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闌獨憑
第1章闌獨憑
九月。
秋風一陣涼似一陣。枝頭的葉黃了大半,間或有一兩片抵不住歲月的,隨著風飄下,裊裊如蝶。
伸手拉下低處的一枝楓葉,在鼻子下細細地聞。
是枯澀的味道。
沈若水呆立在樹下,神情寂寥。
再有三天路程,就到京城的地界。
她回過身,透過半開的窗子看見那名繡花的女子,柳葉細眉,目光流轉生輝。
她的姐姐,沈如蝶。
也不是姐姐。
一年前,她流離到杭州,在城郊外遇見一名叫沈若水的女子,兩人一見如故,便在破廟中交談起來。沈若水單純,向她講述了她的身世。她告訴她,她是去蘇州找她那未曾謀面的父親的。
那是她父親與母親的一段風流往事,無非又是一個負心男人和痴心女子的故事,她卻細細聽了,沒有漏掉一個細節。
後來她們遭了山賊,沈若水紅顏薄命,而她拼了性命逃出,卻也已奄奄一息。
再後來。
她葬了她,拿著她的包裹,和她父親留與母親的信物,到了蘇州,找到了沈若水的父親,蘇州知府沈章。
於是她就成了沈若水。她有了父親,後母,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怔怔地看著沈如蝶綉了許久,她忽然長出一口氣。早若知道代替了沈若水這個身份,會把她送進皇宮,她是寧可流離一輩子的。
三個月前,新帝登基,昭告天下大選秀女,凡是官宦人家已滿14,尚未出閣的,均要入宮待選。作為堂堂蘇州知府的女兒,她自然也在待選之列。
大多數女子得到進宮的機會,那歡喜是無法言語的。
恰如沈如蝶。
從接到消息開始,她就開始了準備。
她原本就是巧慧的女子,一手丹青更是絕妙。沈夫人託了宮中的熟人打聽到新帝極喜梨花,便日夜督促如蝶畫梨,硬是把那素白的梨花在素白的紙上畫出了一縷香魂。
而於她,卻是恐懼大於喜悅。
是的,她恐懼。
她害怕那個金碧輝煌的皇宮。
從接到詔書的第一天起,她便每日每日地做噩夢。那些她曾經以為已經被自己遺忘的過去那樣清晰地出現在她的夢境里,父母的臉,寵溺的目光,還有那男子如梨花般恬淡的笑。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天天地發獃,在別的秀女都忙著學習如何討得皇帝皇后妃嬪的歡心的時候。
父親母親沒有逼她。
反正一個沈如蝶就已經是他們的王牌,而她,只需在宮中呆滿四年,出宮再給尋戶好人家罷了。
只是他們不知道,四年於她,已經是漫長到無法忍耐的歲月。
人生又能有幾個四年。
「二小姐。」時候小雅兒輕聲喚她,「大小姐請您進去。外頭露重,小心涼了身子。」
她頷首。
進了屋,姐姐已放下手中的綉活,閉了眼半卧在榻上,侍婢小穗兒正給她揉著眼。
聽見她進門,姐姐微微睜了眼,那一雙似水含情目仿若兩點星光。
「若水,剛才王大人說再有三天就要進京了,你可聽見了。」
她點頭:「聽見了。」
姐姐微嘆口氣:「原來我也不想說,但是有些話又不能不說。」
她的手微微握拳,也並未出聲。
「這次進京,爹娘對我們是抱了期許的。」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不屑做什麼妃子娘娘,也沒人勉強你。但是,你這渾渾噩噩的樣子,若在宮裡惹了是非,若只連累了我還好,若是連爹娘一併連累了,那你又有什麼臉面見沈家的祖宗?」
話畢,深深地看了她一樣。
她默默點頭。
「知道了。若水不會讓姐姐還有爹娘擔心的。」
正說著,屋外卻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是和她們一路上京的兩江總督的女兒,蘇素。
這蘇素雖是兩江總督的女兒,自己的爹還在她父親的管轄之下,卻絲毫沒有擺架子以勢壓人的臭脾氣,反而和她們親近得很,成天姐姐姐姐地叫個不停。
若水正想著,蘇素早已一腳踏進屋子,手裡捏了一枝不知名的花,嘴裡只嚷嚷:「兩位姐姐,看我摘的花!我原以為秋日裡只有菊花會開,沒想到在後院里開了大片的這樣的花兒!」說著把手上的花遞上來。
若水笑著湊近,低下頭去仔細的嗅。
居然有一股悠遠的甜香。
正嗅著,蘇素卻「噗嗤」地笑出聲來:「蝶姐姐,你看她,老是用鼻子去嗅,像院子外面的小花!」
小花是外面看門的狗。
一句話說得如蝶也樂得掩起了嘴。
若水霎時紅了臉,抬起手就要打她,蘇素一個輕巧的轉身,蝶兒般飛出了院子。若水不甘心地追了出去,卻早沒了影。
五月天,燕草碧連天。
桃花開盡,只剩些許還在枝頭似墜不墜之間。
花事敗,人亦憔悴。
夜清宮。
