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命里無他(4)
第92章命里無他(4)
他道:「哦?」
我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道:「你也不要什麼都瞞著我,他找你做什麼,你為什麼不答應他?」
他將我的手握了,淡淡道:「自是因為不想答應。」
我看著他,有些憂心道:「你不怕他找你麻煩?」
他嘴角勾起,道:「他為我找的麻煩還不夠多嗎?」語氣很是輕描淡寫,「你我流落山中,就是拜此人所賜。」
我聽后一骨碌爬起來,薄薄的錦被從肩頭滑落,驚訝道:「他便是那個想要殺你的人?」
他將我按回去,說得事不關己:「如今他有求於我,不會輕易拿我怎麼樣。倒是你,日後若是再見到此人,要躲得越遠越好。聽到了嗎?」
我茫然地點頭,道:「你們兩個到底有什麼仇,他竟然想取你性命?」
「一個人想要另一個人的性命,理由有千千萬,可若是計較起來,無非便是利益得失。」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隔了會兒才問他:「假如有一天,我是說假如,你我之間也存在利益與得失,你……會不會讓著我?」
他笑道:「這是什麼問題?」挑眉道,「你別忘了,你整個人都是我的。」
我正色道:「我不同你開玩笑。你老實告訴我,你會不會讓著我?」
他將我的手執起來,湊到唇邊吻了吻,承諾道:「好,讓著你。」
簾帳外傳來小丫頭細細的聲音:「公子,夫人的葯送來了。」
無顏道:「送進來。」
我看了一眼被他接到手上的葯碗,撇了下嘴,道:「雖說我的胃不大好,但是你也不至於每天都讓人熬藥給我吧。」
他垂頭去吹葯湯的熱氣,睫毛濃密,讓人極為羨慕,吹了兩下,抬眸看我一眼道:「那日是誰嘴饞,非要吃辣的,結果晚上卻因為胃痛哭得梨花帶雨的?嗯?」
我沒什麼底氣地辯解了一句:「我哪兒有。」卻乖乖張開嘴,讓他把葯餵給我。
我透過湯藥的熱氣看他,內心有小小的滿足和小小的歡喜,有時候私下想想,這一年來他待我好得不能更好,有時候甚至讓我有些怨他,怨他將我寵得日漸貪心,怨他將我寵得更加離不開他。
我心頭一動,不由得抱住他的脖子,將他吻上。貪戀了他的唇半晌,才將他給放開。
他這才抽出空來,將手中的葯碗送到一旁案上,眸中含笑道:「夫人最近可真是愈發大膽了。」
我微亂地呼吸著,開口道:「阿煜,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有可能,真想一輩子陪著你。」
他看著我,呼吸驀地一亂,還不等我說下去,他已朝我壓下來。
我好像化成了一瓣雪,漸漸融化在他手掌的灼熱里,融化在那個想與他一輩子的念頭裡,那個念頭分明很短,卻又長了一輩子……
那個時候的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他的這輩子,其實永遠沒有青絲成雪的那一天了。
總是要等到最後才能明白,所有天荒地老的心愿,都需要天意成全。
天意告訴我,命中無他,豈能強求?
六
時隔三日,有一名渾身是血的女子倒在靈均山莊門前,這名女子,是靈均山莊的第二位訪客。
因為還有半月就是無顏的生辰,我一大早就在雲風雲揚的陪同下,去城中置辦壽宴的用品。無顏雖然明確表示萬事不用我操心,可是作為一個稱職的妻子,夫君的生辰自然不能馬虎。
我向他表達這個想法的時候,他正倚在床頭看書,頭都不抬:「隨便煮碗長壽麵不就好了,辦什麼壽宴。」修長的手指翻了一頁書,眼光依然停在書上面。
我將他手上的書奪過來,扔到一邊,語重心長地同他講利害關係:「慕容少爺,我嫁給你之後,內府的事務你不讓我過問也就罷了,你的生活起居起碼該歸我管吧,可是你非但不給我管,還總是管我的生活起居……」問道,「你不覺得,這有些說不過去嗎?」
他懶懶地看我一眼,一句話切中要害:「可是聽誰在背後嚼舌頭了?」
我保持著跪坐在床上的姿勢朝他點點頭,雙手握住他的手臂,晃一晃道:「你既然知道他們背地裡嫌我沒有夫人的威嚴,便應該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
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便探身去將床頭的燈罩取下來,吹滅了裡頭的蠟燭,儼然一副熄燈就寢的架勢。我見狀攔住他:「你先答應我再睡啊。」
他將我往他懷中一撈:「先辦正事。」
我推開他,一副沒商量的口氣:「先答應我讓我辦壽宴。」
他道:「哦?」問我,「那你先說說,打算怎麼辦?」
我立刻來了興緻:「當然要熱熱鬧鬧地辦,酒宴自不用說,還要搭戲台唱戲,或者請舞姬來跳舞,如果有餘興,還可以投壺、射箭……」
一口氣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聽他淡淡結論道:「夫人是日子過得太悶,想藉此機會熱鬧熱鬧吧。」
