛們分成兩隊,一隊留守保護寧謐並時刻保持與山下的聯繫;一隊進山尋寧若和沈昱。

太過頻繁的上山,只會引起前來山莊參加比武招親的各大家族中人的猜疑。在沒弄明白對方真實目的情況下,他不想引起更大的騷動。

先前寧謐失蹤,澹臺明宇也只是對外聲稱寧謐身體不適,以上山探望為借口將武招親延後了兩天。所幸寧謐不日便尋回,消息也未曾走漏。可沒想到事隔一日,寧若又無故失蹤,而且同時不見的還有身為當朝太子太傅的靖寧侯二公子沈昱,其中利害變得更為複雜。

心思縝密如澹臺明宇,自然想到了兩個堂妹的失蹤是有關係的,不出意外還是同一人所為。他覺得有人故意設局想除掉寧若和沈昱。未見屍體和打鬥痕迹,證明他們還沒死。而上山唯一的路有驚鴻山莊的人把守,若有動靜他不可能不知。一切只能說明,寧若和沈昱還在孤影山中。

寧若失蹤次日,正愁眉不展的澹臺寧謐在接到堂哥的消息后,先是一驚,而後眉間愁雲終於散去,她急忙吩咐阿汐:「讓廚房趕緊準備乾糧,越多越好。你帶一些丫鬟把乾糧紮成一包一包的,去後山懸崖,分散開投入出雲谷。」說完又轉身吩咐卿宜:「去準備一些禦寒的衣物,照我剛才說的那樣,丟進出雲谷。」

「小姐,這是……」

「別問為什麼,照我說的做!」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第一次有了決絕的魄力。

根據澹臺明宇的分析,寧若和沈昱必定還在山中,而且很可能被困在出雲谷。可當下正是山中霧期,無法派人下去尋找,他們亦無法上來。是以寧謐想到了這個辦法。若他們真的在下面,或許可以靠這些食物和禦寒的衣服撐到雲霧退去再上山。

得了寧謐的吩咐,卿宜和阿汐不敢再有絲毫怠慢,正準備下去吩咐,門口傳來女子熟悉的聲音。

「姐姐,不用了,我們回來了。」

寧謐驚喜交加:「寧若!」

「小姐?」

「二小姐!」

卿宜和阿汐同時激動地叫出聲來。

然而僅僅是片刻的興奮之後,廳堂中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有驚訝有疑惑有得意,但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全都落在沈昱和寧若握在一起的手上。

寧若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家都在看她,忙鬆開沈昱的手,訕訕一笑:「姐,有沒有吃的,我餓了。」

「瞧你現在髒的,還不先去梳洗一番。吃的待會兒我讓人送去你房裡。」寧謐暗自得意,表面上卻還裝得若無其事一樣。

姐妹倆眼神來來回回幾次,互相心知肚明對方的心思,卻都不去點破。寧若佯裝生氣,斜睨了寧謐一眼,轉身出門。眼神從沈昱身上掠過時,略一停留,心頭微笑尚來不及綻放,門口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如突然而至的瓢潑大雨,瞬間將一切美好盡數澆滅。

那人濃眉如墨,鳳眼狹長,渾身散發著邪魅與不羈,一如往昔。

只是再次相見,她的心境卻不同了。

面對這個她曾真心喜歡過的男子,寧若一時沒了言語。她不知道簡寧楓是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看見剛才那一幕。然而轉念一想,難道不是早在她告訴他沈昱是她未婚夫的那一刻,他們之間便再無瓜葛了嗎?

「簡公子。」寧若大方一笑,朝簡寧楓微微頷首。

簡寧楓笑顏以對:「二小姐和沈公子平安回來,可喜可賀,昨晚大家都擔心壞了呢。」

「多謝簡公子掛心,寧若感激不盡。若無其他事情,寧若先行告辭了。」

甫一出門,風吹在臉上,有一絲淡淡的涼意。寧若卻滿臉微笑,笑得很嘲諷。她和簡寧楓之間終究還是形同陌路,如今居然淪落到如此虛偽客套的地步了。

行至迴廊處,謝繪翎匆匆叫住了她:「寧若!」

「繪翎姐姐。」叫出這個名字的同時,她的心忽然往上躥了一躥,也不知是怎麼了。

謝繪翎沒有察覺到寧若細微的變化,兀自拉起她的手,「回來就好,我和阿謐擔心了一整晚,生怕你們出點什麼事。」

寧若眉一斂:「剛才在前廳怎麼沒見繪翎姐?」

「阿謐身子有些虛,大夫開了葯讓她補補。我怕丫鬟們不細心,一直在廚房看著火呢。我姑姑身體也不是很好,在家的時候我也常幫著煎藥,這事我做得順手。」

「繪翎姐如此賢惠,我哥能娶到你真是老天便宜他了。」寧若調侃她,又道,「對了,這幾日山中雲霧甚美,尤其是昨天下午,繪翎姐你去後山看了沒?」

謝繪翎溫婉一笑:「才出了阿謐失蹤這樣的大事,我哪還有心情賞雲啊。明宇下山前囑咐過我要好好照顧你們姐妹倆的。」

對於寧若的問話,謝繪翎絲毫沒有懷疑。她溫婉的笑容刺痛了寧若的眼睛,驀地寧若心中陣陣發疼。她這是在做什麼!

「好了,你平安回來我就放心了。你且先去梳洗,我去廚房讓人幫你準備吃的,你呀,肯定餓壞了吧。」

看著謝繪翎遠去的背影,寧若不由得開始自責起來。可笑她還曾信誓旦旦地對簡寧楓說,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謝繪翎。

「到了此時此刻,你不得不相信我說的了,對嗎?」男子沉厚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正在思考的寧若被嚇了一跳。

轉身,她面色冷然:「你錯了,你說你的,我做我的,我澹臺寧若永遠都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

「可你還是懷疑了。」

「是啊,我承認,我懷疑過又如何?繪翎姐她的確曾是青冥宮的殺手,那又如何?」寧若嘴角一勾,嗤笑,「我現在就告訴你,如果在你和謝繪翎之間選擇相信一個人,我絕對不會選你。還是那句話,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相信她!你少挑撥離間!」

話畢,寧若一甩衣袖,也不管簡寧楓是否還站在原地看著她。

鏤空的青銅香爐中,白煙絲絲縷縷飄出,縈繞在房中的是再熟悉不過的瑞腦的香味。沐浴過後,寧若從綉著艷紅色梅花的屏風上取下衣服。

她平日里穿的衣服都很素,難得今天卿宜給她拿了一身花紋複雜的裙子,她以前從未穿過,應該是新做的。淡綠底色,上面用顏色稍深的絲線綉著各式各樣的花紋,墨綠的交領和袖口上是用金色絲線勾勒出的流雲,配一條墨綠色腰帶和一塊羊脂玉環佩。

待寧若穿好衣服出來,卿宜像一隻出籠的黃鶯,雀躍道:「小姐,你這樣穿真好看。還是大小姐說得對,你呀,平時就是太懶了,姑娘家誰不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啊。」

寧若哭笑不得,自顧自拿起一旁桌子上的干布擦頭髮。卿宜趕緊接了過來:「小姐你坐著,我來幫你擦吧。」

純白色的棉巾細細地自上往下擦拭著寧若的瀑布般的青絲。她的頭髮已經很長很長了,髮髻未挽時垂到了小腿處,因而每次洗頭都是一件異常麻煩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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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色傲骨女子:相思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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