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林老夫人聽聞凌雲擁福簪被傅煥雲那混小子摔壞了,頓時心疼得不行,帶上林翠玉,風風火火地前往定南侯府。
傅老夫人乍聞,蒼眉一蹙,疑心病又犯了,直覺是傅凌雲千方百計破了她的防守,遞信請林老夫人來做主的。她心裡覺得很不舒服,暗自嘟噥這個孫女不省心。
林老夫人見傅老夫人面色不好,她更加不虞,面上卻仍舊笑眯眯地說道:「我是來給親家老夫人道喜的。」
傅老夫人奇道:「何喜之有?」這段日子定南侯府喜事沒有,煩心事倒是一大堆。
林老夫人拉著傅老夫人的手坐在首位,言笑晏晏地說:「前兒凌丫頭從宮裡回來,跟翠丫頭數你們四姑娘的好,你知道的,她就是個天生操心的命,求著翠丫頭讓我幫忙打聽,尋一門好親事。我早早看中一家,怕親家老夫人你已得了主意,便沒敢聲張,隔了這幾日,想著原是個不錯的孩子,錯過了可惜,便忍不住來和你商量。」
傅老夫人喜笑顏開,呵呵笑道:「原來是為四丫頭的親事!親家老夫人啊,我們是老姐妹了,實不相瞞,四丫頭命不趕巧,攤上我們府里接二連三出事,怕是在京城裡不好找人家。我正發愁呢,想著在外地找個妥當人家,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她一生平平順順的。我們做祖母的,不都是指望兒孫們能一生順遂嗎?」
林老夫人笑盈盈地說道:「這話說得是,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就做回月老。也是趕巧,我們家老大在外面走商,有一次遇到暴雨,河道阻塞,眼看貨物要淋濕了,恰好前面是去杭州赴任的吳大人的船,吳大人便讓我們家的貨船先行。後來一問才知道,原是吳大人的兒子吳少爺臨窗讀書,看到我們家老大的窘境才出言勸說吳大人謙讓。這一看,吳大人和吳少爺的品性都是頂頂好的。」
林老夫人端起茶盞飲了口茶,暗中卻在觀察傅老夫人的反應。
傅老夫人沉吟,半晌記不起杭州有哪位官員是姓吳的,她對地方官從來關注不多,卻不好急迫追問,也飲了口茶,這才不慌不忙地問道:「年輕人里很少有這般不急躁的少年了。親家老夫人說的可就是這位吳少爺?年紀幾何?家中除了父親吳大人,別的親人呢?」
林老夫人展開笑顏:「我正是欣賞吳少爺的品性,才會急急詢問他是否婚配。吳少爺今年將近雙十,幼時曾有個指腹為婚的娃娃親,沒承想,那女娃娃六歲患上急症去世了。吳夫人心有餘悸,不敢再胡亂定親,一耽誤竟拖到吳少爺十五歲上,吳少爺是個有志氣的,說要考取功名后再看終身大事。上次的春闈落榜,明年還要再考呢。」
傅老夫人驚訝:「這麼說,吳少爺十七八歲就參加過春闈了?」
林老夫人笑說道:「吳少爺十二歲便考中秀才,一路科舉,十八歲上首次參加春闈,這般有志氣、有毅力的官家少爺也是很少見了。況且,吳家是書香世家,祖籍雲州,前朝元年便出過狀元郎,底蘊深厚。吳大人做的便是杭州知府,今年也才四十齣頭。吳大人是嫡次子,屬於吳家嫡支一脈,以後靠著長房能多得家族蔭蔽,吳少爺又有出息,明年下場考出來,大富大貴說不上,以後的仕途靠著家族扶持,必定是一帆風順。」
傅老夫人點點頭,吳家的確是門不可多得的親,吳大人剛上任,難怪她不知道,不過,雲州吳家她倒是聽說過,吳家在京城排不上名號,在雲州卻是能排在前五的大族,話說到此處,她已經是十分願意了。
林老夫人又說道:「你們家四姑娘,我瞧著是個極爽利的姑娘,吳夫人怕她兒子明年又落第,想早早將親事定下來,免得明年又拖三年,親事更不好說了。親家老夫人,你瞅著這門親事可看得中?」
傅老夫人沒有立刻回答,眼裡卻滿是笑意,喚來杜鵑添熱茶,感激道:「多謝親家老夫人幫我們家四丫頭奔走操心,這門親事我是極滿意的,不過,婚姻大事我哪裡敢一個人做主,少不得跟我們老侯爺商量商量。等過兩日我再回復你,你看等得及嗎?」
「等得及,等得及。婚姻大事不是兒戲,關係著女孩子的一輩子,當然得細細打聽,穩妥了再做決定。」
傅老夫人心情舒暢,熱情地邀請道:「我們老姐妹許久沒聚了,前兒侯爺從南方寄來幾罐子地封黃酒,今兒開壇,我們一起嘗嘗。」
傅老夫人心情更為歡暢,幾番猶豫之下,終於叫來傅凌雲作陪,並且免了她下午的刺繡課。
林老夫人便鬆了口氣,好歹見著外孫女,沒枉費她口乾舌燥一上午。
在壽安堂吃過午飯,林老夫人婉拒傅老夫人留她歇晌:「許久沒去過凌丫頭的梨蕊院了,今兒我去瞧瞧姑娘家的閨閣是什麼樣子的。」
言罷,她扶了傅凌雲的手離開。
傅老夫人蒼眉微蹙:「徐嬤嬤,使兩個小丫鬟盯著梨蕊院。唉,真是不省心。」
林老夫人當作不知道凌雲擁福簪的事,一路慈愛地笑著到了梨蕊院,飲了半盞安神茶,便躺在傅凌雲卧房的炕上歇晌。
林翠玉朝傅凌雲使個眼色,兩人躡手躡腳地出來。
凌雲問道:「外祖母怎麼今兒來了?」
林翠玉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嗔怪道:「還不是為你的事?我大哥急得不得了,以為你被你們老夫人軟禁,正被小林氏欺負,老夫人這才火急火燎地往這裡趕。」
傅凌雲道:「我又沒受什麼委屈,何苦讓她老人家動怒,小林氏這邊,我自有應對的法子……」
林翠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傅凌雲,重重地喚了聲:「表姐!你這還叫沒受委屈,你跟大哥之間的信件往來都不許了,這不是軟禁是什麼?你放心,老夫人知道你的簪子壞了,不過我們今兒來不是為簪子的事,你就看著好了。」
「唉,我看外祖母氣勢洶洶的,還專門乘了轎子來,怕是心裡憋著氣的,你可勸著點,別火上澆油。」
林翠玉笑嘻嘻的:「我是那樣的人嗎?你儘管放一百個心,老夫人修鍊多年,拿捏分寸比我們強多了。」
傅凌雲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老是讓外祖母為她出頭,她覺得自個兒很沒用,不過,她現在的身份地位是這樣,頭上壓個「孝」字,說話行事自然顧忌。
傅凌雲轉而問起傅雲麗的親事,聽說是雲州吳家,她皺眉思索良久,才從記憶里找出來。
前世北狄南侵,雲州在北方最先受到衝擊,吳家不少忠君愛國的人士,在抵抗北狄的侵略時誓死守城,吳家在民間的聲望很盛,後來在軍中冒出一匹黑馬,聲望更高。可惜,南齊朝廷比北齊更加烏煙瘴氣,那名吳家將領在南下后逐漸被文官排擠出朝堂。
傅凌雲想了很久都沒記起來那姓吳的黑馬叫什麼名字。
林老夫人歇晌起身,果然神采奕奕很多,梨蕊院伺候的丫鬟端來銅盆服侍她洗手凈臉,她的眉梢便是一皺。
扁豆忐忑地問:「林老夫人,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合規矩嗎?」
林老夫人看著那銅盆,緩慢地說道:「你做的沒不合規矩的地方,只是我看這銅盆不順眼。」
扁豆答道:「銅盆是府里統一發下來分到各個院子里的。」
林老夫人慧眼如炬,目光灼灼地說道:「我記得你們姑娘小時候,我來做客,她用的是你們前頭大夫人嫁妝里的銅盆,那紋路細緻如行雲流水,豈是這等粗劣的銅盆可比的?凌丫頭,那銅盆哪裡去了?」
傅凌雲知道林老夫人開始發難了,林老夫人不愧是宅斗高手,剛一睜眼,意識還沒清醒呢,便開始實施計劃了。她上前兩步,低眉順眼地說道:「外祖母,母親嫁妝里的銅盆,還有其他洗漱用具,我二妹妹瞧著精緻,便要到她房裡使去了。」
林老夫人柳眉倒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傅凌雲抿了抿唇,有些難堪,如實答道:「是我九歲時候的事。」
林老夫人眼神陰鬱,對傅凌雲也有了些不滿,終是嘆口氣,她若多關心下傅凌雲,也不至於讓傅凌雲被欺負至此,接著嚴厲地問道:「她不知道這是你母親的遺物嗎?除了洗漱用具,她還拿了什麼?」
傅凌雲轉身讓蒼耳取個單子過來,雙手恭敬地遞給林老夫人:「都在這裡了。母親的東西,我不敢隨便送人,都記明白了。」
傅凌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林老夫人是來為她追討母親遺失的嫁妝的。幸好她早早讓扁豆幾個照著大林氏的嫁妝單子理順了,一一登記在冊。
林老夫人意外地抬眼看她,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她這個外孫女不是個沒主見的,都一筆一筆記著呢。
看完整張名單,林老夫人憤怒了,小林氏母女幾乎把大林氏留在傅家的嫁妝全部掏空了,幸虧當年她有先見之明,將地契房產和鋪子都攥在手裡,否則的話,傅凌雲將來出嫁陪嫁的嫁妝全成了空殼子,傅老夫人能給孫女多體面的嫁妝?