夜清宮是這偌大的皇宮最佳的避暑勝地。她三面環水,一面靠山,山上更有一泓清泉凌空而下,風吹過,若有似無的水珠隨風飄進夜清宮的每一個角落,即使是炎熱的盛夏,也如初春一般濕潤微涼。
清水閣
華清卧在軟榻上,任湖面的清風溫柔撫過,撩動披在身上的薄紗隨著的清風摩擦著她的身子。
只是吹不走心中的煩悶。
身後是侍女容桃,拿了一把潔白勝雪的天鵝絨毛扇,輕輕地扇著。桃紅的桃心枕,幽幽地散發出乾枯桃花的苦澀,枕邊的金檀木矮桌上,是一隻翠綠的碧玉碗,碗中盛著冰鎮過的雪蓮百合紅棗羹,淺淺地只剩下了半碗。
華清有著特殊的體質,對冷熱很是敏感。才只五月,就已經耐不住熱,早早地搬進這父皇為她特地建造的避暑行宮。
遠處湖面的水榭中,是一班唱曲的宮女,遠遠低低地吟唱,隨著風輕柔地送進她的耳朵。
唱的不知是什麼曲子,攪得她心中的煩悶更添了一層。
半晌,容桃低頭看了看,見華清已經有了幾分睡意,便輕搖懸在一邊的五彩絡子,外屋響起幾聲輕微的叮噹聲,隨即雕花梨木門便無聲打開,一群素衣的侍女魚貫而進。
為首的水仙接下容桃手中的扇子,隨後的百合,海棠接過身後小丫頭眉兒手中的蠶絲梨花紗被,動作輕柔地蓋在華清身上。眉兒撤下矮桌上的羹湯,隨即巧兒捧著一隻梨木托盤上,托盤上是一隻晶瑩的水晶盤,裝著華清最愛吃的冰梅花糕。
一切完畢,容桃輕擊掌,眾女退下,只剩水仙在身後打著扇子。
遠處的唱曲班,已不知唱到了第幾首。
華清微微睜開眼,木然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面浮的桃花瓣兒隨著波紋上下,煞是好看。5月宮中的桃花早已開盡,這些花瓣是父皇為了哄她開心特地叫人到了京城北面的玉嵐山上採集而來,撒在這水中的。
不知道母后和父皇談的怎麼樣了。
心中的煩悶忽然抑制不住地湧上來,華清驀地起身,把個水仙嚇了好大一跳。
「公主!」水仙慌忙起身,隨手扯了扯五彩絡子,外間的鈴鐺叮噹作響。
沒等華清開口,容桃早已推門進來。
「公主今日這麼早就起身了?」容桃笑意盈盈。
華清心中無端厭惡這笑,便不搭理,自顧自走下小閣臨湖的木梯。
這梯子的末端正在水面,又搭出去數尺,清冽的湖水淺淺地漫過木板,浸濕了她光潔的玉足。清風拂來,撩動她素白的紗衣,裙袂飛揚。如瀑的黑色髮絲亦隨風纏繞在她的頸間。
忽然,湖對岸一個玄色身影闖入她的眼帘。
雖然隔了水,華清還是看清楚了對岸的男子,有好看的眉眼,正冷然地看著自己。
「那是什麼人?」華清慍怒。這夜清宮周圍,除了父皇母后,沒有她的同意,即使是父皇寵愛最盛的容妃也不可擅入,今日居然有一名陌生男子在對岸窺視她的舉動!
身後容桃上前:「回公主的話,那位便是容妃娘娘的侄子,連家堡的少主連錦年。」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也便是公主您未來的駙馬爺。」
華清大怒,回身冷冷盯住容桃:「什麼未來駙馬,別說父皇詔書未下尚有餘地,便是頒了聖旨,他們連家也休想取本宮進門!」
容桃低眉福身:「公主說的是。」
話音未落,侍女海棠進來通報,連家堡少主求見。
華清轉身冷冷看住對岸的男子,眼底的怒氣彷彿要將他燒化一般。
「本宮金枝玉葉,是先皇在世的時候就封的德馨公主,豈是這些人說見就能見的。讓他立刻滾出夜清宮。」
「可是公主,」海棠小聲地,「他可是奉了皇上的口諭來的。」
父皇?哼。華清冷笑,還不是那位容妃娘娘在他耳邊吹的風!
微涼的風裡彷彿帶了濃濃的火藥味,華清挑眉,連錦年,那就讓本宮會一會你。
忽然陽光刺眼。
京城,皇宮。
我來了。
我回來了。
忽然想起那個眼角含笑的男子。
若再次見到我,你會是什麼表情?你的眼角,依然能笑得如梨花般恬淡?
由於京中派了人了催,車夫加快了車程,才兩日半,便到了京城。
正是正午。這日的陽光有些熱,坐在馬車中也微微出了汗。若水煩躁地扇動手中的團扇。
外面車水馬龍。
京城,果然是繁華之地。
若水想起曾經自己偷偷跑出來玩,差些迷了路,最後萬幸碰上京城府尹,才將她送了回去。
往事歷歷在目,卻已物是人非。
想這些,只是徒留悲傷。
若水搖搖頭,想要把回憶從腦子中甩去。卻聽見前頭傳來喧嘩聲。
最前頭的馬車是蘇素的,之後是如蝶,最後才是若水的。
「怎麼了?」若水掀起帘子,問小雅兒。
小雅兒伸著脖子探了探:「小姐,好像是蘇小姐的馬車撞了人,奴婢去看看。」話畢一溜煙跑了。
若水擔心。這京中遍地是皇親,到處是貴胄,萬一惹了什麼不能惹的人就不好了。
一會兒小雅兒便跑了回來:「小姐,不好了!蘇小姐的馬車撞了大麻煩來!」氣沒喘一口,便接著道:「你猜她撞的是誰?定北將軍趙是!那位將軍發了好大的脾氣!」
趙是?
