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2)

第26章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2)

再看看這是什麼樣的政府吧,看看這個破政府都做了些什麼吧。一個黑人,一個俄辛俄州過來的混血黑人,因為他的皮膚和白人一樣白,因為他有錢,他就可以穿著雪白的襯衫,白得任何人都沒有看到過的那種白。戴著一頂耀眼的帽子,我們鎮上誰穿過這樣漂亮的衣服?還有誰戴過這樣漂亮的帽子?還戴著金錶、金鏈條,拄著銀頭拐杖,是我們州里年齡最老、最氣派的白髮大富翁。別人說他是大學的教授,精通天文地理,會說多個國家的語言,所有的這些就可以參加選舉了。這是什麼荒唐事啊?!我是搞不懂了,這是什麼樣的國家啊?要是到了選舉的那天,我還沒有喝醉的話,我就去投票。再看看黑人那麼的神氣,如果這個國家允許黑人投票,那麼我就不去投票,死也不去。這是我說的,你們都聽著,雖然我活著,但是我再也不會去投票了。你們看那個黑奴的神氣樣,要是我走在大路上,他會給我讓路嗎?肯定不會的,我得狠狠地推他一把,我才能走過去吧。我說為什麼不把這個黑奴給賣掉?你猜人家怎麼說了,一個黑人在一個地方待上六個月就不能買賣了。現在連黑奴也不能買賣了,這真是怪事呀,我看見黑人就想一把把他推到水溝里。這是什麼政府呀,還要裝出政府的派頭……非得讓等到六個月,這樣一個身穿白襯衫的、整天游閑浪蕩、鬼鬼祟祟、有著罪惡滔天的自由黑人才可以給逮起來嗎?並且——」

我父親就是這樣啰里啰唆滿腹牢騷。他已經醉得站都站不穩了,還站著搖搖晃晃地發泄著他的不滿。他的兩條老腿剛一動,就碰到了腌豬肉的木桶,然後就被絆了個倒栽蔥,一下子就翻倒在地上,兩條小腿也被擦傷了。這樣一來,他更生氣了,牢騷更多了,大聲地罵著黑奴和政府,還罵著絆倒他的木桶。他就這樣,一會兒罵這個,一會兒罵那個的,罵個沒完沒了的。他在木屋裡用一隻腳跳著走路,過了一會兒再換另一隻腳跳著走,這樣換來換去地換了幾次,後來他突然提起左腳對準木桶狠狠地踢下去。這下子可好了,他忘了他這隻靴子是爛著的,露著兩隻腳趾頭,準是碰到了露著的腳趾頭,只聽得一陣鬼哭狼嚎,嚇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撲通」一聲響,他摔倒在地上,用一隻手抓住了腳趾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地痛罵起來。他的這一番痛罵,比他過去任何一次的成績都輝煌,是以往的痛罵所不能比的。當年,在老桑勃雪·哈根生平最得意的時期,他見到過哈根罵人的場景,他自己覺得他這一次比老哈根罵的都過癮,簡直是超過了當年的老哈根。不過,在我看來,這肯定是他自己的誇張了。但是,後來他一直是這樣說的。

父親還在不停地罵人,不停地喝酒,一罈子的威士忌已經被他喝掉了一半。我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醉得睡死過去。果然,沒過多久他就躺倒在了牆角的破毯子上。可是他並沒有睡死,不停地說醉話,不停地打滾。我在等他醉死了,我就可以把鑰匙偷過來,或者把木板鋸開逃走。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我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能聽到他在說胡話。不知不覺我就睡著了。

突然一陣尖聲怪叫把我從睡夢中驚醒了。我睜開眼睛,看見我父親像瘋子一樣滿屋子亂蹦亂跳。我知道他又一輪的酒瘋開始發作了。他一邊蹦跳著一邊狂叫著:「抓蛇呀,抓蛇呀,蛇爬到我的腿上了。」我從來沒見過他的眼神如此的恐怖。他在木屋裡跳過來跳過去,大聲著:「快抓住它,抓住它,他在咬我的脖子。」一陣折騰之後,他也累得氣喘吁吁,躺倒在地。他躺在地上仍然是手腳不停,雙手不停地在空中亂划,雙腿亂踢,嘴裡面還尖聲大叫,說魔鬼在抓他。終於他又困又累地沒有了氣力,躺在那裡小聲呻吟著。屋子裡漸漸地恢復了安靜。深夜裡,屋子裡靜得有點嚇人,樹林里傳來狼和貓頭鷹恐怖的叫聲。我父親躺著聽到這叫聲又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他仔細地聽著外面的聲音,小聲說:「我聽到了,我聽到了,是他們來了。」我看到他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哦,求你們不要碰我,求你們放過我吧,我只是一個窮鬼。」他把破毯子裹到了身上,毯子裡面他的身體在顫顫發抖。我還聽到了他的哭聲。

猛然間他又蹦了起來,扔掉了毯子,像發瘋的魔鬼,在屋子裡跳著向我追來,我趕快站起來就跑。我們就在屋子裡一個跑,一個追,一圈一圈地轉著。他手裡還拿了一把刀,追著叫著:「站住,你這個索命的小鬼,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就不會來索我的命了。」我害怕他拿著刀要追上我就真的沒命了,一邊跑一邊求他:「爸爸,是我,我是哈克貝利,我是你的兒子不是索命鬼。」他聽了我說的話,只是慘淡地笑了一下,又大叫著使勁地追我。他已經抓住了我的衣服,我想完了,這下沒命了。就在這生死關頭,我靈機一動迅速地脫掉了衣服,逃過了一劫。他氣得把我的衣服扔掉,又瘋狂地追起我來。不久,他也累得癱倒在地。他身子靠木板牆上,把刀放在了他身子下邊,邊喘氣邊說:「我要養足精神,再把你殺掉。」說著就輕輕地打起了呼嚕。

隔了一會兒,他就睡死了過去。可是我怕他醒來又要殺我,就輕手輕腳地搬起一把椅子,輕輕地放在掛著獵槍的木板牆邊,生怕弄出一點兒聲音驚醒了他。我小心地站在椅子上把獵槍取了下來。我用通條捅了捅,知道裡面的火藥裝得滿滿的,才放下心來。接著我躲在了木桶後面,把獵槍放在木桶上瞄準了父親,等他再次發瘋來殺我,我可以用獵槍來保護自己。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安安靜靜地流逝著。

逃出父親的囚禁

被父親折騰了一夜,我睡得死死的,朦朦朧朧中我感覺有人在踢我的屁股。「起來,起來,你這渾蛋在搞什麼。」我聽到了父親的叫聲。我睜開了眼睛,向四周望了望,看到天已經大亮了,太陽照進了屋子裡。父親站在我的身邊,我靠在木板牆上,懷裡還緊緊地抱著獵槍。父親也是一臉倦容,但是憤怒的表情也在他的臉上,他說:

「你拿著獵槍幹什麼?」

我想他肯定對他昨天的所作所為已經忘記了,就對他說:

「有壞人想進來,我想保護你。」

「那你怎麼不叫我?什麼樣的壞人我都不怕。」

「我叫過你,可是你睡得太死叫不醒。」

「哦!那好吧,不要再說廢話了,你快到河邊看看有沒有魚上鉤。有的話快點兒拿回來做早飯。不要磨磨蹭蹭的,我隨後就到。」

他打開了鎖著的門,我出來沿著樹林里的小路走向河邊。太陽熱辣辣地照在我的身上,已經是夏天了。夏天是多雨的季節,夏季也是密西西比河最容易發洪水的季節。我想大河漲水的時候也該到了吧?以前我在鎮子上,每次大河漲水也就到了我豐收的時候了。上游的山洪會夾雜著大塊的木料順水而下,有時候還會把運送木料的木筏子衝散,一些成捆的木料也會衝下來。你只要想辦法把這些木料撈上來,賣到木材廠或者鋸木廠就可以得到錢了。遠遠地,我看到河水中漂著一些樹枝、樹皮之類的雜物,我知道果真是大河漲水了。

我快速地跑向河岸邊,仔細地張望著河水,搜索著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可撈。只見在一堆樹枝和白色泡沫的中間,一艘漂亮的小獨木舟也漂在水面上,一起一浮地隨著河水往下漂流。我來不及脫完身上的衣服,像一隻青蛙般地縱身跳到水中,朝獨木舟的地方游去。我漸漸地靠近了獨木舟,裡面什麼人也沒有。以往總有一些人愛搞惡作劇,他平躺在獨木舟里。等別人費儘力氣游過來之後,他突然坐起來,把人家取笑一番。可是這次不是的,裡面空空的沒有一個人,它已經屬於我了。我爬上了獨木小舟,划向岸邊,我想如果我父親看到了肯定會高興地跳起來,因為這個獨木舟至少能賣十塊錢。我把獨木舟劃到了岸邊,還是看不到父親的蹤影。這老頭不會又睡回頭覺了吧?這時候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決定把這個獨木舟藏起來,等我逃跑的時候就可以划著它到下游的地方尋找新的住處,不必再累死累活地鑽樹林子跑路了。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很隱蔽地藏起獨木舟,那是一個和大河相通的小溪溝,水面布滿了水藻和雜樹枝。我完全可以把他藏到那裡,也不會被我父親發現。

雖然這個地方離小木屋很近,父親隨時都有可能走過來,可是我還是很快地把獨木小舟藏好了。我繞著一叢小樹林走了出來,往四周張望了一下,只見我父親還站在那條小路的邊上仰頭望著樹上的小鳥,準備用獵槍把它打下來。謝天謝地,他沒有發現我藏獨木舟的行為。

攔河鉤繩一頭綁在岸邊的樹上,另一頭沉在水底,上面布滿了魚鉤,每天總有幾條不幸運的魚會被鉤住無法逃脫。我正鉚足力氣往上拉鉤繩的時候,我父親走了過來。看到我渾身濕漉漉的還在拉鉤繩,就又發脾氣了。

「小渾蛋,是不是又跑到水裡玩耍了?這麼長時間了魚還沒撈上來。」

「不是的,爸爸,是魚鉤繩太重了,我被拖進了水裡,才耽誤時間的。」

攔河鉤繩釣住了五條大鯰魚,看到這麼多條魚父親沒再懷疑我說的謊話,不再問我那麼多了。我們把魚拿回家裡。

撈魚也不是那麼輕鬆的活兒,把我們兩個都累得夠戧。我們儘快地做了早飯,填飽了肚子,準備好好睡一覺,恢復一下體力。可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我需要想一個好辦法,能讓道格拉斯寡婦和我的父親都不再糾纏我。就算我遠走高飛,他們也不會發現,不再費心地找我。暫時我還沒有想出這樣的好辦法。我父親又站了起來,喝了一杯水,然後對我說:「你給我記好了,如果再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地來到這裡,你就馬上告訴我。來的都不是什麼好人,我要打死他們。」說完,他又躺下睡了。

父親的話激起了我的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正是我急需的。我要好好地計劃一下,如果這個計劃成功了,不管是道格拉斯寡婦還是我父親,都不會再想著找我了。

我們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了。父親和我來到了河岸邊。河水又漲了不少,有不少木料也順著河水漂來。我們發現了一捆木材,捆綁得緊緊的,至少有九根。我們趕快划著小船靠了過去把這捆木材拖到了岸邊。吃過中午飯,父親就要出發去鎮上賣木材了。如果是別人,肯定會在河邊守一天的,那樣能收穫更多的東西。可是我父親不會這樣做的,九根木材賣掉就夠他喝好幾天的酒了,只要有酒他就滿足了。父親把我鎖在木屋裡,他划著小船拖著木材走了。現在是下午三點多鐘,他把木材賣掉之後,今晚肯定是在鎮上喝酒,喝醉之後不知道會躺在哪條水溝里睡覺。今天晚上我不用擔心他會回來。我估計他已經走遠了,就把鋸子取了出來,掀開那片破毯子,又開始鋸那塊木板。時間不長我就鋸開了一個小洞,我試著從洞裡面往外爬,果然成功了。

現在,我開始實施我的計劃了。我決定把木屋裡值錢的東西都搬出來,這是我計劃的一部分。我來到藏獨木舟的地方,撥開上面的亂枝丫,把一袋大米背到了獨木舟上,然後把所有的糖和咖啡也拿到了獨木舟上。我還帶走了威士忌酒和那一大塊豬肉,還有火藥、鐵鍋、咖啡壺、水桶、勺子、杯子、兩塊毯子……只要是價值一分錢以上的東西,我都統統搬到了獨木舟上。我找到了那支獵槍,我還想找一把斧子,不過只有一把。這把斧子我還不能帶走,留下來還有其他的作用。

接下來,我要把所有的痕迹都處理掉。我把鋸掉的那塊木板重新放回了原處,搬了一塊石頭頂住了木板使它不會掉下來。我鋸的小洞在屋子的後面,很少有人來,即使有人來了不仔細看,也看不出木板曾經被鋸過。我把我拖東西經過的地方仔細地撒了一些虛土,好讓人看不出拖東西的痕迹。

我細心地觀察了一遍,感覺處理得差不多了,不會讓人發現什麼破綻。我望了望河面上,也沒有什麼人的影子,於是就提著獵槍走進了樹林里。我抬頭望著樹上的鳥,舉起槍就要瞄準,突然一頭野豬出現在不遠處的大樹旁。這其實不是一頭野豬,不知道是誰家養的豬跑進了密林里就成了沒家的野豬。我舉起槍扣動了扳機,那頭豬就死在了槍口下。