演戲演全套,林老夫人指著屋內說這裡原來擺個什麼花瓶,那裡原來擺個什麼香爐,一一問過,不是被小林氏借了去不還,便是被傅冉雲看中要走了,有幾件甚至被傅煥雲砸了。
林老夫人當即讓傅凌雲開庫房,點數保留下來的嫁妝,之後氣得摔了茶盞,把韓嬤嬤臭罵一頓。韓嬤嬤心有愧疚,不敢吱聲,整個梨蕊院上下噤若寒蟬,只聞林老夫人的雷霆之怒。
林老夫人邊吩咐貼身丫鬟回去拿大林氏的嫁妝單子,邊拽著傅凌雲到壽安堂。
傅老夫人早早得了徐嬤嬤的稟告,唉聲嘆氣:「就知道是個不省心的。走吧,鬧就鬧一場,咱們侯府哪裡還有臉面,早知道是捂不住的。」
徐嬤嬤咳了一聲:「大姑娘沒提凌雲擁福簪的事。」
傅老夫人的臉色並未因此而好看一些,哼了一聲:「凌丫頭著實受了委屈,但是那小林氏還不是她教養出來的?如今受苦的是她外孫女,這個爛攤子該她收拾!」
林老夫人氣沖沖地來到壽安堂,一進門便氣吼吼地說道:「親家老夫人,我今兒才知道我好端端捧在手心裡疼的外孫女,竟被你們侯府的人作踐至此!」
傅凌雲訕訕的,她真想躲起來,兩邊都是長輩,她這個小輩夾在中間甚是尷尬。
傅老夫人佯裝不懂地問:「親家老夫人何至於發這麼大火?有話好好說。」
林老夫人咬了咬唇角,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在傅凌雲房裡見到的景象道出,出口的話一點臉面沒給傅老夫人留:「……你們定南侯府是不是短了媳婦、孫女銀子使,竟專門挑揀我女兒的嫁妝用?要真想學那破落戶,見著個好的都往自個兒房裡扒拉,跟我說呀,我們是親家,兩門姻親,難道我會眼看著親家日子不好過?親家之間本就該相幫相扶,親家老夫人,你說是這個理不是?」
傅老夫人臉頰臊得通紅,這話接不是,不接不是,尷尬地安撫道:「老姐妹你消消氣……」
林老夫人吼道:「說了半晌話,你倒是將林挽月和傅冉雲給我叫出來呀!」
傅老夫人的嘴巴不如林老夫人利索,喘了幾口氣,好容易等到這個機會,終於開口解釋:「小林氏和冉雲、煥雲到恪親王府做客了,我這就讓人去請他們回府。」
說起來真是誤會,傅老夫人知道林老夫人不待見小林氏母子三個,便沒提起小林氏的去向,誰知林老夫人會發難,拿大林氏的嫁妝說事,而且話說的那麼難聽,說得她無地自容。
林老夫人感到疑惑,老侯爺不許小林氏出門見客,更別說出府做客了,這事傳遍了全燕京,小林氏去恪王府做什麼?
「恪王府又有牡丹花需要小林氏出手相救?」
傅老夫人麵皮緊繃,小林氏通過牡丹花與皇貴妃結緣,差點讓傅家成為牆頭草,她還被老侯爺罵了一通,此刻再提牡丹花,她膈應得很,口中說道:「不是牡丹花,這時候開的菊花。恪親王妃有一盆綠衣紅裳瀕死,讓老大媳婦去瞧瞧能不能救活。」
恪親王是唯一留在燕京伴駕的王爺,可以不用去封地,皇帝對他的寵信顯而易見。因此,傅老夫人的心情很複雜,既為小林氏攀上恪親王妃而開心,又擔心小林氏和傅冉雲再出幺蛾子。
傅凌雲眸光一黯,不得不說,小林氏和傅冉雲的運氣真不是蓋的,頻頻有貴人相助,她破壞了小林氏和皇貴妃的緣分,小林氏就攀上恪親王。
林老夫人皺皺眉,潑傅老夫人一盆冷水:「不是我說你,京中規矩多,女婿常年在外征戰戍邊,家裡的娘們少出去拋頭露面。恪王府里喜歡養花的是恪親王,可不是恪王妃。要是傳出些不好聽的來,哭都來不及。」
傅老夫人複雜的表情瞬間凝固成豬肝色,她可不想兒子被人指點戴綠帽,林老夫人跟吃了火藥似的,句句帶刺。
傅凌雲面露尷尬,看來林老夫人是動了真怒了。
林老夫人直接問道:「親家老夫人,我們不扯遠了,我無心插手你們侯府的家事,不過凌丫頭是我最疼愛的外孫女,我見不得她受委屈。若是你覺得不好從兒媳婦房裡要東西,我去要。若是認為我逾矩,那些東西不要了,我心疼外孫女,我自個兒從我嫁妝里再添一份一模一樣的便是。總歸那時候凌丫頭年幼,是『心甘情願』送給她姨娘和妹妹的,我也說不出二話來。」
傅老夫人的臉色更加難堪,忙說道:「這是老大媳婦不對,是我不周到,這些年不在侯府才讓凌丫頭受了委屈。這事啊,今兒我知道了,定會給凌丫頭討個公道,追討回來便是。凌丫頭,你快勸勸你外祖母,彆氣傷了身子。你夫人是個不懂事的,沒得讓你外祖母白白跟她置氣。」
傅凌雲從善如流地勸了幾句:「怪我那時候年幼,心疼二妹妹是個可人疼的,沒想到外祖母和祖母為我抱不平,都是我讓兩位老人家操心了。」
傅老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暗道,她沒看錯,傅凌雲的確是個不省心的孫女。又暗暗嘆息,嫡長女就該硬氣些,在夫家立得起來,將來才能多多幫襯侯府。一時,傅老夫人凝視著傅凌雲的臉,心裡五味雜陳。
小林氏借著這次出府的機會將傅冉雲和傅煥雲接出來了,回府的半路上碰到永和院出來報信的婆子。
傅冉雲臉上的笑容瞬間變為烏雲密布,拽著小林氏的衣袖說道:「夫人,那些東西是傅凌雲心甘情願給我的,就是我的東西,憑什麼外祖母一句話就要還給她?」
傅煥雲肥肥的臉在馬車的顛簸下一顫一顫的,舉起小拳頭附和:「就是,我以前吃過大姐姐多少點心,難道要我拉出屎來還給她不成?」
小林氏要笑笑不出:「這事不得善了,老夫人是個耳根子軟的,被人逼兩句就沒轍了。我們趕緊回去看看情況吧。」
小林氏腳步匆匆地趕往壽安堂,傅煥雲拉住傅冉雲的手,看似敦厚的眼睛里閃過一抹狡黠:「二姐姐,我們去你院子里聽消息,大姐姐有老夫人和外祖母撐腰,合起伙來欺負咱們,我們不能便宜了她!走!」
小林氏一到壽安堂,傅老夫人先聲奪人,劈頭蓋臉地罵道:「你個眼皮子淺的,忒沒見識,看見好東西就往自個兒房裡扒拉,若不是你嫡母今兒察覺不對勁,我還蒙在鼓裡呢!趕緊的,你和二丫頭拿了凌丫頭什麼東西,都送回去。」
小林氏被噴了一臉口水,也不敢去擦,強裝笑臉地說道:「老夫人說的什麼話,媳婦聽不明白,媳婦拿了凌丫頭什麼東西,老夫人明說,媳婦還回去便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媳婦也是一頭霧水呢。」
傅老夫人氣結,這事提一回她就丟一回臉,她不客氣地罵那出門報信的婆子:「侯府養你吃乾飯的嗎?傳個話都傳不明白,養你這張嘴簡直是浪費米糧!」
那婆子明知傅老夫人指桑罵槐,唯唯諾諾地只管賠笑臉,心裡卻有股怨氣。
林老夫人捂著芙蓉石紅蓮茶盞,眼風凌厲地盯著小林氏,口吻卻淡淡地說:「凌丫頭年幼不經事,被人哄騙去不少好東西,今兒我發覺少了許多她母親的嫁妝。想著她不知道那些嫁妝的價值,你原是個庶女,不是我教養的,我少不得教教你怎麼辨認金玉擺件的價值,免得你繼續給侯府丟臉。傳出去,知道的呢,當是凌丫頭孝順你,不知道的,當是你這個繼母和姨娘貪戀原配夫人的嫁妝,這多不好聽?」
小林氏的臉瞬間變得僵硬如石,林老夫人不慍不怒,卻比傅老夫人的指桑罵槐更難聽,合著她是多沒見識的人,便訕訕笑道:「母親說得是,我才明白兩位老夫人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原就想著將東西送回給大姑娘,畢竟這些年當家,見識長了不少,也知道了姐姐那些東西的價值。只是我又想,若是我送回去,外面愛嚼舌根的人少不得說三道四,以為凌丫頭不敬我這個嫡母,送了的東西又要回去,於凌丫頭的名聲不好啊!」
傅凌雲聽到這裡,簡直要冷笑了,小林氏那張嘴生生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死的說成活的。她覺得壽安堂里過分安靜,眸光一瞥,這才發現傅煥雲和傅冉雲沒來。
傅家有規矩,出門的人出門前要來跟長輩報備告別,回來后要跟長輩請安、報平安,免得家中長輩擔心。所以,傅煥雲和傅冉雲沒來壽安堂是不合規矩的,他姐弟兩個正在風口浪尖上,絕對不敢不來請安,那是什麼更重要的事絆住了他們的步伐?
傅凌雲思及傅煥雲的蠻橫和傅冉雲的狡詐,一陣頭疼,悄聲對豌豆說道:「你使兩個婆子去二姑娘和四少爺的院子瞧瞧他們在幹什麼。若是他們倆有異常,及時跟我稟告。」
豌豆抬眼瞅了下徐嬤嬤,忙應諾悄然退下,壽安堂的氣氛劍拔弩張,她多待一刻都覺得頭皮發麻。
傅老夫人聽了小林氏的話,在一旁瞪著她不說話,暗自幸災樂禍,瞧林老夫人教出的女兒多伶牙俐齒,現在遭報應了吧?
