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夭折》(11)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夭折》(11)

道德株連

10月18日,12∶04

「我永遠理解不了怎麼能有人受得了獨處。我很孤獨。一直都是我一個人!我現在仍然能看到自己待在那個被稱作家的鼠洞里,我仍然記得自己在床上抬頭看掛在牆上的兩根大棍子,一根疊在另一根上面。我和許多與我相似的人在一起,但我仍然非常孤獨。你們這些傢伙想來杯冰啤酒嗎?不要?現在我們來聽一下新聞,不要以為我很粗魯或怎樣。好嗎?太棒了!我要離開這裡救醒這個嬰兒。看那邊閃爍的燈光!」

「我們在I-57號公路上的一個休息站播報這則新聞。剛剛報道過,有一家人在休息站的衛生間里被殺害了。他們的姓名還沒有公布,不過似乎他們的汽車被偷走了。成年男性受害者的信息顯示他有一輛紅色的1996款科西嘉汽車,這裡是這起恐怖兇殺案的現場,播報員維羅尼卡·耶茨,丹……」

「我的上帝!這個世界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太不美好了。你考慮太多的話,腦子裡會一團亂麻。我們會進一步關注此事的調查。」

他關上收音機,轉動鑰匙,發動汽車。

「你們聽到了嗎?可怕?對了!我正要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可怕!」

他轉動鑰匙,引擎發動了。

「我知道這輛車外觀閃亮,容易引起注意,但我開不了它多長時間。」

他脫下血跡斑斑的手套,換了一副新的戴上,然後取出一副黑色太陽鏡戴上,調整著角度,直到與臉形完美相合。

「你們覺得怎麼樣?我戴上墨鏡看起來很不錯吧?就是這樣,跟我說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吧!」

他一邊問一邊抬頭看向後視鏡,大吃一驚:車內是空的!

「你們都去哪兒了?我討厭獨自一個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等一下!他們本來就不在那兒,不過他們在那兒的時候感覺很棒。我真的必須得下車了,否則會被它弄瘋的。這段旅途太短了。」