我正色道:「請你不要把我想得那麼自私。」
他重新拉我到懷裡,含笑道:「好,照夫人說的辦。」
我立刻喜道:「那你明天把雲風雲揚借我用用,我去城裡採買東西。」
他道:「好。」說著就去解我的衣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避開他的動作,道,「等等。」
他望著我下床的動作,道:「這麼晚了,做什麼去?」
我拿起火摺子,點了一盞燈籠挑上:「我去列個清單啊,省得明日遺漏了什麼。」
他在身後抱住我,慵懶地在我背上蹭一蹭道:「明日再寫也不遲,回來睡覺。」
我掙開他道:「不行,明日起太晚趕不上早市,早市上有家豆花鋪子,我饞了好久了,去晚了吃不到。」在他臉上親一口,囑咐道,「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又不無神往地道,「那家豆花真心好吃……」
我在書房裡寫寫畫畫,也不知折騰了多久,剛輕手輕腳地回房在他身邊躺下,就被他翻身壓在了下面。
我打著哈哈,忍住睡意道:「你怎麼還沒睡?」
他的氣息在寂靜里響得很清晰:「夫人走後,為夫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我漫不經心地問他:「什麼問題?」
他的聲音發沉:「在夫人心中,為夫竟然還不如一碗豆花。」
我早就困得睜不開眼睛,哪有什麼心思去想他話里的深意,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道:「為了我的豆花,快睡吧。」
說錯話的後果就是第二天被雲風雲揚盯著看了很久很久。
我不動聲色地將衣領往上拉一拉,掩住昨夜留下的痕迹,又在空中揮一揮道:「怎麼剛入夏,就那麼多蚊蟲呢,尤其是昨日晚上。」
上了馬車,聽到雲風狐疑地問雲揚:「昨夜有蚊子嗎?」
雲揚正經道:「房中都點了驅除蚊蟲的月至香,按理說,不該有。」
我在馬車中咳一聲,道:「你們不要站在那裡閑聊,小心我扣你們工錢。」
傍晚滿載而歸,在距山莊入口五十步之遙的地方,撿到了那名渾身是傷的女子。
身上衣衫已經被血染得看不大清本來的顏色,面容蒼白卻姣好,很年輕,應當同我差不多年紀。
我在雲揚的那聲「前方有人!」的提醒中掀起車簾,雲風已經跳下馬車,提著刀上前探她的鼻息:「還活著。」
約莫是感受到有人靠近,女子僵硬的身體忽然微動,我行到她身邊站定,見她徐徐睜開眼睛,是琉璃一般的明眸。
女子的美,讓同是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呼吸微滯。
只見她艱難地抬起手,抓住雲風的手臂,在雲風乾凈的衣衫上留下一個血手印。
女子的雙唇艷若桃花,開合間,吐出微弱的聲音,說的是:「慕容煜。」
一個年輕姑娘,渾身是血地跑來靈均山莊,說自己來找慕容煜,這件事怎麼想都不夠尋常。我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裹住她,吩咐雲風二人把她帶上。
將她安置在房間里,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又找人幫她換了件乾淨衣裳,就派人去請她口中的慕容煜。
焚了一支安神香,正撐著胳膊打瞌睡之際,突覺肩頭一沉,微微撐開眼睛,有些恍惚地開口道:「你來了。」
男子捏了捏我的肩,柔聲道:「累了吧,我先送你去休息。」
我道:「不忙,你先看看這姑娘,夢裡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可認識她?」
他這才朝床上看了一眼,目光在女子的臉上落了片刻,又原原本本地收回來,真摯道:「不認識。」
就聽床上女子夢囈一般喚道:「慕容煜……慕容煜……」
我朝男子挑起下巴道:「不認識?」
他握住我的雙手,神色很誠懇地道:「當真不認識。」
我悠悠道:「你再好好回憶一下,這樣漂亮的姑娘,若是以前見過,應該印象深刻才是。而且,她喚你慕容煜,同你應當有不淺的淵源。」挑了挑眉,「你莫不是想告訴我,這世上知道你真實身份的,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問完,好整以暇地等在那裡,卻見他神色坦然地勾了唇角,桃花眸里笑意淺淺。
「漂亮?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已伴我身側,其他女子又如何能入我的眼?不如夫人避一避,夫人不在,說不定為夫想一想,還能想起這位姑娘來。」
我道:「別來這套。」
他恢復正經,走到床邊坐定道:「這姑娘的確不尋常,不過既然被夫人撿了回來,那便喚她醒來,問一問便是。」
他剛坐下,手就被那姑娘給拉了個正著,姑娘似陷入夢魘,氣息凌亂:「慕容煜,別走……」
我的眼皮跳了跳。
看到無顏輕輕抬手,試圖將那隻蔥一般的手扒拉開,卻被對方抓得更緊,她快要哭出來:「求求你,不要走……」