林老夫人恨不得將這個忤逆她的庶女掐死算了,她面上絲毫不動怒,不溫不火地說道:「既然你也有這個心,那正好,我就成全你這片慈母心,就說你瞧著凌丫頭房裡擺設太過樸素,送她些擺件,既全了你的愛女之心,也成就了你母女兩個的美名,豈不是兩全其美?這個理由夠充分了吧?」
傅凌雲猛地抬頭,掩唇微笑。
小林氏目瞪口呆,期期艾艾地道:「這、這……不妥當吧?」
林老夫人不怒自威,威脅似的笑道:「怎麼,難道你覺得搶佔原配嫡女財產的名聲好聽嗎?你別忘了,二丫頭聲名狼藉,想找個好人家難了,可煥雲將來也是要娶媳婦的。若你落個這般名聲,說親的人家以為你喜歡強佔媳婦的嫁妝,煥雲別想說門好親了。」
小林氏深呼吸數次,一口悶氣憋得臉都紅了,妥協地說道:「母親向來周全,深謀遠慮。」
傅老夫人不失時機地刺道:「你嫡母管理偌大的家業,整個京城的夫人比得上她的沒幾個,那手算盤撥得更是羨煞旁人。老大媳婦,你缺的就是深謀遠慮,做世家夫人,不能只著眼於眼前的蠅頭小利。」
小林氏面如土色,這兩個老妖婆倚老賣老,一個個都來教訓她。
林老夫人言她不能在侯府久待,得看著外孫女將東西歸置好才行。當即拿著傅凌雲給的單子去小林氏房裡搬東西,每搬一樣,就用毛筆在單子上勾一筆。
小林氏一邊心頭滴血,一邊伸長脖子去瞧單子,杜鵑將單子護得緊緊的,半個字不讓她看到。
傅凌雲這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小林氏的房間,明面上小林氏並沒添大件物品,除了從她那裡拿走的東西,別的東西都是出自侯府庫房每年統一的採購,唯一比較打眼的便是小林氏和傅冉雲日常的穿戴,倒是比別的房裡的姑娘夫人更華麗些,料子更精緻昂貴,首飾更華美珍貴。
傅凌雲能看出的問題,林老夫人蘭心蕙質當然不會錯過,便抖了抖單子,很自然地直接吩咐道:「單子上還有大半的物品沒到位。挽月,你把庫房打開吧。」
小林氏一僵:「庫房?」
林老夫人笑道:「是啊,難不成你庫房裡放著見不得人的東西?」
這樣一說,小林氏就不得不打開庫房了,庫房裡有兩件大型的觀賞花瓶擺件,被林老夫人毫不客氣地搬走。
傅凌雲掃了一眼,小林氏的庫房一目了然,除了那些衣服料子比較值錢,藥材只是很普通的藥材,而且藥材的種類也不多,只有些人蔘、燕窩、鹿茸之類的補品,一看就是年份不到兩百年的。
她納悶了,小林氏到底將治療褥瘡和配製雪肌膏的藥材藏到哪裡了?永和院很大,但藥材的味道也很大,永和院的幾間正房都沒聞到葯苦味。
小林氏將一絲得意藏在眼底,她不信林老夫人敢放下臉面去傅冉雲的房間里搬東西,低眉順目地道:「夫人,都在這裡了。」
林老夫人將單子遞給小林氏:「那肯定是你忘了放去了哪裡,你細細想想,我這張單子給你當參考,你要想不起來,我幫你想。咱們一次性解決了,免得外面的人說三道四,為著幾個擺件傷了你們母女的情分。」
小林氏接過單子一瞧,頓時愕然,單子上的東西全在傅冉雲的房間里,看林老夫人的架勢是不收齊這些東西就不走了,她咬著牙,硬著頭皮說道:「這些東西的去向,我實在不知道。」
林老夫人「咦」了一聲:「這不都是你從梨蕊院借的嗎?」
小林氏再度驚愕:「我從未在梨蕊院借過這些東西。」
林老夫人老神在在地說道:「那許是你借了太多東西不記得了,你再找找。我現在清閑,你若想不起來,我就在這裡幫你想。年紀輕輕的,記性卻不好,難怪總是做出醜態。」
小林氏恨得咬牙切齒,敢情林老夫人賴在她院子里不走了!
一直一言不發的傅凌雲走上前為林老夫人捏肩膀,溫和地對小林氏笑道:「夫人大概忘記了,二妹妹最是喜歡華麗的東西,從夫人這裡討要不少,前兒我還在二妹妹的房裡看見不少母親的嫁妝。原不該我多話,只是夫人是問我借的,如今外祖母和老夫人動怒,我少不得提醒夫人兩句。咱們侯府哪裡少了幾個擺件了,總不能讓林妹妹看笑話。」
把傅冉雲奪走的那些嫁妝也轉嫁到小林氏頭上,她就是要把小林氏一點點掏空,讓她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讓她知道,便宜不是那麼好占的。
林老夫人讚許地捏了捏傅凌雲放在肩頭的小手。
林翠玉接話道:「我可不敢笑話侯夫人和二表姐,不過呢,我上次和大哥哥來探望二表姐,那個叫碧桃的丫鬟上茶用的是官窯出的脫胎填白蓋碗,我看著眼熟,後來摸到碗底的『林』字才恍然明白,原來我們家也有這樣一套蓋碗。問了老夫人才知道,當初唯獨大姑母的陪嫁里有這樣一套瓷器。」
傅老夫人如醍醐灌頂,又氣又怒,原來是小林氏和傅冉雲露了馬腳,林老夫人和林翠玉是有備而來!
林老夫人微微而笑,看著小林氏還怎麼狡辯。
小林氏死死咬住唇瓣,她能說什麼?說那是傅凌雲心甘情願送給傅冉雲的?那麼,傅凌雲馬上就可以矢口否認,說那是傅冉雲硬要拿走的,這個名聲傳出去,傅冉雲剛剛在恪親王妃面前建立起來的良善形象就會瞬間崩塌,她的苦心孤詣便會化作烏有。
半晌,小林氏將眼淚藏在眼底,平靜地扯了扯嘴角說道:「看我記性太差了,竟忘了冉丫頭那裡。」
然後,小林氏帶領大家去了菊蕊院。
剛剛走出永和院,豌豆著急地跑到傅凌雲身邊,低聲說了兩句話,傅凌雲的面色頓時變得鐵青。
林老夫人眉心一蹙,問道:「凌丫頭,怎麼了?」
傅凌雲瞥了眼小林氏,冷笑著說道:「我剛剛見二妹妹和四弟弟沒跟著夫人來壽安堂請安,便暗中叫了兩個婆子去看看。四弟弟拉著二妹妹去了菊蕊院,這會兒子不知道怎麼了,四弟弟竟砸起東西來了!」
林老夫人還有些糊塗,傅老夫人的臉色卻變得鐵青,傅煥雲砸東西在她腦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急匆匆地朝菊蕊院趕去,嘴裡罵道:「這個孽障!我們傅家的孫子里就沒見過這麼頑劣不堪的,爛泥扶不上牆的貨!」
傅凌雲怕待會兒林老夫人見了那場面受不住,便輕聲解釋兩句,給她個心理準備。
林老夫人登時大怒,林翠玉跺腳恨聲道:「這得多惡劣啊,自個兒得不到就砸了也不還給你!我看他連爛泥都不如,一坨糊不上牆的狗屎!」
原來傅煥雲和傅冉雲在菊蕊院聽消息,聽說林老夫人和傅老夫人兩位長輩威逼小林氏交還大林氏的嫁妝,而且還要收回傅冉雲這邊的嫁妝,傅煥雲腦海里盤旋多時的惡毒的主意佔了上風,他慫恿傅冉雲將擺件全部砸了。
傅冉雲對抓到手的東西從來不肯輕易放手,要將東西藏起來,奈何傅煥雲已經開始砸了。但傅煥雲這些年只知道吃,壓根不知道哪些是傅凌雲的,哪些是小林氏給女兒置辦的,就專挑那些看著華美的擺件砸。
傅冉雲大叫大嚷勸阻,傅煥雲一律當作耳旁風,索性砸個乾淨。
林老夫人和傅老夫人趕到的時候,傅煥雲正一把推倒傅冉雲,傅冉雲驚恐地尖叫倒地,臉上、手上、脖子上扎了無數的碎渣子,變成個花貓臉。
小林氏大聲喝止瘋狂的傅煥雲,顫顫巍巍地抱起受傷的女兒。
傅老夫人站在門口望著一室琉璃瓷器碎渣,雙目通紅,狂躁地吼了聲:「你個作死的孽障!傅家怎麼養出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傅凌雲胸口的怒氣漸漸凝聚,那些東西很多都是她母親大林氏在世時的擺件,就這麼被傅煥雲給砸成碎渣子,再也沒辦法拼湊出完整的。她的心再次冷了,冷得滴血。
林翠玉擔心地扶住臉色慘白的傅凌云:「傅表姐,你沒事吧?」
林老夫人撫著撲通跳的心口,憂慮地望過來,見傅凌雲滿眼悲涼,淚珠子在眼眶裡打滾,她重重嘆口氣:「凌丫頭,外祖母一定給你找來一模一樣的,別擔心。」
傅凌雲無比後悔,後悔她的愚蠢,她為什麼不早點看出來小林氏的險惡用心?她為什麼不相信傅煥雲有一天會惡劣到這種地步?她想要守護的東西再次被小林氏母子三人毀得乾乾淨淨,毀得只剩下這片渣子。
林老夫人悲從中來,用素絹帕子擦去傅凌雲臉上的淚水:「好孩子,外祖母一定會找來一模一樣的,不哭了啊!」
傅凌雲這才驚覺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了,抬起眼來,只見林老夫人心疼地看著她,傅老夫人震驚地望著她。
她抹了抹眼角淚水,腦袋埋在林老夫人懷裡傷心地啜泣,低聲說了一句:「外祖母,即便是一模一樣的,也不是原來的了,不是母親曾經用過的。就像小林氏,她是母親的親妹妹,是我的繼母,卻不是我的母親啊!」
這句發自肺腑的話險些讓林老夫人落下淚來,林老夫人拍著她的背,溫聲細語地勸道:「外祖母知道。凌丫頭,今兒是我衝動了,那些碎掉的便罷了,咱們好好保護留下來的,珍惜你擁有的,好不好?」
傅凌雲聽出林老夫人的愧疚,反而安慰起她來:「我很感激外祖母呢,若非外祖母今兒來為我討回公道,怕是母親的嫁妝全被他們糟踐了去!我不瞞外祖母,我心裡想的和傅煥雲做的一樣,便是砸了,也不留給他們,免得他們髒了母親的嫁妝!」
林老夫人稍感安慰,又安撫兩句,才轉回頭來沉著臉問傅老夫人:「親家老夫人看,這事該怎麼處置?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頭回遇見這麼野蠻的孩子,哪裡有個貴族子弟的模樣!便是紈絝子弟也不是這麼敗家的!哼,親家老夫人總不會又要說,傅煥雲沒學好,是我們林家沒教好吧?」
傅老夫人訕訕然,實在笑不起來,她千算萬算,沒算到傅煥雲這麼頑劣,這次的抱歉顯得真誠很多:「老姐妹,煥雲性子頑劣,連我們老侯爺都管不住的。這樣吧,煥雲砸了什麼,我從我自個兒的嫁妝里賠給凌丫頭。」
傅凌雲在乎的不是嫁妝的多寡,而是母親的遺物,便哽咽著道:「老夫人,孫女萬萬不敢要老夫人的一個『賠』字,本就跟老夫人沒半點干係。這是我們大房的事,還是大房來解決比較好。」
傅老夫人暗自點頭,傅凌雲起碼知道她補償大房,是對二房、三房、四房不公平,的確有當家主母的范兒。
她輕咳一聲,對面色陡然沉下來的小林氏說道:「凌丫頭是個明事理的,她說得對,我一碗水若是端不平,這侯府日後便沒法子管理了。老大媳婦,這是你們房裡的事,論起來是你和你大姐姐兩房的事,現在你房裡的煥雲砸了凌丫頭母親的嫁妝,該你來賠。」
小林氏肺都氣炸了,傅凌雲就是天生來跟她作對的,她原本還高興來著,豈知又是空歡喜一場,不由得對這個衝動的兒子也有了怒氣,傅煥雲砸掉的那些東西她看著也心疼啊!這個傻小子,難道不知道留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嗎?只要東西還在,他們早晚有一天能拿到手上。
「凌丫頭,你真是這樣想的嗎?讓我賠給你?我們可是一家人。」
傅凌雲紅著眼圈看著小林氏,不忍心地說道:「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心疼夫人,畢竟當初夫人的嫁妝才一千兩銀子,光是煥雲砸的那套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就價值二百兩銀子,別說千燈琉璃盞、黃地粉彩鏤空干支象耳轉心瓶、水晶雙耳十角杯、金嵌紅寶石美人燭台、三陽開泰和田玉壺、萬壽龜鎮紙等等,這些加起來價值足足過萬兩,讓夫人賠償我,實在是不厚道……」
小林氏光是聽著傅凌雲念出這一串串名詞就頭腦發暈,更為那個「嫁妝一千兩」的字眼感覺到羞恥,大林氏生的不是女兒,而是討債鬼!
