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香如故

第16章 香如故

第16章香如故

回去,你的命運,終究還是在那皇宮裡。

葯廬。

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遠帶著一行人又回到葯廬。

葯廬已經被燒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幾個人只稍微整理了一番,便住下了。

院子里的井邊,是默默打水的杭逸風和洗衣服的綠蘿。

綠蘿抬頭,看了看那個沉默的背影,搖頭嘆息。

三天了。

第一天回來時,主子一言不發,如同丟了魂一般,硬撐著虛弱的身子,陪著他們將紅蕊埋葬了,又坐在墳前發了好一會呆,竟又撐不住昏了過去,至今日未醒。

而他的魂,亦隨著主子去了。

林大哥也是奇怪,常常看著熟睡的主子欲言又止。

似乎,除了她所知道的,主子與林大哥還有其他的秘密。

窗外是刺眼的陽光。

她輕輕地睜開眼,任由那陽光照射進她的眼眸,刺得生疼卻固執地不肯閉上眼睛。

如今是什麼光景?

這麼熱,她的額頭上,頸脖上,背上,身上無一處不爬滿細細密密的汗珠。

空氣沉悶地讓她喘不過氣來,下身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吃痛地咬緊了唇。

發生了什麼?

恍恍惚惚地,腦子裡有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

門吱呀一聲推開,進來的是——林遠。

看見她睜開眼睛,林遠驚喜地:「公主,您醒了。」眼角泛酸,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留下眼淚。

她一愣,隨即呼地坐起身子,娥眉緊蹙:「林遠!是父皇派你來接本宮回去的么?」她的嘴抿成一條線,氣呼呼的樣子甚是可愛,「你去回了父皇,連錦年那個傢伙竟敢自己跑了,若他不來,我便不回宮!」

林遠一愣,心中驚懼:「公主……你,你說什麼?」

華清惱怒地:「你聾了么?連錦年竟敢把我一個人扔在揚州自己跑了!哼,若我就這樣乖乖地回去,被父皇塞進花轎嫁了,不是要被人笑話死的!」總之連錦年不先來道歉,她便不回去。

心中似乎明白了幾分,林遠倒吸了一口冷氣。

公主失憶了!

她的記憶,似乎停在了連家叛變謀反之前!

那稜角分明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他低頭,輕聲道:「臣遵命。」

便轉身,心裡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楚,回過頭深深地望住她。

華清似乎有些不高興了,掀了被子跳下床來,赤足走到他面前——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對這些倒也不甚避諱。

「林遠,你今天怪得很。」她抿了嘴,歪著頭仔細地打量著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難不成父皇這回真的生氣了?

哼,她可不怕。

只要她往父皇身上一粘,摟住他的脖子幾句甜言蜜語便是了。

林遠凄然一笑。

「公主多心了。臣這就派人快馬加鞭回去,將公主的意思轉報皇上。」

又展現一個溫暖的笑,伸了手,想揉揉她的頭髮——像他從前常做的那樣——卻又尷尬地停在半空。

公主失憶了,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他卻沒有。

他卻是記得一切,即使痛苦,也清清楚楚地記得。

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她打量著四周。

「這是什麼地方,如此殘破不堪?」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不是在揚州城嗎?

那個該死的連錦年,把她扔在了揚州城!

林遠別過頭去,不願看她。

也沒在意,便捏起桌上一片殘破的鏡子:「連鏡子都是破的……啊!」

一聲尖叫,摔掉手中的鏡子,雙手捂臉:「我的臉,怎麼會有……會有這個印子!」

倒抽一口冷氣,林遠急忙上前:「公主,這……」

該怎麼和她說?

「這什麼?到底是什麼人弄的!本公主要他拿腦袋來賠!」氣得雙眼淚流,跺腳不已。

「公主……在路上遇上了山賊,您忘了嗎?」

「山賊?」含淚撅著嘴,華清露出迷茫的眼神,「好像……是有山賊……在破廟……」

林遠吐一口氣:「便是那些山賊傷了公主的臉,臣護駕來遲,還請公主恕罪。」便跪下就要行禮。

「那那些山賊呢?抓到了嗎?本公主也要在他們臉上划個十刀八刀的!」

「回公主的話,所有的山賊已被臣等當場擊斃,無一逃脫。」

不禁失望。

「死了?」難過地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拚命地揉著,「這疤痕……」討厭,這疤痕到底能不能好?

待回到宮裡,定要召最好的御醫來看。

可是……

回宮之前,治癒之前,要怎麼面對連錦年?

想起那張嘴角含笑的臉,心中甜蜜,卻又是懊惱。

他一定會取笑她的吧?