他發動汽車,紅色的科西嘉朝大學駛去。他要去送一個包裹。

「那兩根掛在那座監獄牆上的棍子是為行為不當的孩子準備的,它們已經不是原來的大小了。但是,我也不一樣了!」

他瞥了一眼後視鏡。

「很高興你們回來了。我討厭一個人待著。」

~~~

無論以哪個標準來看,帕利塞德斯公園都是一個奢華之地。這裡時髦的環境、蔥鬱的植被,以及繁多而讓人舒適的便利設施,都足以讓它與比弗利山莊媲美。居住在此處的都是行為無虧的富豪名流。醫生、律師、獸醫和記者常來此工作,他們只需付出犧牲靈魂的小小代價就能大發其財。這裡的居住者在所謂的被長久遺忘了的美國夢之巔翱翔,雙腳卻緊緊立足大地。這一片住宅區的中心是帕利塞德斯大道,凈居住著些既盲目又從來不懂得關心他人的上層階級。中心區往下是瑞奇家族的住宅,他們人如其名,富得流油1。朝著城堡樹大街的是保羅·馬克的住宅,他是一名整形外科醫生,給富豪名流們做手術,讓他們更添可資驕傲的漂亮外貌。他是猶太人,被視為腹壁整形術的彌賽亞。他的妻子蓋爾是個百無聊賴的女人,運氣不佳又貪得無厭。在第三區和中心區的拐角處住著另一戶家庭:邁克爾·費爾和瑪麗蓮·費爾。他們是這群人中最孤獨的。

瑪麗蓮·費爾生性安靜,並因此遭受了不少痛苦。她的丈夫邁克爾許諾會滿足她所有的夢想。他們經常旅行,富有威望,銀行里儲存著豐厚的養老金,二人世界的生活相當舒適。美中不足的是,她滿心的愛和恩典無處安放,因為他不能生育。他是一個出色的情人,然而儘管他的生命之樹強韌,卻無法結出果實。她從不因這一點抱怨他。他們夫妻之間真正的親密感是那種多子多孫的家庭里很少見的。然而,她對此事無法釋懷,一直嘮嘮叨叨,渴望能夠獲得愛的結晶。醫生卻說這永遠也不可能。

小傑弗里的到來解決了這一問題。他被他們收養時才剛剛出生幾個小時。他不僅完美地填補了這間空闊的大房子,而且填補了瑪麗蓮內心的空虛。他們很快就愛上了他,並且立即覺察到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這一切發生時他還太幼小,他們確信他什麼都不會記得,並且確定他永遠也不會記得。醫生已經保證過了,他們無須擔心這孩子的生母或生父會給他帶來「壞血病」或遺傳問題。費爾夫婦十分想要他,愛他,強烈地需要他。

醫生不顧一切地將傑弗里交給了他們。這是一樁清白交易,儘管不合法。他之前還曾找過一個孩子,費爾夫婦把那男孩帶回家裡,那個襁褓中的嬰兒咯咯笑著,但腳是歪的。不過對他們來說這不是什麼問題,即使最完美的土地也能容忍這類缺點。

他們有能力矯正孩子腳上的毛病。然而,令他們擔憂的是孩子空洞的眼神。那孩子在他們收養他之後的幾個小時之內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躺著哭個不停。他們收留了他三天,認為這個孩子不是他們想要的。然後傑弗里到來了。

傑弗里令他們驚奇,大受鼓舞,俘獲了他們的心。收養行為在程序上是合法的,但是充滿潛在的危險,法庭對此並不了解。醫生的法官朋友們幫助這件事順利地完成,他們也都得到了甜頭。雖然有過周折,但傑弗里最終沒有令他們失望。他成為他們生活中驕傲感的主要來源。他長成了一個聰明開朗的青年,前程似錦,註定會讓他們引以為傲。

傑弗里·費爾在芝加哥大學讀一年級,這所大學只接收那些出身名門望族或聰明絕頂或兩者兼而有之的學生。法學院培養出許多有錢有勢的律師以及頑強精明的刑事科學專家,並因此而知名。事實上,只有那些最擅長合法濫用體制的人才能有一席之地。傑弗里·費爾永遠也沒辦法真正適應。

傑弗里憎恨自己的端正品行。當他的朋友們流連於酒吧和床笫時,他卻做著一個心懷偉大人生目標的老實學生。他來自一個優等家庭,自幼就是被這麼教養著長大的。然後有一天,一切都瓦解了。那一天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打亂了他的規劃,甚至他的生命。

傑弗里只有一個真正的密友,那就是室友邁克·埃文斯,三個月前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成了死黨。他們在一起分享思想,交流目標,互相參考課堂筆記。邁克在很多方面與傑弗里相反,他十分關注獎學金和助學崗位。邁克是一個孤獨而努力的人。他走路有一點跛,或者說不靈活,但是他喜歡玩,從不讓這一缺點妨礙他的異性吸引力。他在女生中備受追捧,如果他想做花花公子的話,早就得手多次了。他從不向傑弗里提及自己的家庭,只是說他十歲時父親自殺了,母親為了供他讀大學賣力地工作。

傑弗里一下午都在找邁克,他們打算一塊兒去聽一場關於法醫學和犯罪科學的座談會。演講者是大名鼎鼎的芝加哥警察,布雷特·馬蒂諾警官——他更願意別人稱他為「醫生」。邁克是無黨派的年輕人,沉迷於有些古怪的戀愛關係。論起聰明程度,他與傑弗里不相上下。他是一個夢想家,天性比傑弗里更古怪。邁克常被一個夢困擾。夢的內容每次都有所改變,但有些部分始終會浮現。夢裡有一幅場景是一片露天的場地。那裡一片黑暗,紅色和黃色的燈光閃閃爍爍。他邊跑邊看,對這個地方不熟悉,卻又知道自己是在去往哪裡。他經過一些衣著華靡的婦人,她們向他拋媚眼,似是引誘,又似詛咒。