傅凌雲似沒看見小林氏的惱羞成怒,接著說下去:「但是我也不能讓夫人背個苛待原配嫡女的黑鍋,讓別人說夫人偏心。而且,母親留下的嫁妝不是我一個人的,還有一半是飛雲的,我是夫人的女兒,我當然不在乎夫人賠不賠我,可飛雲將來娶了媳婦對夫人不滿可怎麼辦才好呢?所以為著夫人的名聲著想,為著夫人和未來定南侯夫人的婆媳關係著想,也是為著四弟弟和飛雲之間的兄弟情誼著想,少不得我厚著臉皮認下夫人的賠償。」
林翠玉剛剛還在為傅凌雲的眼淚擔心,聽了這番話忍俊不禁,她趕忙捂住嘴,若無其事地盯著地上的碎渣,裝作兩耳不聞窗外事。
林老夫人欣慰地看著傅凌雲,越是逆境中的女人越是不能軟弱,軟弱就意味著被欺負,她的凌丫頭是真的長大了,懂得怎麼保護自個兒了。
傅老夫人則被傅凌雲無賴的樣子打敗了。
小林氏氣得尚未開口,傅煥雲嘴快地嚷嚷道:「老夫人,夫人,你們別聽大姐姐狡辯!夫人你不能賠大姐姐,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砸的我來賠!」
小林氏雖知兒子不靠譜,依舊覺得心中熨帖。
傅老夫人不客氣地戳破他的話:「你賠!你拿什麼賠?拿你那身肥肉嗎?」
傅煥雲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小林氏怕傅煥雲再招傅老夫人恨,忙輕聲斥責:「煥雲!你小孩子家別多嘴!老夫人,您該知道媳婦的底細。我就那麼點子嫁妝,怕是全賠給凌丫頭都不夠的。」
傅老夫人現在對小林氏母子失望透頂,敢做不敢當,有個說渾話敢當的卻是個當不起的,她想了想,便說道:「有多少賠多少,這關係著煥雲和飛雲的兄弟情,你想讓他們兄弟倆因為一點銀子就反目成仇嗎?嗯?我看你庫房裡這些年添置了不少布料和首飾,全部拿出來賠給凌丫頭,不夠的再從我這裡添!」
「老夫人,不可以,那些首飾多是侯爺送給我的,我怎麼能送給別人……」
「什麼別人?那是你女兒!」
傅老夫人一錘定音,不顧小林氏的阻攔,硬是從她袖子里搶走庫房的鑰匙,將小林氏存的珠寶首飾和布匹全部搬出來,傅冉雲房間里沒被砸毀的擺件陸陸續續地搬回梨蕊院,比照丟失的那些,包括傅煥雲砸的那些擺件一起算上,統共算下來,小林氏要賠償傅凌雲四萬兩銀子。
小林氏手中的珠寶首飾抵不夠,便拿傅冉雲的首飾來抵償。
傅老夫人眼睜睜瞧著小林氏和傅冉雲庫房裡流水一樣搬出的首飾,眸子越來越沉,她對大兒子了解得很,南疆過來的珠寶絕對值不了這個價。小林氏哪裡來的銀子打扮?
至於小林氏和傅冉雲、傅煥雲的哭泣哀求,傅老夫人早免疫了,就當一群養不熟的狗在吠。
傅凌雲覷著傅老夫人的表情,擦乾淨所有淚水,她發誓,今兒的羞辱,她定然會在小林氏母子身上找回來!
傅凌雲瞥了眼苦著臉裝窮的小林氏,這個蠢婦竟沒察覺到危機。
林翠玉也發覺了不對勁,朝傅凌雲使個眼色。傅凌雲輕輕搖頭,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父親送回來的寶石並不是京城流行的,成色雖好,價值卻不高。」
林府本就是皇商世家,林老夫人也是個愛算術的,養的貼身丫鬟里有兩個是算賬高手,噼里啪啦一通算盤打下來,恭恭敬敬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地稟告道:「傅老夫人,傅二表姑娘和二姑太太的首飾和布匹價值三萬零五百八十九兩銀子,還差九千四百一十一兩白銀。」
旁聽的人不約而同地倒吸口涼氣,林老夫人眉心陡然一跳。
小林氏到此時才察覺到大家的面色不妥,她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
傅老夫人卻不想繼續在林家人面前丟臉,板著面孔說道:「我說到做到,凌丫頭,一會兒子到壽安堂來,我讓徐嬤嬤給你取一萬兩的銀票。」
趕來湊熱鬧的傅二夫人、傅四夫人立馬垮了臉。
傅凌雲上前行禮,細聲細語地說道:「老夫人,我們終究是一家人,一筆寫不成兩個『傅』字來,算那麼清做什麼?況且,夫人這些年來教養我不容易,我若是不適可而止,真要被人當作不孝女了!老夫人就當心疼孫女,剩下的銀子留著給妹妹們添嫁妝好不好?」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微微鬆口氣,看向傅凌雲的眼神含著暖意。
傅凌雲並不在乎幾個嬸娘的態度,但她得給弟弟飛雲在這個府里留個後路,留份體面,正如她曾經說過,做事可以做絕,做人卻不可以做絕。
傅老夫人這才有了些微笑意:「好,就賣你個好,留著給你們姐妹添嫁妝。」
話音剛落,她面色再次一變,冷颼颼的目光射向傅煥雲冷笑:「煥雲屢教不改,這頑劣的性子不僅沒磨得穩重,反而有變本加厲的趨勢,看來是祠堂里的日子太舒服,太安逸!既然如此,我會和老侯爺商量讓你換個地方。我們傅家門戶低,養不起你這等敗家子!」
在場的人除了小林氏和傅冉雲,沒一個人同情傅煥雲,傅煥雲當即被徐嬤嬤堵住嘴再次押到祠堂。
傅老夫人的目光轉過來,不留情面地說道:「今兒是恪王府特意下帖子請,才例外准許你們母女出院子,既然回到侯府了,仍按規矩辦事,你們繼續閉門思過吧,等過去這三個月,老侯爺覺得滿意了,再放你們出來。」
小林氏手裡的帕子攥成一團亂,傅冉雲差點氣昏了,怨傅煥雲是個惹禍精。
一行人心思各異地回到壽安堂,林老夫人顯得很是疲憊,飲了半盞茶水便向傅老夫人告辭。
今兒的事情原本可以平平靜靜解決的,結果傅煥雲又惹出了婁子,讓定南侯府再次丟了大臉,傅老夫人已經沒臉了,等林老夫人一離開,她便讓大家散了,連四姑娘傅雲麗的親事都忘到爪哇國去了。
傅老夫人靠在軟枕上抱怨:「這府里沒一個讓我省心的。徐嬤嬤,你說,小林氏的嫁妝怎麼就從一千兩變為三萬多兩呢?若說是老大送她的首飾,打死我都不相信!」
徐嬤嬤模稜兩可地說道:「許是侯夫人持家有道。」
「這話也就騙騙孩子罷了。」
要說是小林氏挪用侯府產業添到自個兒嫁妝里,她有九成九的相信,但她絕對不相信一個后宅婦人能將一千兩打理成三萬兩。
傅老夫人陷入沉思,她微微眯起眼,憶起多年前的舊事,這是多年來她第一次回憶起往事,每每思及小林氏的威脅,她夜裡總會做噩夢。
沉思半晌,傅老夫人不再揪著這個話題,換成側身的姿勢,一手拄著腦袋,說道:「唉,咱們凌丫頭的確是受委屈了,這事我在旁邊看著都氣,那個孽障,生生將凌丫頭氣哭了!前兒我讓你打聽學堂里的事怎麼樣了?」
徐嬤嬤回話說:「文師傅和姜師傅的確有一次罰大姑娘不許吃午飯,原因是大姑娘沒完成功課。」
傅老夫人不相信地輕笑:「我十幾個孫子孫女,就數凌丫頭最乖巧,功課最為認真,這還是頭一回聽說她被師傅罰。」
徐嬤嬤淺淺地笑了笑,語氣溫和:「是老夫人教導好,大姑娘是長姐,孝順老夫人,底下的少爺姑娘都有樣學樣。不過,大姑娘沒完成功課是有緣由的。」
「我就說凌丫頭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逃避功課。快別賣關子了,趕緊告訴我怎麼回事。」
「文、姜二位師傅講課時只講一遍,而且不親手演示,也不給大姑娘正面的解答,大姑娘不明就裡,當然不能完成功課。好在大姑娘聰明,找到姜師傅曾經出過的一本刺繡書,按照書本上的摸索,文、姜二人便找不出茬兒了。」
傅老夫人捂嘴呵呵笑:「這我知道,這倆老貨竟敢這麼埋汰我們凌丫頭!」
徐嬤嬤也笑了:「老夫人說得是,她們也不瞧瞧大姑娘是誰的孫女,豈是能讓人白白欺負的。不過,大姑娘並未報復文師傅和姜師傅,私底下曾勸過幾位姑娘別衝動,說是不想因為自個兒的緣故連累家中姊妹們。」
傅老夫人嘆口氣:「凌丫頭就是懂事識大體。罷了,原本我就覺得學堂里的師傅是小林氏請來的會委屈了她,今兒又惹她哭一場,連我那一萬兩銀子也眼不眨地不要了,我做祖母的也不能光讓孫女吃悶虧。那疊子賬冊我看著頭暈,你們四夫人倒是想看,卻是個拎不清的,便從明兒個起,讓凌丫頭來壽安堂幫我點賬吧。學堂那邊你去交代,凌丫頭上午跟我學管賬,下午學刺繡,功課做不做無所謂,留出時間給她綉嫁衣。」
經過這件事,傅凌雲不僅追回大林氏的嫁妝,在傅老夫人面前的地位更加穩固,小林氏更遭傅老夫人的嫌棄。
傅凌雲盯著丫鬟們輕拿輕放,將追回來的嫁妝全部放進庫房裡。以前她年幼不懂事,直到經歷過兩世生死,才明白親生母親對兒女的疼愛是無私的,這些東西就顯得更為珍貴,承載著母親對她和飛雲的愛,她要守護好這些嫁妝。