得想個法子……

出得門來,林遠將華清的癥狀告訴了杭太醫,卻沒敢一五一十地說,只是告知她沈修華似乎是失憶了。

杭太醫捋著花白的鬍子,連連搖頭:「想必沈修華是因痛失龍種,悲傷過度,冥冥中選擇了遺忘以前的事罷了。」說著便長嘆一口氣,「哎,真是造孽啊。老夫進宮不過短短三年,卻已見慣了宮中的悲歡。這皇宮,萬萬不是人待的地方。」

回身看著綠蘿與小順,心想著這事定是瞞不了他們的,便喚了他們到後院,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綠蘿雙眼通紅,抑制不住地靠在小順身上嚶嚶低泣。

小順亦是眼角含淚。

想不到,主子竟是前朝的公主。

想不到,主子身上還有這麼多的故事,主子她,受了這麼多的苦。

「林大哥,現在我們該怎麼做?」小順含淚問道。

林遠嘆氣。

如今,他還有什麼法子?

清兒失去了那段記憶,現在的她又是那個驕傲的華清公主。

她要做的事情,又有誰能阻止得了她?

連錦年……

只是不曉得,連錦年願不願意陪他演這一場戲。

「我,去蘇州一趟。」據消息,連錦年已經班師回朝,如今正在蘇州府上住著。「這裡,便交給你們倆了。」略一猶豫,又道,「你們沒有侍候過公主……以前的公主,要小心些才是。還有,逸風和杭大夫那,怕也是瞞不住……」

綠蘿點頭:「奴婢知道了。」

再回頭望一眼那小屋。

此次一去再回,他的夢想——帶著公主遠走他鄉,再不見連錦年,只是平靜地生活著——怕是無法實現了。

目光深沉憂鬱。

公主,只望你不再受到傷害罷了。

蘇州府

碧綠的葡萄藤下,放了一張卧榻,連錦年靠了在上面,閉目養神。

這個葡萄藤,是清兒在這府上住時種下的,至今不過一年多,便已是葉茂枝壯,鬱鬱蔥蔥。上面結的一顆顆葡萄,尚是碧綠色,一顆顆晶瑩剔透霎時可愛。

清兒她怕熱,那想必這趕走夏天的秋天,她是喜歡的吧?

嘴角不禁泛起一個恬淡的笑。

那時的她,住在這府上,心情是怎樣?

不……

這個時候,她怕是已經接到進京的詔書了。

那又應該是怎樣的表情?

身後傳來侯德寶的聲音,低低的卻刺耳:「皇上……明日便要啟程,回京去了吧。」

回京……

不禁心中煩悶。

又要回到那個皇宮嗎?

那個無處不有清兒的影子的皇宮,那個她出生和長大的皇宮……那個只要他一閉眼,便能聽到她銀鈴般的笑的皇宮嗎?

如今那裡已沒有她,等待他的卻是一堆的女人,費盡心機地要得到他的臨幸,生下他的兒子,然後母以子貴。

可是,除了清兒,誰都沒資格生出他的兒子。

「皇上……」又是侯德寶的聲音,連錦年皺眉。「沈淑妃得知皇上您到了蘇州府的消息,特派人捎了信來,您瞧瞧?」

連錦年煩悶地揮揮手:「扔了罷了。」

無非是些「思君不知食之味」的話罷了,聽與不聽無異。

沈淑妃……唐貴妃……董貴妃……

三個女人的臉忽地一下子又浮現在他腦際中。

沈淑妃如今懷了他的孩子,怕是得意洋洋不能自警,那孩子十有八九是生不下來的。

他要不要幫一幫她?

這個孩子……

他膝下子嗣單薄,朝中已是不滿聲頗多,如今要是這一個再沒了,怕是……

也好。

唐貴妃董貴妃,無論誰動手,到時候他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只是對孩子,殘忍了些吧?

「皇上……」又是侯德寶的尖嗓子。

「……」連錦年不耐煩地睜開眼,卻看到了——

「林遠!」忽地從榻上跳起,「你怎麼會在這?清兒,清兒呢?」

心中是沒來由的恐慌。

莫不是,清兒出了什麼事?

「清兒……」林遠冷笑,「那倒要問問你後宮的那些女人了。」卻忽地想起父親也參與其中,不禁氣焰全無,「公主,派我來請你去。」

連錦年愣住:「請我去?為什麼?」

她不是該一輩子都不願再見到他了嗎?

林遠抬頭,盯住頂上的葡萄藤,以掩飾自己將要流出的淚。

「是,請你回去。」

半晌無語,才又道:「公主,她失去記憶了。」

連錦年震驚!

「失去記憶……是什麼意思?」

「她忘記了過去這三年來發生的事情,忘記了大昭朝的覆滅,忘記了皇上與皇后的死,忘記了是你們連家謀朝篡位,使她國破家亡。」低下頭看著他,林遠眼中是無窮無盡的悲愁,「她的記憶,停留在你把她留在揚州的那一日。」

那些痛苦的記憶,她無法再承受,便選擇了丟棄。

「為什麼會這樣?」焦急擔心得無法自抑,不禁大吼出聲,一把揪住林遠的衣襟,「我告訴過你,保護她保護她!我還派了八大高手保護她!為什麼會失憶?她傷著了?傷著哪裡了?」

據說……據說傷著頭部才會失憶……

林遠凄然,手指胸口:「這裡,她傷的是這裡,你還不明白嗎?」忽然覺得解氣,連錦年,你傷了公主那麼深,如今,是該你受傷的時候了吧?「你知道嗎,她懷了你的孩子。」

忽地鬆勁,連錦年目光里是狂喜:「孩子?她懷了我的孩子?」

他夢寐以求的,他和清兒的孩子!