「做愛嗎,小兒郎?」「嘿,可愛的小郎君,來吧。」「我有你想要的傢伙,寶貝!」「我們聊聊吧,我知道你有多憎恨孤獨!」「把地板擦乾淨!你動作太慢了!」「你真沒用!」

每當夢到這裡,邁克就會醒來。他一次次地忍受著這種短暫的精神迷亂。那裡總是有一個十字架。他向傑弗里講過一部分夢裡的場景,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恐懼已經很多個夜晚讓他無法成眠。

講座所在的教室是劇院風格的,傑弗里四處環顧,尋找邁克。他不太可能遲到,如果他是因為某個女孩的話,傑弗里知道邁克會優先選擇和他在一起。他看到邁克走進來時,醫生正在脫外套,準備登台。邁克徑直走向馬蒂諾醫生。

「你好,長官,久仰大名。可否容我幫幫你?」

邁克把醫生的外套掛到架子上。醫生盯著他看,臉上的表情顯示他似乎之前在哪兒見過這個年輕人,但又不確定。傑弗里沖他揮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邁克朝傑弗里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你去哪兒了?你一直念叨著今天的講座,簡直不敢相信你會錯過它。」

「哦,重要的事優先,朋友!重要的事。」

「你的重要事都有兩條長腿,邁克。」

「不完全如此。事實上,有的腿很短。不管怎樣,我來了。」

醫生走上講台,開始講話。

「大家好,感謝你們今天讓我來到這裡。過去兩天我很忙,坦白說,我剛從美麗的城市喬利埃特2回來。」聽到那個名字,學生們發出噓聲。醫生笑了。

「我去那裡是去看一個人被執行死刑,我今天正打算講一下這個人。人們很少能在一個人臉上看到邪惡的表情。但是,相信我,我在我的工作中見到的幾乎永遠都是這種表情。」

聽眾開始大笑。

「但是這個男人——理查德·川伯先生——犯下的一樁罪行,其殘暴程度是我前所未見的。」

川伯——聽到這個名字,傑弗里湧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似乎他腦海中儲存著有關這個男人的記憶。他之前讀過他的資料,但這次的感覺又有所不同。很顯然邁克沒有受到影響,他興緻盎然地盯著講台。

醫生身後的大屏幕上閃現出一個美麗的西班牙女人的照片。

「這是蘇珊·查康,一位迷人的女士,我跟她很熟。她是我一個好朋友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也是川伯的最後一個受害者。由於和她以及華萊士·范丁斯警官的親密關係,我差點都不被允許負責這個案子。」

范丁斯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然後另一張照片取而代之。

「1988年,蘇珊·查康的屍體在她公寓里被發現,就在川伯住所的樓下。她頸部插有皮下注射器的針頭,頸部被割開。針頭裡有防腐液的殘渣,她大腦里也充滿了防腐液。防腐液是從她的頸動脈直接進入腦部的。」

照片呈現了真實的場景。傑弗里更加坐立不安起來。醫生注意到了有一個年輕人看到這幅照片后變得焦躁起來。但傑弗里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對這個故事產生了一種怪異的好奇心。他心跳加速,胃裡一陣噁心。他知道這不是見到血的緣故,他之前在研究其他案例時也見過血腥的場面。

「查康女士在坎貝爾大道814號的這棟公寓大樓里住了六個月。她死之前,還是另一起備受關注的案件的主角。那起案件涉及她一個孩子被拐賣的事件,她在這幢廢棄大樓里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那幢廢棄大樓的照片出現在了屏幕上。

「她的死因與之前的案件無關,但是當范丁斯警官發現她處於這種狀況中時,兇手身份立即指向了理查德·川伯。理查德之前受到過多種謀殺指控。」

另一張照片閃現,川伯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我們在公寓入口處發現了川伯的DNA,地板上也有他的微量血跡,顯示他遭到了某種抵抗。范丁斯警官解釋了DNA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很顯然查康女士在絕境中為自保曾向他開槍。」

邁克看了看傑弗里,「嘿,夥計!你還好吧?」

傑弗里臉色灰白。

「我想我得離開這兒,我不舒服。」

傑弗里起身收拾課本。

「我做了筆記,過後你可以參考。」邁克說。

傑弗里沒有看他,匆匆離開了教室。整件事情對兩個人來說似乎都一樣詭異。沒來由的,傑弗里覺得他認識這個女人。他從未見過那個男人,但是他確定自己不喜歡他。邁克專註地盯著這個法醫學專家,這時醫生的手機響了。他之前叮囑過,在六點鐘講座結束之前,只有最緊急的事才可以給他打電話。電話鈴響意味著發生了可怕的事。他對台下的聽眾做了個表示歉意的表情,接起電話。

「休息區?全家人!我馬上結束這裡的事,這就趕過去!」