林老夫人離開時拿走那支摔壞的凌雲擁福簪,答應修補成原樣。
晚飯時,傅凌雲聽完徐嬤嬤的交代,傅老夫人已經知道女師傅在學堂為難她的事了,傅凌雲心裡好受了些,不管傅老夫人怎麼偏心,她的關愛分割成多少份給孫子孫女,血濃於水,她終究是傅老夫人的親孫女。
掌燈后,傅凌雲便開始細細讀林翠玉交給她的信,當她看到安國公也參與時,不禁忐忑難安,安國公知道她的狠毒了嗎?會怎麼看她?
傅凌雲陷入胡思亂想中,燭芯乍然爆開拉回她的神智,她微微搖頭,罷了,反正她這輩子跟小林氏母子三人杠上了,安國公已經跟她定親,管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這輩子都是她一個人的丈夫!
霸氣地想完這些,傅凌雲接著讀信,安國公和大表哥林魁玉查到的事驗證了她的猜想,最大的疑團便是,小林氏的藥材是從哪裡來的?總不會真像林魁玉所言,小林氏是個深山老妖,會變法術?
傅凌雲沉吟,不管怎樣,小林氏是個有錢人這一點沒錯。
小林氏的銀子越多,當她失去的時候便越心痛!
從第二日起,傅凌雲便開始跟著傅老夫人學管賬。消息不消片刻便傳遍了侯府上下,梨蕊院的丫鬟們出去個個抬頭挺胸,別提多有面子了。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蠢蠢欲動,中午吃飯時殷勤地來上房伺候,爭著為傅老夫人布菜。
傅四夫人見小輩走了,這才厚著臉皮開口:「老夫人,凌丫頭十幾歲的孩子能看什麼賬?況且侯府這麼大,萬一她看錯個數字,豈不是做白功?媳婦好歹在四老爺任上管了幾年賬,經驗是有的,不如讓媳婦代勞,凌丫頭該好好綉嫁妝才是正經。」
傅二夫人想說話,卻被傅四夫人擠到後面去了。
傅老夫人皺了皺眉頭,掀起眼皮子看著傅四夫人:「經驗是做了才會有的。況且凌丫頭年紀不算小了,明年就出嫁。女孩子早該在十歲上便將管家學起來,偏老大媳婦沒教她,少不得我手把手教了。」
傅二夫人趕忙接話道:「老夫人說得是,大嫂成日讓姑娘們學刺繡,學詩詞,正經的管家不給教,媳婦心裡也著急呢,這不,四丫頭也是過了十歲的,媳婦就想著能不能在老夫人指導凌丫頭的時候,順便也教教我們四丫頭?」
傅老夫人撂了茶盞,眉心皺得更緊:「你們當娘的不教,怎麼反倒讓我來教?老二媳婦,你領著差事就該趁機教教四丫頭怎麼管庫房,這還用我說嗎?」
傅二夫人被堵了話,面上訕訕的,心裡卻在想,管庫房能和管賬冊相提並論嗎?管賬冊可是能看到整個侯府的產業呀!
碰了一鼻子灰,傅二夫人不服氣,傅老夫人偏心四房就算了,現在又偏心傅凌雲,二房難道天生就是當草的命?
傅四夫人不甘心,誰再敢說傅老夫人偏心四房,她跟誰急!
兩妯娌原本互相看不順眼,現在則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傅四夫人抱怨:「原瞧著凌丫頭是個好的,沒想到竟冷不丁地插手侯府事務,這把籠絡手段,我這個當嬸娘的都自愧不如呢。」
傅二夫人也有不滿:「姑娘家是嬌客,嬌貴地養在深閨里便是了,早晚要嫁出去,咱們妯娌又不是死人,老夫人抬舉大姑娘我沒二話,畢竟大姑娘的品行誰聽了都會豎個大拇指,可是讓她管賬冊,這不是打咱們妯娌的臉嗎?從來沒有未嫁的姑娘管賬的先例。」
傅四夫人連聲附和,她不服傅凌雲管賬冊,但不能像傅二夫人那般講出道理來。
正在兩妯娌聯合討伐傅凌雲時,傅凌雲突然從假山後走出來,兩人臉上掛不住,訕訕地笑道:「是凌丫頭啊!你怎麼沒去學堂上課?」
傅凌雲神色無異,似乎並沒聽到她們的對話,恬淡地笑道:「哦,我忘了帶繡花針,正要回壽安堂拿。」
傅四夫人臉色發紅,她也不是成心想跟個小輩過不去,便澀澀地笑道:「那你趕緊回去吧,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傅凌雲嬉笑自若,伸手攔了一下:「哎,我有事想和兩位嬸娘商量。」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對視一眼,笑容淡了些,猜著傅凌雲聽到了她們的抱怨:「有事你儘管說,你在府里的處境我們都知道,人心是肉長的,你對幾個弟弟妹妹的心我們都看得到,只要能幫上你的,我們不會推辭。」
傅凌雲看了看左右,說道:「這裡正在風口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位嬸娘,咱們去前面亭子里說。」
傅二夫人無可無不可,想著傅凌雲素來溫柔可人,輕輕點頭,傅四夫人不想去,但又肯在小輩面前落了面子,只好趕鴨子上架跟了上來。
三人在六角亭里落座,讓丫鬟們守在外面,傅凌雲親手為兩位夫人斟茶,恬靜地笑道:「恕我無能,今兒頭一回幫老夫人看賬冊,看得我頭昏眼花,絲毫沒有頭緒。我又想著,我是要出嫁的女兒,看府里的賬冊總歸不好,但是老夫人那裡我又不敢拒絕,看著老夫人日日翻著賬冊,沒個幫手,我心疼得慌,這才找兩位嬸娘求助。」
心中一喜,傅二夫人謙虛地捂住嘴笑道:「我們做嬸娘的當然想幫你,可是老夫人不相信我們能幫上忙,還當我們是剛進門的媳婦,什麼都不懂呢!我們想給老夫人分憂解難,可老夫人不相信我們能幫上忙啊……」
傅四夫人附和:「是啊,是啊,總不能讓你將賬冊拿出來給我們看,呵呵……」
傅凌雲視而不見傅四夫人的尷尬,笑說道:「讓老夫人認可兩位嬸娘的能力,我這裡倒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傅四夫人和傅二夫人不約而同地問道,雖是這麼問,但她們不認為傅凌雲能真有什麼主意,更不相信傅凌雲會將管賬冊的機會拱手相讓,府里迎來送往,每日柴米油鹽醬醋茶可都記在了賬冊上,但凡哪個環節動了手腳,管賬的人一查便知。
正因為如此,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雖然管著府中中饋,卻只敢小小地佔些便宜。這侯府將來全部是大房的,是定南侯和小林氏的,她們當然要趁著沒分家的時候多佔些便宜。
傅凌雲低低地說道:「昨兒老夫人和外祖母開了永和院和菊蕊院的庫房,二位嬸娘也該看到了,不是我做女兒的毀謗我們夫人,可我也見不得對我推心置腹的嬸娘們被蒙在鼓裡,夫人那麼多的財產,難道嬸娘們就不懷疑嗎?」
傅四夫人一時糊塗,傅二夫人卻如醍醐灌頂,驚訝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去查小林氏的嫁妝?」
傅凌雲莞爾一笑:「兩位嬸娘慧眼如炬,蘭心蕙質。不錯,我們夫人的產業不僅嬸娘們懷疑,便是連老夫人也心中存疑,畢竟夫人這麼多年也不見她經營什麼,誰都會認為她的產業來路不明,是從侯府的財產中挪為私用。」
傅凌雲頓了頓,慢吞吞地飲了口茶,看著憤憤不平的兩位夫人接著說道:「若果真是夫人從嫁妝里經營的那還罷了,咱們侯府的產業也會在這幾年裡被夫人打理得蒸蒸日上。若是從侯府產業里挪用的,兩位嬸娘,我是為你們感到委屈啊!本來爵位是我父親的,侯府產業四房平分,夫人多佔用一分,你們就少得一分,我們是骨肉至親,我可捨不得嬸娘們受委屈。更甚者,若是夫人打著侯府的名義做幌子,比如發印子錢什麼的,被人抓住,咱們整個侯府都會被連累。沾染上這種事,抄家都是輕的。」
傅二夫人素來膽子小一些,聽到「抄家」二字,不由得捏緊拳頭。
傅四夫人就是個爆脾氣,藏不住心思,立刻嚷嚷開了:「依著小林氏的糊塗性子,的確有可能幹出這種事來!你們瞧瞧,她做的哪件事是把自個兒當傅家人看待了,難怪老夫人不肯再將管家權交給她!這事,我們得查,肯定得查!凌丫頭,幸虧你沒被小林氏教養壞了,二丫頭就跟她一般自私自利,完全不把家族利益放在眼裡。」
傅凌雲端起茶盞掩飾唇邊笑意,她這幾個嬸娘沒一個是真安分的,都等在暗處伺機而動呢。這府里有小林氏就平靜不下來,先讓嬸娘們鬧起來,等飛雲娶了媳婦,長房長媳,接過管家權也就名正言順了。現在最主要的是,不能讓小林氏掌權。
傅二夫人理智些,冷靜地問:「凌丫頭,我們都是為侯府著想,可你也知道,小林氏的產業這多麼年不顯山不露水,府里竟沒人察覺,要查出來並不容易。況且我和你四嬸娘在府外沒多少人手可用……」
傅二夫人算是看出來了,傅凌雲懷疑小林氏的產業,想借她們的手查出來,可她怎麼甘心白白給人當槍使呢?