神色凄楚,我見猶憐。
我胸口有些發悶,想了想,應是吸了太多安神香的緣故,於是對無顏道:「此處你守著,她只受了些輕微的外傷,身上的血好像也大多是別人的,此時這般脆弱,應該是受了什麼刺激。她若是同你說話,你……最好順著她點兒。我就先回房了。」
見到無顏點頭,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推門而出之前,聽他淡聲回應仍舊囈語不斷的女子:「好,我不走。」
胸口好像更悶了。
那姑娘昏睡了三日兩夜,其間,有個小丫頭哭哭啼啼地尋上門來,一見到床上的姑娘便撲過去,哭得梨花帶雨:「小姐,奴婢可算找到你了,你快睜開眼睛看奴婢一眼,奴婢是依依啊。」抽泣一會兒接著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認依依了嗎,嗚嗚嗚……若是小姐有什麼三長兩短,依依也不要活了。」
我拍一拍她的肩膀,提醒她:「那什麼,你家小姐不過是輕傷,三長兩短倒還不至於。」
小丫頭這才抹了抹眼淚,抽著鼻子道:「真的?」
一炷香后,精神狀態稍有恢復的依依,向我和無顏解釋了她和她主子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我家小姐喚作蕭清婉,公子可還記得這個名字?不記得也不要緊,小姐說,公子就算不記得她,也一定記得北嬈蕭家。」
我留心去看無顏,見他在聽到蕭家這個詞時,神色稍稍有變。
喚作依依的丫頭繼續道:「我家小姐是蕭家的獨女,這次前來靈均山莊,一是受人追殺,情勢所迫;二是因為公子十年前的一句話,十年前,我家小姐才剛剛七歲……」
我好奇地詢問道:「什麼話?」
她看我一眼,垂下頭,道:「這句話對我家小姐至關重要,奴婢不敢越俎代庖,還是待小姐醒來,親口告訴公子。」
我忍不住又看無顏一眼,他正漫不經心地理著袍子,神色淡若爐煙:「北嬈蕭家……蕭清婉。」
依依期待地問他:「公子想起我家小姐來了?」
無顏抬眸看她:「蕭大人對我恩重如山,他的獨女我自然記得。只是十年未見,沒想到那樣一個小丫頭,竟然已長得這麼大。」
依依退下去以後,我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他添了一杯茶,問我:「公子羽這個名頭是如何聞名六國的,你還記得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這件事,茫然地點頭:「唔,是因為秦對趙的那場戰爭,以五萬寡破五十萬眾,一戰成名。」挑眉,「你問我這個,不會是想讓我誇誇你吧?」
他笑得雲淡風輕,一開口就把話題扯得更遠:「當年,我假死遠離晉國宮廷,本以為以後可以做個尋常百姓,平凡度日,可惜皇后李雲英生性多疑,又加上這世上未必所有人都能守住秘密,在晉國的時候,我舉步維艱,若非得到北嬈蕭將軍的庇佑,恐怕活不到今日。」
我這才隱約想起來,在晉與秦交界的北嬈府有一支邊軍,因常年屯駐北嬈,所以稱北嬈府兵。北嬈府兵歷來以精悍著稱,人數常年維持在五萬,餉銀優渥,徵兵條件嚴苛,戰鬥力自然也非一般軍隊可比。只可惜,再剽悍的鐵騎,也早在去年與大滄的一役中被誅殺殆盡了。
恍惚中,聽無顏續道:「蕭將軍冒險護我,還留我做他帳中的參軍,當年我二十歲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沒有多久便辭別蕭將軍,化名公子羽,遊歷六國,秦對趙的那一戰過後……」
無顏說到這裡,突聽女子的聲音響起:「那一戰過後沒有多久,我爹就戰死了,府兵內部立刻亂作一團,若沒有你替我爹善後,我爹經營一生的這支隊伍,恐怕早就散了……」
我回過頭,看到在內閣床上躺了數日的女子,顫顫巍巍地朝這裡走過來。
簡單一件白衣,裹了玲瓏有致的身材。黑髮如同瀑布,散在肩頭。分明年紀尚小,眉眼卻帶著些嫵媚。在她身上,有種與她年紀不相稱的成熟。
她說完,行到無顏面前,目中柔中帶悲:「七歲那年與你一別,竟已十年,這些年,我一直都記得你說的話,也一直都想再見你一面,如今總算如願以償,卻可惜……可惜……」眼眶紅了,悲傷染得一雙明眸更加楚楚動人,「卻不能好好把蕭家交給你了,蕭家已經……我大哥他……」
我見她有些站不穩,忙上去扶她一把:「蕭姑娘,你剛剛醒來,情緒不宜過於激動。」
她抬頭看我,問道:「你是……」
無顏輕描淡寫替我回答她:「長梨,你大嫂。」
女子的手一抖,眼底有一晃而過的冰涼,隨即那片冰涼便被一片水澤覆蓋過去:「你已經娶妻了?」又想開般,垂眸凄涼地一笑,沉吟道,「也是,十年都過去了,你又怎會記得十年前說過的話……」
不知無顏有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凄涼,問她:「你大哥如何了,慢慢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