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危樓(18)
李老師是任志飛的班主任,大約三十多歲的女性,身形有些發胖,長得不算漂亮但對學生很和藹。她找到任志飛后,看對方神情不對,放棄了訓斥,而是先把他帶到了辦公室。
「發生什麼事情了?」李老師和顏悅色地問道。
任志飛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就算說出來李老師也不會相信。李老師看問不出什麼,只好寬慰幾句,就準備放任志飛去上課。任志飛眼看著走出辦公室,忽然想起什麼,又轉身走了回來。
「李老師,我想問一個問題。」
李老師以為任志飛自己想通了,點點頭地說道:「好啊,是哪道題不會,我給你講講。」
任志飛又是搖頭。
「李老師……」任志飛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我們班上有沒有一個叫張奕的人?」
李老師已經從學生中大概了解到一些情況,於是耐著性子回答道:「沒有啊?你問這個幹什麼?」
任志飛不死心地繼續問道:「我們班上學號三十三號的是誰?」班裡同學們的學號都是按照姓名拼音排列的,全班三十四個人,張奕被排在三十三號。如果張奕不存在,那現在的三十三號會是誰?
李老師不露痕迹地挑了下眉,仍平靜地回答道:「我們班沒有三十三號啊。」
任志飛有些急了,直接翻開了辦公桌上的班級名單。別的學號之後都跟著一個名字,一直到三十四號都是如此,唯獨三十三號後面是一片空白。李老師被任志飛這突然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但還是解釋道:「這是當時記錄名冊的時候出了點問題,後來就一直沒改回來……」
任志飛聽著李老師的解釋,心裡越發困惑,他彷彿丟了魂一般喃喃自語,「怎麼會是這樣?」
李老師憐憫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她聯想到最近看過學生壓力太大導致精神分裂的報道,不由得擔憂起來。李老師走近任志飛,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並不高,這反而讓她更加確信自己的推測。李老師嘆了口氣,心裡考慮再三,決定讓任志飛先回家休息。
還未到中午,任志飛就在同學們艷羨的目光中離開了學校。李老師本來還準備親自送他回去,但被任志飛拒絕了。他盡量表現出恢復正常的樣子,表明只是想回家休息一下。李老師本來也還有課,看任志飛出現好轉,最終還是同意了。
離開學校大門,任志飛感到身上的壓力輕了些。並非是因為不用上課了,而是他忽然感到在學校里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讓他有想要逃離的衝動。而這感覺的來源,是一個人,就是被眾人遺忘的張奕。
今天天色異常的明朗,具備了五月應有的一切美好元素,艷陽和風,綠樹鮮花,使得整個城市都變得鮮活生動。偶爾看到路上行人,都有著一股愉悅輕鬆的神態。然而任志飛的心情卻沒有變好,陽光照在他臉上,卻溫暖不了血脈深處的陰冷。
同學不記得張奕,老師也不記得,甚至名單上也沒有他的名字……這一切彷彿是一場詭異的噩夢,而令他恐懼的是無法從噩夢中醒來。這到底是幻覺,還是別的什麼?難道我真的出現幻覺了?或許張奕真的就不存在!
任志飛想得頭都痛了,不禁發泄地狠狠捶著自己的頭。這一捶下去,他感到腦子裡「轟」得一聲,不斷重複著兩個畫面,名單上空白,還有空著的座位,彷彿一副不完整的拼圖。他的思緒終於不再混亂,漸漸清晰起來。
如果只是名單出錯也就罷了,為什麼教室前排的位置會有空著的課桌,而且從開學就一直空著,而且一直沒有人感到奇怪,這明顯不合邏輯!比如說像沈彤這種要求上進的學生來說,前排座位空著簡直是極大的資源浪費,以她的脾氣是絕對不可能容忍到現在。
那麼一個結論呼之欲出。
這一切並不是幻覺,而是張奕真的消失了!不僅是人消失,而且他存在過的痕迹,包括所有人對他的記憶,都消失了!只有任志飛還記得他的存在。
任志飛走到半路,再次看到危樓。依然是陰暗孤僻地矗立在那裡,彷彿無論陽光如何照射,危樓永遠只有陰暗的一面。
任志飛回想起來,張奕的手機號,在危樓探險之後就變成了空號。也就是說,張奕的消失和這座大樓有關。危樓有問題!
任志飛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在牆上再無退路。他腦中一個念頭升起,如果此時抬頭看十三樓窗口,會不會發現什麼?他顫抖著想要抬起頭,未知的恐懼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將他的腦袋又死死壓住。
身體彷彿僵硬了一般站在原地,任志飛的頭越來越低,一種軟弱的屈辱感侵襲著他的心靈。任志飛終於放棄了,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危樓,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另一條路走去。
他現在急需要求證一件事情。如果我還記得張奕,說不定還有其他人會記得。那個人,一定是與張奕最親近的人,除了自己,那就只剩下張奕的父母。
上次遭遇老瘋子的陰影還未散去,但任志飛別無選擇。他也不清楚,到底驅使自己的是解開謎題的慾望還是對未知的恐懼,他只有繼續下去,別無選擇。
幸運的是,老瘋子這次並沒有出現。沿途他又看到那幾名黑衣人,這次任志飛看得更為清楚。那些人身著黑色西服,帶著墨鏡,表情永遠沒有變化,彷彿是沒有感情的機器。在其中一個人的一領口,他看到一隻黑色的手柄,好像是手槍。
任志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但由此聯想開來,黑衣人所要抓捕的老瘋子恐怕並不簡單。現在的他根本不會想到,在不久之後,他與老瘋子還會遇上。而到了那個時候,事件也會變得更為複雜,這些都是后話了。
在門口等待許久,張奕的母親終於下班歸來。這位中年婦女看到門口的任志飛,善意地問道:「這位同學,你迷路了嗎?」
任志飛聽到這句話時,心裡咯噔一下。他曾到過張奕家來玩,張奕的母親自然見過他。又或者,她只是不記得自己了。懷著這樣的期待,任志飛小聲問道:「請問,這裡是張奕的家嗎?」
「張奕?」中年婦女想了想,回答道:「我不認識呢。你去隔壁問問,說不定他們知道。」
「那請問您家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有孩子呢。」
張奕母親的回答並沒有帶來太多的震驚,任志飛似乎已經預想到這個結果。又或者是今天經歷的事太多,讓他變得麻木了。
繞了很遠的路,任志飛才回到家裡。即使不想承認,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為了避開那座危樓。任志飛拉開抽屜,一張照片出現在眼前。這是一年前的合照,那是過年的時候,幾個夥伴都聚在一起玩耍,大家心血來潮,一起拍了這張照片。
任志飛仔細地看著照片,他自己、郎志佳、吳曉峰、程鵬和鄭小軍排成兩排,正對著鏡頭傻笑。第一排正中央空了一塊,使得整張照片變得極不協調,那裡本該出現的是張奕的面孔。
只有我還記得張奕!
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感覺到自己被一種未知的力量驅使著,逼迫著他找出真相。任志飛預感到,他以後的人生將會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將會顛覆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任志飛捏著照片,房間中寂靜無聲,恐懼和孤獨肆意蔓延。
在某個瞬間,他甚至懷著一種惡意的期望,期望著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樣,忘記張奕。如果能忘記,那麼一切都不會改變,生活將會一如既往地平靜下去。然而這個念頭也僅僅維持了一個瞬間,像是啞火的煙花,只升騰起一縷青煙便沉寂在黑暗中。這個念頭讓任志飛充滿負罪感,成為他尋找真相的另一個理由。
他必須找到真相,為了張奕,為了良知,為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