傅凌雲故作沉思,沉吟半晌,眸子里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喜悅,說道:「我大表哥在京兆府里任職,也許能幫上忙。」
傅二夫人不確定地問:「林大少爺是京兆少尹,是大忙人,會管我們內宅婦人的事嗎?」
傅凌雲便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不瞞嬸娘們,外祖母多次糾正夫人的性子,可惜沒能成功,也很是懊惱,她最不希望夫人惹出亂子來。有外祖母出面,我大表哥必會義不容辭地幫忙。我今兒就寫封信給外祖母。」
傅四夫人喜不自禁:「好,好,有林少尹幫忙,沒有辦不成的事。」
傅二夫人猶豫了下,到底捨不得這塊肥肉,便滿口答應下來。
傅凌雲商量了些行事的細節,眼看時辰不早,急匆匆地告辭。
傅四夫人彷彿看見金光閃閃的金子銀子落入懷裡,兩隻眼睛美得冒泡。
傅二夫人不確定地問:「哎,四弟妹,你瞧著大姑娘能辦成事嗎?」
傅四夫人斂起臉上的喜氣洋洋,說道:「昨兒林老夫人那副護犢子的架勢你沒瞧見?凌丫頭說能成,便能成。若是聯合林大少爺都查不出來,那我們更別想查到了。」
二人馬上開始行動,調集自個兒的人監視小林氏的人,可是小林氏在侯府一人獨大四年,勢力盤根錯節,兩人看著誰都覺得有問題,弄得整個侯府人心惶惶的。
傅凌雲將信件遞了出去,到晚上便收到回信,第二日,她便借著查賬的名義跟兩個嬸娘透個信——林魁玉答應幫忙。
這給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增添了無限信心,開始展開調查行動。
這邊,小林氏察覺自個兒的財產暴露於人前,小動作收斂許多,她這邊是沒動作了,但是她先前給流螢酒樓的掌柜江冬瑞下達了追殺令。殺人這麼大的事,江冬瑞不敢自作主張,時時私下傳口信詢問小林氏的決定,卻猶如石沉大海沒有迴音,江冬瑞心懷忐忑,擔心小林氏出事,加緊聯繫。
一來二去地傳信,加上傅凌雲和林魁玉裡應外合引導破綻,阻止江冬瑞的消息遞到小林氏面前,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很快查到蛛絲馬跡,查到流螢酒樓頭上。
與此同時,由於江冬瑞拿著小林氏的印信調集銀子買兇,需要的銀子多,江冬瑞的動作就大,林魁玉和安國公順藤摸瓜,將小林氏私下置辦的產業摸得清清楚楚,便開始收網,一點一點地透露給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直到二人完全查到小林氏所有的產業為止。
江冬瑞終於聯繫好殺手,挑了個夜黑風高日摸到銅鑼巷張家,殺手正欲行兇殺掉張回峰,恰好被傅家兩位夫人以及林魁玉派去蹲點的人逮個正著。
小林氏從昨兒半夜做了個噩夢之後,便一直睡不好,眼底青黑,早上起床后感覺腦袋發暈,有些胸悶氣短。海桐服侍她洗臉時,她失手打翻銅盆,心煩氣躁之下,使勁抽了海桐一巴掌,兇狠地說道:「你沒長眼睛呀?」
海桐委屈地捂住臉,跪下道歉:「夫人,奴婢錯了。」
「算了,看你那副自憐自哀的樣子就惹我心煩!」
小林氏煩躁地轉身離開卧房去吃飯,對著饅頭加鹹菜直皺眉。小林氏面色難看,海桐戰戰兢兢地伺候她吃早飯,不敢去換濕透的裙子,等小林氏如咽毒藥一般吃完,她終於忍不住打個噴嚏。
小林氏正在神遊,被這聲天外飛來的噴嚏嚇得手一個不穩,精緻的睡蓮印花瓷碗「嘭」跌落地上,她眼皮一跳,心頭突然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加之早上的事對海桐更加看不順眼,當即大發雷霆:「你個喪門星!一大早的給我尋晦氣!」
說著,她使勁擰了一把海桐的耳朵。
海桐哀哀叫,不知道哪裡惹到了小林氏,口中拚命求饒。以前小林氏優雅大方,從來不會動手打人。
小林氏罵夠了,看海桐淚汪汪的,甚是可憐,忽然反應過來自個兒怎麼會突然失控了,但她才不會向個丫鬟道歉,按捺下浮躁的心緒,斂了臉上略顯猙獰的神色,鬆開手平靜地說道:「你下去吧,讓守門的婆子給你抓些葯來吃,別著涼了。」
海桐如蒙大赦,顧不上看小林氏的臉色,心有餘悸地一溜煙跑了。
永和院的門口傳來一陣吵嚷聲,徐嬤嬤神色嚴肅地束手走進來,綳著臉恭恭敬敬地說道:「侯夫人大安。老夫人請侯夫人到壽安堂。」
徐嬤嬤帶著五六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來勢洶洶,明顯是來者不善。小林氏心裡咯噔,問道:「徐嬤嬤,老夫人找我什麼事?老侯爺不是讓我禁足嗎?」
徐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夫人別為難奴婢,奴婢只是聽命行事,如何能知道老夫人找夫人做什麼?夫人,請吧。」
小林氏見徐嬤嬤身後的幾個婆子凶神惡煞,只好抬步朝外走,褪了腕上的鐲子偷偷塞到徐嬤嬤手裡,低聲說道:「我知道說話不方便,徐嬤嬤只需告訴我誰在壽安堂便可。」
徐嬤嬤猶豫一瞬,旋即心安理得地將纏枝蓮花金鐲子藏在袖子里,淡淡一笑說道:「是二夫人和四夫人伺候完老夫人便揮退奴婢們,不知和老夫人稟報了什麼,老夫人發了雷霆之怒,吩咐奴婢來請夫人去壽安堂。」
小林氏百思不得其解,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告她的狀?那她們可不會得逞,她在侯府當家這些年,賬冊從來沒出漏子。
小林氏暗罵一句,抬頭挺胸,心裡大約有了譜,也就不怕傅老夫人的召喚。
及至走到壽安堂門口看見老侯爺陰沉著臉,她才察覺到事情也許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麼簡單。
壽安堂里鴉雀無聲,掉根針都聽得見。
小林氏行完禮抬頭,看見傅凌雲神色肅穆地站在傅老夫人身邊,她眉心一皺,心底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自從傅凌雲與安國公見過一次面之後,她與傅凌雲的較量往往是傅凌雲佔上風,所以,她直覺地認為,有傅凌雲摻和的事,准沒她的好事,心下不由得忐忑難安。
「老侯爺,老夫人,不知叫兒媳來有什麼事?」
傅老夫人抿著唇緘默不語,老侯爺「嘭」地拍了把桌子,吹鬍子瞪眼睛地問道:「老大媳婦,你是不是買兇謀殺張回峰?速速從實招來!」
小林氏一下子蒙了,謀殺張回峰?她不是傳話讓江冬瑞停手了嗎?她腦子裡嗡嗡作響,臉色慘白,過了會兒子才回神,矢口否認:「老侯爺說的話兒媳不明白!什麼買兇謀殺,還殺的是三丫頭的未來夫婿,我怎麼會做這種糊塗事!」
老侯爺見小林氏死鴨子嘴硬不承認,更加氣憤,「嘭嘭」連拍兩把鏤空雕八仙過海黃花梨桌案,桌子上的蓋碗震得發出刺耳的撞擊聲:「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啊,給我將證人帶上來!」
小林氏慌張不已,匆忙往身後看,壽安堂的丫鬟們迅速支起屏風,將一眾女眷攔在屏風裡,單單將老侯爺隔在屏風外。
傅凌雲適時地為老侯爺上了一盞茶,柔和的嗓音充滿了安撫人心的力量:「老侯爺,這是降火的茶,您喝一點,彆氣壞了身子骨。」
老侯爺點點頭:「凌丫頭,你先去屏風后呆著。」
傅凌雲避開身,小林氏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現在兩人撕破臉皮,表面工夫不消做,小林氏對她的惡意在人前也就不需要用良母的面具來掩飾。
傅凌雲輕輕翹起唇角,挑釁地朝她一笑。
小林氏正要發作,就有侯府侍衛拖著五花大綁的幾個男人進來,林府的大少爺林魁玉走在最後,朝老侯爺一拱手道:「老侯爺,人證都在這裡了。」
那幾個男人身上飄散出淡淡的血腥味,頃刻間瀰漫在壽安堂里。
老侯爺沉聲道:「魁玉,早上那個奴才傳話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我具體說明白!」
傅凌雲朝小林氏瞥過去,果然看見小林氏強裝的鎮定不再,半掩在袖子里的雙手不住發抖,嘴唇顫顫地抖動。
傅老夫人嫌惡地看她一眼,從鼻子發出一聲哼響,她的眼底掩藏著莫名的情緒,小林氏連買兇殺人這種事都幹得出來,還有什麼干不出來的?是不是哪天小林氏看她不順眼,會買兇殺了她呢?
