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不渡·寧謐(8)
第22章雪不渡·寧謐(8)
想了想,寧若吩咐卿宜道:「去把剪子拿來,幫我把頭髮剪短一些。」
「別啊小姐,你頭髮那麼美,剪了多可惜,還是……」
「什麼人?」寧若警覺,她一把推開卿宜,拿起案几上的佩劍衝到露台上,足尖一點,身輕如燕地躍上了房頂。完全沒明白髮生什麼事的卿宜站在原地,急道:「小姐你幹什麼去啊,頭髮還沒幹,小心著涼……」
寧若足尖在瓦片上飛點,耳畔風聲呼呼,早已將卿宜的聲音湮沒。
男子黑色的背影匆匆掠過房頂,不一會兒便已離了老遠。寧若緊追不捨,也顧不得被風吹散的凌亂頭髮了。
一直追到後山桃林,黑衣男子忽然停了下來,背對著寧若立在一棵桃樹前,單手背在身後。
「葉滄海,你究竟想搞什麼鬼!」劍噌然出鞘,寧若面色清冷,雙目憤恨地瞪著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哈哈大笑,一邊轉過身來,嘴角勾起:「葉滄海?人家怎麼著你了你這麼咬牙切齒的,莫非是因愛生恨?」
寧若面紅耳赤,劍尖從地上嗞地劃過,一片泥土被掃了起來,徑直向黑衣男子甩去,「葛天行你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葛天行衣袂一甩,輕鬆拂開泥土,卻依舊嬉皮笑臉道:「喲,真生氣了啊?好了好了,小姑奶奶,不開你玩笑就是了。我剛到驚鴻山莊就聽說你和沈昱失蹤的事,你堂哥叫我上來看看你。怎麼,沒事吧?」
「風寒而已,有你鄴國第一神醫在,我想死都難。」寧若斜了他一眼,「你手腳被綁住了,怎麼才來?我姐差點出事你知道不知道?」
葛天行聳聳肩:「過獎了二小姐,第一神醫不敢當啊。」
難得見葛天行一本正經的樣子,寧若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他說的倒也是實話。醫仙穀穀主嫡傳弟子三人,葛天行擅長治病,其妹葛傾傾解毒的本事堪稱當世第一,而他一直雲遊在外的大師姐杜採薇則精通治外傷,據說她曾為人取穿胸之箭,傷好卻不留一絲疤痕。同是醫仙傳人而術業有專攻,很難分出高下。葛天行是醫仙谷少谷主的身份,為人又相對高調,因而在外名聲最為響亮。
寧若將劍插回劍鞘,壓低聲音道:「我讓你幫我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展雲鵬和他師兄歐陽山正在前往驚鴻山莊的路上,不過……」
等了一會兒,見葛天行還是沒有要往下說的意思,寧若不耐煩,追問:「不過什麼?」
「沒什麼。不過我這裡還有另一件事,恐怕你會更加感興趣。」葛天行一挑眉,湊到寧若耳邊,一字一句道出。
蝕骨的冰涼寸寸浸入血肉,雙眸中片刻前還帶著的的微笑陡然凝固,此時已是一片冷然。
葛天行擔憂地看著寧若,原以為她會大發雷霆,可她似乎並沒有生氣的跡象,只是訥訥地應了句:「我知道了。」
「喂,寧若,你沒事吧?」葛天行試探性喊了她一句。
寧若搖搖頭,「我餓了,先回去吃點東西。你也去歇著吧,房間我等會兒讓卿宜幫你準備。」
葛天行又叫了她幾聲,她還是沒反應,背對著他慢悠悠往回走。她的頭髮已經完全乾了,在風中微微飄起。
推開房門,寧若習慣性喚了聲「卿宜」,不料一抬頭對上的確實沈昱那雙如水般淡然的眼睛。原本煩躁的心頓時一軟,她揚了揚嘴角:「公子。」
「卿宜說你突然跑出去了,寧謐小姐讓我過來看看。怎麼,發生什麼事了?」
寧若搖搖頭,把劍擱在案几上,「沒什麼,是葛天行來了。」
聰明如沈昱,又豈會看不出她有心事,只是她不想說,他也不勉強,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待她坐定,他順手拿起卿宜放在案几上的桃木梳,溫和道:「怎麼頭髮也沒綰就出去了?」