「是。」林遠冷冷地笑,帶著報復的快感,「可是,沒了。」

沒了。

「那些京城來的刺客,踢中了她的肚子,孩子,便沒了。」雖是想拿這話狠狠地傷連錦年,說出來,自己也是刺骨的疼痛,「公主悲傷過度,才選擇了忘記。」

望著震驚的皇上和沉寂在悲痛里的林遠,侯德寶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這沈……沈貴妃,又有新花樣了!

平平靜靜地走了也就罷了,怎麼又搞出……

聽著這話的意思,這沈貴妃是——前朝公主?

這才恍然大悟。

早就知道皇上與那前朝公主的事,一直以為這沈貴妃不過是長得和那公主像,才能輕易地影響到皇上。

——卻原來,她便是那公主!

哎喲,這回事情可又要鬧大了!

「公主的意思,要你親自接她,方肯回宮。」林遠嘆息,「可是……」那皇宮已不是原來的皇宮,哪裡去找來皇上與皇后,與他演這一齣戲?

何況,朝中雖有許多前朝舊臣,卻也有連家心腹。

他們又如何肯接公主回宮?

連錦年亦陷入沉思。

「辦法,不是沒有。只是,怕撐不了多久。」

回身吩咐侯德寶:「你先行回宮,傳朕旨意,朕回京之時,無須列隊相迎,宮中宮殿,皆換成前朝的……」

細細地吩咐了,侯德寶得令而去。

林遠看著他,目光暗沉。

「連錦年,」他低聲開口,「再不要傷害她……她已經碎了。」

碎了,不再完整。

連錦年亦是低沉的目光,眼眸中暗光閃閃。

「我把公主交給你,請你,好好待他。」林遠黯然轉身,「想必那葯廬在何處,你也是不需要我帶路的。」

「你上哪去?」連錦年喊住他。

「離開。」他凄然笑道,「連錦年,曾經我以為你沒有資格擁有她,因為你傷她那麼深,你奪了她傅家的皇位,殺害了她的父母,使得她家破人亡。」

「所以我才執意要帶她走,因為我認為我比你有資格照顧她。」

「可是我錯了。」在無法否認他的父親包藏禍心,意圖殺害公主的那一刻起,他便心灰意冷,「我亦沒有資格。」

「所以思慮之下,還是把公主交給你罷。畢竟,她愛的人,由始至終都是你。」

如今我面對著和你當年一樣的選擇,連錦年。

但是我不會像你一樣,為了權利放棄她。

為了她,我放棄權利,和我的父親。

遠走天涯。

從此,世事與我無關。

葯廬。

綠蘿端了熬好的葯,惴惴不安地敲了敲房門。

心中是緊張萬分。

從現在開始,她要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主子,是前朝的驕傲任性的公主,德馨。

「進來。」是一個明亮聲線,帶著輕快的笑意。

推門進去,卻是一個背影。

「主……公主,您在做什麼?」綠蘿放下手中的葯盅,好奇地走過去。

華清轉頭,蛾眉微蹙:「你是什麼人?」

綠蘿愣住。

主子的左邊臉上,原本的疤痕處,如今卻是一朵綻放的粉色木芙蓉,小小精緻的一朵,在顴骨處。

笑靨明亮,恰若那嬌艷的木芙蓉,絕美。

「主子……」綠蘿驚喜得忘了拘謹,「您是怎麼想出的這個法子!」

不僅遮蓋了那淡淡的疤痕,更添嬌艷之美,原先毫無血色的臉龐也忽地生動起來,真不似是一個經受磨難的人!

華清蹙眉:「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樣的沒規矩!」

這才醒悟過來,急忙下拜:「回公主的話,奴婢是隨林侍衛來的,林侍衛讓奴婢留下侍候主子。」

華清不滿:「為什麼不帶海棠和水仙來!」也不等綠蘿回話,便起身,「本宮要出去走走,擺駕。」

葯廬外。

杭逸風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恍若新生般的她,如今的眼裡全然是陌生。

「你是這葯廬的主人?」華清問,語氣傲然。

點點頭,不知如何作答。

「你叫什麼名字?」眼中含笑,卻是陌生的,刺痛他的心。

「杭逸風,飄逸如風。」低低地回答。

華清回頭打量了一番:「這葯廬雖破舊了些,本宮還是要感謝你的收留之恩。放心吧,待我回宮,自會向父王替你要來賞賜。」說著便在竹椅上坐下,好奇地翻起那些藥草來,「這是什麼?」舉起一株小草,黃中帶綠,手指般大小。

「……」那是治癒你傷疤的藥草。

可如今,你不需要了吧?

