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命里無他(8)
第96章命里無他(8)
我的煩惱、貪嗔、輪迴,它們全都喚同一個名字:慕容煜。
慕容煜是我要斷除的煩惱,捨棄的貪嗔,離開的輪迴。他就像是我的胃病一樣,如果不服藥,就會痛得生不如死。最讓人傷心難過的是,我生了胃病,他給我的卻不是胃藥。
身下的床單快要被我扯碎,那強烈的腹痛卻一直不能褪去,汗水已把額發濡濕,貼在臉上,很是難受。
身子卻突然被撈起來,落入一個懷抱,腹部落下一隻大手。
竟是他又折了回來。
他將我摟在懷中,大手揉在我的腹部,聲線低沉:「既然胃疼,方才為什麼忍著?」手上一邊用力,一邊道,「梨兒,我若不回來,你打算就這樣強挨過去嗎?」
方才疼得那麼厲害,都沒有哭出來,只是因為他的一句話,眼淚忽然止也止不住。
他將我摟緊些道:「疼就哭出來,有我陪著你,不要害怕。」
我找到他的手,放任自己一聲聲地喚他的名字,他亦一聲聲地回應我,好像永遠都會在我身邊,永遠也不會與我分離。
十一
慕容煜說得不錯,依依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她的死其實是一件小事。即便真的是我殺了她,只要慕容煜有心護我,那麼便沒有人可以拿我怎麼樣。事實上,他也是這樣做的。
他在蕭清婉那裡做足了表面文章,其實壓根兒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早知道真兇是誰,只是不願戳破罷了。
用不了幾天,這件事便會了結得很乾凈。「兇手」會被揪出,我依然是靈均山莊的女主人,蕭清婉也依然是靈均山莊的貴客。
果然,沒有多久便有個小廝主動請罪,當著所有人的面,把殺人的動機和殺人的經過交代得明明白白,沒有一處不合理。
一樁命案,從開始到收場,不過區區數日。
最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的自然是蕭清婉。
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已備好茶,正往香爐里添香丸。抬頭看一眼滿臉敵意和不甘的女子,漫不經心地問她:「蕭姑娘喜歡什麼香?我一向喜歡白檀,可是白檀這種東西啊,單獨燃燒往往氣味不佳,必須佐以其他香料才好聞,沉香也好,蘇合香也好……」
女子道:「聽說姐姐味覺不好,沒想到竟還有焚香這樣的雅好。」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道:「閑著無聊,打發時間。」示意她坐下,又把翠翠打發出去,開門見山地問她,「這幾日,蕭姑娘是不是覺得很不服氣?」看她一眼,繼續道,「蕭姑娘是不是覺得,就算此事不能讓我們鬧翻,至少也可以破壞我們的感情?」
她的手指一動,沒有否認,杏眸中似落著一場大雪:「我只是低估了他的行事手段。本以為,只憑那把殺人的刀,就能在你們之間製造嫌隙,沒想到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臉上總算有認輸之意,「他從一開始就打算護短到底,我又能拿他怎麼辦?」
我沉默片刻,淡淡道:「也許他不是護短呢。」語調幽涼,「或許,他只是不想我與你們的事有所牽連。」
女子眯起杏眸,幽幽道:「姐姐如此故弄玄虛,妹妹便有些不懂了。他如此待你,不是護短,又會是什麼?」
我緩緩問她:「蕭姑娘曾經說過,你可以給他想要的東西,如今,你還願意給嗎?」見她神情有細微的破碎,我輕笑一聲,眸光落到面前那張精緻的面容上,「時日無多,我就不賣關子了。蕭姑娘身上到處都是破綻,真以為我看不出你是敵是友嗎?」
她眸光微寒,道了聲:「哦?」
我在白檀香的味道中緩緩開口:「先從蕭姑娘告訴我的事說起吧。明帝看重蕭家的北嬈兵,想為己所用,可惜北嬈兵只認兵符不認人,於是他只好以你為質,逼你兄長交出虎符,後來你得以脫身,還全托福於令兄的死士相救。可是蕭姑娘,明帝若是當真那般看重你們蕭家,在你兄長死後,一定對你嚴加看管,又怎會輕易放你逃脫?退一步講,令兄的手下那般有能耐,可以從天子的眼皮底下救一個人出來,又為什麼要在他死後才去救人?這樣的確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可是,我不信為人兄長者,為軍統帥者,在自己的妹妹尚在敵營之時,不去考慮更為穩妥的辦法,卻選擇一死了之。」
她的手指敲著桌案,神情莫測道:「你的意思是……」
我道:「我的意思是,令兄死得蹊蹺,你出現在靈均山莊亦蹊蹺,偷偷與陌生男人見面,更是蹊蹺。」
她聽到這裡,臉上突然浮起一抹淡笑:「我與陌生男子相見一事,根本就沒有人信你。就連慕容煜,他也不信。」
我直視她的眸子:「他信不信不打緊,蕭姑娘,你手握蕭家的兵符,慕容煜手上則握有另一半,若你來靈均山莊別有用心,我猜你的用心,可能是為了那另外一半兵符。若非如此,便是想以自己手中的兵符為籌碼,來同慕容煜換你想要的東西。」繼續猜下去,「為了使這枚籌碼顯得更有分量,你同另外一個人也有往來。那個人,是個用龍涎香的男人。」
她微微張大的眼睛泄露了她的情緒,她緩了一會兒,才問我:「你怎知他用的是龍涎香?你的嗅覺應該……」
我道:「一年前就好了。」手將香爐中的香往面前撩一撩,「我的嗅覺早與常人無異。那日你之所以換下你身上的衣服,是因為你的衣服上不小心附上了龍涎香的味道。龍涎香的味道比麝香還濃,是極好分辨的。」
