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窗燭
第2章西窗燭
「姐姐。」心中想必定是這位姐姐有事要說——也許是剛才在賢妃面前搶白的事情。若水心中也有疑惑,正好問個明白。
眾人都曉得兩人是姐妹,說些體己話也並不是什麼大事,也隨她們落在了後面。
如蝶笑靨如花,親熱地拉著若水的手,絮絮地講了些宮裡的事,無非是對皇宮的富麗堂皇的驚嘆,宮中女眷的美貌的讚歎罷了。
見眾人漸漸走遠了,她忽地沉了臉色。
「若水,剛才在賢妃面前,你怎麼可以這樣對連碧綉說話?這叫火上澆油你知道嗎?」如蝶是一臉怒火與責備。
若水不解道:「姐姐,方才姐姐在娘娘面前替連碧綉解釋,若水心中就有疑惑,如今又如此這番——為何姐姐要維護連碧綉,若水實在是不明白。以她的身份地位,可是姐姐不容忽視的勁敵。」
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四顧周圍無人,方放低了聲音道:「正是因了她的身份地位。此次待選的秀女,個個出身高貴,我們沈家區區蘇州知府,拿什麼個人家比?我正是要借這毫無心機的連碧繡的地位,先讓她信我幫我,待到地位鞏固,再除之。」
原來她打的是這番注意。
若水不禁對這位姐姐刮目相看。相處一年多,也沒看出她不僅聰慧,心機更甚。
心裡這麼想著,臉色卻是恭敬的神色:「還是姐姐想得周到,若水以後不會再冒失了。」
聽到了滿意的答覆,如蝶神色平緩不少:「姐姐知道你心不在這後宮的榮華。但是為了自身的安全,為了姐姐和爹娘,你千萬要步步小心,若是讓人拿了把柄,輕則小命不保,重則還會連累沈家!」說著便牽了若水的手,尋著眾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沒走出幾步,卻見一個穿了粉色宮女裝的宮女從前面匆匆而來,一手揪著一名滿身泥濘的丫頭,滿臉幸災樂禍的樣子。
見了如蝶與若水,那宮女忙不迭地行禮。
「怎麼了?」如蝶停下步子,開口已是主子架子十足。
「回小主,這丫頭弄壞了賢妃娘娘最愛的花,奴婢正要帶她去娘娘面前領罪。」
如蝶聞言輕輕點頭,正要離開,卻忽然道:「妹妹,你瞧這丫頭,倒有七分像你!」
聽了這話,那丫頭忽地抬起頭來——
果然相似。
雖然相似,卻少了若水一份輕靈清冽,柔美嬌艷。
若水不禁也些樂了:「倒真是有些相似。看來若水註定了是飛不上枝頭了。」
上回從枝頭上摔下,已經險些掉了小命,心也已如死水一般,哪還想再次飛上那寒冷的高枝?何況,連錦年那一束高枝,又是她如何高攀得起的?
「呸!不要亂說。什麼飛不上枝頭,將來出宮去了,爹娘也定會給你尋戶好人家的。」如蝶嗔道。
姐妹兩人說笑著,便尋著前頭去了。
夕陽西下,夏末的熱風依然吹著,撩動滿園的枝葉。
是夜。
若水躺在榻上輾轉難眠。
夏日特有的濕熱瀰漫在不大的屋子裡,雖然讓笙兒開了所有的窗,卻依然是揮之不去的燥熱。
這身子!
原本經過在外流離的日子,身子已經不那麼怕熱了。沒想到一回宮來,又是故態復萌。
莫不如——
若水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今早笙兒在給她梳頭的時候說的話。
……
「小主真是美貌呢。」笙兒一邊動作輕柔地梳著,一邊甜笑道:「讓笙兒給小主梳個漂亮的梅花髻,定是艷壓群芳。」
若水只是淡淡地笑。
見若水不說話,笙兒又自顧自地講:「小主,你人真好。昨兒個晚上我聽伺候喬秀女的冰兒說,喬秀女的脾氣大得下人——笙兒沒有被指給喬秀女,真是萬幸。」
「喬姐姐怎麼脾氣大了?」若水心不在焉地。
「昨兒個晚上,喬秀女在院子里逛,遠遠看見中宮那邊的夜清宮——就是院子東邊能看見的,靠山的那座——便想去瞧瞧。冰兒哪敢讓她去啊!宮裡規矩,秀女進宮一月之後,得上頭的允許才准私進中宮,再加上那夜清宮更是宮中禁地——小主您可千萬別去,那夜清宮,除了皇上本人,其他人是概不能進的。」
若水心中一緊,只覺呼吸有些急促:「其他人都不能進?」
笙兒並沒有發現她有什麼不妥,依然道:「是啊。就是先帝還在位的時候,在皇上的強烈要求下,也無人能進這夜清宮,下了旨,若有人進了,定是死罪不饒的——卻不知是為何,這夜清宮並無人看守。照道理,皇上該派人嚴加看守才是。」
……
無人能進,卻又無人看守。
若水心中忽然有些微酸。
連錦年,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罷了。
如今再不該去想這些,他是個害你國破家亡的人,你心中該很他怨他才是的。
是啊,他把你的父親,一國之君,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上拉了下來,關進道觀——出生就被當作未來國君的父親,享盡了榮華的父親,不知他是如何面對這一切變故的,他該是傷透了心吧?
