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娶與不娶,如何娶,你自己考慮,三日內給我答覆。」
冷冷丟下一句,徐廣轉身看向陳恭謹三人,「三月十二是黃道吉日,那天你們來正式拜師。」言罷一個人下山去了。
「三哥,他老人家跟你說什麼了?」譚世通最先湊了過來。
景宜仍在望著外公下山的背影。
老人家收「蕭霆」的唯一條件,是讓蕭霆娶了她,還說只要蕭霆肯對她好,就把徐家絕學盡數傳授給蕭霆一個外姓人,包括那把排在兵器譜第一的虎頭流雲槍。外公對她這麼好,是一直都在記掛著她嗎?
還是,假扮她的蕭霆,太會討老人家歡心?
不論如何,外公心裡肯定是有她這個外孫女的,不然蕭霆不可能短短一面就哄得外公願把徐家的一切交付給她的駙馬,只是,她現在與蕭霆互換了身體,婚嫁之事,過於複雜。
蕭霆願意當她的駙馬嗎?
景宜不知道,但如果她現在還是公主,如果她可以自己做主,她肯定不會選蕭霆。蕭霆遊手好閒,那是他的選擇,她不置評,但景宜不想嫁這種男人,蕭御蕭嶄,甚至陳恭謹、胡武,都比蕭霆值得她敬重。
對蕭霆,景宜只有感激與愧疚,感激蕭霆救過她性命,愧疚連累蕭霆變成她。
心事重重下了山,騎馬回城路上,景宜又想了很多。
她有擅自做主的資格嗎?
能否拜師學藝暫且不提,單說她與蕭霆。倘若兩人沒有辦法換回來,蕭霆肯定不願以女兒身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兩人成親,或許是蕭霆能得到的最好結果,這樣蕭霆就能以兒媳婦的身份回到將軍府,與家人團聚。至於她,她連累了蕭霆,只要蕭霆選擇成親,她便無法拒絕。
她拜師學藝,蕭霆重回將軍府,看似一舉兩得。
可景宜不想一輩子跟蕭霆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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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生,怎麼樣了?」
將軍府里,柳氏與蕭御三兄弟一直在等著前去應選的自家老三,看到景宜回來,柳氏與淳哥兒最先跑到院子中攔人詢問,蕭御、蕭嶄比較冷靜,慢步從堂屋跟出來,探究地觀察三弟。
景宜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覺得,她應該先問過蕭霆,再決定是否告知柳氏等人外公提出的條件。不然以柳氏盼子成龍的心情,定會催她應下婚事,而蕭霆卻不願意跟她牽扯到一起,屆時再拒絕柳氏,事情會更複雜。
再三考慮,景宜搖搖頭,「徐將軍命我們爬山,取前三甲,我只得了第四。」
柳氏眼裡的希望一下子破滅了,但看著兒子鬱鬱寡歡的模樣,柳氏忽然冷笑一聲,對著徐府的方向罵道:「不就是一把破槍嗎?收個徒弟還弄這麼大動靜,好像誰都稀罕他家的破槍法似的!霆生不用氣餒,你才練武一個月就把大多數人比下去了,肯定有習武的天分,過幾天你父親回來了,讓他給你另請明師,咱們不拜他也能出人頭地!」
「就是,我跟大哥也沒學槍,比誰差了?」蕭嶄用力拍拍三弟肩膀,同樣鼓勵道。
景宜苦笑,知道這娘倆其實都很失望,不想給她壓力罷了。
「娘,二弟,三弟技不如人,咱們願賭服輸,不可背後詆毀護國公,傳出去不像樣子。」蕭御走過來,正色勸告道,跟著也鼓勵地拍拍景宜肩膀,「但三弟也別因此妄自菲薄,你只落後一名,說明你有本事,只是與護國公差了些緣分。」
景宜最敬佩蕭御的沉穩氣度,低頭道:「我懂,多謝大哥教誨。」
蕭御頷首:「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休息。」
景宜嗯了聲。
爬山出了一身汗,回到陶然居,景宜先沐浴,坐到浴桶里,回想早上發生的一切,景宜閉上眼睛,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擦拭身體。洗到一半,淳哥兒顛顛顛跑來了,與蕭嶄一樣,男娃也沒有任何顧忌地跑進了浴房。
雖然淳哥兒小,景宜還是將巾子圍在腰間,畢竟當初她不給蕭嶄看,也不是因為什麼尊嚴問題。
