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出宮后,景宜先送淳哥兒去柳氏那邊,陪柳氏說會兒話,這才回了陶然居。
她給蕭霆的信只有一頁,簡單交代幾件柳家母子的趣事,一頁紙疊成銅錢只有一小塊兒,而蕭霆的這封銅錢信,單看厚度,可能要三四頁。坐在窗邊,看著手裡的厚「銅錢」,景宜真想不出蕭霆都說了什麼。
小心翼翼拆開,果然有四頁紙。
不過看到蕭霆一個能頂她兩個的潦草大字,景宜很快釋然。
蕭霆用了足足兩頁紙向她賠罪,說喜歡蕭御的姑娘太多,他才沒忍住胡思亂想,賠完罪又誇她,誇她志向遠大絕非一般女子,誇完又賠罪……這裡景宜簡單掃一遍就略過了,到了第二頁信尾,才看到「護國公」三字。
第三頁,前半段敘述了蕭霆是如何與護國公相認的,後半段,解釋了魏鐸一事。看到這裡,景宜不禁回想除夕那晚,她從慈安宮回來,路過御花園好像確實聽到一點異樣,但她沒上心,領著明湖直接回去了。難道當時魏鐸藏在那裡,正在做什麼不能為外人知的隱秘事?
景宜一時不知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魏鐸,但魏鐸既然投靠了外公,暫且這樣罷。重新看了一遍這頁,景宜終於拿起第四頁,結果滿滿一頁蕭霆都在叮囑她習武時一定要小心……
是怕她傷了他的身體?
想到一個月前蕭霆白.嫩嬌氣的身體,景宜無奈笑了笑,然後將四頁信全都燒了,免得留下書信字據,將來落人口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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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徐府關閉大門不再接納新的子弟報名,翌日,之前報名的上千年輕子弟,無論出身勛貴還是平民百姓,都聚集在了護國公府的練武場上。
景宜也在其中。
第一關,由徐廣親自檢查眾人資質。徐廣負手站在一人多高的比武台上,台下諸人排隊依次上前,徐廣始終不發一言,捏捏肩膀手指,再踢踢小腿,他點頭,被檢查的人就能留下,搖頭,被檢查的人便是落選了。
一大早過來,輪到景宜時,已經是日上三竿。
「徐將軍。」景宜恭敬地行了一禮,這次沒喊國公爺。
徐廣看著這個身材頎長寬肩窄腰的少年郎,眼裡飛快掠過一道詫異,偏頭看向報花名冊的管家,不是說蕭家三公子是個紈絝嗎?這人看氣度就不是紈絝,是不是弄錯人了?
管家一臉無辜,低頭,手指在花名冊劃劃,確實輪到三公子了啊。
「您是三公子?」管家謹慎地問道。
景宜點頭。
管家再看向徐廣。
徐廣忽然有點明白外孫女為何會對蕭家老三那麼痴迷了,這兔崽子,確實有招惹女人的好皮囊。待少年郎在他面前站定,徐廣下手比之前多加了一分力氣。但景宜早非一個月前被蕭嶄捏捏就疼痛難忍的嬌氣公子,她穩住下盤,面容平靜,肩膀還是疼,但這點程度,早已不值得大驚小怪。
用槍需要靈活的肩膀與手,檢查完這兩樣,徐廣毫無預兆地踹向景宜小腿。
景宜早有準備,身形紋絲不動,屹立如松。
徐廣點點頭,看向下一個,彷彿景宜與其他過關的人無異。
第一關結束,練武場上只剩下百十號人。
徐廣立於高台,看著下面的眾人,特別是錦衣華服的那些,忽的笑了笑,指著身後荒廢的護國公宅邸道:「既然你們來拜師,那就該表現出點誠意,這宅子里雜草叢生,老夫年邁干不動了,你們都年輕,現在就替我拔草去吧,兩個時辰后,按手裡的野草算,前二十名參加明天的第三關比試。」