夜清宮。
「父皇,清兒不願嫁給那連錦年!」華清將自己縮進父皇的懷裡,撒嬌道。
「胡鬧!這連錦年有什麼不好?儀錶堂堂,才華橫溢,還是容妃的外甥,這可是親上加親的好姻緣。」皇帝寵溺地捏捏她的臉,語氣卻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世間的好男子多了去了,又不止他連錦年一個!」最討厭的就是那容妃,平日里在後宮與母後作對,一心想坐皇后之位,居然要她嫁給她的侄子?簡直是笑話!
「連家在武林中威名赫赫,你嫁到連家,這武林中事父皇就無需操心了。」皇帝曉以大義,「國泰民安,難道不是華清心中所願?」
哼,說到底還不是政治聯姻。
華清心中不屑。
「那父皇還有那麼多女兒,五姐六姐都還未出閣,八妹九妹也已經長成,為什麼偏要女兒嫁?」這容妃一向討厭自己在父皇面前得寵,如今卻如此熱情地想讓自己成為她的侄媳婦,誰知道她安的什麼心!怕是在宮裡動不了她,找個法子把她送出宮去,到時那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連家指明了想娶朕的清兒,朕哪有隨便嫁其他公主的道理!」
哎。
看來軟的是不行了。
華清柳眉一豎:「不嫁不嫁就是不嫁!若是父皇討厭清兒了,想把清兒嫁出去眼不見為凈,清兒就離開這皇宮,到皇陵去守著老祖宗的牌位去!」
「你……」皇帝頭痛,乾脆軟的不行來硬的,「胡鬧!朕乃一國之君,答應的事亦能出爾反爾?你乖乖在夜清宮呆著,三個月後如期出嫁。」言畢拂袖而去,只留華清在身後氣急,把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若是就這樣乖乖就範,那她還是在宮中霸道橫行了13年的華清公主嗎?
回憶慢慢湧現,抑制不住動了回夜清宮故地重遊的念頭。
趁夜悄悄去一次,應該沒有人發現吧?
若水悄悄起身,換了件素白的流蘇長裙,外又披了條薄紗——自然與她還是公主是所披的不同,質地粗糙了不知多少——髮髻也沒心思挽,只散漫地披著。提起一盞小燈,想了想又放下了。這院子離開進中宮的門並不遠,點著燈萬一叫人瞧見了不好。
準備妥當,便悄悄地推開門。朦朧夜色中看見院門並未關上,前頭容蘭姑姑的屋子裡依然燈火閃耀,心中深吸一口氣,惦著腳尖子一陣風似地竄出。憑著白日的記憶,不多時便進了中宮。此時剛過亥時,宮門尚未關閉。
進了中宮,走了不一會,若水便輕車熟路起來。
畢竟是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雖然有不少改變,依然是熟悉。
依著記憶,若水選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路,不一會便到了夜清宮前。
如今還在雨季,宮後山上的瀑布水量充足,隨著暖風飄灑,若水的臉上細細地蒙上一層水,清冽冰涼,身子頓時舒服了不少。
伸手推門,原色的沉重木門發出輕微的聲響,緩緩而開。
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酸酸漲漲,滿滿地幾乎要溢出胸口。
展現在眼前的是鵝卵鋪的小路,兩邊鬱鬱蔥蔥的樹木,草叢間零星地開了點白花,在夜幕中不甚明顯,只是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傳來——是夜來香,在華清住進夜清宮之前便種了在這條小路邊,夜晚走過時,總是能聞到這樣的香味。
物是人非。
若水輕輕嘆氣。在這一刻,忽然她又成了華清,那個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受盡天下寵愛的德馨公主。
不知不覺之間,兩行清淚劃過臉頰,她抓緊了隨風飄逸的薄紗:「擺駕。」
久違的兩字衝口而出,她昂著頭,一步一步。
身後,彷彿又跟著一眾的侍女——容桃,海棠,水仙,捧著雪白的羽扇,與冰鎮好的蓮子羹。
拙政殿。
連錦年煩悶地揉著太陽穴,雙眉緊簇。
一旁的侯德寶見狀,趕緊示意一邊的宮女打開窗子——通常這個時候,皇上喜歡有新鮮的空氣來清醒頭腦。
心中的煩悶卻依然沒有褪去。
不知為何,今晚心中總有種奇怪的感覺,讓他無法靜下心來批閱奏摺。
連錦年重重地將手中的奏摺扔在桌上,聲音粗啞地:「擺駕。」
侯德寶忙朗聲喊道:「萬歲爺擺駕臨冬宮!」
竟是莫名的心煩:「該死的奴才,朕什麼時候說去臨冬宮了?倒輪到你給朕作主了!」雖然心知按規矩今日本就該歇在臨冬宮,卻忍不住要把心中的煩悶找個人撒出來。
「是,是,奴才該死!」侯德寶忙不迭地請罪,「還請皇上示下。」
連錦年一愣。
去哪….