~~~

范丁斯已多年不從事調查工作了,當他再度來到法院檔案室時,只覺這個地方有點陌生,有一種令他不舒服的感覺。年月逝去,在他腦子裡留下朦朧霧氣般的印象。常年服用違禁藥物給他的大腦留下了陰影,他不確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動會是什麼。然而,成為一名偵探就像學會騎自行車一樣,你永遠也不會真正忘記這門手藝。蘇珊被殺害的那一天,醫生請求過他的幫助。那一天他正是在這個房間里調查一起案件。

那天早上,醫生打電話來說,有一件案子第二天就需要出調查結果,但他們仍然一無所獲。他問范丁斯能否幫忙做一些證據調查,調查要持續一整天。結果,當他在檔案室里工作時,她卻在忍受著最後的痛苦。如今,多年過去了,他再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僅僅是因為他有一次短暫性的記憶空缺,他必須遵從直覺的指引來到此處。此時,他很清楚地記起來了。眼下周圍的一切讓記憶復甦。

他在那一天離開她。他給家裡打電話,但沒人接聽。回家的路上,他順道買了一些墨西哥食物和酒。到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起六個月了,他很高興。他知道他可以贏得她的心,最終她會真正需要他這個人,而並非僅僅是需要他的保護。事實上,他沒有意識到她的感情早已如是。他走進公寓時,意識到情況不妙。之前有很多次他接到電話時都有同樣的感覺,有時他能感覺到她的處境非常危險。他打開門,看見地毯上的血污。他的頭腦開始飛速轉動。她會在哪裡?血跡一直蔓延到門廳里。然後他走進卧室,無法接受眼前看到的景象!隨著她的離去,他的生命也在那一天結束了,那天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檔案室里。

范丁斯逐年查看文件匣的封面,找到一個標記著「1988年」的,拖到桌子上。工作人員給他一份目錄表,他找到標記著「嬰兒費爾」的那一份。他拿起它,放在桌面上盯著看。他碰到文件的那一刻,指尖迸發出一股奇怪的能量。他伸出手打開文件。他的手在抖。他顫抖著伸出手又縮回來,反覆三次,才終於打開。在他面前出現的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毫無生氣的新生兒,似乎剛出生就去世了。他俯身把照片拿在手裡。突然,他的頭朝後仰去,一切從眼前飛掠而過。

「給我我的孩子!不要帶走我的孩子!」

一個醫生帶走了這個毫無生氣的嬰兒,對護士說:「給她來點鎮靜劑,我過一會兒回來。」

范丁斯看到那個戴著面具的醫生走出了房間。自己似乎就跟在他後面。當醫生走進大廳時,他揭開了那個嬰兒的蓋布。它開始移動。這孩子還活著。醫生看了看,抬起右手食指,撓了撓嬰兒的下巴。

「你好,我的小退休金計劃。你不需要這個骯髒的舊子宮了。她要死了。我會送你去一個好地方,那個家庭很有錢。這可是件雙贏的事,我的小銀行!」

醫生若有所思地盯著孩子。

「我想我們應該叫你傑弗里。我相信這名字很配你。」

思緒回到現實,范丁斯繼續低頭看文件。他放下文件,繼續瀏覽。他想如果孩子死了,只有一個人有權宣布這件事。官方死亡證明下面有一小張空白紙。范丁斯拿起來,看到上面有字痕,顯然有人曾把它墊在紙下寫字。他拿起一支鉛筆,開始沿著字痕塗寫。文字清晰畢現。范丁斯被他讀到的文字驚呆了:

「打電話給帕利塞德斯公園的費爾家。有收養可能。報酬不詳。」

范丁斯繼續塗寫著,意識到警方也以某種方式參與了這起事件。紙張到頭,沒有什麼新的內容了。范丁斯重新讀道:「嘿,華爾?你很著急嗎?我也這麼想的!再也沒有比信任那些你親近的人更危險的事了。再見。我要出去走訪一下。你認為你能先到達那裡嗎?你不覺得很愉快嗎?我親愛的老母親是個美人,可惜腦子被燒壞了。哦,先說到這裡。我要走了!必須得讓那個小兄弟成為殺手!」

范丁斯把這張有字痕的紙放進襯衣口袋裡。他把文件匣放回原位,朝出口走去。他看見一個清潔工在擦洗大理石地板。他的目光越過清潔工四處掃視,看到朝向出口的一路上都布滿了泥腳印。

「哇,誰把這兒搞得一團糟的?」范丁斯問向一個清潔工。

「是啊!我也想說呢。我們看到他離開了,他看起來怪怪的。穿著一件長大衣,戴著墨鏡,我們叫他,但他沒有停下。這個城市裡全是這樣的失敗者。」

「嘿,順便問一下,你知道帕利塞德斯公園在哪裡嗎?」范丁斯問道。

「等一下。嘿,喬治,過來。你知道帕利塞德斯公園在哪裡嗎?」

「當然知道!你到法院外的國會打車,去290,也就是艾森豪威爾公路,朝西行去西郊。公園就在帕洛斯山對面。」

范丁斯跑到外面街上,招手叫計程車。然後,他感到有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轉過身,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揚起了拳頭。

