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二:如果的事(1)
第110章番外二:如果的事(1)
他在滿室茶香中,來到她的身後。
她穿一件極素凈的白衣,烏黑的長發沒有束,靜靜地落在背上。
這樣看過去,她的整個人都很小,肩頭瘦削,背影有些落寂。
她似乎將他當成了照顧她起居的女官,說話的聲音很軟:「是嫿嫿嗎,來得正好,推我出去看一看。」輕輕將手中茶盞放下,「我們種在迴廊亭外的梅花,想來也該開了。」
他行到她身後,輕輕應了一句。
聽后,她沒有立刻回頭,也沒有立刻開口,隔了會兒,才道:「沈大人來了,怎麼不提前派人傳個帖子。」
語氣疏離,拒人於千里之外。
也許她還在怨他,又也許不怨了,卻也不再將他放在心上。自從那日她逼出了他的佛元和九華印,他就已經領悟,他與宋訣給她的,她都不想要。
他喚她:「梨兒。」
她不待他說下去就打斷:「沈大人,此處並沒有你的梨兒。你若是來找她的,只怕要失望而歸了。」
他將嘆息斂好,道:「好。你不願我喚這個名字,我不喚就是。」
她將輪椅緩緩轉過來,仰臉看向他。那張臉,稜角細細軟軟,如墨的長發披在有些瘦削的肩頭,宛若黑色的流泉。如果用四個字來評價她的五官,也許是:恰到好處。就像描一幅丹青,但凡落筆的地方有一處不對,便毀了整幅畫,而幸運的是,描這幅畫的人沒有一處落下的是敗筆。
看清了她的臉,他才將一顆心放下。面前的女子雖有些蒼白,但是氣色還好。他慶幸,自己沒有來晚。
她將他看了一會兒,控制著輪椅繞過他,朝門外行去,他追上去,將她的輪椅扶好,她沒有抵抗。
他推著她行到廊外,看著廊外大雪,聽她沒什麼情緒地問自己:「馬上就是殿試,禮部正忙,沈大人怎麼有閒情逸緻下江南?」
他道:「不是沈大人了。」
她的身形微頓,神情總算不若方才鎮定:「什麼?」
他在她身前蹲下,平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我向聖上辭官,已不是你口中的沈大人。」
她沉默了片刻,應該是在想雲辭怎麼捨得放他辭官,她這個人,無論什麼事情都要立刻想清楚,而且,心裡在想什麼,總是寫在臉上。
他等了她片刻,聽她有些不大自在地問:「你不是沈大人了,又是如何進來的?」
這裡是皇家的行宮,又豈是尋常百姓輕易就能進得來的?她會困惑,也是自然。
他道:「殿下猜一猜。」
她立刻想明白,一挑眉頭:「你又亂用金吾衛的腰牌。」神情中淺淺的得意,讓她方才在他面前刻意做出的冷淡差點兒破功,她意識到這一點,咳上一聲,似是想找回十四殿下的威儀,正襟危坐道,「你就不怕我讓他們把你趕出去?」
他好整以暇地將問題拋給她:「哦?殿下會嗎?」
她慌忙別開目光,道:「沈初,你不要以為……」聲音小下去,「你不要以為,你曾是我師父,我就不敢趕你出去。」望著飛雪,輕聲道,「你那日當著那樣多人的面拒婚,我可還記得。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很記仇的,你讓我那麼沒面子,我要記你一輩子。」
她這個人,身上沒有一點兒凌厲的地方,就連生氣惱怒,也都像這樣沒有稜角。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要被大雪的聲音給蓋過去了,然而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楚,他聽到她說:「你既然不想要我,又為什麼來見我?」
他為她這句話失了下神,反應過來,心下稍安:「原來你在為這個怨我。」聲音里多些笑意,「岫岫,你怪我沒有娶你?」
她立刻否認:「我才不是這個意思。這是面子的問題,不是娶不娶的問題。再說,誰讓你娶了?」為了掩飾尷尬,朝擋在跟前的他瞪了瞪眼睛,「你讓開些。」
他聽話地起身,給她讓出路來,可是,她身下的輪椅似乎出了些狀況,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她鼓搗半天也沒鼓搗好,朝輪椅抱怨道:「什麼時候不壞,偏偏這個時候壞,沒用。」
說罷,氣呼呼地站起來,大約是坐太久了,腿軟,他及時上前扶好她,原本倒是並無多餘的打算,可是在她從他身邊離開之前,卻忽然改了主意。