半晌才道:「你們都不用跟著了,回去歇了吧。」
話畢,便徑自拿了披風去了。
還是,去夜清宮罷了。
清凈,親近。
夜清宮
小閣還是當年那個小閣。軟榻依然擺在靠窗處,桃紅的桃心枕,依然幽幽地散發出乾枯桃花的苦澀,枕邊的金檀木矮桌上,放了一個碧玉的酒壺與兩個酒杯。
連錦年,這些都是你的心思嗎?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愧疚嗎?
是覺得欺騙了我,奪了我傅家的江山,對我愧疚嗎?
愛嗎?
你……
愛我嗎?
愛過我嗎?
小閣外的水台上傳來陣陣波浪的拍擊聲,那是無數個夜晚伴著她入眠的搖籃曲。
她輕輕撫過那張軟榻,那個桃花枕,心中滿是嘆息。
信步走下水台,冰涼的湖水立即包涌了她赤裸的雙足,夾著水珠的風撫摸著她的臉,似乎要擦去她臉上的淚。她閉上眼睛,享受著故友的問候。
不由自主地,她張開手,以擁抱的姿勢迎著風。
風吹起她素白的薄紗,裙袂飛揚,掠過她烏黑無束的髮絲,肆意地在在空著舞動……
身後,驀地響起一個聲音,沙啞地,帶著無法抑制的悲傷與驚疑:「清兒……」
回身,正對上那雙好看的眉眼。
剎那間,連錦年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個春末夏初的下午,陽光暖意溶溶。
他信步走著,細細地欣賞周圍的風景。這奇花異草倒與自家中沒有什麼分別,只是皇宮中特有的紅牆建築,隱隱地透露出不可褻瀆的莊嚴。
在過些日子,這皇宮,這天下,都會是他們連家的。
心中雖無十分的喜悅,但終歸還是有些許激動。
一登九五,權傾天下。
這麼想著,卻已到了夜清宮。
蒙蒙的霧氣霎時迷住了他的雙眼。
那個白色的身影就在這時闖入了他的眼帘,
笑容燦爛的華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得彎彎,兩個小梨渦淺淺地蕩漾著,像是甘甜的酒一般。
憂愁淡淡的華清,似有似無的淚眼朦朧,仿若春日細細的雨,軟軟地下著,還伴著些隱隱約約的陽光。
任性生氣的華清,細瓷般光滑的小臉微微漲紅,小嘴兒委屈地抿著,恰似夏日裡總是追著你的艷陽。
就在那時便闖進了他的眼,他的心,從此揮之不去,成為他的夢靨。
最害怕,卻又最期望的夢靨。
是華清……
是華清嗎?
開口,聲音沙啞,嚇了自己一跳:「清兒……是你嗎?」
難道還是夢嗎?
就如三年來自己每晚在這夜清宮做的夢一樣,夢見華清到了自己的身邊,帶著那樣好看的笑,如梨花般乾淨透明的。
應該還是夢吧。
心中忽然失落。
「是做夢吧?你總是這樣,出現在我的夢裡。一直笑,一直笑,卻不和我說話。」
他望著那個夜幕中的身影,自顧自喃喃地:「你恨我吧?你恨我罷……」
早知道你會恨我。
雖然想起了就有錐心刺骨的痛,可是,我卻不能背叛我的家族,我的父母。
空氣忽然寒冷。
華清獃獃地站在水中,聽著小閣里那個男子絮絮地喃喃細語。那樣熟悉的眉眼即使在濃濃的夜色中依然能清楚分明地看到——那是早就烙在了心裡的。
心中,並不是不痛的。
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做什麼?」聲音中有細細的哭腔,卻更多的是強忍的冷淡,「我於你,既無家仇,又無國恨。」
「我知道,父皇並不是個好皇帝。你做得比他好。」
「至於父皇母后,謝謝你放了他們一條生路。」
「一條生路?」連錦年嘲笑地。
是了,全天下的人都歌頌他們連家,歌頌他連錦年,不僅是政治上較前朝的清明,更是因為他的博大胸懷——沒有將前朝皇帝斬草除根,而是「請」進道觀好生供養起來。
多麼偉大,多麼寬廣的胸襟。
「為了這個,你才不恨我的嗎?」連錦年凄然,「假若事情並不如外界傳說的那樣呢?假若……」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痛苦地閉上眼,不敢再去看那個身影。
那個已是終身難忘的身影。
再多看一眼,怕是會化作他心中的刺吧。
再睜眼,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水汽。
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遠處水中央孤獨的亭子。
沒有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苦笑。
「果然是夢境。」卻是一個比以往都更加真實的夢境。她,彷彿真的站到了她的面前,那麼近。
觸手可及。
忽然,目光定格在小閣外的走廊上,水台的階梯之上。
分明是一雙女子的繡花鞋。
高牆下,是華清匆匆的身影。
真是該死,沒想到連錦年會來夜清宮——都這個時辰了,他該在某個妃子的溫柔鄉內了才對!
嚇得她連鞋子都忘了拿,如今赤著腳,踩在這鵝卵石上,有著鈍鈍的疼痛感。
還是趕緊回到東院罷了。
反正連錦年已經把她的出現當成了一個夢境——只盼他不要發現那雙鞋才好——自己就回去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
即使他發現了鞋子,也不會有人懷疑到她身上的。
她是沈若水,蘇州知府的次女,待選的秀女,怎麼會三更半夜跑到夜清宮那麼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去?