我要偽造一個現場,好讓別人認為是強盜破門而入把我殺掉,然後搶走了東西。這樣他們就會認為我死了,不管是我父親還是道格拉斯寡婦就不會再無休止地找我了。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用斧子把木屋的門劈開,我把死豬拖進了屋裡的桌子旁邊。用斧頭砍開了豬的喉管,讓豬的血流到屋子裡。豬血一直在流,直到把屋裡的土地浸透。然後我又用麻袋裝了一袋子的石頭,開始從豬流血的位置往外拖。重重的石頭在土地上劃了一道痕,好讓他們認為是在拖我的屍體。我把石頭拖出了木屋,拖進了樹林,一直拖到了河邊,扔進了河裡,裝著石頭的麻袋很快沉入了河底。我想如果湯姆在這裡的話,他肯定比我還有興趣搞這些事情。他最擅長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然後我把斧頭上沾滿了豬血,拔了幾根我自己的頭髮沾到了斧頭上。做完這些,我把豬抱了起來,到屋外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扔進了河裡。這時候,我又有了另外一個想法。我來到了獨木舟上,把那一袋子大米背回了小木屋放在了原來的位置。我用鋸子在口袋的底部鋸了一個小小的洞,然後我背起了袋子往屋外走,經過那片草地,穿過小樹林到了一個河面非常寬闊的地方。大米一路漏過來,一直漏到河邊。這段河面有幾公里寬,水流得比較緩慢,靠近河岸的淺水裡還長滿了高高的蘆葦,如果是春天還會有野鴨子在蘆葦叢里遊盪。河的對岸有一條小溪溝,溪水流得遠遠的,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我還把父親的磨刀石扔在了這裡,使人看起來像是無意中掉在了這裡。最後我把大米口袋的小洞堵了起來,抱回了獨木舟上。

這時候天才是傍晚時分,我把獨木舟推到了水裡,河岸邊長著幾棵茂盛的柳樹,柳枝長長地垂到了水面,正好把獨木舟遮擋得嚴嚴實實。我把獨木舟系在了一棵柳樹上,坐在了獨木舟里等待夜晚的來臨。我吃了一點兒東西,點了一袋煙在小舟里躺了下來。我在想他們發現這裡的一切後會怎麼做。他們肯定會沿著我拖石頭的路到河裡尋找我,無非就是尋找我的屍體。等他們找得不耐煩的時候就不會再找了。他們還會沿著漏大米的道路走到河邊尋找那些殺人越貨的強盜。但是河對岸的小溪溝最終通向何方無人能知,最後也會不了了之。這樣不管我去什麼地方都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了。我去什麼地方好呢?傑克遜島倒是個好地方,這個小島我也熟悉,一般的人是沒有去過那裡的,離鎮子也沒有很遠,晚上我還可以划著獨木舟到鎮子里到處轉轉,找點兒我想要的東西。

可能是我太累了,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睡眼矇矓的竟然忘記了身在何處。我直起了身子,向四周張望。月光灑在河面上,把水中漂著的雜樹枝和木頭照得清清楚楚。岸邊的樹林里一片黑暗,是那麼的寂靜。看來時間已經不早了。真該死,我竟然原地未動睡到了現在。

我伸了伸懶腰,用河水洗了洗臉,解開繩子準備划船離開這裡。這時我聽到了遠處的河面傳來了一陣響聲。我仔細地聽了一下,「吱呀,吱呀——」正是船槳與漿架子摩擦發出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是那麼的響亮,那麼的刺耳。我透過柳樹枝丫的縫隙偷偷地向遠處望,只見一隻敞篷船正向這邊划來。船上坐的是什麼人還看不清楚。我想可千萬別是我父親呀,我可不希望他回來,他應該賣了木材在鎮上喝酒的。小船越划越近,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我看清楚了,他就是我的父親,而且看他的動作不像醉酒的樣子。

我不敢做片刻停留,立刻就沿著樹蔭遮擋的水面悄悄地快速向下游劃去。我一口氣就劃了兩英里(註:1英里等於1609.344米)多。馬上就要到渡口了,渡口可能會有人認出我,那我可就麻煩了。我又向河中心劃去,劃了幾百米水裡就有從上游衝下來的雜樹枝和木材。我插到了雜樹枝中間,平躺在獨木舟里,任憑它隨水漂遠。我躺在獨木舟里,抽著煙,仰望著天空開始休息。夜空是那麼的晴朗,沒有一絲雲彩,銀色的月光照亮了整個夜空,這樣的夜空是那麼的靜怡,那麼的邃遠。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夜晚是這樣的迷人,這樣的安靜。渡口那邊傳來的說話聲我聽得清清楚楚。一個人說現在夜越來越短了,另一個說今晚還是那麼的長。然後他們又把這樣的話重複了一遍,可能他們對自己說的話感到好笑,接著就聽到他們的笑聲。緊接著他們又叫醒了另外一個人,告訴他這些事,另一個人可能不情願被他打擾了美夢,只是氣憤地說別再碰他。第一個人說,要是他老婆聽到這些話,肯定會認為他說得很對,他回家后要把這些話說給老婆聽。另一個人說,現在三點鐘了,不用再等很久天就要亮了,從他們的談笑中,我知道現在三點多鐘了,他們也像我一樣在等待著天亮。漸漸地,談話聲離我越來越遠,我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依稀還能聽到一兩聲的笑聲從遠處傳來。

獨木舟越漂越遠,漂過了渡口。我坐了起來向前看去,傑克遜島的影子已經隱約可見,島上林木茂密大樹參天。整個傑克遜島黑森森的沒有一點兒光亮,好像一艘沒有燈光的巨輪停在大河中間。河水漲高了很多,原來島邊的沙洲都淹沒在水裡一點兒也看不見了。

沒有多長時間我劃到了島邊,這裡水流湍急不好靠岸。小船像箭一般沖了過去,我奮力把小船劃到了靜水地段,然後到了我熟悉的一個水灣,這裡是屬於伊利斯諾州的一邊。我找了一處柳樹茂密的地方撥開柳樹的枝丫,把小船藏好。

我上了岸,坐在一根樹樁上向島外望去。只見河水湍湍地流著,水面上還漂著上游衝下來的木材。上游一英里的地方還有人划著木排慢悠悠地漂著過來,木排中間還亮著一盞燈,我還聽到木排上有人在說話,好像是在我身邊說一樣,我聽得清清楚楚:「喂,向左邊掉頭,快搖尾槳呀!」河對岸三英里的地方便是小鎮了,鎮子里還有幾處閃著亮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閃爍爍。