寧若還未回答,沈昱朝她淡淡一笑,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頭髮梳理好,然後又從梳妝盒裡拿出一支羊脂玉簪子,替她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一系列的動作,無聲無息,只有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始終未曾退去。
寧若心底一片柔軟,先前的不快也一掃而光。她慢慢抬起頭,目光落在沈昱身上,「公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退縮的,因為我不是一個人,你會一直和我站在一起的對嗎?」她雙手緊緊抓住沈昱拿著梳子的右手,因為激動,身子竟然有一絲顫抖。
「嗯。」沈昱單手撫拍她的肩膀,「我不會走遠,我一直都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你說得對,我不能總是被自己的情緒左右,」寧若聲音顫顫,「我自幼失去父母,卻從不孤單,因為有堂哥的庇佑,有姐姐的照顧。可我不能總是活在他們的蔭庇之下,我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只有這樣我才能追上公子的腳步,和你比肩站在一起,而不僅僅是在遠處仰望著你。雖然現在我還做不到,雖然很難做到,但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
一邊說著,寧若再也無法阻止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而下,漸漸變得冰涼。
直到寧若把話說完,沈昱才慢慢地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右手。他雙手撫上她的臉頰,然後輕輕地,低下頭在她眉間印下淺淺一吻。
「我會等你,若是等不到,我便轉身回去找你。」
流年
接下來的日子比寧若想象中的要平靜得多。光陰就像瀰漫在出雲谷中的雲霧,永遠都是那麼安靜那麼恬淡,可是恍然一轉身,雲開霧散,原本模糊的一切剎那間變得清晰無比。若非親眼看見,寧若根本未意識到她極度排斥的那場比武招親已經開始了,地點就選在後山的乾潭瀑布。
寧若跟在堂哥澹臺明宇身後往乾潭走去,臉色黯然,一路上未曾開口說話。寧謐同樣也是蹙眉不語,唯獨阿汐和卿宜興奮地討論著這家公子相貌如何,那家公子武功怎樣,好似今日要招親的是她們一般。
到了乾潭,澹臺明宇便讓寧若和寧謐坐在山石以外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旁邊的案幾還擺放著茶水和糕點。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寧若才坐定,沈昱就在澹臺明宇的安排下坐到了寧若身邊的位置,二人相視一笑,並未開口說話。
「睿王殿下肯屈尊前來,不勝感激,明宇代舍妹先謝過王爺了。」澹臺明宇一開口,寧若的視線便完全被吸引過去了。
站在澹臺明宇身邊的男子俊朗剛毅,著一身黑色金鵬紋錦袍,頭束金冠,器宇軒昂,正是寧若月前曾見過的睿王姜溯。見到他,寧若不免想到尚昏迷不醒的晚歌,心裡忽然間萬般滋味,苦澀難言。不過堂哥為姐姐比武招親這件事著實費了心思,竟然連除了當今聖上之外權勢最大的睿王都請來了,他的目的可想而知。
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事,有睿王在,便無人敢造次。
「澹臺小姐,我們又見面了。」睿王目光望向寧若,坦然含笑。
寧若一怔,隨後便無奈失笑。她親口向晚歌坦白過自己的身份,晚歌知道了,睿王又豈會不知。只是未曾想到現在的她已經完全是另一張臉,睿王卻一眼就認出來了。
「王爺,晚歌她……」晚歌的名字一出口,寧若嗓子便開始發緊,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把她勒得萬分難受。
「杜採薇杜姑娘正在府上照顧她。」
杜採薇?葛天行的師姐杜採薇?寧若眼睛瞬間又有了神采,晚歌受的是劍傷,杜採薇擅長的恰恰是醫治外傷,這麼說來晚歌很有希望醒過來!