主意打定,她更是加快了步伐。
忽然,前頭卻傳來了喧鬧聲。
若水不安地抬頭望去,只見前頭一片火光,好像是西宮的方向起了火。
怎麼辦?現在跑回去會不會被人發現?
怎麼會突然失火呢?
心中一沉。
多年來在宮中見慣的明爭暗鬥使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當初父皇也有一個妃子——好像是個婕妤——就是死在了火里。當時這件事被母后不了了之,說是一個宮女睡著,倒了燭台引起的火。可是後來,另一個淑媛被揭發在呈給母后的茶果里下毒時,同時卻又帶出了她指使放火的罪名。
這個皇宮,總是這樣。
每一件事情的發生,都參雜著人為的因素。
正想著,前頭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有刺客!」便有一大隊人馬的聲音朝這邊奔來。
若水一下子慌了手腳。
若是這時被侍衛抓住,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忽地一個黑色的身影閃過,若水一驚,忍不住張了嘴要喊,卻立刻被捂了嘴,拖進身後的假山中。
完了。
若水認命地閉上眼。
今日真是閻王要你三更死,無人讓你過五更了。
看來老天爺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取了她這條小命,她還能怎樣?
罷了罷了,也許早在三年前她的小命就該獻了給閻王,白白多活了三年,該知足了。
大內侍衛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陣喧嘩后,又越來越遠。
走了?若水驚魂未定,小心地睜開眼。
透過假山的縫隙,看見外頭是一片漆黑,似乎人都走遠了。
卻沒敢放下那顆吊著的心。
身後的人沉重的呼吸聲清晰的傳進她的耳朵。根據身高判斷,該是名男子。
怪了,這男子身上傳來一陣好聞的香味,似乎非常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誰——該死!若水恨恨地在心中罵自己,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在想著男人身上的味道,待會兒他就是送你上路的那個人!
這時那男子忽然舒了口氣:「都走了。」竟放開了若水。
她急走幾步,轉身靠在一個小樹上,盯住那男子,開口,聲音是掩飾不住的害怕的戰慄:「你,是什麼人?」好歹也讓她死個明白,自己是做了誰的替死鬼。
卻看見一雙閃亮的眼眸。
那男子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痛得她齜牙咧嘴起來:「你放開!」不過是想死個明白,即使不想說,乾脆來一刀便罷了!
男子忽地扯下蒙住臉的黑布,卻是一張熟悉的臉,帶著無法抑制的狂喜。
「公主!」他低聲吼道,彷彿一不小心就會無法控制地大吼起來。
若水一愣,顧不上疼痛仔細地看了,居然是——
漩渦般深沉的眸子,恭敬又狂喜的笑容。
「林遠!」
是父親在位時時的大內侍衛長林遠!
林遠是父親在位時的大內侍衛長,亦是華清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友。
林家世代出武將,林遠的父親林暮,祖父林業都曾任過大內侍衛長一職。在華清十歲,也便是林遠十四歲時,林暮被封為鎮遠將軍趕赴邊疆,林遠便接替了父親做了侍衛長。
父皇對林遠讚歎有加,曾斷言他日定有一番作為——不過傅家江山的毀滅,林遠的未來也便隨著毀滅了。
華清記憶中的林遠,有著白凈的臉,總是有著含蓄而羞澀地笑著,看見華清,總是恭敬地喊一聲:「公主。」
完全不像是一名武將。
而如今的的林遠,卻給人不同的感覺。
臉龐黝黑,沒有了那份含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驚的犀利。
接過林遠遞來的一杯清茶,捧在手中,若水稍稍地鎮定了些。
知道不好隱瞞,便也細細地給他講了這些年在外發生的事,連如何成了沈若水,又如何進了皇宮也一併講了。
這些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忽然全都倒了出來,不禁有一種暢快的感覺。
最起碼,這世上還有一個能用真實身份面對的人。
窗外細細地傳來風的聲音,帶著樹枝兒拍打著屋頂上的瓦片,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半晌,終於是講完了這三年來的故事。
若水嘆了口氣,小小地啜了口茶。
林遠也唏噓地點點頭,又道:「那今晚……」
忽然心就疼痛起來,空落落的彷彿被人抽幹了一般。
腦子裡又出現那個黑色的身影。
小閣的清風。
……
「是做夢吧?你總是這樣,出現在我的夢裡。一直笑,一直笑,卻不和我說話。」
他望著那個夜幕中的身影,自顧自喃喃地:「你恨我吧?你恨我罷……」
……
展開虛弱的笑靨,她輕輕地:「屋子裡太悶熱,睡不著。聽說夜清宮一直以來都無人看守,便動了心思。」卻沒想到,遇見了他。
林遠若有所思。
「聽侯公公說,連錦年今晚也去了夜清宮。」