話音剛落,立即有人朝護國公正院奔去,要搶先拔草。
有人帶頭,更多的人跟著跑了過去。
景宜沒動,環顧四周,發現麥田左側閑置著一輛牛車。有了主意,她立即朝徐廣走去,然而身形才動,旁邊一道矮小身影突然先於她沖了過去,脆聲朝徐廣道:「徐爺爺,你家的牛車可以借我用嗎?」
徐廣低頭,認出這孩子是禮部侍郎譚大人的小兒子譚世通,今年十歲,也是目前留下來的眾人里年紀最小的。
「可。」徐廣淡淡道。
譚世通高興地笑了,一轉身,看到離他最近的景宜,男娃轉轉眼睛,喚景宜:「你跟我一夥吧,咱們一起拔草,最後平分。」光有車不行,他還得找人給他當保鏢,護著他的牛車不被人搶走,再幫他多拔一些草。
景宜喜歡男娃的聰穎,點頭應了。
徐廣見了,冷聲道:「借車可以,不能借牛。」
景宜腳步不變,譚世通卻發愁了,大眼睛一轉,又看上一個,「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被他選中的是一個非常高大的男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比景宜還要高出半頭,穿一身灰色綢緞長袍,一看也是富家子弟出身。景宜看他有些面善,仔細回憶管家報過的名字,慢慢記起來了,這人是兵部尚書陳耀陳大人家的二公子,陳恭謹,今年十八。
陳恭謹看看他們一大一小,再看看那唯一一輛牛車,也同意了。
三人一起走向牛車,不過到了車前,問題又來了,都是富家子弟,不知道該如何把牛卸下來。譚世通怕被牛頂,躲在景宜身後不敢過去,景宜讓他站遠點,她與陳恭謹一左一右查看牛車,試探幾次,順利地將牛牽了出來,拴在一旁的木樁子上。
「我先來。」陳恭謹掃眼景宜比他瘦小的身板,主動走到了套牛的位置。
景宜卻喊住他,一手握住左邊車把,對陳恭謹道:「你我一人拉一邊,可能更省力。」雖說男兒大丈夫不拘小節,但如果有更體面的拉車方式,景宜不想取代牲畜的位置。
陳恭謹看看她,繞到另一邊,握住車把。
兩人對個眼色,同時發力,牛車後座立即翹了起來。牛車很重,拖著費力,但此時也沒有別的辦法。譚世通瞅瞅兩個大男人,他嘿嘿一笑,突然跳到車上,再次當起了小少爺。
景宜笑,陳恭謹也沒跟一個孩子計較。
兩大一小拉著牛車來到遍生雜草的正院,頓時引來一片羨慕的目光。一個人拔草再多,雙臂能抱起來的草都有限,有人聰明找了廢木桶,但都比不上牛車裝的多啊。
「哇,還是你們聰明,我怎麼沒想到先借一輛車!」一片羨慕嫉妒的視線里,右側牆角突然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景宜轉過去,震驚看到一個彪形壯漢,體型比二公子蕭嶄還要魁梧,而壯漢旁邊,已經堆了鼓鼓的一包草堆。
面對壯漢只有羨慕沒有拉幫結夥之意的淳樸眼神,景宜先後看向譚世通、陳恭謹。
「把他也叫過來吧?」譚世通小聲商量道,眼睛亮亮的。
景宜正有此意,陳恭謹則做了邀請之人。
農家出身的胡武便也加入了進來。
就這樣,四人共用一輛牛車,選好地方就同時拔草,拔光一處轉戰另一塊地皮。牛車滿了,胡武跳上車將野草踩實,拔了草捆成一團繼續往上拋,兩個時辰后,紅日將落,四人渾身上下也都沾滿了草汁,譚世通雖然小,卻非常能吃苦,一刻都沒有偷懶。
景宜臉上沾了土,她知道,但看看同樣灰頭土臉的同伴,她樂在其中。
他們拔的草最多,順利進入第三關。
「明早要去虎頭山,我不會騎馬,你們誰帶我一程?」從徐府出來,譚世通發愁地問景宜與陳恭謹。第三關在虎頭山比試,必須騎馬過去,譚世通不想讓家人送他,怕被人笑話。