一念至此,傅老夫人的心底陡然生了一絲忌憚。既然小林氏敢買兇殺人,那她就斬斷小林氏的翅膀,讓她一分銀子沒有,看她怎麼買兇殺人!
不僅傅老夫人心生駭然,旁邊的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也抹了把冷汗,這個小林氏實在太兇殘了!
屏風外,林魁玉似在組織語言,然後朗聲開口道:「老侯爺,我不敢相瞞。昨兒晚上我和兄弟們巡邏,忽然看見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溜進銅鑼巷張家,想著那張家公子回峰即將是貴府的未來女婿,便跟了上去,正巧逮到他們正欲行兇。我心知不妥,連夜刑訊逼供,從刺客口中套出真相,原來是流螢酒樓的江冬瑞江掌柜出錢買他們殺張公子。我又連夜提審江冬瑞,江冬瑞死不承認,我從刺客身上搜到契約書,對比江冬瑞的手印剛好對上,又從江冬瑞家中搜到一張契紙,原來這流螢酒樓的掌柜,竟是貴府侯夫人的死契賣身奴僕!」
江冬瑞是小林氏的僕人,又是流螢酒樓的掌柜,由此推理,流螢酒樓就是小林氏的產業啊!
屏風內的傅老夫人等人倒吸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著小林氏。流螢酒樓經過張回峰散播流言一事而聲名大噪,她們都不敢相信,小林氏居然能瞞著侯府置辦下這麼大一份產業,一座酒樓相當於有三四萬兩銀子!小林氏有銀子買兇殺人就說得通了。
小林氏抖著蒼白如紙的嘴唇大喊一句:「林魁玉,你別胡說!我跟江冬瑞沒關係!」
林魁玉微微怔了下,旋即平靜地說道:「二姑母,得罪了,我並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身在公堂上,須得實話實話,正是因為心存疑惑,這才將案子壓下來,沒有上報給京兆尹。老侯爺請看,這是江冬瑞的賣身契和畫押買刺客的契書。」
小林氏氣急敗壞,大喊出聲:「你別血口噴人!我根本沒有教唆江冬瑞買兇殺人!」
說著,小林氏就要從屏風后衝出去。
傅老夫人老臉通紅,震怒地叫道:「老二媳婦,老四媳婦,給我拉住她!」
外面都是男人,小林氏卻不顧男女大妨要衝出去,這氣壞了重視規矩的傅老夫人。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趕忙上前緊緊拽住小林氏。
傅四夫人嬉皮笑臉地說道:「我的好大嫂啊,虧得你有個好侄兒,若是讓別的人逮到你買兇殺人的證據,你說,你還能像今兒這般站在這裡聽林大少爺給你列舉證據嗎?」
小林氏面色猙獰,要去撓她的臉,傅四夫人狠狠地反扣住她的胳膊。
傅二夫人不遑多讓,扭了小林氏另外一條胳膊,附在她耳邊輕聲說:「讓你也嘗嘗絕望的滋味!安分點!」接著在小林氏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小林氏叫出聲,徐嬤嬤在傅老夫人的眼神示意下,有些躊躇地撿了塊抹布塞進小林氏的嘴裡。
林魁玉似沒聽見屏風后的動靜,微微笑了下,又遞上一張紙,對老侯爺說道:「江冬瑞在大牢里供認不諱,供詞在這裡,他承認是二姑母教唆他買兇殺人,並且詳細地描述了他籌集資金的經過,他的資金是從二十幾個店鋪里分批籌集的。據他所說,這些店鋪表面上寫在別人的名下,實際上全是侯夫人的。他還提供了侯夫人命他買兇殺人的紙條,並說明紙條是怎麼從侯夫人手上轉移到他手裡的。這些供詞里都有詳細提到,我就不多說了。」
老侯爺沒說話,沉默地飛速瀏覽江冬瑞的供詞,越往下看,他的臉色越黑。
林魁玉見目的達到,接著嚴肅地說道:「老侯爺,我覺得江冬瑞所言實在荒謬至極,我是半個字不信的,二十幾家店鋪,一家店鋪平均三萬兩銀子,一共是六十多萬兩銀子,誰都知道我二姑母的嫁妝當初只有一千兩,怎麼都不可能在十幾年裡暴增到六十多萬兩。可是鐵證如山,鬧到京兆尹面前,我們兩家都不好看,侯夫人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此事晚輩只好呈交給老侯爺定奪。」
老侯爺喘了幾口粗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神如刀一般颳了眼地上跪著的江冬瑞。
江冬瑞圓圓胖胖的身材,一看就與那幾個殺手區別出來了。此刻,他抖抖索索地蜷縮成一團,身上破了幾個血口子,額頭大滴的冷汗顯示他正在忍受非人的折磨。
老侯爺嘆口氣,感激地看了眼林魁玉:「魁玉,好在你機靈,這事是否有誤會我會查明真相,不該跑的,一個都跑不掉!」
林魁玉勾起唇角,泰然自若地笑道:「舉手之勞而已,我也是為我們兩家的清譽著想。晚輩還有公事在身,先請告辭。」
林魁玉一走,老侯爺瞬間爆發,叫來下朝的兒子們,又將孫子孫女們叫來,當然少不了事件的受害者張回峰。兒孫們濟濟一堂,進了壽安堂,一看這陣勢,立馬噤若寒蟬,束手立在一旁不敢發出半個字,只有傅凌雲、傅二夫人、傅四夫人三個人撥算盤的聲響——老侯爺命她們三人查侯府十年往前的賬冊。
傅冉雲和傅煥雲挨到小林氏身邊,怯怯地拽著神思不屬的母親。
五少爺傅雲靖害怕地縮在傅老夫人懷裡,看見傅凌雲鎮定自若的神情,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老侯爺面前的茶水換了四次,但他一口都喝不下去,見人到齊了,輕咳一聲,沉重地說道:「這是我們定南侯府的大事,所以我讓你們都來旁聽。回峰,先從你來講起。」
張回峰這時候不敢再擺風流公子的譜,摺扇別在腰間,拱手施禮說道:「老侯爺,我昨兒晚上起夜聽到響動便起身查看,誰知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唰地朝我脖子砍來,完全不給我反應時間。說時遲,那時快,林少尹及時出現,從刀下救了我,然後林少尹連夜審訊,我才知道,原來是未來岳母大人命流螢酒樓的江掌柜買兇殺我!岳母大人,小婿到底哪裡不好,您說我改,但是要我性命,實在令人寒心哪!」
言罷,張回峰心有餘悸地擦了擦眼角,堂堂七尺男兒竟傷心落淚。
老侯爺將手中的供詞、賣身契、買兇契書等朝下發,等兒子們再次齊齊變了臉色,他才慢慢地開口道:「這是魁玉昨晚連夜審出來的,流螢酒樓江掌柜是你們大嫂私下買的奴僕,另外她這些年在府外私自置辦了二十幾家店鋪,一共合約六十多萬兩銀子。來人,讓江掌柜說話!江掌柜,你供詞上所言,是否屬實?」
江冬瑞昨兒晚上被折磨得渾身沒一塊好肉,而且連夜逼供,他根本沒休息好,一盆摻了鹽粒的冰水兜頭潑來,他打個激靈,睜開眼睛,聽見老侯爺疾聲厲色的問話,以為還在地牢里,反射性地開口回答:「大人饒命,小人所言句句屬實,是定南侯夫人指使小人買刺客殺害張回峰滅口,所挪用的資金皆來自侯夫人的私人鋪子,那些鋪子的的確確是侯夫人的!小人若有一句不符合事實,甘願遭受天打雷劈!」
小林氏面如土色,身子搖搖欲墜。
傅冉雲擔心地支撐住小林氏的身子,眸光閃爍,她娘真的悄沒聲息地置辦下六十多萬兩銀子的鋪子嗎?這可堪比大林氏的嫁妝了。當年大林氏的嫁妝堪稱十里紅妝,羨煞了燕京多少人的紅眼,直到今日還有人津津樂道呢。據人預估,大林氏的嫁妝足有五十萬兩銀子。
相比之下,小林氏一千兩銀子的嫁妝的確不能再寒酸了。
小林氏剛才被傅老夫人敲打一番,怕徐嬤嬤再堵她的嘴巴,忍著尖叫沒破出喉嚨。江冬瑞!這個奴才竟敢背叛她!她好恨!
老侯爺逮住江冬瑞嘴裡的一個詞不放:「滅口?侯夫人為什麼要滅張回峰的口?」
張回峰瞪大眼,額頭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江冬瑞遲疑了,聽到耳邊有人走動,以為又要給他上刑,急忙回答道:「因為張回峰沒有按照侯夫人的吩咐污衊侯府大姑娘,說那些詩是大姑娘私底下傳給他的,也是大姑娘寫紙條邀約他在宮裡相見,反而,張回峰酒後證實與傅二姑娘有染,所以,侯夫人才買兇殺他!」
張回峰緊張的神色微微放鬆。
老侯爺氣得胸口起伏不定,狠狠地咳嗽兩聲,見三個兒子擔心地看著自己,老侯爺擺擺手,示意自個兒無事,繼續問道:「侯夫人為什麼要污衊傅大姑娘?」
張回峰的手又捏緊了,手背上青筋凸顯。他耳邊回蕩著安國公的話:老侯爺問什麼你答什麼,至於你會不會被老侯爺徹底厭棄,就看老天爺是不是幫你,就看江冬瑞那張狗嘴會說出什麼話來!