若水嚇得縮進馬車。
趙是是父皇在位時的少將,亦是容妃的遠房親戚,她曾跟父親到營中去了幾次,這趙是是認得她的。若真鬧將起來,怕是不得不打照面,這樣一來,肯定得傳到容妃的耳朵里去。
前頭的喧鬧聲越來越大聲,若水隱約可以聽到趙是那粗獷的聲音:「什麼兩江總督的女兒,我趙是可是皇親國戚,擋我的路,爺答應,爺的馬鞭不答應!」說著就聽見一聲響亮的抽馬鞭的聲音,前頭的人嚇得四處串散。
若水心中著急,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在焦急處,卻聽見前頭有了如蝶的聲音。
「趙將軍且不要發火,聽小女子一言。」聲音竟是鎮定自若。
「你又是什麼人,最近這京城是怎麼了,這麼多娘們!」趙是的話引來隨從的一眾鬨笑。
「家父乃蘇州知府沈章。」如蝶有隱隱的驕傲。
若水知道她驕傲的是什麼。雖然沈章是一州知府,位在兩江總督之下,但是沈章在任蘇州知府之前,曾在沙場上爭戰過十年,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而兩江總督是文官出身,在趙是這樣的粗人看來,自然是沈章的名字比較響亮。
果然,趙是的聲音緩和了些:「哦,是沈副將的女兒。」
如蝶趁機道:「我想趙將軍該知道,當今皇上登基,昭告天下大選秀女之事。」
趙是道:「當然知道。大選秀女,充實後宮。那又怎麼樣?」
「將軍知道選秀,卻不知道這位蘇姑娘和我們沈家姐妹都是上京待選的秀女吧。」
「啊?這……」趙是的聲音中有了明顯的氣懦。
看來趙是雖然是粗人一個,卻也知道秀女萬萬是得罪不得,萬一將來得了皇上的寵,在枕邊吹吹枕邊風,那大難臨頭還不是朝夕間?退一步講,就算這秀女將來得不了寵,塵埃未定之前也是集萬千關注在一身,這樣的事傳皇上耳朵里,也還是大大影響仕途的事。
「宮中的大人有命,今日要趕到千福門,我們才走得急了些,不想撞了大人的馬,還請將軍大人有大量,行個方便。」如蝶亦不緊逼,給了趙是一個台階下。
安靜了一會,就聽見了趙是道:「那好,今日之事本將就不計較了。」話畢,便響起一陣遠去的馬蹄聲。
若水鬆了口氣,心中不由佩服如蝶。
不多時,便到了乾華門。
在宮中住了14年,若水從未來過這千福門。
乾華門在皇宮南門,是西南角上的側門,歷來是秀女及一些不甚重要的皇親進出皇宮的宮門,尊貴如她,進出當然都是走正南的乾華門。當然,除了偷偷溜出去的幾次。
下了馬車,「千福門」三個字便赫然闖進她的眼帘。那斑駁的色彩,那泛光的鐵釘,那整齊的御林軍,都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這就是皇宮,還是那樣的宮牆,還是那樣的大門,甚至御林軍的軍裝的都未曾改變,但是,她卻變了。
她不再是那個被捧在天上的明月,不再是父皇手心裡的明珠,而是一個待選的秀女,而最終,她的命運將是宮女。
正在她沉浸在深深的回憶中時,前頭來了一位總管打扮的太監:「幾位可是兩江總督之女蘇素,蘇州知府之女沈如蝶沈若水?」
她們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那太監將她們打量一番,微微點頭:「快進去吧,就等你們了。」
話畢身後來了三個宮女,上前攙了三位姑娘。
宮中規矩,秀女入宮,除了自己本人和幾樣要緊東西,是什麼都不能帶進皇宮的,隨身的丫頭亦是。這三名宮女便是替代丫頭的。
若水倒沒什麼,在沈府只呆了一年,與小雅兒雖然感情好,但也沒到姐妹情深的地步,倒是蘇素和如蝶,拉住祁紅,小穗兒落了幾行淚。也沒多說,便匆匆跟著進了千福門。
踏進千福門那一刻,若水心中竟然有了微微的顫抖。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微微的顫抖是為了什麼而來,是因為重回故地而感慨?