望著那嬌艷欲滴的木芙蓉,心中竟是那般的空洞。

清兒,你好美。

可那美,卻不是為我。

見杭逸風默不作聲,自覺無趣。

連錦年怎麼還沒有來……

隨即又笑了,從京城到這兒,少說也得三四天吧,怎麼會這麼快來呢?

傅華清,你真是的被他迷住了!

回京后,便跟父皇說,她願意嫁。

嘴角漾開甜蜜的微笑。

父皇……

心中剎那間有閃電般的疼痛。

連忙站起身來:「我到那邊去走走。」

池塘邊上,是一個小小的土塚,上面放了一簇簇的花兒,淡黃色的花瓣,鮮紅欲滴的花蕊,引來一隻蜜蜂,嗡嗡地飛著。

華清站著,看了許久。

「這是誰的墳墓?」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綠蘿。

那聲音中,竟有悲傷。

綠蘿黯然。

主子,便是失卻記憶,依然能感覺到失去紅蕊的悲傷嗎?

「回公主的話,是同奴婢一起從宮裡出來的紅蕊。那日公主遭遇搶匪,紅蕊為主子擋了一箭……」

已是哽咽不能語。

「是嗎……本宮卻記不得了。」華清怔怔地,「回京后,本宮稟明父皇,給她家裡多送些錢財去罷了……」

風吹過,驚飛那隻小蜂,黃色的花朵散落一地。

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是皇……駙馬!」綠蘿驚喜道。

嘴角揚起最明媚的笑,轉身。

連錦年飛身下馬,隔著水,正看見那名白衣女子,明媚的笑顏一如從前,只是臉上多了一朵嬌媚的花兒。

「清兒……」

彷彿他也忘卻了一切,只記得那些明媚的青蔥歲月。

「連錦年!」華清皺起小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扔下本宮一個人,自己跑回京城去!」

哼,今日若不給她個交代,她是不會善罷甘休。

連錦年苦笑著摸摸鼻子。

「草民該死。」

臉上是恭敬卻頑皮的神色。

綠蘿嘆息。

這便是皇上嗎?那個從來都是恬淡地微笑著,卻有著最深沉的眸子的皇上,那個萬人之上的皇上——她從未見過他如此的表情。

「你倒真是該死。」華清輕巧一笑,揚頭,「不過若你能給本宮一個理由,本宮便跟你回宮去。」

「回宮?」連錦年佯裝驚訝,「公主不是說不回去嗎?」

華清蛾眉一挑:「你不期望本宮回去?你來,不就是為了帶我回宮,好讓父皇把我嫁給你嗎?」

果真是忘了一切。

連錦年心中疼痛,臉上卻依然是恬淡如梨花的笑容:「是。」略一思索,「草民此次回宮,是皇上下旨召草民回去的。」

「父皇召你回宮做什麼?」

「天氣炎熱,皇上帶著皇后與容妃娘娘幾人去了行宮避暑,召草民回去是商量草民與公主大婚延遲之事。」

聞言,華清氣得不輕:「什麼?去行宮避暑?」往年避暑都是她陪同父皇母後去的,如今卻一聲不吭地瞞著她便去了!

「是。」連錦年恭敬答道,「皇上命草民先行帶公主回宮,三個月之後待皇上與皇后從行宮回來,再為公主與草民完婚。」

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吧。

要是日子說長了,依公主的性子非得到行宮去找人不可——他可哪來的人假裝皇帝皇后!

杭逸風在院子中,遠遠地望見華清與連錦年。

那男子,便是當今的皇帝,是清兒心中的那個人嗎?

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舉一動中透露出來的王者之氣,不是他所能比擬的。

驕傲如她,喜歡的必然也是出色優秀的男子。

他……

不過是山間的一個小小大夫,只有一間破爛不堪的葯廬,又如何入得她的眼?

正出神,華清與連錦年卻已走到她面前。

「杭逸風!」華清喊他,「我這便要走了。雖然想不起來你是如何照顧醫治我的傷,卻還是謝謝你。等我回去以後……」

他卻忽地站起。

「我跟你走。」平靜地吐出這一句,自己也嚇了一跳。

這話,彷彿在他心中已說過百遍。

華清愣住,連錦年亦愣住。

「公主身子不好,草民願一同前往京城,照顧公主的身子。」這話,卻是對著連錦年說的。

想來,林大哥一定已經把情況都告訴他了吧?