天已經蒙蒙亮了。我鑽進了樹林里,躺了下來。先睡上一覺,再吃早飯吧。

在島上遇到傑姆

一覺醒來,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了,我估計應該有八點多鐘了吧。我躺在草地上,上面是茂密的樹枝,陰涼陰涼的。這一覺睡得舒服極了,體力也完全恢復了。這裡到處都是一棵棵的參天大樹,一片陰森森的。陽光透過樹葉照在地上,留下幾處斑斑點點的亮色。微風吹動著樹枝,這些陽光的斑點也隨著樹枝的搖曳而晃動著。枝頭有幾隻松鼠在跳來跳去的,看到我卻並不害怕,態度友好地向我吱吱地叫,像是在歡迎我這位新鄰居。

我還不想起來做早飯,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不禁又打起了瞌睡。突然河裡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我連忙爬了起來仔細地傾聽。不久又傳來「轟」的一聲,我站了起來,走到了岸邊,撥開枝丫仔細地向河面上觀看。只見在大河的渡口附近冒起了一團黑煙,隨著風向天上飄去。一條渡船上站滿了人正往下游駛來。這時候我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原來他們是在河上打炮,希望我的屍體能浮出水面。接著又是「轟」的一聲響,我看到一團黑煙升起,他們又向水面放了一炮。

這時候我感到餓了,可是如果我現在生火做飯的話,人家就會看到這裡冒煙,就會被他們發現。我可不想被他們再揪回去過原來的那種生活。於是,我坐了下來,觀看著他們的舉動。只見船上狼煙四起,炮聲隆隆。大河的河面有一英里寬,夏天的早晨,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著實是一片好風光,十分迷人。看到一大群人忙得熱火朝天地在尋找我的屍體,確實也是一種樂趣。只是,我感到越來越餓了,如果有一點兒東西吃那就更好了。我突然想起,人們為了尋找屍體還會用另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水銀灌到麵包圈裡,然後放在水裡漂,灌了水銀的麵包圈就會朝著下面有屍體的地方漂去,然後沉下。我心想:我得留心一點兒,看有沒有麵包圈漂到這裡來。如果有,我的肚子就可以填飽了。我決定移到島上靠近伊利斯諾州的一邊試試我的運氣。老天還真是眷顧我,遠遠的,我看到了一個大大的麵包圈漂了過來。我找了一根長長的棍子,站在水流最靠近河岸的地方,伸出了棍子。可惜不小心我腳下滑了一下,沒有撈到。很快水面上又漂來了第二個麵包圈。這次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棍子,終於撈了上來。我拔開了上面的塞子,倒掉了水銀,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真是香啊,這可是麵包房烤制的麵包呀,絕不是下等人可以吃得到的,下等人只能吃玉米烤制的麵包,這個麵包是我從小到大吃過的最好的美味佳肴。

我拿著麵包走到了樹蔭深處,坐在一個樹樁上。我一邊吃麵包,一邊看著河面上的熱鬧。這時候突然有一個想法冒上了我的心頭。我想肯定是那道格拉斯寡婦,或者是牧師,或者是我父親做過禱告的,他們祈禱這隻麵包圈能找到我。如今麵包圈漂過來也算找到我了,可是它卻被我吃掉了。這其中一定有著一些什麼淵源吧。

我點了一斗煙,狠狠地抽了一口,一邊抽煙,一邊繼續觀望。我心想,渡船肯定會向這邊划來的,因為麵包圈是在這裡消失的。到時候我就可以看看船上有些什麼人了。我熄滅了煙斗,走到了我撈出麵包圈的地方,趴在了岸上一小片開闊地的一根樹杈後面,透過木頭樹杈的間隙能看到外面的一切。不一會兒,渡船果然向這邊划來。

渡船慢慢地靠近了岸邊,離岸只有咫尺之遙。船上的情況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連他們說話也聽得明明白白。我父親、湯姆、湯姆的波莉姨媽、瑪麗、道格拉斯寡婦,還有撒切爾法官和華珍小姐都在船上。他們都在議論著我被強盜暗殺的事情。船長說話了:「大家都注意了,這裡水流離岸很近,說不定他被衝到了岸邊的矮樹叢里,但願能在這裡找到他。」

船上的人聽了船長的話就都紛紛地靠近船欄杆,探出身體仔細觀看。我趴在樹杈後面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們看不到我。忽然,船長大聲喊了起來:「讓開,大家都讓開,我再放一炮。」

「轟」的一聲炮響,震得我幾乎暈了過去,濺起的水花紛紛落在了我的身上。這可是在我面前放的炮呀,炮灰瀰漫使我看不到任何東西。我心裡想,這下我要完蛋了。上帝保佑,我沒有受傷。幸虧炮彈裡面沒放鋼珠之類的東西,如果有的話,那他們就能找到他們要的屍體了。渡船繼續向遠處漂去,漸漸漂到島的那邊,漂出我的視線。炮聲還時不時地傳到我的耳朵里。一段時間以後,炮聲沒了。我又跑到島的那一側觀看情況,我看到他們漂到島尾后,沒發現什麼就放棄了尋找。他們調轉船頭沿著密蘇里州的一側往回走,偶爾放上一炮。船到渡口后,他們紛紛上岸回家了。

這時候,我知道我安全了。他們已經相信我死了,以後不會再有人糾纏我了。我取出了獨木舟上的東西。在密林深處找了一個平坦的地方,我用毛毯搭了一個小小的營帳。為了防止雨淋,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到了營帳裡面。我拿起了釣魚竿來到了水邊,一條大鯰魚很快上了鉤。傍晚的時候,我生起了篝火做起了晚餐。

月亮升起來了,我舒舒服服地躺到了營帳里,點著一斗煙,享受著一個人自由的生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著,慢慢地我感到了一點兒的寂寞。我起身來到了河邊,坐了下來。我聽著河水嘩嘩的流淌聲,數著河裡邊飄著的木頭的數量,數一數天上的星星,一直數到有點兒困了才回到營帳里睡覺。消磨時光的辦法,我總會找得到的,慢慢地我就會習慣。

第二天,為了消磨時間,我開始巡視小島。我已經是一島之主啦,應該知道島上的一切。我走遍了小島,發現了許多的楊梅,熟透了的楊梅最好吃了。還有許多的野葡萄,有熟了的,也有沒熟的。過不了多久,這些都會慢慢變熟,這一切都是屬於我的,我隨時可以摘取。

我帶著獵槍轉到了密林深處,這個地方離島尾不遠。在這個島上我還沒有用過槍,帶著獵槍只是為了防身,或是打上幾隻野味。這時候,我發現了一條大蛇,這條蛇正在我腳邊的花草叢中快速爬行,我差一點就踩到它了。我追了過去準備給它一槍,當做一餐美味。突然之間,我一腳踩到了一堆木柴的灰燼。這是一堆還沒有燃燒完的灰燼。