望著華清忽然不安的臉色,心中亦已明白了八九分。
「公主,臣斗膽請問一句,您對那連錦年……」雖然有違臣綱,卻不得不問,「到底,是否動了心?」
忽然就愣住。
半晌,華清才幽幽地開口:「那些陳年舊事還提來作什麼呢?如今我們已經是咫尺天涯,再無交集的了。」無論是她,還是連錦年,都明白彼此是再無緣分了。
他看著眼前的人兒,虛弱地蜷在椅子里,慘白的小臉,披散的如瀑黑髮越發顯得她的柔弱。
卻無一點當年的樣子。
從小,他便是看著她長大的。
他一直記得,七歲那年他被父親領進宮面見皇上時見到華清的第一面。
彼時她還是一個三歲的小娃,依偎在那個被父親視為終生的主人,天一般神聖的皇帝的懷裡,粉粉嫩嫩的樣子,黑白分明的星眸撲閃著望著殿下跪著的他,嘴角揚起甜甜的微笑,像小時候偷吃到鄰家桃子的味道。
後來便被皇上留在宮中培養,陪著三皇子傅天宏溫書習武。
那段時間能見到她的時間並不多。
後來,他接任父親做了侍衛長。
那時他已經十四歲,而她亦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越發的美麗。
夜裡走進他夢中的次數也越發多了,到最後,幾乎是夜夜入夢。
但他明白,兩人的地位懸殊,況且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皇后嫡出的公主。
於是便更加拚命地刻苦。
他想只要將來有一天,他也像父親般做了將軍,為國建立赫赫戰功,便配得上她了。
沒想後來,卻傳出了指婚左僕射之子連錦年的消息。
心,頓時像被最尖銳的箭射穿了一般,疼。
他知道自己是沒法和連錦年相比的。
連家在朝中,在江湖上的勢力,他們林家都望塵莫及。
更何況連錦年——他是見過的——亦是個出色的男子。
文韜武略,氣質風度,都是他無法比擬的。
霎時就失了信心。
唯有在心中祝福。
沒想到後來又出了變化。
連家發動政變,奪了傅家的天下。
抗旨逃婚,出宮未回的公主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心中焦急,亦有欣慰。
只願她能在外過的好罷了。
沒想,陰差陽錯之下,她又進了這皇宮。
外頭的喧鬧聲似乎平靜了些。
回身,眼底有些許猶豫,最終還是說了:「公主,您……恨連錦年吧。」
奪了傅家王朝,殺死她的父母,該是恨到咬牙切齒吧?
華清一愣,隨即釋然:「不恨。」
「沒理由要恨。父親不是個好皇帝,他做的比父親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可……」林遠不信,「沒有國讎,起碼還有家恨。」
「他能夠善待父皇母后,我已很感激他。」
林遠忽然明白了,嘴角有一絲冷笑。
「原來公主也聽信了那些話。」難怪會如此冷靜,難怪能輕易說出不恨。
「什麼?」華清茫然,「什麼傳言?」
「外頭傳說,連家將皇上皇後送進虛英觀軟禁,每日好吃好喝供奉著。」他眼底閃過瘋狂的恨意,「實際上,連家破宮之時,就將皇上皇後下獄了。」
不可能!
「你胡說!」無法承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華清激動地大喊,手中的杯子應聲落地,摔出清脆的響聲。
「臣沒有。」林遠偏過頭去,不忍看她慘白的臉色,「臣不敢。而且,皇上皇后……去得很慘。」
每次只要一想起,渾身的熱血就會沸騰,就會恨不得殺了那麼坐在龍椅上的人。
可他不能魯莽。
父親以及一班忠誠之士已在籌劃,他不能亂了大局。
所以只好忍著,在宮中做好他侍衛小隊長的職位。
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明白。
華清的臉色已是慘白如冬日的白雪一般,毫無血色,一雙芊芊玉手緊緊抓住桌角,關節處隱隱發白。
去得……很慘?
父皇,母后……
……
春日裡的御花園。
陰涼的葡萄架下。
碧綠的葡萄藤,彎彎地纏繞在架子上,已有一串串小小的青色葡萄長出,晶瑩剔透的煞是可愛。
架子下擺了一張青竹大床,七八個宮女圍在一邊,手中的羽紗扇不停地輕輕扇動,送來陣陣微軟的涼風。
竹床上躺的真是華清與她的父親,當今的聖上。
竹床便的藤椅上,雍容端莊的皇后笑臉吟吟,望著丈夫與女兒玩鬧,青蔥玉手正拈起一顆青棗放入口中。
華清調皮地拉扯著父親的鬍子,直嚷嚷著:「父皇,你這鬍子真丑,快些讓連海拿了剃刀颳了去,否則,扎到父皇某些愛妃嬌嫩的臉蛋,怕會惹得美人怒哦!」
皇帝佯裝怒道:「小丫頭片子,凈胡說!看朕先扎了你的小臉蛋!」話畢就要湊上臉去。
「啊!」華清驚呼,「母后,父皇要輕薄女兒!」
皇后笑道:「這有什麼。當初你生下來的時候,你父皇不知道在你的臉蛋上親了多少回……」
一句話講的華清面紅耳赤。
「小時候不算數。那時候女兒小,現在我可已經是大人了!」
「是大人了?」皇帝寵溺地捏住她的小鼻子,若有所思,「是大人了,該給清兒找個好婆家了!」前兒個容妃向自個提起了清兒的婚事,講的是連家三子連錦年,倒是個不錯的人才。
「我不要婆家。」華清小臉一拉,撅嘴道:「找婆家有什麼好玩。就像大姐那樣,另換個地方吃喝玩樂罷了。」
要論吃喝玩樂,天底下還有什麼地方比得上皇宮應有盡有呢?