連錦年默然。

這男子眼中的光亮,看著華清時的眼神,那樣沉痛的悲傷……

讓他有一種莫名的不適感。

「我不求功名利祿,」見兩人不語,急切地,「我不要賞賜……」

華清笑了。

「你倒是奇怪。」歪著頭一想,「那你便跟著我走吧。」

杭逸風急忙點頭,心中鬆了一口氣,卻沒看見,連錦年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父親在身後的搖頭嘆息。

長福宮。

一乾女眷皆搬了椅子坐在這前院中,看著侯德寶咋咋呼呼忙上忙下。

「哎喲!歪了歪了!」

「嘿,你是腦子被泥糊了?跟你說是王羲之的墨寶,你給拿來的是什麼東西?」氣得揚手便是一個嘴巴子,侯德寶雙目圓睜。

那被打了的小太監被打得暈暈乎乎地,臉上依然帶著討好的笑,忙不迭地下去了。

如蝶搖著扇子,懶懶地靠在長椅上。

身後是侍女朱雀搖著一把雪白的天鵝絨扇子,又有侍女湖蘭為她捏腿。

「這皇上到底想幹什麼?」捏起一枚棗放入口中,如蝶不解地看向唐貴妃,「先是傳了旨,不許咱們出宮門接他,見了他也不許行禮,又不許叫他皇上。這演的是哪一齣戲?」

賢妃正坐了在一張軟椅上,閉目養神,身後是一名嬤嬤替她按摩著太陽穴。

也不睜眼。

「依本宮看,無論這是哪一齣戲,排場都是不小。」

林暮派的人已經回來,回說沒有能殺掉沈若水。

皇上如此,是不是和這沈若水有關?

想想卻又覺得不通。

心下想起哥哥唐毓祈的話:「依臣看,林暮那老頭子必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我看他對沈若水的事極為上心,倒不似只是因了他那兒子那麼簡單。」

林暮,到底有什麼秘密……

如蝶見唐貴妃這不溫不火的,倒是有些惱了:「看起來,娘娘對這事似乎並不在意。」

唐貴妃淡淡一笑。

「我在不在意有什麼要緊的。倒是妹妹,還是先別在意這些事了。」

如蝶側目:「娘娘此話何意?」

「妹妹的肚子,如今也有三個月了吧。」唐貴妃睜開眼,緊盯著如蝶那尚未隆起的肚子,「老人家說,懷孕三個月是最危險的。妹妹,你可得悠著點。」

接觸到唐貴妃的目光,如蝶緊張地捂住了肚子。

這孩子,如今是她的護身符。

若是孩子沒了,她的榮華富貴也到頭了。

可這宮裡,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肚子。

正想著,忽地有傳:「皇後娘娘駕到——」

皇后?

如蝶和唐貴妃同時皺眉,面面相覷。

這皇后已經出宮回娘家住了好一段日子了,如今怎麼忽地回宮來了。

卻是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臣妾參見皇后,皇后千歲。」

楊奇秀一身大紅色后服,純金的鳳冠依然在髮髻上尚未摘下,看來是剛回宮便往這邊過來了。

如蝶看她的身後,跟著一名女子,紫色衣袍,梳的是雙月髻,亦是華貴的裝扮,雙目如翦,竟與沈若水有幾分相似。

心下一驚。

「娘娘,這位是……」

又是一個想借著前朝公主的容貌打動皇上的女子嗎?

這皇后是糊塗了吧,竟想出如此的點子。

楊奇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並不答話,只是對唐貴妃道:「這都是在做什麼?」

唐貴妃恭順行禮:「回娘娘的話,這是皇上的旨意,要把這整個皇宮翻新成和前朝的一樣,宮殿的牌扁也要換過。」

楊奇秀皺眉。

連錦年,你又搞什麼花樣!

回身看那女子,女子也是一臉茫然。

「侯德寶!」便喚來侯德寶,「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侯德寶涎著臉賠笑:「奴才參見皇后,皇后千歲。」

楊奇秀不耐煩地:「你快說罷了,知道我最討厭這宮裡這一套!」

侯德寶暗自吐吐舌頭,臉上卻是不鬆懈:「回皇后的話,這是皇上吩咐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妄自揣摩聖意。」

楊奇秀蹙眉,卻也諒這奴才不敢撒謊,便不再問。

「娘娘怎麼回宮了?」唐貴妃又問道。

楊奇秀對如蝶的態度倒是讓她心中頗為舒坦——總該有個人來教這沈如蝶知道身份地位的,還以為肚子里懷了個種便一飛衝天了。

楊奇秀冷冷地:「本宮是接了皇上的旨意,陪同姐姐回宮的。」

姐姐?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女子。

忽地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姐姐——」

傅天慶驚喜地跑過來,一把保住了那女子,哭喊道:「姐姐你可回來了,慶兒好想你……」

「這位便是太后長女,華琳公主。」楊奇秀介紹道。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那德馨公主的姐姐,難怪與沈若水也有幾分相似了。

昭琳亦蹲下身子保住天慶:「慶兒,這些日子以來,你在宮中受苦了吧……」想起母后的死,想起慶兒在宮中無依無靠,不覺心酸。

「姐姐,他們都欺負我……」慶兒大哭起來,如黃河之水決堤不可掩。

「好了,姐姐這次回來,定帶你出宮去……」

這個皇宮已不是她傅家的,如今母妃亦死,留在宮中遭人白眼嗎?

「皇上下旨請公主回宮?」唐貴妃有些意外。

這昭琳公主早在前朝時便嫁了出去,本朝建朝以來,雖然太后是她的母親,卻從未召她進宮相聚過。

怎麼如今太後去了多時,反倒召她回宮了?

