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相見不識
夜裡的海風打在身上很涼,鳳傾窩在窗邊,回頭看看盤腿坐在矮榻上練功的教主大人,不屑地撇撇嘴。可惡的男人,居然把她當丫鬟使喚,哼,不可饒恕。
心裡沒由來地有些煩躁,鳳傾乾脆騰地一下子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確認一下。
正在練功的教主大人,緩緩地睜開眼睛,幽深的鳳眸漆黑如墨,在昏黃的燭光里泛著莫測的光。
被這兩道視線盯得頭皮發麻,鳳傾不著痕迹地深呼吸,轉頭看向教主大人,笑嘻嘻道:「教主大叔,我如廁,您老繼續,繼續。」
教主大人眉心微蹙,似乎是忽略了人有三急這一則亘古不變的定律。他一言不發地又瞅了一眼鳳傾,然後閉上眼睛,繼續打坐。
鳳傾沖著教主大人扮個鬼臉,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呢,教主大人竟是出乎意料地忽然睜開了眼。
呃,鳳傾扮鬼臉的動作頓時僵住。她木著臉,若無其事地抬手撓了撓鼻子,然後很是淡定地轉身繼續往前走。
教主大人擱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動,繼而又一次閉上眼睛,只當沒有看到鳳傾的小動作。反正他只要知道她逃不掉就好了。至於他綁她回來的原因么,除了鳳傾是治好「瘟疫」並毀掉神草的罪魁禍首,還因為--
當然了,那個原因,教主大人暫時還不想予以理會。
鳳傾直接來到了聖女的房門前,整個二層都靜悄悄的,耳邊只有海浪起伏的聲音。她抬起手來,正準備敲門,卻忽然察覺到船頭有一道白色身影一晃而過,形如鬼魅。
「誰在那裡?」鳳傾低聲喝問,不過眨眼的時間,人已經跑到到了船頭。
迎面一道掌風劈來,鳳傾靈巧地旋身避開,雖然沒有了內力,但勝在身體靈活。兩人很快交手了幾招,顯然對方也沒有用出全力。
直到鳳傾被人反剪雙手鉗制住,這一場無聲的打鬥才算是偃旗息鼓。鳳傾抬眸,不悅地看向對方,結果就看到一張美艷的臉龐,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
「是你!」鳳傾眼角微挑,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呢。
「呵,小傢伙,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呢,還真是有緣呀。」離妄言一身白衣侍女的打扮,對著懷中之人笑靨如花。
這還是鳳傾第一次見離妄言穿白衣,比一身紅色衣裙的時候少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輕靈。
當然,這大概也是離妄言第一次見鳳傾穿白衣,平時見到的她都是各種款式的紫,或妖嬈,或風流,卻不曾想她穿上了白色衣衫,同樣氣質斐然,超凡脫俗。
不得不說,在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個環境里遇到離妄言,雖然兩人之間還有過不少過節,但是,鳳傾的心裡還是隱隱有幾分激動的。這算不算他鄉遇故知?
不過,這樣被人禁錮著,還真是不爽呢。鳳傾掙扎了兩下,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先放開我。」
離妄言心有不舍,卻也知道現在絕非惹怒鳳傾的好時候。所以,他不得不緩緩地鬆開了手,掌心彷彿還殘存著女子肌膚的溫潤。他下意識地捏緊五指,似乎是想要藉此留住些什麼。
「小傢伙,你怎麼在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
兩人異口同聲。
彼此相視一眼,微微怔住。氣氛似乎隱隱透著古怪,鳳傾壓下心頭一瞬間的複雜,沒好氣道:「我當然是被他們給抓來的!白天的時候,險些被一個瘋女人給整死,難道你沒發現嗎?」
離妄言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很難看,「是誰?」到底是哪個瘋女人,膽子這麼大,竟敢招惹這朵帶刺的薔薇?