我大吃一驚,心裡怦怦直跳。我顧不上細細查看,趕快把獵槍的扳機放了下來。我放輕了腳步快速地往回走。我小心翼翼地在密密的樹叢中穿行,間或停下來仔細聽一下動靜。可是,我心跳得厲害,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我緊張極了,路上就算碰到一根枯樹樁,我也會停下細細觀察一番,生怕遇到了人。就算踩斷一根樹枝,我也嚇得心跳加速。

回到了營帳里,我不再緊張。我清醒地告訴自己,趕快離開這裡。我把篝火熄掉,把灰燼散開撒到了草叢中,讓人看不到痕迹。我迅速地把一切物品收拾好又放回了獨木舟里。做好了這些,我爬上了一棵大樹上,高高地觀察著四周。

我在樹上足足待了有兩個小時,四周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發現。偶爾有一陣風吹過,我也會聚精會神地觀察一番。可是沒有一個人出現,只有樹葉的沙沙作響和蟲子的鳴叫。我從樹上爬了下來,不敢到處走動,只能待在密林里,就連午飯也不敢生火做,只能吃一點兒楊梅,和早上剩下來的一點兒東西。

太陽下山了,我的肚子也餓得咕咕直叫。我決定趁著夜色儘快離開這裡。我悄悄地划著獨木舟到了屬於伊利斯諾州的這邊,我把獨木舟藏好上了岸。我進到林子裡邊,生火做好了晚飯。吃飽喝足之後,我打算就在這裡過上一夜。林子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還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只聽一個男人的聲音:「馬快累壞了,我們還是在這裡宿營吧,下去看一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我沒敢耽誤時間,趕快把東西又收拾到了獨木舟上,抄起木槳劃了出去。我劃到了藏獨木舟的老地方,這個地方有樹蔭的遮擋不易被人發現。我想還是在獨木舟上睡下吧!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有心思就總是睡不好,反反覆復地睡去又醒來,總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後來我想,我必須要搞清楚是誰還在這個小島上,不然我就沒法在這裡安心地待下去。想到這裡,我心裡開朗多了。

於是,我划動了獨木舟,順著樹蔭下的黑影往下走。皓月當空,銀色的月光灑向大地,把黑夜變得如同白晝。我沿著樹蔭遮擋的陰影處小心翼翼地劃了將近一個小時,不知不覺就接近了島尾。整個小島彷彿都在沉睡,寂靜極了。我划著小船靠了岸,把小船系在了岸邊的一棵大樹上。我拿著獵槍上了小島,悄悄走進了林子裡面。月亮在漸漸下沉,一片黑暗籠罩著大河。星光也逐漸黯淡下去,天空出現了一抹魚肚白,白天正在悄悄來臨。我朝著白天發現篝火灰燼的地方前進,每走幾步我總要停下來仔細地傾聽觀察一番。老天好像在和我捉迷藏,總也發現不了那個地方。又走了一段,我終於發現一堆火光在閃爍。千真萬確,透過樹枝的縫隙,我真的看到一堆篝火正在燃燒。我放輕了腳步,彎著腰,悄悄地向那堆篝火逼近。近了,越來越近了。我看清楚了,地上確確實實躺著一個人。我的呼吸開始變得發粗,身體也顫抖起來。那個人的腦袋用毯子蒙著,靠近篝火。我在離他大概六英尺遠的一叢矮樹叢中伏下來,目不轉睛地盯住了他。現在天色已經發亮。過了一會兒,他伸了伸胳膊,翻了個身,毯子也被掀掉在了一邊。天啊,原來是他,是華珍小姐的黑奴傑姆。見到他,別提我有多興奮了。我一下子跳了出去喊道:「嗨,傑姆!」

傑姆嚇得向後打了一個滾,蹦了起來,一臉驚恐地看著我,緊接著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上,雙手合十哆哆嗦嗦地說:「上帝啊,不要害我,不要害我。我從沒幹過壞事,也沒傷害過鬼魂,我是一向為死人做好事的,你趕快回到河裡吧!我們是朋友,求你不要害我呀!」

我很快就向傑姆解釋清楚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讓他明白我沒有死。我並不怕他會告訴別人我在這裡。見到他,我真的很高興,我不再感到寂寞了。我興奮地一直在說話,好像要把這幾天沒說的話補回來一樣。而傑姆卻一直坐在那裡看著我,一言不發。我想大概是他太餓了吧,我就說:

「傑姆,我們該做早飯了,你把篝火生好。」

「生火有什麼用,野果難道還用煮嗎?」傑姆說。

「你來這個島上幾天了?」

「就從你被殺的那天來的。」

「這麼幾天難道你一直吃野果嗎?」

「是的,我找不到別的東西。」

「那你一定餓壞了吧?」

「是啊,現在就是有一匹馬我也能吞下。你來到島上多久了?」

「從我被殺的那天,我就來了。」

「那你吃的什麼呀?哦,你有槍,有槍就可以打點別的來吃。好吧,我生火,你去打點兒別的東西。」

「現在不用,我的船上就有吃的東西。」

我們一起來到了小船上,我把大米、腌肉、咖啡都拿了下來。傑姆在開闊的草地上生起了火,我又把咖啡壺、鐵鍋和鐵皮水杯都拿了下來。看到這麼多的東西,傑姆嚇了一跳,他認為這些東西是我用魔法變出來的。我拿了魚竿去河邊釣了一條大鯰魚,傑姆給收拾乾淨放到鍋里煎了。

傑姆實在是餓壞了,早飯做好后他狼吞虎咽地往肚裡塞;像今天這樣的熱菜熱湯,他已經好幾天沒吃過了。吃飽之後,我們就懶洋洋地躺在了草地上。

「哈克貝利,如果不是你被殺死的話,那個小木屋裡又是誰被殺了呢?」傑姆問我。

我就把我的計劃和我行動的過程全部都告訴了傑姆。傑姆說:「你幹得真漂亮,就算是湯姆在這裡也不會幹得這麼漂亮。」

我就問傑姆:「傑姆,你怎麼到這裡來的,你為什麼來這裡呀?」

傑姆一陣沉默,臉色稍有驚慌,稍後他說:「哈克貝利,我可以不說嗎?」

「為什麼呀?傑姆,」我問道,「出什麼事情了嗎?」

「那好吧,哈克貝利。我告訴你,你不會告發我吧?」

「怎麼會呢,傑姆,這個島上只有我們兩個人。」

「哈克貝利,我是逃跑的。你說過你不告發的,你要說話算話。」

「你放心,我發誓絕不告發,反正我也不會回到那裡去了。你儘管說吧,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吧。」