香煙繚繞中,美人眉尖微蹙,很是好看:「我換了衣服,你又是如何辨出來的?」
我淡笑不語,只是拿起手指,繞了繞自己的頭髮,她立刻明白,眸中霧色漸濃,不再客氣地喚我姐姐,而是喚我的名字:「長梨,慕容煜有沒有誇過你,說你很聰明?」
我懶散地理了理衣袖道:「他一直嫌我傻來著。」
她將我看著,眼底突然浮起一抹疑慮:「你的味覺既然已經恢復,又如何辨不出每日喝的湯藥裡頭有……」說了一半,瞳孔微張,難以置信的語氣,「你明知道他一直給你服用避子湯,竟然一直裝作不知道,你……」你了半晌,道,「你傻嗎?」
我道:「傻?或許吧。」
她道:「為什麼?」
我反問她:「蕭姑娘又是為什麼?慕容煜不是你一直喜歡的人嗎,你又為什麼背著他與他的對手接觸?」
一抹笑在她絕美的容顏上綻放:「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對有些人來說,世人皆是棋子,有的棋子有用,有的棋子無用。我不想做棋子,我想同下棋的人站到一起。」說完抬起深黑的眸子,蠱惑一般問我,「長梨,你呢?是想做一顆有用的棋子,一直受人擺布,還是想做一顆無用的棋子,被人棄如敝屣?」
我將她的話消化一會兒,對於她的野心表示理解,回答她時,語氣仍然很淡:「棋子?蕭姑娘,我跟你不一樣。」
她同我對視片刻,突然笑了:「我倒是忘了呢,你從來都不在他的這盤棋里。」
這句話令我微微失神,隔了一會兒,才道:「蕭姑娘,你是個精明的人,知道為自己爭取什麼,可是,我還是想勸你收手。到最後,賠了自己又折兵,也怪可憐的。」
她杏眸眯起道:「你的意思是讓我離開慕容煜。」冷冷道,「你便不怕我拿著兵符,去找那個用龍涎香的男人?」
我淡然道:「兵符?你不會。你可聽過一句話『狡兔死,走狗烹』?那個男人當年是如何對淳德長公主的,日後就會如何對你。如今,你在慕容煜和他之間斡旋,是想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我不知他承諾過你什麼,我只知道,此時你去找他,他承諾給你的,永遠也不會兌現。」
她道:「哦?那你方才的意思……」
我迎上她目光道:「我的意思是,把全部籌碼壓在慕容煜身上,他若得了天下,這天下便也是你的。」
她眼皮一跳,隨即好笑地看著我:「你可知道,如今橫在我和慕容煜之間最大的障礙是什麼?」
我道:「我。」
她聽后懶懶問我:「既然如此,你又是何來的自信,你難道覺得,他會娶我么?」
我道:「他會的。他是博弈的高手,在什麼時候,該走哪一步,從來都是計算好的。我與他對了兩年的棋,雖然從來沒贏過他,可是他走每一步時在想什麼,我都知道。」將茶煙吹散,淡淡告訴她,「若是娶你是他必須走的一步,他會的。」又道,「蕭姑娘,你的身上到處都是破綻,卻仍然在他身邊待得好好的,這難道還不能證明,你對他來說很重要嗎?」
對面的女子聽了這句話,顯得有些恍惚,許久之後,才凝眉開口道:「不,他不會……只要你在,他便不會娶我。」
我喝了一口茶,情緒很淡:「我很快就會不在了。」
她失聲道:「什麼意思?」
我抬眸,道:「這件事,還要蕭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她是個聰明人,一句話便已明白我的意圖,卻聽她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慕容煜?你想讓他下贏這盤棋?」她搖了搖頭,「不,這世上不會有像你這麼傻的女人……」
我問她:「蕭姑娘怎麼知道我不是為了我自己呢?」說著,起身行到她身邊,附到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給她。
她聽後身子一顫,臉色也白了白,我離開她一些,聽她道:「好,我幫你。」
她抬眸看我,目光里全是憐憫。
送走了蕭清婉,我又獨自坐了一會兒,方才說了許多話,嗓子又干又澀,外面陽光很好,有芭蕉的影子落到軒窗上。
連日來都是好天氣,可是在這樣好的天氣里,我的精神卻不大好,整日窩在房間里,翻出從前看了一半便丟到一旁的話本子,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
慕容煜不大滿意我精神不濟的樣子,每日都要拉我出去曬太陽。若他堅持,我便任他牽著手去花園裡逛上一圈,若他不怎麼堅持,這一天估計就耗在了床上。可是,與他對峙,我的敗績一向很可觀。
那日逛完一圈回來,立刻便懶懶地縮到榻上去,剛撈起手邊的話本子,就聽他極輕微地嘆一口氣:「最近是怎麼了,懶成這樣。」說著,自己也上了榻,順手把我往懷中一圈。
我將渾身的重量都交給他,懶洋洋地拿話本給他:「幫我拿著,我說翻頁就翻頁。」
他輕輕一笑,笑聲很是好聽,骨節分明的手幫我把話本拿好,清雅低沉的嗓子問我:「最近怎麼突然有興緻,看從前看厭的故事了?」
我在他懷中輕緩地呼吸,倦倦地眯起眼睛道:「突然很想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是才子佳人終成眷屬,還是一朝錯過,便是遺憾。」
隔了會兒,聽他問我:「梨兒喜歡什麼樣的故事?」
我懶懶地闔上眼皮道:「我喜歡的故事……」大概是想了太久,倦意襲來,就那樣縮在他懷中睡了過去。彷彿聽到他無奈的嘀咕聲:「最近是怎麼了,這樣嗜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