但願她能平安地踏出這高牆深宮。
秀女們被集合在皇宮西面的雛鳳宮的萬華殿。
這次應選進宮,依制是24名秀女。
從前朝——也便是若水家坐的天下開始,後宮依制是兩年小選,三年大選。小選24名,從公卿士族臣屬名媛中選,稱為秀女;大選則無限數,不過一般會在百餘名左右,選的是納寒門小吏的小家碧玉,稱為待選。24名秀女中,最後能夠成為皇帝的妃嬪的,不過七八人,其餘的,大多是留在宮中侍奉4年便遣送出宮配嫁。而待選則沒有這個福氣了,沒有被選中的,只能一輩子留在宮中,直到老死。
若水細細地觀察了殿中的秀女,果然個個姿色不凡,儀態萬千。父皇在世時的後宮也並未有如此風光,若水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在這群美人之間,自己只能算是中上水平,倒是如蝶,亦能算是風華無限。看來要落選,倒無需花什麼心思,只要裝些傻,充點愣,也便是了。
這時,先前的那位公公領了另一名公公到了。
若水認得這名公公,是統管西皇宮的劉福良。不過倒不怕他認出自己來,因為她住的是內宮,只是見過他幾次,而且那幾次,他都是畢恭畢敬地低了頭的,壓根沒看見她的容貌。
這時,劉福良開口了:「各位姑娘,奴婢是這西宮的總管劉福良。這次受了皇上的委任,總管選秀之事。從今日起,兩個月之內,各位將在這雛鳳宮接受專門的訓練。」
劉福良環視了一眼,繼而又尖聲說道:「其餘的,咱家也不多說了。只是有一點,咱家得醜話說在前頭。」
殿下的女子個個屏氣噤聲,聽得仔細。
「這後宮中,總有那麼幾股風,不安分,時不時地想刮起來,颳起風沙來。咱家雖老,卻還沒得畏風的毛病。如果這風刮起來了,咱家就會讓它刮不出這雛鳳宮。」
這話聽在心裡,若水心中不禁暗笑。
這風,怕不是雛鳳宮裡能刮的起來的。怕只怕那宮外的風,想要刮進這些美人堆里。
側身看了看如蝶,那眼中的光芒竟是那樣的閃亮。
接下來是幾名管事姑姑捏著名單將殿中的姑娘分院。
若水和蘇素被分在了東院中,如蝶被分在西院。
正念著,卻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我不要,我不要分在西院!」
原本安靜的殿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若水循聲找去,卻見是一個紅衣打扮的女子,頭上掛的是一套純金打造的百花釵,一張尖俏瓜子臉漲了個通紅。
這時,身邊有名女子輕輕扯了扯若水的衣袖。若水轉頭看去,只見是一張精緻小巧的臉兒,一雙含明眸閃閃,嘴角揚笑。
「那是當今太后的侄女,皇上的堂妹妹。」那女子輕輕地告訴她,「這次選秀,她可是一準的頭名。」
難怪如此囂張。
只見劉公公滿臉堆笑:「連小姐,這是太後娘娘的旨意,奴才只是……」
聽見這話,那位連小姐才悻悻地站到了西院那邊。
宮中有傳言,東院風水好,出過好幾任皇后,怕這連姑娘也是盯上了皇后的位子,為討吉利才想住在東院。
若水搖頭。
這進了宮來的女子,誰都想坐皇后。可是皇后的位置只有一個,豈是人人都可以坐的?爭來奪去,到最後還是成了別人的棋子罷了。就是最後坐上后位的人,心中又會有幾分喜悅?
自己的母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在萬華殿聽完訓示之後,若水便和其他秀女一同被領到各自分配的院子去。
因為有嬤嬤領著,若水不好與姐姐道別,兩人只是互相使了個保重的眼色,便匆匆跟著人群涌了出去。
出了萬華殿,要向東經過一條石子甬道。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言語,只是都拿眼角打量著身邊的人。若水也不例外。她略略一看,便看見剛剛和她說話的那名小巧的女子也在列中,微微一思索,想起來她好像是什麼門下省主事的千金,姓林,喚做玉萱,其他幾人,卻一時沒有印象。這麼一會兒,便到了西宮的東院。
一進院門,便看見院子里整齊地站了兩排宮女太監,若水粗粗一數,是六名太監八名宮女,其中有兩名宮女是管事姑姑的打扮。
瞧見一干秀女進門,兩名管事姑姑忙迎上來,先向6名秀女行了禮,又向嬤嬤行了禮,又報了名叫容蘭,紹蘭。若水留心看了看,只見那名叫容蘭的,容貌姣好,一雙丹鳳眼不住地在打量6名秀女,看起來是個機靈的人物,而那紹蘭,微胖身材,臉上堆滿溫和的笑容。
幾名秀女一一見過管事姑姑之後,便由事先就分配好的宮女領著進屋休息去了。
秀女的屋子按例是兩進的格局,里一間作寢室,外一間則坐休息待客之用。撥給若水的宮女叫笙兒——宮中規矩,凡下等的宮女,賜名都以兒字結尾,稱作丫頭;上一級則為普通宮女,多以花名取名;最上級的為侍女,她們是主子身邊最親近的人,幫助主子管理下人,打理財物或迎來送往之事,也可以說是主子的心腹,有時主子給臉,興許還能用自個兒的本名作稱。
而丫頭大多做些燒火洗衣的粗活,是宮女中最最下等的,但逢選秀之時,人手不夠便從中挑出些白凈的侍候秀女,若是伺候的好了,將來主子拉你一把,留在身邊服侍也不是不可能。
撥給她的小太監小全亦是新進宮不久的。若水心裡明白,這不是管事的故意給臉色,而著實是宮裡的規矩——沒受封的秀女,有些甚至比不上妃嬪身邊的宮女,心下也沒計較,便和笙兒小全交代了兩句,便更了衣歇下了。
連日的趕路,已讓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到底還是那副公主的身子骨。她在心中無奈地暗嘆。
第二日。
東院的院子里,擺下了六條長約兩丈,寬約半尺的木凳,每條長凳旁站了一名秀女,旁邊是守著自己主子的宮女和小太監。兩名管事姑姑站在上首。容蘭姑姑訓話:「從今日起,幾位小主就要接受為期一個月的訓練。每日雞鳴則起,用過早膳后便是訓練時間。若有人不能完成當天的練習,那麼午膳和晚膳,便不用指望了。」
話畢,容蘭姑姑又道:「小主們剛進宮,怕是彼此還不熟悉,就先請各位小主自個兒介紹下吧。」
說著,便有左邊一名穿著湖綠宮服的秀女搶先道:「家父中書侍郎喬玉豐,我叫做喬洛雲。」
又有一名穿鵝黃色宮服的秀女道:「家父於戶部任職,小女子名叫姚晴。」
「家父蘇州知府沈章,閨名若水。」
「我是兩江總督蘇豐亦之女,單名一個素字。」
「我叫林玉萱,我爹是門下省主事。」
粗粗介紹完畢,一旁的紹蘭姑姑又道:「今日訓練的是各位主子的走路儀態。所謂步生蓮花。將來各位小主做了主子,若是走起路來不像個樣子,可是讓人笑掉牙的。」說著指著那些長凳,「今天的任務很簡單,只要能在這凳子上走上5個來回,便是過關。」
若水聽到周圍一陣鬆氣聲。
想來這些秀女都是大家閨秀出身,打小便被訓練裊娜姿態,這走長凳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自己反而生出些許當心。
雖然當日父皇母后也曾派嬤嬤專門教過她禮儀,但是那時的自己驕縱慣了,別說那嬤嬤不敢嚴格管著自己,就是父皇母后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只學了個囫圇吞棗,要認真計較起來,自己恐怕過不了關。
那時的自己,哪會想到會有今日呢?被捧在手心的公主,又何須擔心什麼禮儀,面子上過了,又有誰敢說什麼呢?