聯想起近日一系列的不尋常,忽地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皇后寢宮。

昭琳拿了濕錦帕,細細地替天慶擦去臉上的淚痕。

「你看看,都瘦了。」心疼地捧起弟弟的臉,昭琳心中滿是疼惜。

母后暴斃,他小小的孩子在宮中,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天慶搖搖頭:「比起我來,七姐才瘦了許多呢。」

昭琳愣住。

「七姐?你是說華清?」

天慶點點頭,神秘地看了一眼四周,見無人才低聲道:「姐姐你不知道,二表哥的沈修華,長得和七姐一模一樣。她不肯承認她是七姐,但是我覺得她就是。」

「你覺得?」

天慶有些得意:「是,我看她看母后時的眼神,還有她身上的味道,都和七姐一樣。」

傅華清,她回到皇宮!

「那她現在何處?帶我去見她!」昭琳急急地問道。

華清她回來了,一定是她殺了母妃。

她恨她,從以前就是,如今更是。

聞言天慶不禁垮下臉來。

「七姐,被二表哥處死了。」說道傷心處,竟又留下眼淚來。

昭琳急得無心再安慰他:「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啊!」

「是那個沈淑妃說的,七姐與林大哥……什麼私相授受,二表哥大怒之下,便處死了七姐……」

話說出來,昭琳卻是不信。

她有預感,這次連錦年召她回宮,定與華清有關。

傅華清,她一定沒有死。

京城繁華地,車水游馬龍。

是凌晨

兩輛黑色的馬車篤篤地行著,馬蹄聲清脆悅耳。

華清尚在睡夢中。

連錦年坐在對面,眼睛是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她的酣睡的容顏。

還好他拿捏的准,在凌晨的時候趕進京城。

若是在白日,他倒真不知道這排場該如何安排了。

皇宮裡他可以要眾人一起演戲,這偌大的京城,卻不是他一句話便能強求得了的,即便他是皇帝。

另一輛車裡,坐著綠蘿小順。

車外是杭逸風,坐了在車夫身邊,一身月牙白的袍子,雙眼空洞無神地打量著這街道。

這便是京城。

曾千萬次想過進京來行醫,憑他的醫術揚名立萬。

卻一直都沒有機會。

此次進京,心中卻已沒有了揚名立萬的抱負。

只是想守護在她的身邊,以他一技之長保護她不再受傷。

腦子裡又回想起臨行前爹的吩咐。

「這皇宮是藏污納垢之地,雖都是女子,卻個個心如海深,如針細,如蠍毒。你自己要小心,不要保護不了你要保護的人,反害了她。」杭予允語重心長地。

逸風點頭,眼中是一去不回的決絕:「爹,你放心。

不多時,便到了宮門前。

他探出頭去,乾華門三個燙金大字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見,卻暗沉得如同此刻他的心情。

「杭公子,你可準備好了?」綠蘿從馬車裡探出身子,低聲問他。

「……」杭逸風無言。

準備?

在這皇宮裡,從來沒有一個人是準備好了的吧?

百密終有一疏。

只胡亂地點點頭。

沉重的開門聲,宮門被打開。

驚醒沉睡中的人兒。

「睡得可好?」連錦年展顏,伸手扶她坐起。

揉揉惺忪睡眼,小臉因酣睡而紅撲撲的,煞是可愛。顴骨處的木棉花卻依然綻放著嬌艷,為這憨容平添一份柔媚。

「到了么?」

連錦年點點頭:「已到乾華門。」

華清探出頭去,望著那三個大字,竟有些失神。

半晌才笑道:「不過個把月沒回來罷了,怎麼忽地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句話說的連錦年心中咯噔一下,再看華清時,她已斂了笑容,閉起眼養神。