「哇哦!華爾,是我,醫生。我記得你說你要來這裡。我現在要去一個旅遊區處理一起血腥的案子。我要提交報告,但我好像把身份證弄丟了。長官肯定會臭罵我一頓。可能還會停職幾天。」

「噢,讓報告見鬼去吧!帶上我,送我去帕利塞德斯公園。」

醫生看著范丁斯,表情震驚。

「華爾,你知道這超出了我們的職權範圍。」

「醫生,挽救一條生命或者阻止一起謀殺永遠不屬於越權。帶我去那兒!」

「我想我更喜歡你之前渾噩昏睡的狀態。」

「醫生,這證明我沒有瘋。至少沒有完全瘋,也許有點著了魔,但是我非常清醒!」

「我們現在還不能去。我正演講時被一個電話叫出來,因為-57休息區發生了謀殺案。」

「便條上就是這麼說的。你必須跟我去,醫生!」

「華萊士,你知道規則的。我沒有接到要去別的地方的命令。我們去休息站檢查完后,馬上就去帕利塞德斯公園。一塊兒來吧?」

「我不就在這裡嗎?」

醫生對他的口氣很詫異。他們坐上車,車子開走了。

傑弗里徑直走回宿舍。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全無頭緒。天空烏黑,雷雨將至。雷鳴開始怒吼。快到公寓時,雨水降落。傑弗里走進公寓,雨勢猛增。他爬樓梯走向他棲身的狹小宿舍。大約三級台階之後,他低下頭看到一些泥腳印,正通向他的房門。他在開門之前停頓了一下。傑弗里把鑰匙插進鎖孔,慢慢地旋轉,他從縫隙里窺視著屋內,一切都很平常,和他早上離開時一樣,這未必是件好事。他走進起居室,如果有人來過這裡,氣味會有所不同。一切正常。他總能聞出父親或者母親在他的房間里。此時,儘管他感到奇怪,但屋裡氣味確實和平常一樣。他對這方面嗅覺很靈敏。他走到工作區,有人在他椅子上放了一個文件夾。裡面有一份檔案記錄。椅子上還有一把手槍。

他拿起文件夾,看了看標籤,上面寫著「川伯·理查德訴美國」。文件夾底部還有兩個標籤,插著另外兩份文件。其一是「兒童福利部,案例#12576,嬰兒X收養簡介」;另一份是屍檢報告,「案例文件22345,關於嬰兒Y的驗屍報告」,母親身份未知。傑弗里極有興趣地讀起內容來。之後的他將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讀到的東西。這份報告的簽署人是一個叫布雷特·馬蒂諾的博士。

傑弗里向來安靜,且聰明友善。雖然他不是在大學里最受歡迎的學生,但一直朝著被FBI錄取的目標在努力。但在今天,一切都將發生改變。在文件夾裡面,他看到一張便箋。

「嗨,傑弗里·費爾,或者叫你查康寶貝Y。問問你的假媽媽她是怎麼想的,你的兄長。X。」

費爾在班裡一向是個保守的人,支持死刑,所以昨天晚上看川伯的死刑執行報告時並沒有受干擾。川伯坦白自己是個殺手,儘管他否認是他殺死了蘇珊·查康。然後今天,這份該死的文件告訴他一些他的父母從未透露給他的事情。他們並非他的親生父母?他們曾經收養過一個孩子,那孩子備受騷擾和虐待,他們對此感到抱歉?如果沒有養父母的呵護養育,他什麼也不是,沒有家庭,沒有未來?

他感到背叛和骯髒。只是一顆壞種子躺著等待發芽,滿世界傳播他的邪惡果實嗎?他希望不是,但他又清楚這是真相。有時我們知道的比我們意識到的更多。也就是說,他在某處有一個兄弟。他兄弟的一生只有出生后那幾條短短的記錄。也許寶貝X才是幸運的那一個。

傑弗里獃滯地立在桌邊,盯著文件夾。他拿起手槍,檢查彈夾。裡面裝著三發子彈。他聽到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然後是門開的聲音。

