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窮苦境地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
燥熱難耐的白天終於過去了,空氣中略略有了些涼意,風中瀰漫著焚燒稻草的味道,蟄伏了一天的蟲兒們萌動著鑽了出來,爭著搶著發出躁動的鳴叫。
方石為壘黃泥填縫的爐灶中,燃燒的茅柴散發出通紅的火光,濃郁的肉香已經瀰漫開來。
現如今這樣的歲月,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到幾回葷腥,肉食是可以讓絕大多數人都不敢多想的奢侈品。那李鴻基年紀雖小,卻如同梁山好漢一般豪爽,把那隻油獾剖了分給他一半。
月娘是個持家的好手,雖然已經幾個月沒有動過葷腥,卻捨不得一次就吃個精光。把張寧帶回來的獾肉掛在灶台上風口,用煙熏著留待日後食用。只是切下一小塊來,伴著沙蔥野菜一鍋煮了。
熊熊的灶火和蒸騰的熱氣讓月娘的臉上掛著細細密密的汗珠子,彷彿瓷釉一般晶晶亮。蹲著添柴之時,可以看到她那結實勻稱的小腿兒……
用木勺從鍋里舀出點湯,吧噠著嘴唇嘗了嘗,又從黑陶瓦罐里捏了一小撮細鹽撒下去。
「鋤完了?」
「沒……沒有鋤完,明天一定能鋤完。」
剛剛穿越還不足一個晝夜的張寧實在不適合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田地中勞作,捏著鋤頭把子忙活到如落西山,也不知淌了多少汗水,全身都軟嗒嗒的,彷彿虛脫一般直喘粗氣,卻只鋤了約莫三分之一的樣子。
因為說好鋤完那塊田才有晚飯吃,搞的張寧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來蹭飯似的——雖然事實就是在蹭飯。
月娘似乎忘記了中午才說過的話,看都沒有看張寧一眼,低聲說道:「明日鋤田之時,先把手弄濕了,一定要握緊鋤頭把子,要不然你這手就算不廢掉,三天兩後晌的也幹不了活。」
堂堂七尺昂昂男兒,還不如月娘能幹,實在讓張寧羞的無地自容,雖然滿手血泡卻不敢給她看到。原以為月娘不會注意到自己的雙手,想不到……
低著頭「嗯」了一聲,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心中卻有些暖意。
先給目盲的老娘盛了一碗肉多的,然後擺開小凳招呼張寧吃飯。
白肉燉野菜,糠菜糰子蘸著韭花醬,已是難得一見的美食。
或許是因為剛剛穿越還有些「水土不服」的緣故,雖然已經餓的前胸貼后脊樑,心裡頭卻有一股虛火撐著,略略的啃了兩口菜糰子,就再也吃不下了。
心細如髮的月娘不動聲色的把兩片最肥的肉塊撥進張寧碗中:「多吃幾口,明日里還要幹活呢。」
「我……吃不下。」
穿越之前的張寧早從來就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大魚大肉什麼的早就膩了。雖然腹中飢火直竄,還是不喜歡油膩的肥肉,看看就覺得噁心,愈發的沒有胃口。
在這個時代,連葷腥肉食都吃不下去簡直就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便是李鴻基那樣的少年人,也可以輕輕鬆鬆的消滅三大碗老肥的肉片子。
月娘端起張寧吃了兩口的飯碗,只三五下,就連湯帶水的扒拉進肚子。若不是為了節省糧食,還能再吃兩個菜糰子。
一個十八九的少女,居然吃自己的剩飯,早已讓張寧目瞪口呆,月娘卻沒有感覺到絲毫不妥。
在這個時代的平民眼中,任何糟踐飯食的行為,都不僅僅只是挑食那麼簡單,甚至可以理解成為一種罪惡。
把剩下的那兩個菜糰子剖開了,夾了幾根腌蘿蔔條子,又在菜糰子上撒了一點點鹽沫,又很細心的從灶旁拿過火媒子,一併塞到張寧的手中。
「你回龍王廟去吧,記得點著那艾草辮子,別讓蚊蟲吃了你。」
這就要趕我走?
張寧稍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這個時代幾乎沒有娛樂活動,更談不上什麼夜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最慣有的生活方式,早早睡覺還能省下二兩燈油呢。就算是夫妻之間上床造娃娃,也都是摸黑進行。
捏著那倆菜糰子回到龍王廟,躺在蘆席上,透過只剩下窗框的夜空。
漫天星斗,一月如鉤,大明朝的夜空明亮的讓人心悸。
千百隻大腳蚊子簡直就是成群的轟炸機,在身前身後嗡嗡個不停,雖極力驅趕還是留下了十幾個又麻又癢的大包。
趕緊把火媒子湊在艾草辮上,鼓著腮幫子吹了好半天才終於點燃了。
漸漸升騰起來的煙霧中帶著一股中草藥的味道,顯得有些嗆,卻終於把那一大群密密麻麻的「轟炸機」給驅散了。
枕著自己的手掌,以一個很不雅觀的姿勢四腳朝天的躺著,今日的所見所聞象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直到現在,張寧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經穿越到了大明朝。
我的公司怎麼樣了?IPO進行的還順利嗎?發行價是多少?我的女朋友還在等我嗎?父母雙親有沒有發現我已經失蹤了?