暗處,竟沒發覺她眼角的一行清淚。

夜清宮。

夜幕中,依然是水霧升騰,涼意絲絲。

園子原就有專人打掃整理,如今得了旨意,更是修整一新,種下好些應景的花草,鬱鬱蔥蔥煞是可愛。

湖中的水榭,亦修整了出來,有歌女在上面架好了琴瑟,隨時準備彈奏。

華清坐了軟轎,依然是半睡半醒地靠了在椅背上。一進夜清宮,那飄然而來的水霧侵上臉龐,忽地才驚醒過來。

「公主回來了!」侍女水仙領著眾侍女在宮前等著,見得華清下轎,急忙迎上去。

「怎麼是你?」華清皺眉問道,「容桃呢?」夜清宮管事的是容桃。

水仙急忙答道:「回公主,容桃姐姐跟隨皇上去了行宮伺候。」

華清有些惱怒,卻也只能點點頭。

便有侍女拿了公主的金絲軟煙羅襪,替公主換下腳下的粗布襪子;又有侍女拿了在花瓣水裡浸過的錦帕,上前為公主擦拭臉頰。

華清頗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本公主累了,想早些休息。」

水仙忙道:「回公主,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請公主洗浴。」

水是溫溫涼涼的。

華清並不喜歡熱水——何況這是在夏末。

水面上悠然地浮著幾瓣鮮紅的花瓣,如同風中的落葉一般。

身邊有侍女輕輕地不斷地將羊乳與香料注入浴池中,淡淡地芳香帶著甜甜的乳香,沁人心脾。

華清將自己完全浸入水中。

半晌才忽地站起,驚得侍候在一邊的水仙驚慌失措,自己卻樂得呵呵直笑。

水仙急忙拉了拉屋角的五彩絡子,便有侍女進來,手中捧著羚羊毛皮的緞子與公主最喜歡的梨花色絲緞寢衣,動作輕柔地用緞子將公主的身子擦拭乾凈,又替她換上寢衣。

又有侍女拿了檀木的梳子,為她梳順一頭濕發。

「公主,今夜要用桃心枕,還是竹葉枕,還是……」看到公主不悅的臉色,急忙住口。

今日是十五,按公主的習慣是要用桃心枕,在清水閣里搭了睡榻睡的。

看來公主是真的失憶了。

心中原有疑惑的水仙這才放了心。

清水閣

華清卧在軟榻上,榻上鋪的是青竹編製得密密的席子,清涼沁心。

任湖面的清風溫柔撫過,帶著絲絲水珠,撩動披在身上的薄紗。

身後是侍女水仙,拿了一把潔白勝雪的天鵝絨毛扇,輕輕地扇著。

桃紅的桃心枕,幽幽地散發出乾枯桃花的苦澀,枕邊的金檀木矮桌上,是一隻雪白的白玉盤,盤中盛著朱紅的金絲蜜棗。

華清懶懶地躺著,眼睛卻是冷冷地望著閣子外面的水面,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這天上的圓月和點點繁星。

她隨著光線抬起頭,便見那一輪圓月,皎潔無瑕。

月圓之夜,該是團圓的日子。

如今父皇和母后卻不在宮裡……

遠處湖面的水榭中,是一班唱曲的宮女,遠遠低低地吟唱,隨著風輕柔地送進她的耳朵。

渺茫而空靈。

唱的是熟悉的曲子,在今夜伴她入睡。

湖對面,是一個玄色的身影,有好看的眉眼,憂愁卻又深情地望著她。

身後有綠蘿上來:「皇上……」

連錦年揮手。

「你進去吧,朕已經吩咐下去,替你在夜清宮找個職位。你小心地看著主子……」

「是。」綠蘿順目退下。

錦晟殿。

殿下是議論紛紛,眾朝臣明顯地分成兩派,左右兩邊站了互相攻擊。

舊臣一派以禮部尚書裴祖壽為首,支持連錦年接華清回宮。

而反對派則以御史大夫何清輝為首,極力指控裴祖壽此舉乃是心存異心,妄想借德馨公主復辟前朝。

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頗有撩袖子打一架的勢頭。

裴祖壽氣得不輕,出列長跪在地:「皇上明鑒。老臣雖為前朝舊臣,無奈前朝皇帝昏庸無能,也頗為無奈。自我朝建立,皇上不計前嫌啟用我們一班舊臣,我們皆是感恩戴德不盡。吾皇勤政愛民,亦是臣等的福氣,臣從未存過異心!」

連錦年點頭:「裴卿平身罷。」環視殿下,眾人忽地鴉雀無聲。

卻有定遠侯唐毓祈出列奏道:「啟稟皇上,這裴大人的忠心可以姑且不論。只是如今這德馨公主乃是前朝餘孽,皇上寬大為懷放她一條生路,臣等無話可說。只是如今卻要接進皇宮,成為皇上枕邊之人,實在是可怕,萬萬不可!」

話音剛落便得到一班大臣的附和,一向與唐毓祈唱反調的太常卿董瑜今日也一改常態,上前附和唐毓祈:「啟稟皇上,臣認為定遠侯所說極是。臣風聞這德馨公主在此之前,曾假冒蘇州知府之女進宮,欲行刺皇上。此等女子應當立即處死,以絕後患。」

聞言,連錦年惱怒得「哼」了一聲:「董愛卿,你是為了朕好,還是為了一己私仇,朕心中清楚得很。」

這董瑜便是董貴妃的父親,董佩芳的祖父。

董瑜急忙跪下:「臣不敢!」

「這德馨公主之前曾進宮之事不假,」連錦年心中的火氣直冒,臉上卻依然是不溫不火的表情,「可這意欲行刺朕的罪名,不知是那位好事者強加的。」

他並未透露過華清便是之前進宮的沈若水,可明顯看來,眾大臣都已知曉,定是宮中人透露了消息。

「皇上!」唐毓祈依然堅持,「不論這罪名是不是強加的,德馨公主身為前朝餘孽,心中比如記恨皇上,臣等不能讓這樣的女子留在皇上身邊。董大人說的沒錯,應當立即處死德馨!」

「朕說過,她失去了這一段記憶,她根本不記得大昭朝已滅,如今是朕在坐天下!」連錦年再不能掩飾心中怒火。

這群豺狼,竟要處死清兒!