他按著她的頭,將她重新按回去,她個子本就有些小,抱在懷中,就顯得更小。
她緩過神來,立刻將他推開,推開之後,轉身就跑。
看著她踉踉蹌蹌的背影,他嘆口氣。看來,還是要慢慢來。
片刻之後,她果然派貼身女官前來送客。不知是她顧念著從前的師徒情誼,還是小女官顧念他這個前任禮部尚書的顏面,送客時的用詞很客氣:「殿下說了,她偶感不適,不能接待沈公子。殿下還說,沈公子如果沒什麼事,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
他亦很客氣:「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擾了。」道過告辭之後,又頓下,對小女官道,「對了,替我轉告你家殿下,江南關乎生計的產業,大抵與沈家脫不了干係,單說這座行宮吧,無論柴米油鹽,茶葉香料,還是夜間燃的香燭,都是由沈家供應的。」理著衣袖道,「這萬一,供貨的過程出了什麼狀況,比方說遇雪運不進來……」
話還未說完,小女官已搶著道:「沈公子留步,沈公子千萬不要走,奴婢這就去回稟殿下。」
他立在廊柱那裡,看向柱外的雪景,片刻后,小女官重新折返,態度比方才恭謹了許多:「沈公子,殿下請您過去喝茶。」
喝完茶,她立在大殿的門前,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卻仍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安靜地立在她身邊。
隔了會兒,她問他:「沈初,你到底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他想乾的事太多,若是細數起來,可能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他想同她看日出日落,想同她品茶聊天,想同她做許多以前沒有機會做的事,如果有可能,他想這一生的悲喜里都有她。
他撈起她的手,她縮了縮,沒縮回去。
望著漫天大雪,他開口道:「你做長梨的那一世,是我在度你。這一世,換你度我,可好?」
原本還在他手中掙扎的小手因這句話頓在那裡,良久,聽她開口,聲音里有些寂寥:「沈初,我連自己都度不得,又該如何度你?」她側頭看著他,問他,「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度你?」
他不知道她該如何度他,甚至不知他希望她如何度他。可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那樣簡單。
望著面前眉目似畫的女子,他突然覺得有些話此時不說也無妨。
雪越下越大了,同那年一樣,將斑駁的枯枝妝點成滿樹梨花。
她的手還在他的掌心裡穩妥地握著,沒有再試圖收回,這樣就很好。
她問身邊的男子:「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度你?」
他沒有回答,和這天地一起靜默下去,曲廊亭榭,似乎在片刻間被染白了頭。
在他還是她師父的時候,她曾經覺得,這世間的紛紛擾擾,他永遠都能不受其亂。像他這樣一個人,自然沒有渡不過去的河。可是,他專門跑來這裡找她度他,她自然該為他想想辦法。
這件事若放在半年前吧,她知道他要的是什麼,還能盡量滿足他,比方說嫁給他。沒能嫁給他,自然是個際遇的問題。可是,這件事又不能全怪在際遇頭上。畢竟,若不是他在金鑾殿上堅定不移地退婚,也不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面。所以想了半天,覺得並非她不想度他,而是他不想她度他。
心思百轉千回,終於得出結論——他方才說讓她度他,有可能是說著玩兒,不需要放在心上。
她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心裡舒坦了許多,意識到手還在他掌中握著,忍不住提醒他:「沈大人,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