「一個瘋女人唄。不過已經死了。」鳳傾無所謂地攤攤手。她本就不是善人,但凡敢傷害她的人,她又如何會放過呢?要不是條件不允許,那個瘋女人絕對不會死得那麼容易的,畢竟,生不如死才是懲罰敵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么?
「你沒事吧?」離妄言忽然覺得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也有些困難。他深呼吸一口氣,略有些艱難地問道。問的時候,一雙深邃的眸子已經上上下下將鳳傾給打量了一個遍。當發現她臉頰上細細的傷痕的時候,身上的冷意便不可抑制地散發出來。
「這是那個女人乾的?」離妄言冷聲問著,右手已經下意識地伸出去,意欲撫上鳳傾的臉頰。
鳳傾微微偏頭,避開了。
離妄言伸出去的手僵住,然後有些悻悻然地收了回去。心裡卻忽然生出幾分懊惱來,身上的冷意也便緊跟著又重了幾分。
鳳傾被這冷意凍得一個哆嗦,沒好氣地丟一個白眼過去。「我都沒生氣,你在這氣什麼?大半夜的,本來就很冷好不好!」
離妄言神情微滯,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一臉無所謂的鳳傾,無奈地搖搖頭。「我是三天前混到船上的,來了之後一直都呆在最底層,今晚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上來這裡,正準備去找琉璃問個清楚,結果就遇到你了。」
這是在跟她解釋白天他之所以沒有出手的原因么?鳳傾倒是覺得沒什麼,畢竟她跟離妄言之間的關係算不得多熟。雖然說她平時喜歡沒事的時候調戲調戲美人,可實際上真的能夠近身的男人也就君憐卿和花桃夭兩個罷了。
所以,鳳傾真的不覺得離妄言有必要向她解釋白天的事情。不過,既然對方是善意的,她自然也不會糟踐他的心意就是了。
「我覺得你最好不要急著去見琉璃,免得暴露了身份。」想起白天的時候,琉璃對自己的疏離淡漠,鳳傾沉吟著提醒道。
「為什麼?」離妄言不解,他好不容易才尋到這麼一個機會,不去見一見豈不是可惜了?
鳳傾沉聲道:「我已經見過她了,但是--」
「但是怎樣?」離妄言有些著急。
鳳傾繼續說道:「但是她似乎根本就不認識我。」如果那個聖女真的是琉璃的話,不可能不認識她的。就算是因為之前欺騙她的事情而心存怨恨,可是,琉璃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有心計的人,她根本就是一個毫無心機天真無邪的少女。
「怎麼會這樣?」離妄言緩緩地擰起眉頭,心中有著驚訝,也有著不解。「琉璃那麼喜歡你,不可能不認識你,除非--」
「除非她根本就不是琉璃,或者是她……失憶了?」鳳傾接著說道,「不過,也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受人所制,無法與我相認。」
「但是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必須與她見上一面。」離妄言揉揉眉心,顯然也正為這件事情頭痛,他就只有琉璃一個妹妹,自然不希望她出任何事情。
「可是,如果萬一她不是琉璃,那你豈不是暴露了。」鳳傾直覺不贊同離妄言的決定。
離妄言輕嘆一聲,「小傢伙,有道是關心則亂。但是,琉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不敢冒哪怕一丁點的險。這個……你能理解么?」
「嗯,我理解。」鳳傾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心中已經開始思索當前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不過片刻,鳳傾一錘定音:「我們一起去!」她出來的時間已經有些長了,必須速速趕回去,不然萬一教主大人發現了端倪可就不好了。
「時間有限,我們現在就過去。我去叫門,你伺機而動。」鳳傾說完,閃身就走向聖女的房門。
兩人站在聖女門前,鳳傾左右看了下,確定沒有人窺視,這才抬手敲門。敲門聲不輕不重,轉瞬消逝在嗚咽的海風裡。
房間里有冰冷清雅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戒備。「誰?」
鳳傾揉揉眉心,絲毫不覺得自己深更半夜站在人家姑娘的閨房前有何不妥。「聖女,弟子是教主大……人的貼身侍女。」
差點脫口而出教主大叔,鳳傾臉色微窘,好在改口及時,不然這個稱呼若是傳了出去,教主大人還不得生撕了她。不過,誰能告訴她,偉大的教主大人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身側的離妄言在聽到貼身侍女幾個字的時候,臉色微變。他垂眸看了眼面前身姿窈窕的人,心中暗暗決定,他一定會將鳳傾完好無損地帶回去。她是他看中的玩具,就算是做貼身侍女,也應該是給他做,不是么?