「事情是這樣的,哈克貝利。那個老小姐,就是華珍小姐,她平時對我就很兇,我都能忍耐。可是,可是她要把我賣掉,要賣到很遠的地方。她本來答應不把我賣掉的,可是最近有一個黑奴販子出了八百塊錢,她就動心了。有一天,我偷聽到她和道格拉斯寡婦討論這件事情,道格拉斯寡婦勸她不要這樣做。我沒聽完她們的話,就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了。

「我偷偷跑出了家門,溜到了河岸邊,躲在了原來那個箍桶匠的破屋子裡,想著等到夜深人靜時偷一隻小船順河而下,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可是整整一個晚上,不斷地有人在走來走去。早上六點多鐘的時候,我看見你父親划著一條小船來到了鎮上。大約過了一兩個小時吧,碼頭上的人突然多了起來,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他們都在討論著你是如何被強盜殺害掉,紛紛登上一條條小船要去現場看個明白。我就是這樣知道你被殺死的,當時我心裡很難過。可是現在我已經見到了你,哈克貝利,我不再難過了。

「我藏在箍桶匠的刨花堆里躲了一天。我知道一大早華珍小姐和道格拉斯寡婦就去參加野營會了,直到晚上才能回來。他們肯定以為我還在喂那些牲口。其他的僕人也不會想到我,因為兩個老傢伙不在,他們也是難得的自由,都各自逍遙去了,在晚上之前都沒人會想起我。我不擔心會有人找我,只是一整天的時間餓得太難受。

「一到天黑,我就找機會溜到了河邊。我想,如果靠兩隻腳走路的話,說不了會驚了誰家的狗。如果偷一條小船的話,丟船的人肯定會尋找,並且會跟著船的蹤跡知道我在什麼地方上了岸。所以我想,最好是有一隻木筏子,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我的蹤跡了。

「過了一會兒,我看到島上有一絲亮光透出來,我就趕緊跳到水裡,抓住了一根木頭拚命地往前游去,很快就游到了河中間,我把頭放得很低,藏在木頭的後面逆著水勢游,我在那裡一直等啊等啊,終於等到有木筏子漂過來了。我趕快地游到木筏子的尾部,緊緊地抓住木筏子。這時候,天空布滿了烏雲,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我趁這個機會爬上了木筏子,木筏子的中間部分有一盞燈,人們都聚集在有燈的地方,因此沒人注意到我,我躺在木筏子的尾部順著水漂,河水很快漲潮了,水勢很是兇猛,木筏子漂得很快,我想到早晨四點鐘左右,大概就可以滑行二十五英里的路程了,到那時候,天也快亮了,我就從木筏子上溜下來,再溜到河水裡,慢慢地游到岸上,游到伊利諾斯州那一帶的樹林子里去。

「不過,我運氣有點兒差。就在木筏子快要漂到島尖的時候,一個人卻提著燈向木筏子的尾部走過來。我看到他快發現我了,心想情況不妙,我得趕快走,於是我就趕緊溜到水裡,向島尖游去。本來我是想,在哪裡都能上到島上,可是我游來游去的,河岸都很陡峭,一直快游到島尾了,才找到一處稍微緩的地方上了岸。就這樣,我鑽到了樹林子里。我想木筏子上的日子很不好過,那些人的燈照來照去的,隨時都有可能發現我,我以後再也不敢和木筏子打交道了,於是我就在樹林子里過起了日子。我在水裡游的時候,我的煙斗和一塊板煙(註:指一種劣質煙葉),還有一盒火柴都塞在我的帽子里,因此沒有弄濕,在樹林子里我就靠這些打發時間。」

「這麼說,這幾天你一直在吃野果,沒有吃魚和肉?你怎麼不捉幾條魚來吃?」

「我沒有工具怎麼去捉?難道用手去捉魚?或者用小石子打鳥嗎?白天我躲在林子里不敢出來,晚上又看不見。」

「哦,白天你是得躲在林子里。你聽到他們的炮聲了嗎?」

「聽到了,我知道那是在尋找你的屍體,我還躲在樹後面偷偷看到他們了。」

有幾隻小鳥在我們面前飛了過去,可是卻沒有一隻飛遠,飛上幾米就停下歇息一下,然後再飛。傑姆說:「天快要下雨了,小鳥這樣飛就是要下雨的預兆。」

「我們把它捉來烤著吃。」我提議。

「不能捉,要死人的。我父親當年病重,有人捉了一隻小鳥,我母親就這樣說。後來我父親果然就死了。」

傑姆還說,如果你捉鳥是中午來吃,就不能數有幾隻,不然就會有厄運。吃過晚飯後要是不把桌布抖一抖,厄運也會降臨。他還說如果養蜜蜂的人死了,必須在第二天太陽出來之前把死訊告訴他養的蜜蜂,否則蜜蜂就不去采蜜,也會死去。傑姆還說,蜜蜂不會去蜇傻瓜。不過他這個說法我不相信,因為我也從來沒被蜜蜂蜇過。我不算是傻瓜吧。

傑姆可懂的真多,我以前也聽說過一些,可是沒有傑姆說的全。他幾乎無所不知,一些千奇百怪的預兆,他都懂得,但是據他的說法好像都是壞事有預兆。於是我就問他:「傑姆,那麼,好運有預兆嗎?」

「好運也有預兆,只是很少。再說了,你就是知道了也沒什麼用。如果你知道你很久很久以後才會發財,說不定你會灰心地自殺呢。」傑姆說,「如果一個人的胳膊和胸部長出很長的毛,那就是發財的預兆了。」

「那麼你的胳膊和胸部長毛了嗎?」

「你難道沒看見嗎,我都長了,還用問。」

「那你發財了嗎?」

「現在沒有,不過以前我發過一次財,以後我還會發財的。」

「你以前是怎麼發財的?傑姆。」

「我有十四塊錢,我用來做了投機生意。」

「你做的什麼投機生意,賺到錢了嗎?」

「我花了十塊錢賣了一頭奶牛,結果那頭奶牛到我手裡沒幾天就死了。以後我不會在牲口上冒險了。」

「那你不就賠了十塊錢嗎?」

「不,沒有全賠光,只賠了九成左右。我把牛皮和牛油賣了一塊一角錢。」

「那你就剩下五塊一了,你還做了什麼生意?」

「波拉狄休先生家的那個一條腿黑奴,他開了一家銀行。他承諾誰存進去一塊錢,一年之後就可以得到四塊錢。許多黑奴都在他那裡存錢,可是他們的錢不多。只有我的錢最多,我就堅持要更高的利息,如果不給的話我就自己開一家銀行。一條腿黑奴為了阻止我開銀行就承諾我,存進去五塊,一年之後給我三十五塊。