等等等等這些問題,到了最後全都無解。
也許,只要睡一覺,到明日醒來之時,這真實無比的穿越之夢就會結束吧。
這是一個夢,並且只是一個夢,當明天的太陽升起以後,我就會從夢中醒來。
用這樣的方式反覆安慰自己,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最後的一鉤殘月漸漸隱沒到雲層之後,空氣變得更加涼爽,一陣陣帶著水汽的微風拂過山林,發出讓人心醉的嘩嘩聲響,期盼了好幾天的雨水終於在這個寧靜的夜晚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
雨下的並不大,雨點子細細密密的如同綿綿的春雨,落在屋頂的瓦片上,順著早已經破敗的縫隙彙集成銅錢大小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張寧的身上。
擦了擦臉上冷冷的水珠子,終於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才發現龍王廟漸漸成了水簾洞。張寧忍不住的大罵起來:「射特、伐克、麻辣隔壁的,居然下雨了。」
雨水一落,確實是涼爽透了,爽的張寧不住哆嗦,找了好半天之後終於放棄了:龍王廟處處漏雨,想要找個腦袋頂上不滴水的乾燥之地完全就是徒勞之舉。
乾脆把蘆席搭在龍王老爺的神案上,雙手舉著當帳篷使用。
挨餓受累也就罷了,到了晚上還住漏屋,而且還遇到陰雨天,這就是張寧穿越到大明朝之後第一天的遭遇。
「伐克,伐克,」雖然不知道應該罵誰,卻堅持不懈的用粗口咒罵著:「我的穿越之夢怎麼還不醒啊,老子受不了了……」
就在張寧低低的咒罵之時,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影在綿綿的雨簾中走進了破敗的龍王廟。
雖然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張寧也曉得是月娘來了。
對於窮苦人家而言,蠟燭燈籠永遠都是置辦不起的奢侈品,月娘是摸著黑過來的。
「聽到雨聲,怕你挨了水濁,」黑暗中,看不到她的容顏,只是隱隱約約的見到那個略顯較小的身影半跪在地上,悉悉索索的聲響當中,鋪開了一捆干稻草。
「砰」的一聲,撐開一頂油布傘置在上面。
「好了,睡吧。」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伴隨著提踢踏踏趟水的聲音,月娘已經走遠了。
趕緊躲到碩大的油布傘下,感受著身下的綿軟和乾燥,通過手掌的觸摸,發現干稻草上還鋪著一條質地粗糙的褥子,褥子上分明還帶著一縷餘溫……
身上還是冷的厲害,心中卻是暖洋洋的,忍不住朝著那個已消失在夜雨中的身影喃喃的念叨了一句:「謝謝你……」
后脊樑靠著牆壁,雙手撐著油布傘,半躺半坐著。
以前窮極無聊的時候,也曾讀過一些穿越時空的小說,看的時候哈哈一笑,權且當作是一種娛樂,看過之後也就忘記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幸成為穿越大軍中的一員。
手裡的油布雨傘,身下綿軟厚實的褥子,終於讓張寧真正的開始正視這一切:這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的穿越!
什麼IPO,什麼市值,什麼納斯達克,這些都已經成為記憶的一部分。幾百年的漫長時光橫亘在眼前,成為一道永遠也無法逾越的天塹,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繁華鼎盛的都市生活,豪車美女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的自己只不過是一個衣食無著的大明朝普通人。
在這個時代,所有那些精通的IT技術都變得毫無用處,身為IT新貴的張寧還不如這個時代一個最普通的庄稼人。
雖然心中還是免不了要有些迷茫和恐懼,在認清了現實之後,卻能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認真的考慮起自己和自己身處的這個嶄新世界。
小時候的張寧曾經夢想成為一名光榮人民警察,稍大之後又希望成為萬眾矚目的大歌星。卻陰差陽錯的開辦了公司成為創始人,原以為生活會繼續按照既定的軌跡進行下去,老天卻給他開了不大不小的玩笑:穿越了。
曾經的生活徹底改變了模樣,事業也無從談起,現在最要緊的是生存問題。
在任何一個時代,活下去都是首要問題。
張寧是個聰明人,深知幾百年漫長時光帶來的改變,這個世界和自己熟悉的那個時代完全不同。
我應該怎麼做?我應該做點什麼?
所有這些問題很難在急切間找到答案,千頭萬緒不知從哪裡開始,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反覆浮現,一直到了卯時前後,終於打熬不住,腦袋一歪睡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