「嘿,傑夫3,你在幹什麼?」邁克說著走進來。

「看起來我像是在做什麼?」

「哇哦!你怎麼了?我只是問一下而已。」傑弗里轉過身,手槍對準邁克。

「我要離開這裡一段時間,邁克。」

費爾手裡緊緊握著一個文件夾,揮舞著手槍,看起來十分激動。

「你手裡拿的什麼?你不覺得你應該把槍放下嗎?」

傑弗里低頭看著槍。

「這個?看起來有點奇怪吧?」

「你從哪裡弄到這個的,傑夫?或者說,你為什麼要拿它指著我?你的生活出什麼岔子了嗎?什麼事讓你困擾成這樣了?把槍放下,我們來談談。」

「這個?哦,它就在我的椅子上,還有這些文件和便箋,是關於一起案件的,我們今天課上剛聽到。」

「你是說那個人渣川伯,昨晚被處死的那個?」

「是的,正是這個案件。」

「我可以讀讀嗎?」邁克說,手伸過去拿文件。

「走開!」邁克尖叫起來,「從我眼前消失,讓我單獨待一會兒!」

傑弗里走向衣櫃取雨衣。在他的外套旁邊,有一件長皮風衣,濕漉漉的,他取出來穿在身上。

「好漂亮的大衣!從哪兒弄的?」

「我不知道!它就在這裡,和其他東西一樣。我要回家,有些話要和父母說。」

傑弗里把手槍放進風衣口袋裡。

「傑夫,等到明天吧。外面正在下雨,而且明天還有大考呢!」

邁克走向傑弗里,把手放在他肩上。

「參加完考試,觀察了今天的案件再走。你是班裡最優秀的學生,傑夫。」

傑弗里的反應極其激烈。

「把你的手從我身上拿開!」傑弗里把邁克的手拍開。

「哇哦!你最好冷靜下來,夥計!你瘋了。隨你的便吧,我懶得管你了。」

邁克低下頭,看到槍管從風衣的口袋裡伸出來。

「你打算用它做什麼?」

「這把槍?噢,和這件衣服一樣,它出現在這裡肯定是有原因的。誰知道呢,我可能用得上。」

「你從哪兒得到的?」

「我告訴過你了,我不知道。我回到宿舍時就看到它和這文件一起在我的椅子上。有人想找我的麻煩,這玩意兒不漂亮,但是挺管用。」

傑弗里抓起包朝門口走去。突然,門外響起一聲巨雷。

「傑夫,外面正下大雨,留在這兒吧,我們好好談談這件事。」

「邁克,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須和父母談談,所以我現在必須離開芝加哥,否則就晚了。我很好,我發誓。你沒有感到過自己並非你所認為的那個人,邁克?」

「我無時無刻不這麼覺得!」邁克俏皮地說。

「我無法解釋這件事,但我必須去找我父母,問出答案。如果我現在出發,今晚八點就能到家。」

「我本來可以把我的汽車讓給你,但我今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明白嗎?」

「明白,我可以打車去,平常我都是這樣的。」

傑弗里拉上防風帽,把手槍放進包里,走進屋外的暴雨中。他走後大約十分鐘,電話響了。

「喂。」

「我是警察,芝加哥警局的布雷特·馬蒂諾醫生。我從伯克利安全辦公室得到的這個號碼。」

「哦,長官!我剛剛參加了你的座談會。太了不起了!」

「謝謝!傑弗里·費爾在嗎?」

「他不在。你打來晚了。他十分鐘前剛離開。我十分著急……」

「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警官,他腦子有氣或別的什麼,剛才離開了。他說他要去帕利塞德斯公園找他父母,就在西……」

「我知道位置!」

「你知道?哦,好吧。他有麻煩嗎?不管怎樣,他一時半會兒到不了那裡的。他是在暴風雨中步行過去的。」

「但願他能行。」醫生說。

「哦,我不擔心。他能行的。我知道他正在沿著艾森豪威爾公路朝西走。呃,馬……」

「馬蒂諾警官。什麼事?」

「他通常會走到第一個旅遊中心去搭車。他似乎總是從那裡回家或回校。他父母很樂意送他或給他買輛車,但他很固執,堅持要自己買車。」

「嗯,先生,你怎麼稱呼?」

「邁克,邁克·埃文斯。」

「你太樂於助人了。」

「我知道。」邁克不出聲地說了一句「老傢伙」,然後說,「我今天參加你的講座了。講座開始前幫你掛大衣的那個學生就是我。」

「噢,對,我記得你。我的演講很無趣嗎?」

「有一點呆板。這是句雙關語。」

「我可以到你那裡去一下,問你幾個問題嗎?」

「呃,就像我剛說的,我有些急事。今晚晚一些時候呢?我正要出去參加一項慈善活動。」

「好的,今晚十點我到你那裡去。如果費爾先生在我到之前回來,請告訴他我想馬上和他談談。」

「那時他應該到家了。」

「好吧,埃文斯先生,多謝你了。」

「您太客氣了。」

邁克掛上電話,意識到傑弗里現在處境糟糕,他一遍一遍地搖頭,然後站起來,抓起外套。出了房門,他臉上浮現起笑容。

傑弗里還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邁克是他最好的朋友,情同兄弟。他一直和邁克分享他內心的感情、痛苦和願望。然而,他感覺今晚有個衝動,要拿起出現在椅子上的槍,指著邁克,扣動扳機打爆他的頭。傑弗里環顧四周。