「咦,我師姐喜歡四處雲遊,我都已經三年沒見她了,王爺是在哪找到她的?」說話的是剛到乾潭的葛天行,不過一見到寧謐,他的目光又馬上轉移了。
睿王笑了笑:「多年前我和杜姑娘曾有一面之緣,她欠我一個人情。」
「原來如此,」寧若道,「但願晚歌早日醒來。我知道,王爺一直會等她的,對嗎?」
說這話的時候,寧若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沈昱,見沈昱也正含笑看著她。她心中一暖,睿王定會一直等著晚歌,就像沈昱一直會等著她一樣。
「對我來說,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睿王端起丫鬟遞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淡淡道,「她一直就在我身邊,足矣。」
她一直就在我身邊。
心底有一塊地方正細細悸動著,彷彿春雨如酥,悄然而至。微笑潤滿寧若的眼角,她明白,其實睿王真正想說的是,「她一直就在我心裡」。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生也好,死也罷,她就在他心裡。得睿王眷顧若此,晚歌此生也應無憾了。
思緒還未收回,忽然間響起的嘈雜聲打亂了眼前的平靜。寧若抬首,只見一大群衣著各異的人從山道上行來,大多為男子,其中不乏相貌出眾者,但寧若只認得簡寧楓和另一位在侍衛簇擁下的華服男子,那便是曾在凌宵園有過一面之緣的平王世子姜烜。自花神祭之後,寧若對姜烜印象分外不好,心知他不過是位徒有其表的皇族貴胄而已。
「這位便是傳聞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寧謐小姐了吧,」姜烜眼睛一對上寧謐,光彩陡然綻放,「果然傾城絕色,今日得見小姐,他人顏色又豈可入眼。」
寧若忍不住嗤笑,若她沒記錯,當日姜烜在凌宵園對水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咦,這位是?」見寧若眉目含笑,姜烜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帶著探究和玩味。
澹臺明宇含笑道:「這是二妹寧若,讓小王爺見笑了。」
澹臺明宇這句話一出口,人群中便開始起鬨了。
「澹臺寧謐原來還有個妹妹?」
「不愧是姐妹,二小姐果然也不是凡人姿色啊。」
「以前倒是沒聽說澹臺家還有一位小姐。」
「澹臺公子有兩位貌若天仙的妹妹,倒是羨煞旁人啊。」
……
一下子淪為話題的中心,寧若萬分尷尬,她終於明白為何堂哥以前從不在人前提她。不過,為何此時堂哥卻一反常態,坦然公布她的身份?驚鴻山莊一直是那些所謂名門望族眼中的肥肉,他們知道了她的存在,她以後的日子怕是無法安寧了吧。這些人中,必定有不少存了「娶不到澹臺寧謐便退而求娶澹臺寧若」的心思。
然而接下來澹臺明宇所說的話卻讓如若驚訝不已。他不緊不慢,一字一句道:「諸位謬讚,我這二妹自小頑劣,令我甚是頭疼啊。承蒙沈昱沈公子不嫌棄,寧若能得佳婿如此,也算是她的福氣。」
這句話就像是突然被投入水平如鏡的湖面的石塊,頓時水花四濺,水聲嘩然,打破了所有人的妄想。就連寧若也愣住了,她和沈昱雖兩情相悅,但未曾想到堂哥這麼快就把他們的事公之於眾,之前也根本未徵求過她任何意見。她忙回頭看沈昱,見沈昱眼中也閃過一絲意外,隨即馬上恢復如常,眉目含笑,對那些將目光投向他的人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了澹臺明宇的話。
「原來澹臺二小姐和沈公子已經有了婚約,可喜可賀。」諸如此類奉承的話,不絕於耳。
寧若臉頰發燙,恍惚中感覺有兩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看。抬頭,便看見簡寧楓嘴角揚起,似笑非笑。此時的她對簡寧楓自是避之不及,即使看見了她也裝作沒看見,漫不經心地接過卿宜遞來的茶杯,半開杯蓋抿了一小口。
「沈昱,你既已得如花美眷,他日小弟定將設宴好好為你慶祝,也不枉我們相交多年啊。」簡寧楓笑容如舊,寧若卻從中嗅到了異樣的氣息,總覺得他存了別的心思,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和寧若的憂慮不同,沈昱倒是神色如常,淡然道:「多謝。」
寧若再也受不了當下這種氣氛,她回頭拉拉澹臺明宇的衣角,低聲提醒:「哥,正事要緊,寒暄的話以後有的是時間。」
澹臺明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便站起來宣布:「各位都是為比武招親而來,在下也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且開始吧。不過有些話在下必須先言明,第一,大家都看見水潭中的這些溪石了吧,比武擂台便設在這些石頭上,先落水者便是輸了;第二,希望各位點到為止,切勿傷人性命;第三,即是比武招親,當然以武為重,若是因之前耽擱時間未來得及報名的,或是後到者有不服氣的,可直接入潭挑戰。最終勝出之人,便可迎娶舍妹寧謐。」
聽澹臺明宇這樣一說,寧若不由得斂起雙眉,猛然意識到什麼。剛才她一直被眾人當做話題來說,是以無暇顧及其他。她朝人群中張望了一會兒,又回頭看葛天行,葛天行心領神會,馬上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如此說來……
心中一直潛藏的不安陡然間如六月驟雨,轟然而至。彷徨、憂慮、疑惑、氣憤……種種情緒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細網,困住了寧若。
展雲鵬,終究沒有出現。
寧若眉頭一直未曾打開,轉身去看寧謐,卻見寧謐神色如常,微微含笑的眼中似乎還帶著些許自信。驕傲如寧謐,難道此時此刻依然堅信展雲鵬會來?她這個姐姐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四天前葛天行就說,展雲鵬和他師兄歐陽山在前往驚鴻山莊的路上。按照他們的腳力,最遲昨日就應該到了,可為何至今不見他們的蹤影?剛才堂哥一席話,顯然是為展雲鵬留的最後的後路吧?若他能在比武招親結束之前趕來,事情便還有迴旋的餘地。可他若是真在乎姐姐,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比姐姐的終身大事還要重要?