也罷了,反正自己原就沒有指望被選中。
正想著,卻見蘇素早已輕移蓮步,款款上了那長凳。只見她目視前方,手執搖扇,竟是在如履平地,穩穩地就過去了。周圍響起一陣讚歎和嫉妒不屑的輕呼。
這一下,其餘四名秀女不甘落後地紛紛踏上了那長凳。
「小主,您還愣著做什麼?小心挨姑姑的訓!」一旁的笙兒看若水沒有反應,連忙推了她一把。
若水這才醒悟過來,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踏上凳子。
啊——
沒想到這凳子看起來有半尺寬,站上去簡直就像站在了樹枝上,若水搖搖晃晃地幾欲墜下,笙兒看在眼裡,趁著姑姑不注意,偷偷上去扶了一把,這才漸漸地平穩下來。
出了一頭汗,終是走完了一回,一邊的姑姑早看不下去了,特地走過來監督著她。若水心裡叫苦,卻只能揚著笑臉,咬牙繼續走。這時,蘇素和喬洛雲已走完5個來回,站到一邊看著。見到若水搖晃的樣子,那喬洛雲「噗嗤」笑出聲來:「那不是蘇州沈知府家的千金嗎?大家閨秀,卻連走條子都不會,真是要笑死個人了!」話畢還真地用執扇掩了嘴巴,吃吃地笑起來。
旁的幾名秀女聽見了,也跟著笑,只那林玉萱皺著眉頭沒有笑,巴巴地望著站在長凳上不知所措的若水。
「笑什麼?」蘇素憤然大聲道:「會走長凳有什麼了不得?也沒聽聞皇上因為誰的長凳走得順而寵誰的!這種功夫,多練練不也就是了!」
幾名秀女立即噤了聲。面面相覷,尷尬地下不來臉。
這時容蘭姑姑打圓場道:「罷了罷了,幾位主子別為這點小事就傷了和氣!這樣吧,請走完的幾位小主先去大廳休息,用些茶果。沈秀女留下來繼續練習。」話畢使了個顏色給紹蘭,紹蘭姑姑忙招呼著她們進了大廳。
若水鬆了口氣,苦著臉繼續搖搖晃晃地走著。
容蘭姑姑在一旁安慰道:「小主不用緊張。放寬了心走,注意呼吸平穩,目視前方。」臉上是溫煦的笑容。語氣亦是輕柔。
若水心中不由地放鬆了些,腳步竟漸漸平穩起來。
半晌,日頭已升到正當頭。
總算是勉強過了關,若水拖著疲憊的身體進了大廳,眾人早已圍坐著享用冰涼的糯米紅豆冰,見她進來,喬洛雲又是一臉揶揄:「喲,沈姐姐你怎麼才來啊,這糯米紅豆冰可都成了糯米紅豆湯了。」
若水只是充耳不聞。
這種人,你越是和她斗,她越是來勁,到不如就讓她說去,反正自己本來就無心和她們爭什麼,也不在乎忍這一口氣。倒是那蘇素心無城府忍不住哼了一聲,招呼若水在自己身邊坐下。
若水感激地沖她笑笑,心中卻是為她擔憂。這爽朗的性格縱然是好,但卻不適合在這後宮中生存,只盼望她以後的日子裡能處處留個心眼才好。
這下子剛坐定,卻聽見院子里有個尖銳的聲音叫道:「賢妃娘娘宣各位秀女小主晉見!」
眾人心中俱是一驚。
這賢妃是今次被委任負責選秀的妃子,位居正四品。
今日才是進宮的第二日,按規矩,進宮三日才得以晉見主管妃子,而這位賢妃如此心急,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賢妃居住的是位於水清宮西邊的長福宮。
一路上,眾人對這皇宮中的金碧輝煌俱是驚嘆不已,一時議論紛紛。
若水在心中暗笑,這皇宮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雖然現在是秦時明月漢時關,宮中也變化了不少,但是也只是換湯不換藥罷了。更何況現在的皇帝要做出勤政愛民,節儉的樣子來,倒沒怎麼在後宮的富麗堂皇上花心思。
一旁蘇素見她一副淡然的樣子,不禁問道:「若水姐姐,怎麼看起來對這皇宮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樣子?你看這多漂亮啊!哎——」這時,她瞧見遠處湖裡的一座碧玉亭,不禁尖叫,「你看那亭子,好像是玉做的,好美啊!」
這個蘇素,一臉的天真無邪,在這後宮,真怕是白白的玷污了她。
想至此,若水不禁心中暗嘆,臉上卻展開笑靨:「素兒你早知道我心不在此了。」
蘇素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悄悄道:「姐姐,我原本也不想進這皇宮。在家鄉多好啊,可自從接了聖諭,爹娘日日要我練琴,可把我悶死了!」說著還嘟起小嘴。
若水忙握住她的手,急切道:「素兒,這話你可不要到處說,要讓有心的人聽去了,可是要惹麻煩的。知道嗎?」
蘇素乖巧地點頭,臉上卻還是一股子孩子般的不耐。
正說著,卻已經到了長福宮。
長福宮以前是若水的姐姐華琳公主的寢宮。