皇帝聞言噗嗤一笑:「你呀,就曉得玩!」
華清亦是一樂:「對呀,我就曉得玩,我還曉得撓痒痒呢!」說著便伸出手往父親身上襲去。
葡萄架下,儼然一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
……
「他們,是怎麼……」開口,已是哽咽。
林遠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他們被關在天牢里,每日每夜受盡凌辱,聽說……吃的飯菜,根本是豬都不要吃的……那些個落井下石的獄卒,原本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皇帝皇后,如今卻任他們宰割,個個都發了瘋似的,比著賽著想凈折磨他們的辦法……」
「後來,容妃……那個女人,找了三個死囚,對娘娘……」望見對面的人兒亦是渾身發抖,他幾乎要將不下去,狠了狠心,卻還是決定講出來,「就當著皇上的面。娘娘不堪受辱——咬舌……皇上,亦跟著去了。」
講完,屋子裡是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
華清開口,聲音卻輕的恍若無聞。
「你是怎麼知道的。」
嘆了口氣,林選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其中一個獄卒的妻子,就在臣府里當差,還做過臣的乳娘。後來,連錦年怕走漏了風聲,影響到他們苦心建立的形象,便將一干獄卒都借口流放了。那日乳娘在亭子里哭得傷心,臣便上前詢問,才知道了真相。」
懷中的人兒已經幾乎哭斷了氣,卻偏偏還要忍著不發出聲響引人注意,瘦弱的肩膀虛弱地抽動,那份絕望的悲傷,清楚明白地傳達到了他的心中。
屋子外忽然又喧鬧起來。
「各院的小主,火勢已經熄滅,請小主們都出來吧!」
呼喊聲此起彼伏,在這安靜的夜裡顯得特別的猙獰。
「公主,您還是先回去吧。」林遠擔憂地聽著外頭的動靜,「這個節骨眼上最好不要惹上嫌疑,否則……」極有可能被當成替死鬼。
懷中的人早已哭得迷糊,懵懵地抬起迷濛淚眼。
「林遠,你要幫我。」開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倔強,「幫我報仇。」
嘆一口氣,給她一個溫暖的笑容:「你放心。我們一直在等待時機。林家,永遠是忠於先皇的。」
華清心中一凜。
要推翻連家皇朝嗎?
談何容易。
華清搖頭。
卻不再說什麼。
距離那天已經有三天了。
三天來,若水每日都會被噩夢驚醒。
夢裡的人,是喬洛雲與沈若水。
真正的沈若水。
三日前的那個晚上,林遠送若水回了雛鳳宮。在林遠的作證下,若水順利地擺脫了縱火的嫌疑。
或者說,她本來就不會惹上嫌疑。
如同千百年來這後宮中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樣,這次的事同樣是有它既定的嫌疑對象——喬洛雲。
喬洛雲不滿連碧綉仗著太后撐腰,在中秀女中橫行,心生嫉恨,便指使身邊的丫頭趁夜縱火,卻不慎被東院管事姑姑看到。欲畏罪潛逃,又被大內侍衛及時追捕。
一切都是那麼天衣無縫。
卻又漏洞百出。
秀女進宮前後不過三日,喬洛雲與連碧綉更是分屬東西兩院,平日里幾乎沒有接觸,何來心生嫉恨?
即便有,喬洛雲也不至於笨到指使全兒去做——全兒侍候她才三日,她怎麼可能會把這樣的事情交給一個自己毫不知底的人去做?
可惜,在太后的大怒下,這些漏洞都被刻意地忽略了。
大火燒毀了連碧綉小半張臉,雖然不至於面目可憎,但服侍皇上是沒有可能了。
喬洛雲被處以綾刑——當著中秀女的面,用了一條幾尺長的白綾勒死了。
喬家亦受到了牽連——滿門流放。
夢裡,若水哭得極悲。
她說,我不怪你替了我的位置,我不怪你享了我的父愛,我只求你能夠替我孝順爹娘,求你放棄你的仇恨,萬萬不要連累了他們。
華清啞然。
若水便繼續哭,手中指著喬洛云:「你看她,她什麼也沒做錯,只是多講了句不該講的話罷了,就成了借刀殺人的工具——最後甚至連累滿門流放。你心中有如此大的仇恨,我真怕你做出什麼來,連累沈家滿門,姐姐,若水求你……」
每夜,她便這樣哭著離去。
今夜,亦是如此。
若水驀地驚醒,身上已然是一身冷汗。
腦子中漸漸想起初進京時如蝶所說的話。
…….
姐姐微嘆口氣:「原來我也不想說,但是有些話又不能不說。」
她的手微微握拳,也並未出聲。
「這次進京,爹娘對我們是抱了期許的。」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不屑做什麼妃子娘娘,也沒人勉強你。但是,你這渾渾噩噩的樣子,若在宮裡惹了是非,若只連累了我還好,若是連爹娘一併連累了,那你又有什麼臉面見沈家的祖宗?」
話畢,深深地看了她一樣。
她默默點頭。
「知道了。若水不會讓姐姐還有爹娘擔心的。」
……
該如何是好?