「存進去之後,我想不如讓三十五塊錢馬上就見效益,好叫錢生錢。正好有一個叫鮑勃的黑奴,他背著他的主人買了一條運木材的船,我就把這條船從他手上買了過來,對他說,年底就給他三十五塊錢。不過我把船買來的晚上,那條船就被人偷走了。第二天,一條腿黑奴也告訴我說他的銀行倒閉了。我們倆都沒有拿到錢。」

「你還有一角錢呢,傑姆。」

「你知道巴魯姆嗎?就是那個傻瓜黑奴,別人都叫他巴魯姆的驢。那一角錢我自己還沒有花,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說,我應該把錢交給巴魯姆,由他幫我去投機就會賺的。我知道自己運氣不好,就把這一角錢交給他讓他幫我投機。巴魯姆有一次去教堂,聽到牧師說如果把錢送給了窮人,就等於送給了上帝,上帝會還給你一百倍的。他就把錢送給了窮人,等著上帝還來一百倍。」

「那結果呢?傑姆。上帝還你們了嗎?」

「等到現在也沒有等來上帝還的一百倍。我想要回那一角錢也要不回來。巴魯姆也沒有辦法。牧師還說上帝會還一百倍,我看能還一角就算公平了。以後要是沒有抵押品,打死我也不會再放錢了。」

「那不算什麼,傑姆。反正你胳膊和胸部有毛,你遲早還會發財的。」

「是啊,你想,我這個人就值八百塊,如今我自由了,是不是已經發財了?但願我自己能支配這八百塊,再多的我也不想了。」

與傑姆在島上的生活

我最初查看這個小島的時候,發現島中間有一處很高很長的小山脊,今天我決定帶著傑姆去仔細看一下。這個島的面積大概只有三英里那麼長,一千多英尺那麼寬,不是很大。我們出發后沒走多久就到了那裡。

這個小山脊有四十英尺(註:1英尺等於0.3048米)那麼高,兩側的山坡也挺陡的,矮樹叢生長得非常茂密。我們爬到了山頂也累得氣喘吁吁的。我們圍著這個小山坡爬上爬下仔細搜尋著,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在對著伊利斯諾州的一面,快到山頂的地方我們發現了一個大山洞。這個山洞有兩三間房子那麼大,高度正好夠一個成年人在裡面走動,裡面陰涼陰涼的。傑姆建議我立刻把所有的東西都搬過來,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面。不過我覺得每天都爬上爬下的,這麼高,累得可夠戧。

傑姆說:「哈克貝利,小鳥已經有預兆,天快要下雨了,你難道想讓大雨把東西都淋濕嗎?再說了,這個地方可以俯視全島,如果有什麼人來我們就可以馬上發現。我們不如把獨木舟找個地方藏好,把東西搬進山洞。一旦看到有人來,我們可以直接划著獨木舟離開這裡,誰也發現不了我們。」

就這樣,我和傑姆下山把獨木舟劃到了和山洞呈直線的地方,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山洞裡,然後我們在附近找了一處柳枝茂盛的地方,把獨木舟藏好。做完這些事情已經是中午了,我們把攔河釣竿拉了上來,上面已經有了幾條魚,正好可以做我們的中午飯。

這個山洞的洞口很寬,寬得可以把一隻大木桶順利地滾到裡邊去。洞口一側有一片小地方向外突出,非常平坦,在這個地方生火做飯再合適不過了。傑姆把魚收拾乾淨,開始生火做飯。我把其他的東西都放在洞裡面拿著順手的地方,在地上鋪了一塊毯子作為地毯,我們就在這上面吃了午飯。

吃了午飯不久,天空烏雲密布,光線暗了下來。要下雨了,可見鳥兒的預兆還是準確的。剎那間,雷鳴電閃,大雨頓時傾盆而下。洞外,天空變得黑漆漆的一片,洞內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彷彿到了晚上。大雨又密又急,不遠處的樹木也變得朦朦朧朧看不清楚。緊接著狂風亂起,颳得樹枝猛烈地搖晃。老天就像發了怒,一時間風雨交加,只見山洞外面的樹林里千萬樹梢來回翻滾。這樣的架勢我從來沒有見過。「唰」的一下,天際之間閃過一道白光,刺眼的亮光把外面照得如同白晝,在一剎那間又變得一團漆黑。「轟隆隆,轟——」這時只聽見雷聲在天空中炸開,就像一大堆空木桶從山上往山下滾,連綿不斷。

「傑姆,看這雨下得多痛快呀。我哪兒都不去了,就住這裡。」

「雞知道天氣,鳥兒也知道天氣的。要不是我,你就還在林子里,會被雨淋個半死,也沒有東西吃。」

大雨一直下了十幾天,河水也不斷地上漲。後來大水淹沒了河岸,島上的低洼處也積滿了水,與河水相連,依然成了島中河、河中島。伊利斯諾州河岸處的低洼地也是如此。河面已經擴寬到好幾英里,小島離伊利斯諾州的距離也增加了好幾英里,不過離伊利斯諾州對岸的距離還是原來的半英里寬,因為那邊沿岸都是陡峭的山壁,大水淹沒不了。

天放晴了,我們在白天划著獨木舟游遍了島上各處。我們在樹叢里穿進穿出,雖然太陽把外面曬得熱辣辣的,可是密林深處的樹蔭下還是一片陰涼。兔子和蛇這類小動物在我們住的山脊上隨處可見,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捉很多,甚至一些被風吹倒的大樹枝上也成了他們的避難所。在水漫全島的這幾天里,他們由於沒有東西吃也變得溫順起來,你簡直可以用手摸他們。不過蛇和龜不行,它們不等你靠近就已經滑進了水裡。

河面上不時有一根根鋸好的木材漂過,可是白天我們不敢撈,只有聽任那些東西漂走。有一天晚上,我們撈到了一小截木筏子,總共有九塊松木板。每一塊都有十二英寸(註:1英寸等於0.0254米)寬,十五六英尺(註:1英尺等於12英寸)長,如果拿到鎮上賣的話,可以換回不少錢。

還有一天晚上,天已經快亮了。我們在島上看到上游有一座木房子漂過來。房子有兩層,歪歪倒倒地漂在水面上。我和傑姆划著獨木舟靠近了它,並從窗戶爬了進去。可是天太黑了,裡面什麼也看不見。我們就把獨木舟系在了房子上隨水漂移,好等到天亮再動手。

快漂到島尾的時候,天開始放亮。我們從窗戶朝裡面看,只見裡面地板上有一些雜亂的東西和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牆壁上還掛著幾件衣服,牆角的地板上好像還躺著一個人,看模樣像一個男人。