華琳為容妃所生,因此若水與她的關係並不親密。印象中也沒踏進過長福宮的門,所以若水對這長福宮並不熟悉。
只見朱漆的大門大開,裡面隱約伸出幾枝綠油油的花枝,花已開敗,只剩下滿枝的綠葉在枝頭孤單地。
不知這位賢妃是什麼樣的人。
還未等她多作思考,已經有一名太監帶著幾名宮女迎上前來:「幾位小主到了,快請吧。」
眾人向那位公公略施了禮,便款款而進。
昨日的一番訓練倒頗有成效,若水覺得自個兒走起路來倒還真輕巧了不少。
進了正殿,卻看見南院與北院的12名秀女已經到了,分別在賢妃的左右下首就坐。
六人向賢妃行了大禮,又略略向幾名秀女見禮。
若水偷偷抬眼打量那賢妃,卻只能見一身大紅滾邊的白色宮服,上面亦用大紅色的線綉了幾枝紅梅,清雅,卻也不失莊重,宣示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至於那張臉龐是否絕代傾城,若水未敢抬頭去看,怕動作太大,衝突了賢妃娘娘。雖然自己並未想在這宮中得到一席之位,但也想平平安安地度過四年。
這時,頭上的賢妃發話了:「都坐吧。」語氣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若水心中緊張。在宮中多年,雖沒有被捲入宮妃們的鬥爭中去,卻也知道,像這種能把喜怒哀樂隱藏得不漏痕迹的,通常都不是簡單的人物。
才稍稍坐下,外頭又有人通報西院的幾位小主到了。若水與其他秀女便又忙匆匆站起,剛抬頭便看見如蝶那粉紅的身影。
若水展顏一笑,如蝶的嘴角卻只隱過一絲笑意,便回過頭隨眾人向賢妃行禮。
若水忽然發現,那名所謂的連小姐並沒有來。
顯然賢妃也一眼就瞧見了:「怎麼,西院似乎少了一名秀女。難道是本宮的面子不夠大,請不到她?」
西院的姑姑忙回道:「回娘娘的話,連碧綉連秀女因身子不適,怕衝突了娘娘……」
身子不適?古今來宮裡所有的女人都用這句話來當作借口,可底下暗藏了什麼心思,那就因人而異了。卻不知道這位賢妃買不買她的賬。
賢妃開口,聲音雖平淡,卻也不掩怒氣:「身子不適?才進宮幾天就身子不適,怕是福薄經不起宮裡的瑞氣。請個御醫瞧瞧,若是還不好,本宮便上報皇后,送她出宮去罷了。沒得萬一在這宮裡丟了小命,本宮還擔上不是了。」
那姑姑聞言,只好點頭稱是,心裡倒不知道提了多少個水桶。
真是個厲害的角色,若水心中暗想。
忽然,一邊的如蝶卻上前道:「娘娘,碧綉姐姐身子的確是不適,如蝶早上見到她,臉色蒼白得嚇人呢。」語氣誠懇,一雙含淚美目此時更是波光閃閃。
廳中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本宮何時說她是裝病了,要你出來給她辯解?」賢妃忽然怒道,手中的茶盞重重地落在桌上,唬得西院的那名姑姑更加是冷汗直冒。
若水心中疑惑,這事本來就這樣過去了,為何如蝶要上前講這麼一句,又惹出是非?
如蝶聞言,忽然就愣在當地,連驀地紅了起來:「是……是,奴婢一時……」結結巴巴的,一反她當日在趙是面前的鎮定,若水不由覺得蹊蹺。
賢妃冷哼一聲:「一時什麼?難道本宮是那種口是心非的人不成?」
如蝶霎時臉色慘白,噗通跪倒:「奴婢該死,奴婢是怕娘娘您誤會了碧綉姐姐,留下不好的印象,一時心急才脫口而出。如蝶並沒有要冒犯娘娘的意思啊!」
「好了,今日本宮請你們來,不是討論這生病的事的。」賢妃的聲音忽然恢復了平靜,淡淡地不再多看如蝶一眼,轉而向其他秀女笑道:「皇後娘娘新賞了蓮子荷葉糕,正好前兒個本宮親釀的梅子酒又成了,今日特請各位妹妹來,並不為別的,只是品酒果罷了。」
正說著外頭進來一個細緻打扮的宮女,朗聲道:「娘娘,都準備好了,請娘娘和各位小主移駕。」
如蝶諾諾地退下。
餘光掠過,若水看見了她嘴角的笑。
長福宮後花園。
梅香亭。
夏末濕潤的風撫過,帶起碧綠的樹葉沙沙作響。幾片早枯的葉子還帶著夏天的顏色便裊裊落下。
賢妃端坐亭中,貼身的侍女喜桃拿了潔白的銀絲絡羽扇在後頭輕扇著。
二十四名秀女則在亭子外的雕花石欄凳上坐了,每人面前都擺了烏木的矮几,上置一個踏雪紅梅的瓷盤,擺了新鮮的蓮子荷葉糕;又有一個雪白的薄瓷小盞,裡頭盛的是晶瑩暗紅的梅子酒。
若水這才敢抬眼打量賢妃的容貌,卻因坐在側邊,並不能看清楚,只是覺得定然是不俗的美貌,一雙丹鳳眼另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態。
心中忽然恨恨。
連錦年,你過得倒是風流快活!