父皇母后的仇不能不報,可若連累了沈家,那自己便是萬死之罪了。
心中,憑添了一份惆悵。
第二日。
眾秀女正在院中訓練時,卻忽然傳了旨下來。
東西南北四院的秀女姑姑們都急急地到雛鳳殿大廳集合,前幾日才發生喬洛雲的事,今日下了旨,說不定也與此有關,眾人心中都唯恐此事連累到自己,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消息與喬洛雲無關,卻是平地驚雷。
皇上新封了一位貴妃。
眾人霎時如同炸開了的油鍋一般,議論紛紛,眾秀女臉上皆是嫉妒不解之色。
按制,後宮除皇后外,按品級設兩宮,居正二品;兩貴妃,居正三品;華,容,德,賢四妃,居正四品;九嬪:淑妃、淑媛、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妤、容華、充華,居正五品;十八才人,居正六品;二十四寶林,居正七品;三十六御女,無品;共九十六人。
而當今聖上初登大寶,後宮空虛,僅有一名皇后楊氏,一名貴妃董氏,賢,德二妃,淑媛,修容修儀共計三名,才人五名,寶林八名。
而如今,忽地又封了一名貴妃——並不是秀女中所出——到底是何方神聖
眾人正議論著,若水卻忽然覺得身後有人拉扯,回頭一看,原來是那林玉萱。
「姐姐。」她小聲神秘地,「聽說,那新封的貴妃娘娘原是賢妃娘娘宮裡養花的小丫頭。」若水腦子裡忽地浮現出那日與如蝶在長福宮後花園見到的那樣小丫頭,「前日里那小丫頭弄壞了賢妃娘娘的花,幾乎要被打個半死,沒想讓皇上瞧見了,那皇上頓時跟失魂了似的,不僅救下了那丫頭,昨日還放了話要封作貴妃。」
原來如此!
「救下那丫頭,是什麼時候的事?」若水急急地追問。
林玉萱略一思索,便道:「三天前,就是西院失火的那日之後。」
心中忽然抽緊。
連錦年,你是為了我才封的那新貴妃嗎……
你是……
崇華殿。
一大群宮女太監正忙的團團轉。
「娘娘,您穿這身朝服真是太美了。」宮女慕菊一邊小心翼翼地打理手中的如瀑青絲,一邊還不忘讚美道:「當年奴婢也曾看過皇後娘娘身穿鳳袍的樣子,那還比不上娘娘的萬分之一呢!」
聞者甚是得意,眯著眼睛享受著宮女們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著。
「我說也是。」正在給貴妃描眉的慕蘭也討好地:「皇後娘娘哪能和咱們娘娘相比。」說著又放低了聲音神秘地:「誰不曉得,皇上除了大婚之日外,壓根沒碰過皇後娘娘。娘娘您啊,皇上只一眼,就被迷得神魂顛倒的!」
忍不住發出咯咯的輕笑,柳瑤微微地睜開眼:「那是。說來也是個人造化,這宮裡如花似玉的美人多得數也數不過來,可皇上偏就一眼對上了本宮。這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福氣,就是皇后又怎樣,早晚有一日……」
一邊的大宮女祈琪嚇得拿帕子掩在她的嘴前:「娘娘,這大逆不道的話可不好亂說。皇后畢竟是皇后,萬一傳到皇后耳朵里……」
柳貴妃大怒,手中正把玩的一隻翠玉蝴蝶「啪」地砸在了地上,唬得身後幾名宮女霎時噤了聲。
「輪得到你教訓本宮!」她怒目圓睜,只盯著祈琪,「若不因了你是太后賞的,本宮定饒不了你!給我滾出去!」
祈琪心中憤然,從小跟在太後身邊長大,連太后都不曾對她粗聲過,今日卻讓一個剛封的貴妃——甚至連冊封大典都尚未舉行——當著眾人的面如此責罵。
瞧她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全無才氣,甚至連女子的德行都不具備,皇上會看上她,恐怕真如太后所料。
是為了華清公主。
初見柳瑤,太后同她一樣嚇了一跳。
雖然氣質完全不同,那眉眼,確是像極了華清公主。
只是公主那一副美麗的容顏,長在她的臉上便像是少了鹽的佳肴,再平淡不過。
但為了以防萬一,太后還是派了她到柳瑤身邊。
只是如今她正受寵,還是不惹為妙。
這麼想著,便強壓了怒氣退了出去。反正來日方長,就依她這樣的性子,怕是得不了幾日寵,到時……
哼。
這時,皇上身邊的小和公公急急地來了:「哎喲,娘娘,您怎麼還在這磨蹭啊!這大典都要開始了,您啊,快著些吧!」
柳瑤不屑地:「急個什麼?什麼大不大典的,本宮這貴妃都是當定了。本宮就不信一個區區的什麼大典會減少皇上對本宮的愛。」
小和子的額頭上已滿是汗水:「娘娘您說的是。」心中卻是不屑,這新貴妃明擺了就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低等丫頭,真不曉得萬歲爺看上她什麼了?
美貌?才氣?德行?
我呸!