天早已黑了。狂風呼嘯如野獸,他在雨中登上一條斜坡,從那條坡走上通往家的高速公路。他很慶幸沒有開車。他對自己在現在的狀態下開車沒什麼信心。他到了坡頂上,朝旅遊中心的入口走去。他拉緊新大衣的防風帽,伸出拇指。不到十分鐘前有一輛車經過。那是一輛紅色科西嘉,司機留著長長的黑髮。他戴著黑色手套,穿黑色大衣,戴一副墨鏡,出現在薄暮雷雨中的黑暗裡。他聲音粗啞,似乎是著意壓低。

「嘿,要我載你一程嗎?哇,真是個蠢問題。進來吧。去哪裡都比在這兒淋雨強!」

「這倒是實話。」費爾說。

「你要去哪裡?」司機問。

「西邊的帕利塞德斯公園。」

「太棒了,我去威斯康星州,I294公路和你要去的地方很近,應該正好在我經過的路上。」

費爾上了這輛紅色的科西嘉,把包扔到後座上。

「你叫什麼名字?」

「傑弗里,傑弗里·費爾,至少我認為是叫這個名字。」

「你認為?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嗎?」

「別往心裡去,我就叫這個名字,你不會理解的。太感謝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不過我了解的情況可能比你想的要多一點。」

播放機里開始播放一首歌。是大門樂隊的一首老歌,《風暴騎士》。傑弗里知道這首歌,他收藏有這支樂隊所有的歌曲。

「非常適合這樣一個夜晚的歌曲,你不覺得嗎?」

司機開始跟著唱:「有一個殺手在漫遊,他的意識如蟾蜍般扭動。如果你上了他的車,美滿的家庭就要破裂。有一個殺手在漫遊。」

費爾感到了一點不適。

「你知道,傑弗里,有時你不得不自己掌控生活。你明白的,你不能阻止沙子流動。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我從不像癩蛤蟆一樣扭動。這就是他說的,你明白嗎,傑夫?」

「他是誰,吉姆·莫里森?」

「那個殺手,川伯。他臨刑前說過同樣的話。」

費爾盯著這個男人,心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之前見過他似的。車子駛下奧斯汀大道時就正好離開了芝加哥市。車子駛下了高速公路。

「我想你是去羅斯福路,然後去西郊。」

「你可以在這兒讓我下車。」

「這兒離你要去的帕利塞德斯公園還有一段距離呢。」

「已經很近了,謝謝你。」傑弗里說。

「你能開一會兒嗎,傑弗里?」

男人突然鬆開方向盤,傑弗里沒辦法,只好抓住方向盤,自己開起車來。這個神秘的司機盯著他握在方向盤上端的手。接著,他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握住方向盤下端。他摸進傑弗里的包,將那支槍取出來丟到車底板上。