至於那個什麼巫月教教主,嗯,就讓他見鬼去吧。他不介意百花宮的薔薇花開得更加艷麗一些。
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露出聖女……鳳傾嘴角微抽,大半夜的這姑娘也要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到底是有多見不得人啊!
原本還以為能一睹聖女廬山真面的鳳傾眼底閃過小小的失望,不過,她可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的人。目的沒有達到之前,是絕對要鍥而不捨的!
「二位深夜前來,所為何事?」隔著一層輕紗,聖女的目光越過鳳傾,落在她身側的離妄言身上。
聖女一般都是冰清玉潔的象徵,巫月教的聖女也不例外。但見她一身白衣如暗夜仙子,身姿綽約,真實的容顏永遠隔著一層白色輕紗,讓人看不真實。就如同水中望月、霧裡觀花,無論你如何努力,都始終帶著幾分朦朧。但是,也正是因為這一份朦朧,更加讓人覺得聖女的神聖不可褻瀆。
鳳傾暗中扯了扯離妄言的衣袖,壓下他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笑著亦真亦假地說道:「聖女,弟子初來乍到,有許多地方不太明白,故而冒昧前來,希望能得聖女指點一二。若有打擾,還望聖女恕罪。」
聖女不語,她素來與巫月教的弟子並無過多接觸,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為鳳傾指點的。況且,她看著鳳傾,無人看到的眼底湧起絲絲複雜。七夕當夜,就是這個叫鳳傾的女子,徹底毀壞了聖女的名聲。如此詭計多端的一個人,居然希望能得到自己的指點?
見聖女似在猶豫,鳳傾癟癟嘴,背後的手狠狠地掐在離妄言的腰側,努力擠出幾滴眼淚來。「聖女,你就幫幫弟子吧。今夜弟子沒有侍候好教主大人,他很生氣呢。教主大人說了,若是明日弟子再學不會規矩,就要將弟子丟進海里喂鯊魚。聖女乃是九天玄女化身,一定可以幫我的對不對?」
離妄言被鳳傾掐得面容幾乎扭曲,這個小傢伙下手要不要這麼狠?想要上演苦肉計,為什麼不掐她自己啊!為什麼倒霉的卻是他!簡直是欲哭無淚!
鳳傾說得是聲情並茂,聖女沉默地看著她,良久,終是輕嘆一聲做出了讓步和妥協。「說吧,你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的?」
「啊?聖女你終於肯幫我了啊?真是太好了!外面涼,我們進去再說!」鳳傾頓時喜笑顏開,對著離妄言使了個眼色就衝進了房間,不等聖女作出回應,人就已經擠開她跳進了房間里。
離妄言望著火急火燎衝進去的身影,頓覺無語,好丟人!但是,幽深的目光卻是不著痕迹地落在了聖女的身上。因為聖女穿的衣服比較寬大,頭上又戴著斗笠,所以,他也不能確定眼前的人到底還不是琉璃。
被人擅闖閨房,聖女眉心微蹙,眼底隱隱流動著不悅。但是,清冷的性子讓她並不會去計較什麼。她反身站在房門口,並沒有關門,看著鳳傾,清雅的聲音無波無瀾、無喜無怒。「教主不喜人違逆他的命令和意志,你只要按照他所要求的去做,就沒有問題了。」
「原來是這樣啊!」鳳傾煥然大悟,猶如醍醐灌頂一般,但下一瞬,她又若有所思道,「可是,如果教主大人要求我陪睡怎麼辦?」
「……」單純的聖女一下子有點蒙,什麼叫陪睡?