終於,這位新貴妃算是打扮完畢了。
小和子偷著眼一瞧——哎喲,還真是人靠衣裝,這麼一打扮,活脫脫從一個鄉下妹子變成了大家閨秀。
只是那頭上一大把金燦燦的釵子,可真顯俗。
「主子,您快著點吧。」笑吟吟地推上一臉諂媚,小和子連忙湊上去。
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往錦晟殿開去。
錦晟殿。
「皇上,臣以為,冊封貴妃乃關係朝廷的大事。貴妃身份尊貴,將來所生之子也極有可能榮登九五。區區一個賤婢出身的丫頭,實在是……」禮部尚書裴祖壽跪在殿下,言詞義正,話未說完,已有一大幫文臣武將附和。
殿上的連錦年臉色平靜,自顧自望著大殿頂上雕的飛舞金龍。
你們懂什麼。
心中冷笑。
皇座左邊,是一臉怒氣的太后。
「皇上,這都要到吉時了,怎麼這位柳貴妃還沒有出來。要皇上太后和這滿朝文武等她,這架子可真夠大的啊。」
說著又轉向一邊的皇后:「你說是吧,皇后。」
「太后說得是。」一身華麗鳳袍的楊奇秀淡淡地回應:「只怕是柳妹妹有什麼事耽擱了。」
「有什麼事,比冊封大典更重要。」太后冷笑,也不再說話。
「皇上!」裴祖壽依然跪地不起。
「柳貴妃到!」小和子的尖聲喊起。
隨著尖叫聲,錦衣華服的柳瑤款款而進。
「臣妾參見皇上。」柳瑤盈盈下拜,「參見太后,參見皇后。」
連錦年嘴角終於揚起一抹微笑:「平身。」
「皇上!請三思!」裴祖壽依然是跪地不起,朗聲道:「若皇上真喜愛這名女子,大可給個九嬪之位罷了,貴妃人選,應慎之又慎!」
殿上是半日的沉默。
柳瑤卻忍不住了,幾步走到裴祖壽麵前,嘲笑道:
「這位大人好大的膽子,冊立妃子是皇上的家務事,皇上中意哪名女子,難道還要大人您過問不成?大人您是皇上的親爹嗎?在這朝廷上喧嘩,是想抗旨嗎?」
「你!」裴祖壽沒想到這柳瑤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霎時氣的連手都發抖了,「大殿之上,居然說出這樣的不知規矩的話!」哆哆嗦嗦地,又重重地扣了一個響頭,「皇上!皇室血統不容玷污啊!」
這回,滿朝的文武都紛紛跪倒在地,懇請皇帝三思。
眼看自己的好事就要被破壞了,柳瑤心中惱恨,難道,還要讓她回去等著讓賢妃打個半死嗎?今日若封不上貴妃,她柳瑤將成為後宮中的笑柄。
「你們都是什麼意思啊!是嫉妒本宮能得聖寵是吧,我看你們啊,個個要削尖了腦袋想把女兒送進宮,今日我封了貴妃,你們不就少了個機會嗎!」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尖酸與諷刺。
「放肆!」太后大怒,「裴大人兩朝重臣,本宮都要對她敬重三分,你敢如此放肆!裴大人管不著,那本宮這個親姑姑管不管得著?」
話畢轉向皇帝:「皇帝,你看這……」
「夠了。」連錦年的臉色又是淡淡的,「吉時到了,行禮罷。」
「行禮——」侯德寶的聲音響徹大典,回聲未落,外頭已有太監接連喊起——
「行禮——」
「皇上有旨,冊封柳氏為貴妃,賜號永憶——」
「賜號永憶——」
尖銳的聲音來回地在皇朝上方回蕩,如同遠處玉嵐山上傳來的渺茫的鐘聲似的,像小時候在山上整日里聽到的一般。
「賜號永憶。」
西宮城牆底下,是一個素衣女子,如瀑的青絲在腦後鬆鬆地挽成一個圓髻。
眉眼中,是淡淡的哀愁與悲怨。
前殿的聲響傳來,她傾耳細細聽了,心中凄然。
永遠的回憶嗎?
連錦年,不要這樣。
這樣你會死得很慘。
一個柳瑤你已不能自己,再一個沈若水,你還將封個什麼?梨香宮?清水宮?
抑或是皇后?
梨香宮。
雖然按制只有兩宮宮主才能做一宮之主,然今次皇帝卻破例宣旨:「梨香宮主位空缺,貴妃柳氏攝一宮職權。
亦惹來滿殿喧嘩。
群臣的不滿,后妃的不滿,均在連錦年淡淡的笑里化為烏有,這聖旨,還是頒下了。
這麼一來,柳瑤雖為貴妃,實際上卻比同是貴妃的董氏要尊貴了許多。
宮中儘是一片綺麗的粉紅。
粉色的羅紗慢慢地掛了一屋子,隨著風裊娜地飛舞,傳出一股濃濃的暖香。
連錦年看得有些發愣。
「這…….」他雙目空洞地望著這一片甜膩,口中喃喃地,「你這是……」
「皇上——」柳瑤身姿搖擺地上前,「您看啊,這些粉色的羅紗,多美啊。」她閉上眼睛,陶醉地閉上了眼,「還有這香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