「喂,你好。」傑姆喊道。可是不見他有什麼反應,傑姆接著說:「這個人可能是死了,我去看看。」傑姆翻進了屋子,彎下腰仔細地看了看,對我說:「這個男人是死了,是被槍打死的,估計有兩三天了。哈克貝利,你進來,別看他的臉,太可怕了。

傑姆扔了幾件舊衣服蓋住了他的臉,其實就是不蓋,我也不會看的。屋裡的人一定是匆匆忙忙離開的,有些東西來不及帶走,凌亂地散了一地。地板上散落著油膩膩的紙牌,還有威士忌酒瓶,幾個黑皮做的面罩也散落在地上。牆壁上到處都是用木炭塗抹的一些愚蠢無聊的字畫。兩件破舊不堪的花布衣服、一頂太陽帽和幾件女人的內衣也掛在牆上。這些東西也許會對我們有些用處吧,我們收拾了一下放到了獨木舟里。一頂男孩戴的舊草帽落在地板上,我也撿了起來;還有一個帶奶嘴的瓶子,是給嬰兒餵奶用的,裡邊還有一點牛奶,我本來想帶走,可是瓶子破了。一隻破舊的木櫃和一個毛皮箱也倒在了地上。皮箱是敞開的,裡面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我們還在屋子裡找到了一把嶄新的大折刀,是巴羅牌的,隨便到哪個鋪子里也能賣上兩角五分錢。還有個白鐵皮做的舊燈盞,一個燭台,一隻鐵皮水杯,一把水瓢,在床上還有一條破爛的舊被子,還有一個裝著針線、黃蠟、紐扣之類的手提包。我還找到了一根和我手指頭一般粗的釣魚竿,上面有幾個大號的魚鉤;還有一圈鹿皮,一個牛皮狗項圈,一隻馬蹄鐵;臨出門時還發現了一把製作精美的梳子,幾個藥瓶,只是上面沒有標籤。傑姆也找到了一把舊的提琴弓,還有一隻木頭做的假腿。除了上面的皮帶斷裂了,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是我用著太長,傑姆用著太短,另外一隻怎麼也找不到。

把這些東西都算起來,我們的收穫還真不少。我們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木屋距離小島一千多公尺(註:1公尺等於1米)的距離。傑姆是不敢坐在小舟里的,因為他是黑奴,如果有人的話一眼就看見他了。我讓傑姆躺在了獨木舟里,用被子把他蓋上。我們劃到了伊利諾斯州的岸邊,沿著岸邊的靜水往上划,一路上沒有碰到任何人,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山洞。

傑姆被蛇咬

回到山洞以後,我心裡一直在琢磨那個木屋裡的事情。我總想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究竟是誰把那個男人殺掉的,又是為了什麼。吃過早飯後,我想和傑姆談談這件事情,可是傑姆不願意談。他說如果一個人的屍體沒有被埋藏,那麼他的靈魂就會四處飄蕩。他怕談論這件事情會帶來厄運,怕那個人的靈魂過來跟我們作怪。傑姆的話聽起來也有點兒道理,我便不再說什麼。

我和傑姆把這些衣服統統翻了一遍,翻到一件舊呢子大衣時,口袋裡找出了八塊錢。傑姆說:「我想這件大衣是那個死去的男人偷來的,如果是他自己的應該把錢拿出來。」我說:「有可能是他偷了人家的大衣,人家再把他殺掉的。」傑姆不願再談這件事情。我就說他:「你呀,總是太迷信,不要認為這事會帶來霉運。前幾天我在山上摸到了蛇皮,你也說會有厄運的,可是厄運在哪兒呢?我們倒是撿了這麼多東西,還有八塊錢。」

「哎呀,哈克貝利,你先不要高興啦,我看厄運快來了。」

也許傑姆真的有預兆,又過了兩天我們真的是厄運臨頭了。那天是星期五,吃過晚飯後,我們躺在山坡的草地上吹涼風。我們把帶的煙草抽光了,在我回到山洞取煙草的路上,我看見了一條響尾蛇,並把它打死了。這時候我便想搞個惡作劇來戲弄傑姆一番。於是,我把死蛇卷了起來,放到了傑姆睡覺的毯子邊上。我想等一會兒傑姆回來睡覺時肯定會嚇一大跳,到時候我便取笑他一番。可是到了睡覺的時候,我已經把這件事情全忘記了。傑姆躺到了毯子上,我正在點燈,傑姆突然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我連忙把燈拿了過去,只見一條蛇正昂著頭準備對傑姆咬第二口,我抄起一根棍子狠狠地把它打死。傑姆是光著腳的,那條蛇在他的腳跟咬了一口。唉,都怪我這個傻瓜蛋忘記了那條死蛇,蛇死了之後他的同伴都會找到它,盤在它的身邊的。咬傑姆的正是它的同伴,如果我把死蛇扔掉,那麼它的同伴就不會找到這裡,傑姆也不會被它咬了。

傑姆讓我把我父親的酒罐遞給了他,他大口大口地喝酒。他還讓我把蛇頭砍下,把蛇皮剝掉,烤了一段蛇肉給他吃。他又讓我把蛇尾的響鱗取下纏到他的手腕上,他說這樣能治病。我不敢告訴傑姆是我的錯,我怕傑姆不會原諒我的。隨後我偷偷地把死蛇扔到了山洞外的矮樹叢中。

傑姆的那隻腳腫得又粗又大,連小腿也腫了起來。他痛得高聲大叫,還時不時地昏迷過去。每次醒過來,他便讓我抱著酒罐喂他喝酒。慢慢地酒力有了效果,我看傑姆的表情不再那麼痛苦了。我想他應該沒事了。如果是我,就算被蛇咬了也不願喝酒。

四天四夜之後,傑姆腿上的腫全消了,他又可以站起來到處活動了。惹了這麼大的一場禍,我後悔極了。我對傑姆說,我以後不再說摸蛇皮之類不吉利的話了,這一切不是都靈驗了嗎?傑姆說,但願我以後相信他的話,說不定摸蛇皮的厄運還沒到頭,以後我們還會有厄運的。傑姆還說,他寧願朝著左肩頭望一千次新月,也不願摸一次蛇皮。望新月這種事情我父親對我說過,他說一個叫漢克·朋格的老頭干過這種事情。這老頭就不相信朝左肩頭望新月會有什麼厄運,做了之後還大吹大擂地說他什麼厄運也沒有,結果他做了之後還不到兩年,有一次喝醉后便從一個高塔上摔了下來,摔得粉身碎骨,一命嗚呼。死後連個棺材都沒有,人家把他的屍體塞到兩扇門板裡面,這樣就算完事。現在我也開始這麼想了,儘管我還不相信,可是漢克·朋格那老頭就這麼傻乎乎地做了一次,最後卻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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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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