「三哥,姑祖母派人來打聽了。」跑到浴桶旁,淳哥兒小手扶著浴桶,擔心地看著水裡的三哥。五歲的男娃,已經懂得什麼叫面子,三哥落選了,肯定不願意讓人知道。
景宜若無其事,只問男娃:「下午三哥進宮,淳哥兒去嗎?」
「去!」淳哥兒最願意跟兄長一起出門了,只要三哥肯陪他玩,去哪都成。
景宜笑了笑。
三哥笑了,淳哥兒突然不擔心了,然後忍不住偷偷往水裡瞄,可惜只看到兩條大長腿,最想看的地方沒看到。不過現在三哥變好了,不再戳他的喊小麻雀,淳哥兒也就不想再笑話三哥的比不上大哥二哥。
用過午飯,估摸著宮裡太后歇完晌了,景宜這才領著淳哥兒進宮去了。
太後晌午前就收到了侄孫落選的消息,延慶帝頗為失望,太后的失望只會更多,所幸蕭霆文不成武不就的名聲早在眾人心中根深蒂固,太后其實也沒有抱太大期待,這會兒見侄孫雖然遭遇挫折卻依然雲淡風輕,太后反而越看越喜歡。
「霆生將來定有大出息,這條路不通,咱們走別的路。」將少年郎叫到身邊,太后真心鼓勵道。
換成蕭霆,太后對他這麼好,蕭霆肯定會說一堆好話,但景宜自小就不會說甜言蜜語哄長輩開心,簡單道謝,她冷靜道:「姑祖母,我還是想學徐家槍法,聽說四公主與國公府恢復了走動,您能不能請四公主過來,我想請她替我去國公爺面前求求情。」
孩子有好強之心,太后很欣慰,只是……
「護國公,可能沒那麼好勸。」太后委婉地道。
景宜苦笑,「若我落後太多,絕無臉面託人求情,因為只有一名之差,就想再試試。」
她這麼一說,太后心底也燃起一絲希望,馬上派人去請四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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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蕭霆雖然急於知道景宜那邊的消息,卻沒料到景宜會進宮,在床上翻來覆去躺著呢,突然聽說景宜來了,他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那動靜,把帳外傳話的明心嚇了一跳。
「快更衣!」蕭霆挑開紗帳,露出一張興奮歡喜的美人臉。
他當然高興,景宜敢進宮,就說明她成功拜師了!
這也是蕭霆的經驗之談,每次做了得意之事,蕭霆都會四處炫耀,若是丟人了,那必須老老實實在家裡待幾天,風頭過了再出門逍遙。
人逢喜事,蕭霆特意挑了一條紅裙子,頭上也多戴了幾樣首飾,當然他沒自己挑,只在兩個宮女識趣地建議某樣明艷首飾時,點頭默認了。
一身紅妝,腳步輕盈出現在慈安宮的四公主,可謂光彩照人,艷壓群芳。
太後面露意外,不過想想四公主有了徐廣夫妻疼愛,一高興換換打扮也正常。
景宜心中煩憂,沒太在意蕭霆出眾的裝扮,朝太后使了個眼色。
太后心領神會,笑眯眯地對四孫女道:「景宜啊,霆生有事想托你幫忙,你們去西屋談談?」侄孫要求人,求人難免低三下氣,當然得避開人。
蕭霆疑惑地看向景宜,他想不到景宜有什麼需要求他的,但能與景宜獨處,蕭霆求之不得,痛痛快快就答應了。
兩人去了西屋,門帘敞開,宮女們在外面守著,屋裡寬敞,只要兩人小聲說話,外面的人絕對聽不到。
「拜師了嗎?」在桌前落座,蕭霆先打聽景宜的情況。
景宜垂著眼帘,不知該怎麼開口。
蕭霆心裡一突,她這樣,怎麼看都不像有好消息的。
景宜沉默的時間越長,蕭霆就越發覺得自己猜對了,一般小姑娘遇到大挫折估計會哭,蕭霆沒見過景宜失望的樣子,自發把景宜淡漠的神情理解成了傷心。喜歡的姑娘難過了,蕭霆心疼,不由小聲勸道:「要不改讀書吧,你,動刀動槍容易受傷,你那麼聰慧,寫的一手好字,讀書也能考狀元……」
蕭霆早就看出來了,這個公主有志向,絕不會像他那樣遊手好閒混日子。
景宜聞言,詫異地抬頭,「你讓我考科舉?」
蕭霆一臉無奈地看著她:「反正你閑不住。」
景宜想問的不是這個,她頓了頓,盯著蕭霆道:「三公子,總有一日,咱們會換回來。」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她不信老天爺會一直安排她與蕭霆錯下去,可蕭霆的態度……
蕭霆最近只擔心景宜能否拜師這一件事,暫且忘了兩人的身份,得到景宜提醒,他才猛地醒過來。是啊,魏鐸已經解決了,他得早點試試景宜當初提議的那個辦法,早點換回來,才能早點娶她回家當媳婦!