恍惚中,冰涼的手心忽然傳來一陣溫熱。寧若回神,卻是沈昱握住了她的手。他顯然已經看出了她心中的焦躁不安。
「公子……」
沈昱輕輕搖了搖頭,寧若已到唇邊的話頓時又退了下去。沈昱的心思,她永遠無法琢磨透,可她知道,每次他所說的所做的,就一定會是對的。
「靜觀其變。」這是寧若從沈昱眼中讀出的意思。
就在寧若彷徨不安中,比武卻不知不覺已經開始了。匆匆掃過一眼之後,寧若意興闌珊,那些人她根本不認識。幸而朝露機靈,忙附在她耳畔低聲提示,此刻在溪石上打鬥的二人,穿紅色衣服的是薛家三公子薛帆,穿藍衣服的是昌平城少城主葉淙浪。
寧若嗤之以鼻。薛家?在薛慶拒絕了姐姐的婚事之後,薛家的人居然還有臉來參加比武招親!眼中的不屑逐漸轉為濃濃的嘲諷,隨後她的心又猛然間顫了一顫,目光轉而投向那藍衣公子。
葉淙浪——昌平城少城主葉淙浪?那不就是葉滄海的堂弟么?寧若暗笑,長得倒是儀錶堂堂,可惜對於葉家的人她始終沒有好感,儘管葉滄海已然被逐出家門,和葉家毫無關係了。
刀光劍影中,葉淙浪步步攻進,招式也越出越猛,看樣子他的武功絕不在簡寧楓之下,打贏薛帆毫無懸念。
想到簡寧楓,寧若稍一瞥眼,見他正專心致志看著乾潭中打鬥的二人,眼神凜然。
就在這時乾潭中傳來落水聲,一如寧若所料,葉淙浪勝了薛帆。而第二輪比試,便是在簡寧楓和一位相貌斯文的白衣男子之間展開的。當朝露道出那男子身份,寧若拿茶杯的手陡然一僵,杯子應聲而碎。
澹臺明宇回頭,嗔了寧若一句:「你這丫頭,怎麼盡做些不生性的事——卿宜,幫她再沏一杯茶來。」
寧若無暇理會澹臺明宇,她腦子裡一直回蕩著朝露剛才的話:穿白衣服的那人是滄瀾山大弟子歐陽山。
白衣男子是展雲鵬的師兄歐陽山,那展雲鵬呢?為什麼歐陽山來了,展雲鵬卻沒來?
猛然間想到那日葛天行說起展雲鵬和歐陽山時欲言又止的樣子,寧若頓時像被刺了一劍,心中疼痛卻萬分瞭然。其實那日葛天行想對她說的是,展雲鵬和歐陽山一同前來驚鴻山莊,但展雲鵬只是陪同,真正參加比武招親的人是歐陽山!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歐陽山在此而展雲鵬沒出現。
面對寧若質問的眼神,隔著人群,葛天行朝她點點頭。
哈,果然如此!寧若覺得又諷刺又氣憤,心裡比幾日前聽葛天行告訴她那件事的時候還要難受。
為什麼會是這樣?
她再也看不下去,豁然起身朝著後山桃林的方向跑去。
眾人心思都放在簡寧楓和歐陽山的比武之上,沒人注意到寧若的離開。只有寧謐滿心憂慮,用眼神詢問一旁的澹臺明宇,澹臺明宇搖搖頭表示沒事。她又去看沈昱,卻發現沈昱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了座位。
轉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