「我要還你一件東西。你到家后,把這個放上,聽一聽。我保證會很來勁兒的。」

車子轉到坎貝爾大道。他們來到了普瓦斯基和坎貝爾的拐角處。

「這兒怎麼樣,傑夫?那件事正好是在這裡發生的,就在二樓。」

「什麼事發生的地方?」

「就是川伯對她做的那件事。他在這裡糟蹋了她——我指的是你母親!他在這裡拿走了不屬於他的東西,把一針管毒品注射進她腦子裡。」

「聽著!我憑什麼要關心這些!停車!讓我出去!」

一身黑的司機驟然停下車,費爾抓起包跳出去,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謝謝你載我一程。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我?不,我想你不認識……但是你會認識我的!記住,唯一的真相在你播下的種子里。不要忘了聽那盤磁帶。你會喜歡它的。再見,年輕人!」車子駛走了,費爾站在普瓦斯基和坎貝爾大道的拐角處,徹底迷惑了。

~~~

艾森豪威爾高速公路往西,樹木在暴雨中搖動著。作為對人類的報復,自然之母降下傾盆大雨,襲擊著這片混凝土澆築的不毛之地。路左有一處簡易的房子和一間廁所。一對男女和他們十歲的兒子被發現在那裡,咽喉被划傷。一名警員檢查了男性受害者的錢包。駕照顯示他有一輛紅色的科西嘉,但現場沒有發現這輛車。

「還受得了嗎,華爾?」

「很不幸,我還受得了。就好像學會了騎自行車,就永遠也忘不了一樣。既不舒服又很熱,但是又必須一直騎下去,直到輪胎爆裂。」范丁斯回答。

范丁斯和醫生下了車,向案發現場走去。醫生把手伸進口袋裡取警徽,卻發現口袋空空!

「該死!這就對了!我警徽丟了!」

「我把它放哪兒了?」

「這件事我就幫不了你了,醫生。」

不過他們還是被允許進入了現場,因為醫生太有名了,根本不需要出示警徽。范丁斯看了看現場,開始檢查屍體。

女人躺在男人下面。孩子被縱放在男人上面。三個人的身體擺成了一個十字架形。華萊士·范丁斯摸到女人頭髮時,他看到了炫目的燈光。他看到她焦躁不安地站在休息室的男洗手間外面。

「湯姆,你在裡面嗎,湯姆?」女人一邊敲門一邊叫道。范丁斯看著她的所見,聽著她的所聞,重複著她的話。女人開始害怕,猶豫著推開男洗手間的門。她的頭探進去,聲音顫抖地叫她的丈夫和兒子出來。

「湯姆,喬希,你們在裡面嗎?」

就在她呼喚著家人的名字時,一個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

「哦,在某個意義上說,他們在這兒。」

一隻手從洗手間的門後面伸了出來,抓著女人的頭髮把她拽了進去!那隻手迫使她轉過身,范丁斯可以從女人的眼中看到那個男人的樣子。他有一頭長發,戴著墨鏡,穿一件黑色皮風衣。他手上戴著一雙沾血的黑色皮手套,正用手緊緊抓著那女人。她看進他的眼睛,那雙眼裡的憤怒和恐怖令她恐懼萬分,不小心踩到一個小水窪,男人低頭一看,笑了起來。女人看向右邊,看到她的兒子倒在一片血泊里,血正是從她兒子身上流出來的。她丈夫的腳從廁所隔間的門下伸出來。她尖叫起來,殺手用戴著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他拉著她的頭髮,蒙上了她的眼睛,他的形象消失了。

「我知道這地兒不錯,不過還不完美。」淚水從她眼中流出,她全身都在發抖,乞求他不要殺她。

「哦,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姐們兒。我的身體已經多次有過同樣的感受了。之前我也製造過這樣的血泊,而且不止一次,不過以後不會再有這種情況了。我不恨你,也不恨你丈夫和兒子。這只是一個遊戲,你是遊戲中的卒子,做犧牲品用的。我知道你現在很孤獨,讓我送你和他們團聚吧!」

殺手從后兜里拿出兩根棍子,棍子上沾著血。他把兩根棍子豎到她眼前,強迫她去看。

「代我問候他們!」殺手緊緊盯著女人的眼睛,對她說。然後拉著她的脖子往後,她開始尖叫。他把這兩根棍了深深插入她喉嚨里。女人喘息著,嗓音漸漸啞默,她的眼神發出無聲的吶喊,在問這個男人為什麼,你又是誰,眼神中還包含著對他行為的憎恨。殺手拉過她,把他們一家三口的屍體擺成一個十字架。

范丁斯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雙臂伸著。醫生和幾名警察正俯視著他,醫生伸出手,拉了拉范丁斯的腳。

「不要問,醫生,但是我知道是他們中的一個人做了這些事。我知道的!」范丁斯低聲說。

「你說什麼,華爾?哪些人中的一個?」

「別介意。你了解我的第六感,也了解我。我這裡的事做完了。你怎麼樣?」

醫生叫過來一名警員,指示他把三具屍體包起來,送到他的辦公室做解剖。

「這只是開始,醫生。」

「什麼的開始?」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等著瞧吧!」

只有范丁斯看到了一切。或許醫生也看到了。

1「瑞奇」(Richie)一詞和「富有」(Rich)一詞拼寫相似。

2「喬利埃特」(Joliet)一詞用作人名時通常譯為「朱麗葉」。

3傑弗里的昵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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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暢銷懸疑推理小說薈萃(全2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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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夭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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