「她可以失憶,也可以恢復記憶!」董瑜不服地,「萬一將來有一日她恢復了記憶,而無人得知,那她要刺殺皇上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唐毓祈亦道:「即便她再記不起從前的事,臣試問皇上,又如何能騙得她一輩子?皇上要演戲,要上何處去尋來前朝皇帝來演這一場戲?」說到激動處,竟忘了顧忌,「皇上莫忘記了,前朝皇帝早就自縊而死了!」

此言一出,殿中霎時安靜不少。

連家建朝以來,一直對外宣稱先皇先後被禁足虛英觀禁足供養,知道實情的都是一些連家的幕僚。

雖然許多人心中也明了先皇十有八九已經遇害,卻從不敢妄自揣測,如今聽得唐毓祈這樣說出來,許多人霎時私底下議論紛紛。

「唐卿家!」連錦年有些惱了。

唐毓祈亦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有些訕訕的。

裴祖壽已是氣得老淚縱橫,「皇上,臣認為,我朝建朝以來,民間亦有不少死忠之士擁護前朝,不肯承認皇上的統治,近年來雖有緩和,卻依然怕皇上存心報復,隱居山林,不肯為我所用。這德馨公主,正是上天賜給我朝的至寶。」

連錦年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問道:「裴卿有何高見?」

「皇上心胸寬廣,既能接得前朝公主回宮,且這公主是前朝皇帝與皇后唯一嫡出血脈,又是前朝皇帝最疼愛的女兒,試問那些死忠之士見此,誰不贊皇上襟懷?皇上能做到如此,定會有大批有識之士入朝為皇上效忠!」

舊臣一派亦附和:「是啊,這德馨公主,正是皇上拉攏死忠前朝的有識之士的關鍵!」

「我朝建朝之初,打的是清君側的名號,如今對外亦聲稱先皇先後仍被禁足在虛英觀,好生供養。如今若皇上執意處死德馨公主,天下人又將作何猜想?」中書侍郎翹玉豐亦上前奏道,「依臣之見,前有唐太宗與楊妃之先例,不如將德馨公主收入後宮,對外宣稱先皇亦承認我朝統治,亦能使天下人信服。」

「簡直是一派胡言!」唐毓祈急忙爭辯,「萬一那德馨包藏禍心,行刺皇上,這個責任你們誰擔得起?」

只這一句,使得裴祖壽一派啞口無言。

連錦年嘆息,抬頭盯住大殿頂上雕的飛舞金龍。

「說來說去,便是怕她行刺朕罷了。」若是死在她的手裡,他倒也甘願。

可是,她下不了手不是嗎?

若非不然,她之前有的是機會,可是她沒有下手。

她心裡是愛他的,不是嗎?

如今的她,失卻了記憶,他還能送她去哪裡?

要硬生生地告訴她,她的父母已經死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公主,而奪走她傅家江山的正是她深愛著的男子嗎?

這樣的痛,她已經受過一次,他不能讓她再經受第二次。

「可是,她是朕的妻子。」平靜地掃視眾人,眼中是不容質疑的威嚴。

「朕與德馨是前朝皇帝賜的婚,雖未舉行大婚典禮,卻已在前朝皇帝下旨之後便在雙方宗祠入籍,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朕的妻子,不能流落在宮外,不是嗎?」

看著唐毓祈與董瑜:「如若不然,朕這後宮的妃子可……不知有多少要流落在外——或許,還沒有這流落的福氣。」

唐毓祈與董瑜皆是心驚。

皇上在暗示他們,若是他們今日再反對,宮裡的唐,董兩位貴妃就有可能要流落宮外!

「且,她懷了朕的子嗣,卻在宮外被人追殺之時,掉了。」語氣陰沉,是沉重的悲痛,他和清兒的孩子。

唐毓祈一時語塞。

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什麼?可這殺手並不是他派去的,該不會……

他們兄妹倆暗地裡做了不少事,也不曉得連錦年到底知道多少,忍了多久。若今日自己不順著他,往後真說不準什麼時候他就新帳舊賬一起算,廢了妹妹的貴妃之位——那唐家沒落之日也屈指可待。

「臣……還請皇上三思。」語氣卻已沒有了方才的強硬,訕訕地退回去。

嘴角是滿意的笑,連錦年轉頭看董瑜:「董卿?」

董瑜嚇出一身冷汗。

看來今日皇上是鐵了心要接這德馨公主入宮了。

嘿,管她是不是前朝餘孽,如今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女兒,董家才能長保富貴。

也不敢說什麼,耷拉著腦袋退下了。

何清輝氣得直哼哼,正要上前再奏,連錦年已是不耐煩。

「朕意已決。裴卿家所奏不無道理,乃是真正為我朝的肺腑之言。」頓了頓又道,「區區女子罷了,又已失卻記憶,眾卿家又何必如此大做文章!」

便起身:「好了,朕乏了,眾卿家都退下吧。」

抬步便走,不顧身後何清輝依然固執地喊著:「皇上三思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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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若水·花開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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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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