再看景宜,蕭霆突然明白了,景宜是練武受挫,不想再當男人,正好現在親外公肯認她,魏鐸那邊的威脅也解決了,她就想變回真正的公主。這樣看來,她其實也有點小嬌氣……
想象景宜變回公主撲到他懷裡撒嬌的可愛樣,蕭霆當即道:「既然大事已經解決,咱們這就去湖邊?」篤定景宜進宮就是為了此事。
景宜確實想先嘗試換回來,成功了,所有的難題便迎刃而解。
萬一換不回來,再與蕭霆商量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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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湖就在宮裡,想跳湖,隨時都可以去……
蕭霆先帶淳哥兒去御花園玩,景宜陪太后,坐了會兒,光明正大地去找淳哥兒。蕭霆已經在當初兩人落水的地方等她了,目光遙遙相對,看著景宜從容不迫的面容,蕭霆再沒有當初的顧慮。
就算景宜不喜歡他,他也相信景宜不會害他了,更何況……
蕭霆笑,手習慣地揉了揉淳哥兒腦頂。
淳哥兒仰頭,就見「四公主」在用一種特別溫柔的眼神看三哥,笑得也特別好看。
「淳哥兒,姑祖母叫你過去。」景宜走過來,將男娃喚到身邊。
「叫我幹啥啊?」淳哥兒茫然問,他想多跟四公主待著,不想去找太后。
「去了就知道了。」景宜摸摸男娃腦袋。
蕭霆同樣按照之前商議的吩咐明心:「你去送五公子,再請太后安排兩個會水的太監來,就說我玉佩掉水裡了。」後面那兩句聲音很低,沒讓淳哥兒聽見。
明心下意識看向公主腰間。
蕭霆隨手一扯,把一塊兒普通玉佩丟到湖裡,冷眼看她:「最遲一刻鐘,帶不來人,你就去浣衣局伺候吧!」
明心立即猜到公主有大事要做。面對自家公主從未有過的冷厲眼神與威脅,雖然不知道內情,明心還是恭敬應下,領著一臉糊塗的淳哥兒前往慈安宮了。蕭霆目送他們一大一小走遠,這才靠近景宜兩步,低聲道:「我先跳,那晚也是你的身體先落水。」
他這麼信任自己,景宜退後一步,朝蕭霆拱手道:「景宜會竭力護三公子周全,若因景宜連累三公子,景宜也不會獨活。」她在將軍府學了騎馬,也學了游水,但沒人能有十足把握,如果蕭霆真的魂滅,她一定以死償命。
「不許說晦氣話。」蕭霆喜歡她一本正經裝模作樣,卻聽不得景宜這麼認真地說同生共死,雖然心底很感動,可萬一他倒霉真的……蕭霆希望景宜繼續活著,繼續替他當蕭家三公子。
深深吸口氣,蕭霆突然握住景宜雙手,目光堅定地看著她,「您放心,等咱們換回來,我會對你負責的。」
景宜愕然,什麼負責?
正要問,蕭霆已經轉身,以一種視死如歸的無畏神色跳入了湖中。
無論是男是女,蕭霆都不會水,撲通落水,蕭霆本能地掙扎,若非看到景宜在岸上,可能還會喊兩嗓子。身體隨波浮浮沉沉,景宜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蕭霆有點慌了,一邊撲騰一邊喊她,「你下來啊!」
景宜終於回神,看到水裡驚慌失措的「自己」,景宜壓下疑惑,迅速脫掉礙事的外袍,縱身躍入水中。她一氣呵成,甩衣袍的動作更是有種難以形容的英雄氣概,蕭霆在湖裡看呆了,身體下沉,又嗆了一口水,他才再次記起眼下的情形。
見景宜游過來了,蕭霆本能地朝她伸手。
景宜順勢摟住他腰,第一次以男人身摟自己的腰,景宜難掩詫異,這腰,居然這麼細?
她會水,當然有閑心感受區別,蕭霆是旱鴨子,景宜一過來,他便手腳並用纏住了景宜,一手抹臉。景宜垂眸看他,目光落在蕭霆此時紅艷的嘴唇上,怎麼都下不了口。
她沒親過男人,沒親過女人,更沒親過自己。
蕭霆攀著她肩膀,稍微冷靜下來了,見景宜看完他嘴又別開眼,他哪有什麼不明白的。既然必須要親,景宜彆扭,蕭霆卻表現出了男人的不拘小節,一手攀她肩膀,一手按住景宜後腦,蕭霆主動親了上去,同時與景宜一起沉入水中。
誰都不會親,這樣也不是為了親,只是想試試嘴唇一直貼著到昏迷,魂魄能否換回來。但身在水中,呼吸困難,蕭霆的本能漸漸佔了上風,睜開眼睛,指著湖面示意景宜帶他上去。
此時兩人嘴唇已經分開。
景宜看著對面本該屬於自己的身體,沒有動,重新將蕭霆往懷裡拽。蕭霆以為景宜要抱他去水面,沒想到景宜忽然低頭,熟悉又陌生的俊美臉龐,離他越來越近。
蕭霆睜大了眼睛,也震驚地張開了嘴。
景宜趁機堵住他嘴,渡氣給他。
蕭霆腦海里一片空白,她送來的氣息太少,他難受,他漸漸忘了這是嘗試。蕭霆怕死,他掙扎著要上去,景宜也不想死,但她下決心要做的事,就會一直堅持到最後。
岸邊已經傳來人語,景宜死死抱著蕭霆,忘了自己是男是女,只用力地堵著他嘴。察覺她的意圖,蕭霆突然也豁出去了,反手抱住景宜,不再是簡單僵硬的嘴唇相貼,而是發狠地親她。
說不清是誰在禁錮誰了,意識漸漸消散,緊緊相擁的兩人,終於因昏迷而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