景宜最近才學會騎馬,不敢冒然帶人同騎。
「我騎驢去,我們家的驢能馱動我一人就不錯了。」胡武摸摸腦袋,憨厚地道。
「我帶你。」陳恭謹馬上道。
譚世通笑著道謝,四人約定明早在南城門集合,同去虎頭山。
翌日虎頭山山腳,景宜等二十人準時聚齊后,徐廣的管家指著虎頭山山頂道:「老爺說了,最先抵達山頂的三人才有拜師資格,諸位這便動身吧!」
十歲的譚世通聽了,苦著臉轉向景宜三人,「你們先走吧,我……」
「說什麼喪氣話,先上山,走不動了大哥背你。」胡武拍拍男娃肩膀,笑容爽朗。
譚世通撲到男人懷裡,高聲誇胡武好,然後偷偷抹掉了眼淚。
四人照舊同路,然而山路難行,還要提防被後面的人趕上,爬到一半,除了被胡武護得牢牢的譚世通,景宜三人身上都受傷了,景宜臉上被樹枝劃了一道,傷口不深,但已經見血。
「跟得上嗎?」遇到一個陡坡,陳恭謹回頭,朝落在最後的景宜伸出手。
景宜猶豫片刻,接受了他的幫助,站穩了,她擦擦額頭的汗,點點頭。
胡武身體強壯,彷彿有著使不完的力氣,背著譚世通也腳步輕鬆。陳恭謹本就是習武的,若非要照顧景宜,可能早超過胡武了,只有景宜,雖然苦練一個月,但終究比不上旁人多年堅持,離山頂越近,越見疲態。
「胡大哥,你放我下來吧。」山頂就在眼前,都能看到徐廣的身影了,譚世通回頭,看到衣衫濕透卻苦苦堅持的景宜,他抿抿小嘴,低頭對胡武道。
胡武以為他怕徐廣訓斥偷懶,二話不說放下了他。
譚世通卻退到景宜旁邊,扶著景宜一起走。
景宜喘著粗氣,一開始以為男娃只是單純好心,等胡武、陳恭謹先後登頂,譚世通卻突然停下腳步不走了,景宜才終於明白了譚世通的意思,男娃是想把第三個拜師的機會讓給她。
景宜笑了,呼吸不穩地道:「世通去吧,三哥雖然是自己爬上來的,可三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只知道吃喝玩樂,不如世通有志氣。」這孩子多好啊,又聰明又講情義,比她這個不知何時就會換回去的人,更適合繼承徐家槍法。
「三哥去。」譚世通努力憋著淚,推景宜胳膊。
不遠處有人追了上來,虎視眈眈,景宜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抱起譚世通,吃力地朝徐廣走去,最後將譚世通放在了她前面。
「第三個。」徐廣摸摸譚世通腦頂,語氣淡漠。
追上來的那人聽見,苦笑幾聲,慢慢坐了下去,仰面看天。
景宜很累,看眼親外公的衣擺,她笑著朝旁邊走了幾步,迎風站在山頂,眺望不遠處巍峨的京城。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但看著遠處渺小的京城,看著更遠處的田野村莊,景宜滿足了。
這是她做公主,可能窮極一生也看不到的景色。
「徐爺爺,你也收下蕭三哥吧,我是胡大哥背上來的,蕭三哥才是名符其實的第三個。」譚世通跪在徐廣面前,再三懇求道。
景宜聽見了,但又好像沒聽見,只貪婪地環視周圍山河風光,直到耳邊傳來外公冷漠的聲音,「我可以破例收你為徒,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景宜詫異轉身。
徐廣審視地盯著她,良久才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只要你做了景宜的駙馬,並以全家性命發誓好好照顧景宜一輩子,我便將徐家絕學盡數傳授給你,等我死後,虎頭流雲槍,也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