後宮粉黛三千,怕你心裡,早就忘記了傅華清了吧!
恍惚地,記憶隨著夏末的暖風,淡淡地飄散開來。
玉嵐山。
華清赤足坐在溪邊的石頭上,一雙玉足浸入清冷的溪水中。一群黑色的小魚從上有順流而下,游到她的腳邊,調皮地圍著頭的腿一圈圈地游著。
「呵呵……」華清被痒痒得笑出聲來。
抬頭,陽光明媚,桃花燦爛。
「公主小心著涼。」身後一個溫潤的聲音,無需回頭,也知道那是連錦年。
華清心中忽然莫名的愉悅,臉色卻被這小小的愉悅羞紅了臉:該死,只是相處了幾天罷了,居然會為了這個連家的人而心動!她可是恨死了連家的人——在宮裡,有一個容妃迷惑父皇,處處和母後作對;在朝中,又有連左僕射暗中把持朝政,嚴刑酷吏,讓老百姓都把罪責推到父皇身上,天知道他們打的什麼注意!而自己,居然已經對這個連錦年解除了戒心!
更可惱的是,自己還覺得和他相處愉快!
正矛盾著,那個黑色的身影已在身邊坐下,一雙專註的眼望著水中她那蓮藕般的雙腳。
「你放肆!」華清驀地放下裙子。鵝黃色紗裙卻輕輕浮在水面上,裊裊地舞著。
「臣該死。」連錦年嘴角是如梨花般恬淡的笑,華清看得有些發獃。
一片桃花瓣輕輕掠過,華清回過神,羞得紅了臉,低著頭撥弄浸入水中的紗裙。水下的小魚受了驚,一鬨而散,紛紛游出了華清的裙子底下。
「你看,你把小魚兒都嚇走了!」華清氣惱地,企圖掩飾自己的臉紅。
卻聽不見連錦年的回答。
華清心中忐忑,正欲抬頭,卻有一雙手,微涼,有些許粗糙,卻溫柔得如同春日的細雨,秋日的落葉,像小時候乳娘看著她的眼神,輕輕撫過她的額頭,將一縷亂髮捋到耳後。
抬眼,只見那恬淡如梨花的笑,和那溫煦如春陽的目光。
「你……」朱唇微啟,卻被一片細潤堵住,那張有著好看眉眼的臉,不知何時已經靠近至她眼前。
她不知所措地撲閃著睫毛,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己那濃密的睫毛刷上了他的眼瞼。
他,居然親了她!
沉浸在回憶之中,若水竟沒有聽見賢妃的呼喚。直到賢妃身邊的墨菊領命過來推了她一把,才回過神來,卻見一眾人等都直直地看著她,臉色皆是似笑非笑之意,除了蘇素,急得額頭上出了些薄汗。
若水心中暗暗懊惱。
第一次晉見便如此失態,倒讓人覺得她是個鄉下丫頭,叫別人笑話了去。
一邊又急忙起身走到賢妃面前行禮請罪:「若水該死,在娘娘面前失儀,還請娘娘責罰。」
賢妃開口,聲音中並聽不出惱怒:「罷了,本宮豈會因這點小事便責罰人?只是本宮心中好奇,是什麼讓沈秀女想得如此入神,連本宮這花園的景色都無暇欣賞?」一邊示意墨菊扶了若水起身,一雙丹鳳美目直直地盯著若水。
若水只一抬頭,正迎面對上賢妃的目光,剎那間有些許失神——
這賢妃,居然和她的母後有七分相似!
雖然母后的容顏不及她的年輕美艷,那神態與眼神,卻真是像極了!
若水又是一陣失神。
這回賢妃倒真有些微微的惱了。正要開口,忽然亭子下面有個尖嗓子喊道:「啟稟娘娘,西院的秀女連碧綉晉見。」
嘴角掠過不屑的笑,怎麼,才說要送出宮去,病就好了?想著便揮了揮手對若水道:「退下。」這丫頭初看起來有些機警,沒想到如此遲鈍,容貌也並無過人之處,定不會成什麼大氣候。眼下,倒要先應付這太后的侄女,皇上的堂妹才是了。
若水連忙福了身,回到位置上。
卻有一道責怪的目光傳來——是如蝶。
還未來得及細品這目光的意味,一個粉紅色的身影便在眾人的簇擁下款款而來,便是連碧綉。
若水心中納悶。這秀女身邊侍候的人數都是按制定的,均為一丫頭一太監,為何這連碧繡的身邊卻有兩個丫頭,一名普通宮女侍候著?