鳳傾舉起手指戳了戳自己的額頭,「啊,是侍寢!對,侍寢!教主大人讓人家給他暖被窩,可是他老人家太猴急了,不等我準備好就已經撲了過來,結果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角,腦袋上好大一個包呢。你說教主大人會不會因此把我丟到海里喂鯊魚啊?嗚嗚嗚我不想死啊!聖女你一定要救我!」
鳳傾一個人在那裡唱作俱佳,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直看得聖女有點傻眼。不過,關於她所說的羅里吧嗦一大堆,聖女似乎只捕捉到了其中幾個關鍵詞,比如說侍寢,比如說猴急,比如說磕著了。
綜合起來,就是教主大人逼著鳳傾侍寢,但是太猴急了,結果弄巧成拙,磕到了桌子上,還倒霉悲催地磕了個大包。
這信息,夠勁爆的啊。當然了,勁爆倆字,是一旁嘴角、眼角、眉角不停抽搐的離妄言所想到的。什麼叫做鬼話連篇?什麼叫做信口開河?什麼叫顛倒黑白?他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而所謂侍寢一事,實際上根本就是鳳傾信口拈來,純屬子虛烏有。但是,不經世事的聖女妹妹卻是百分百地相信了,以至於日後她再見到教主大人的時候,輕紗下的眼神漸漸多了幾分……古怪。
看出來聖女有些傻眼,鳳傾急忙暗地裡沖著離妄言飛去一記眼刀,丫的這男人光顧著看熱鬧了,倒是辦正事啊!沒看她為了一睹聖女芳容,連節操什麼的都給豁出去了么?
離妄言被鳳傾飛過來的小刀子給驚得眼神一凜,他迅如閃電般地揮手,一股內力瞬間如風刃般將聖女頭上的斗笠給撕了個粉碎。
可是,望著聖女臉上戴著的面紗,鳳傾想死的心都有了。尼瑪為什麼斗笠裡面還要帶著面紗呀,聖女妹妹你到底是有多麼不敢見人啊!猶抱琵琶半遮面也不是這麼遮的吧!太坑爹了!
而這個時候的聖女,人早已經回了神。她身形一閃,便遠離了鳳傾和離妄言,黑白分明的水眸里含著明顯的怒意和戒備。「二位這是做什麼?」
一擊不成,再出手顯然已經失了先機。但是,離妄言卻仍舊可以從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水瞳眸里看到熟悉的影子。
「琉璃。」離妄言輕聲喚道,語氣帶著輕微的顫抖。追蹤了幾個月的妹妹,如今就在眼前,叫他如何不激動?
聖女眉心微蹙,這已經是這一天之內聽到第二個人叫出這個名字了。可是,琉璃是誰?她仔細搜尋了一番自己的記憶,似乎並不認識這個人呀。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聖女淡聲說道,「夜深了,兩位還是請回吧。今夜的事,我可以暫不予以追究。」鳳傾的來歷她知道,但是另外一個人--
聖女微微打量了一下離妄言,隱約覺得這人似乎有幾分面熟,但是具體在哪裡見過,她又完全沒有印象。不過,內心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指引著她,叫她不要拆穿那人。
「琉璃,我是……我是姐姐啊。你不記得我了么?」離妄言有些焦急,看來琉璃是真的不記得他了呢。雖然她戴著面紗,可是她的眼睛卻是他所深深地熟知的,絕對不會認錯。儘管,那雙眼睛里,少了往日的天真無邪,多了幾分深沉清寒,但是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然而,不等聖女作出回應,門口便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鳳傾豁然回頭,就看到那人站在昏暗的燈光里,周身的氣場令人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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