正疑惑著,卻聽賢妃道:「連秀女好大的排場。」
連碧綉傲然一笑,微微地朝賢妃福了福身:「賢妃娘娘。這幾名宮女是姑媽看碧綉身子弱,特意撥給碧繡的。梅兒那個丫頭,粗手粗腳的。」梅兒便是宮中原先撥給她的丫頭,「碧綉原先也回了姑媽,這樣的排場怕是不合規矩,可是姑媽堅持,碧綉也不好推辭了。」
好個連碧綉,一出場就抬出太后姑媽做靠山。
若水暗暗觀察賢妃的臉色,只見那賢妃雖然依然是淡淡的笑靨,臉色卻有些白。心中暗嘆,看來這賢妃並不買太后的帳,怕是這宮裡並沒有多少人買那太后的帳——連碧綉一味地抬出太後來,怕更是把自個兒置於眾矢之的。
太后……
心中赫然一揪。
連錦年的母親早逝,即位之初便尊前朝容妃為太后,封其子為安平王。
前朝容妃。
忽然恨地咬緊了唇。
連蓉蓉,我傅家待你不算薄,父皇對你寵愛有加,不惜與母后翻臉,更是把朝政交於你娘家人手中——而你,謀朝篡位,這便是你給他的回報嗎?
不覺地,對眼前這個連家人也恨起來。
「姐姐真是好福氣呢,有太后姑媽的疼愛。」若水甜甜出聲道,滿臉羨慕,「連姐姐有傾城美貌,又有太后的扶持,怕將來必定是要艷冠後宮的。到時候,若水還要請姐姐多多關照了。」
一席話說得滿席鴉雀無聲,卻只見連碧綉臉上的得意之色更甚,還未等賢妃發話,便自己挑了賢妃邊上的石凳子坐了——滿院的秀女皆坐在了亭外的石欄上,單單她挑了亭子里賢妃的邊上坐了——眾人的眼光更是深了一層。
沉默了一瞬,賢妃忽然又笑道:「沈秀女說得倒是,怕到時候連本宮也要借連妹妹的光了。」
「賢妃娘娘說笑了。到時候大家同是姐妹,共同侍候皇上,有什麼借光不借光只說呢?」
濃濃的火藥味瀰漫,連碧綉還渾然不覺,滿臉的傲色。若水倒有些為她擔心了,這樣的性子,絲毫不懂得察言觀色,若無連家人身份這一背景,在宮裡怕真是活不了多少日子。
連碧綉還待說什麼,卻聽見下頭有太監匆匆跑來報道:「娘娘,皇上駕到,請娘娘回宮接駕!」
亭子里忽然亂做一團。
眾秀女今日受邀而來,並未想到能見到皇上,一個個頓時恨得跺腳,氣自個兒沒有金釵玉帶地打扮了來。
若水心中更是驚慌。
他來了……
他……
眼前浮現出那張無法忘記的臉,有著好看的眉眼,梨花般恬淡的笑……
忽然又警醒。
傅華清你在想什麼?他是你傅家的仇人,若是讓連錦年見到自己,指不定就是斬草除根死路一條,或者被送進虛英觀——連家奪得天下之初,為平定民心,並未殺死前朝皇帝皇后,而是將他們關進皇宮后的虛英觀嚴加看守,後來才傳入不治身亡的消息來。
傅家所余的血脈不多,自己可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死了,遂了他們的心!
周圍已是一片混亂,眾秀女正忙著掏出絲絹輕拭妝容,又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裝,沒有人注意到在一旁忐忑不安的若水。
這時,卻聽見賢妃道:「各院的姑姑帶著自家的小主們先退下吧。」
聲音不大,卻如平地驚雷。
眾秀女頓時都愣在當地,面面相覷。
「怎麼了?秀女進宮,未經大選冊封,不得面見聖上,這規矩你們都不知道嗎?」賢妃冷然說完,便在眾宮女的簇擁下匆匆離去。
這規矩若水倒是知道,只是這條規矩向來只停留在紙面上,沒有人真的遵守。如今賢妃卻拿出這規矩來,看來她對選秀是持反對態度。若水想著,一顆心倒放下了。
這下子不用她自個兒想著如何脫身了。
反正她是打定了注意不會讓自己被選上的。
亭子里靜悄悄的,眾秀女中沒有願意回去的,卻又不敢貿然前去衝突了皇上。
半晌,容蘭姑姑才道:「各位小主,請隨容蘭回吧。」
這時,喬洛雲突然笑道:「賢妃娘娘何時這樣循規蹈矩了。想當初,她也是壞了規矩,才進得宮來的。」
話畢便搖曳著裊娜的身姿款款地下了石階。
連碧綉卻不屑地站起:「她憑什麼不讓我見皇上,我偏去。」話畢由侍女扶了便往前頭去了。
若水搖頭。
既有不俗的容貌,又有強大的靠山,何必又急在這一時,生生地使自己成了眾人的眼中釘?
「姐姐。」一旁的林玉萱輕搖若水的衣袖,「我們也快回去吧。」小臉嬌柔,讓人我見猶憐。
若水點頭。
這林玉萱看來是個膽小之人,已經嚇得不輕了。轉頭看身邊的蘇素,神色正常,便放心了不少。
於是一行人便隨著各院的姑姑紛紛離了亭子,從花園後門去了。
正走著,卻只感覺身後有股力氣一拉,回頭卻是如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