江冬瑞眼前依舊是朦朧一片,回答得有氣無力:「這……小人不知道,侯夫人一直針對傅大姑娘,當初還安排人在鍾靈毓秀塢上準備淹死傅大姑娘,又讓花圃的人找了盆滴水觀音送到侯府。後來小人聽說,傅大姑娘在傅四老爺的升遷喜宴上發現中了滴水觀音的毒……」
一語驚起千層浪!老侯爺目眥欲裂,傅四老爺雙目猩紅,仇恨地瞪向屏風后小林氏的身影,當初他因為這個緣故成為燕京笑柄!御史差點在朝堂上參他一本治家不嚴。
忽然,屏風後傳來模糊的哭聲,緊接著便是傅老夫人細聲安撫的嗓音:「凌丫頭,別哭了,有祖母和祖父給你做主,這些年我不在府里,讓你受委屈了。我苦命的孫女兒啊,你的命真苦!」
傅老夫人本來是安慰傅凌雲的,自個兒忍不住也哭了。
小林氏一招失算大廈傾,她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分明是林魁玉和傅凌雲安排的局,枉費她自作聰明,原來傅凌雲早便懷疑上她,怪不得她在林老夫人抄檢她的庫房后及時讓江冬瑞收手,江冬瑞卻依然找了刺客去殺張回峰,肯定是傅凌雲在其中搗鬼,讓她的消息沒能及時傳遞出去。
越想越絕望,小林氏可以想見,她辛辛苦苦十幾年,冒著風險打拚下來的產業就這麼沒了!小林氏終於不敵心中魔魘,暈倒在地。
傅煥雲嚇得哇哇大哭,一邊拉小林氏,一邊罵傅凌云:「大姐姐,都是你個惹禍精,要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你就好了,夫人就不會被害成這樣!」
傅凌雲似不忍心扭過頭去,輕輕抖著肩膀。
傅老夫人冷漠地說道:「出言不遜,掌嘴!掐侯夫人的人中,務必讓侯夫人清醒地聽完審訊!」
徐嬤嬤啪啪幾聲給了傅煥雲幾個耳光,傅煥雲終於不敢再撒潑放「豪言壯語」,眼中的神采既畏懼,又充滿仇視。
小林氏悠悠醒來,但她沒力氣站起身,屋內的下人只有徐嬤嬤和杜鵑,二人不去扶她,傅煥雲和傅冉雲又人小力微扶不動,便任由她躺在冰涼的地板上。
屏風外的人自然都聽到了屏風內的動靜,傅二老爺有些不忍:「父親,小林氏終究是我們大嫂,這事,不如等大哥回來再處置吧。」
傅冉雲的眼中升起一絲希冀,但隨後老侯爺冷漠的話打碎了她的希冀:「等你大哥回來?給你大侄女收屍嗎?」
傅二老爺想想小林氏的手段,情不自禁地打個寒噤,不敢多置一詞。
老侯爺接著審問江冬瑞幾個細節,但江冬瑞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只說有些事他沒參與,並不清楚明細,只提到當初推傅冉雲下水的船娘本來是要推傅凌雲下水的,最後小林氏怕有人順著船娘查到她頭上,便轉手賣掉鍾靈毓秀塢,而且買通刺客殺了那船娘。
她所買的刺客,便是這次刺殺張回峰的刺客。
老侯爺冷笑:「小林氏倒是這批刺客的老主顧了。」
江冬瑞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不是一直叫小林氏「侯夫人」嗎?怎麼又叫「小林氏」了?不過,不等他深想便陷入昏迷之中。
老侯爺沒法子,又審問了那幾個刺客,這些刺客便咬破牙齒里藏著的毒藥自盡了。
老侯爺氣吼吼的,命人將屍體拖下去,又叫來串通府外的那些家下僕人一一審問。
奴僕們不知小林氏大勢已去,及至看到人事不省的江冬瑞,有幾個線上的人驚慌之下露出破綻,才紛紛認罪,大喊冤枉,他們只是為侯夫人傳話,其實根本不知道侯夫人幹些什麼。
老侯爺看著其中有不少府中舊仆,有些甚至在他面前是得用的老人兒,失望之極,只因為小林氏給的賞銀豐厚,他們便裡應外合起來將他這個家主玩弄在股掌之中。
老侯爺當即心一狠,將這批奴僕發賣到礦場上,他們膽敢幫著小林氏算計傅家的血脈,沒要他們的命已是輕判了。
處置完侯府叛主的下人,老侯爺打發張回峰去客房,家醜不可外揚,若非張回峰是苦主,老侯爺根本不會讓他旁聽這場審訊。傅二老爺親自送張回峰過去,在客房裡對他進行一番威逼利誘。
張回峰擦了擦額角冷汗,唯唯諾諾地說道:「定南侯府是我張回峰的岳家,我將來的前途還要仰仗岳父和幾位長輩,今兒的事我就吞進肚子里。」
事實則是,安國公派了兩個侍衛日日看守他,他邁出家門一步都困難,更別說在外面傳流言了,況且安國公威脅過他,但凡外面傳出任何一句不利傅家的流言,都讓張回峰立馬人頭落地!
傅二老爺交代完張回峰,滿意頷首,重新回到壽安堂,這時候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算完賬冊,最後被請來的傅三夫人正在做整理,本來算賬的傅凌雲避嫌。
老侯爺命人撤掉屏風,陰沉著聲音問道:「賬目上是否有問題?」
傅老夫人眉心微攏:「老侯爺,總的賬目是沒問題的,但是細賬上有記錄,十年前,永和院翻修,老大媳婦從公銀里撥走兩萬兩銀子,但是稱病未能及時破土動工,那筆銀子壓在永和院直到大半年之後才有動作。想來老大媳婦便是靠著這筆銀子在府外添置產業。」
老侯爺擰著眉頭問:「老大媳婦,你十年前便開始利用侯府的銀子置辦私產?」
小林氏垂著的眸子閃過一到亮光,面色瞬間沒那麼蒼白了,急忙抬頭說道:「老侯爺明鑒,那筆銀子歸到永和院,便是屬於媳婦的,我利用自個兒的銀子置辦私產,應該不算挪用公銀吧?我後來賺了錢,是將這筆銀子補上了的。」
傅四夫人插嘴道:「大嫂,是不是我們都能以翻修的名義從公銀抽個兩三萬兩出來,先置辦私產,過個三年五載的,等賺了錢,再放回公銀中翻修院子呢?」
老侯爺不滿地瞥了眼傅四夫人,沉聲道:「老四媳婦雖然話不中聽,但是個理。你賺了錢能將私自挪走的銀子再挪回來,將賬面鋪平,可若是你賠了呢?那是不是侯府給你填這個窟窿?況且,永和院可不是你的私產。不管怎麼說,你當初欺騙你婆婆和我轉走銀子就是不對!再者,你瞞著府里置辦私產,而且全是商鋪,你敢說你沒利用侯府的勢力動半點手腳嗎?嗯?」
小林氏冷汗直冒,忙忙地辯解道:「老侯爺,府里妯娌打理嫁妝,難道沒打著侯府的旗號?」
她的意思很明確,侯府的媳婦焉能不利用侯府的勢力打理嫁妝?若是不能依靠侯府勢力獲得蔭蔽的話,那還講什麼門當戶對?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仇恨地瞪著小林氏。
傅凌雲平靜的視線掃過理直氣壯的小林氏。
老侯爺冷哼一聲,冷冷地盯著小林氏:「老大媳婦,你倒是有膽量,敢頂撞、質疑我的話!若非沒膽量,這麼大的產業也置辦不下來。我給你面子沒有細查,一旦我查個清楚明白,你便只有死的份兒。別以為我是個只會打仗的大老粗,在朝堂上沉浮這麼多年,我若是看不出你那些小伎倆,我便是白活這麼大歲數!」
小林氏迎視著老侯爺凌厲的視線,漸漸敗下陣來,有些氣短。
老侯爺抿了抿唇,接著說道:「老二媳婦打理嫁妝鋪子,遇到問題的確會找侯府做依靠,畢竟你們嫁到傅家,就是傅家的人,傅家的男人理該成為你們的蔭蔽。可是,她們找的是她們的男人幫忙解決問題,我問你,你的鋪子遇到問題,難不成是遠在千里之外的老大幫你解決的?!」
傅四夫人再次忍不住嘴快:「怪不得你私下買了江冬瑞做奴僕!背著侯府,不知道幹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是打著侯府的招牌幹些傷天害理的勾當,我們這一大家子可都被你連累慘了!」
燕京勢力盤根錯節,稍不注意就會得罪貴人,那些地痞流氓更難纏。小林氏開了那麼多鋪子,要說沒仗著侯府的勢清除障礙誰都不會信,至於怎麼「清除障礙」,那就要看小林氏的手段了。從小林氏對付傅凌雲的手段便可看出,她要是沒做過一件傷人或者傷人性命的事,那才是奇怪了呢!
傅老夫人三緘其口,微微抿了口茶。
老侯爺輕輕看了眼傅四夫人,老四媳婦雖然嘴巴討人嫌,但是她能說出他說不出的刻薄話。
小林氏的面色瞬間僵硬,梗著脖子沒有底氣地說道:「那就請老侯爺徹查好了。」
老侯爺微微眯眼,拍拍手,外院管事媳婦捧著冊子進來,恭敬地說道:「老侯爺,這是清查侯夫人的鋪子契約書,奴婢的男人剛從大理寺抄回來的。店鋪里的人也都『請』到外院,等著老侯爺審問。」
小林氏的臉慘白如紙,軟塌塌的身子從椅子上滑落在地。徐嬤嬤見了,和杜鵑聯手將小林氏扶到椅子上。
老侯爺瞥過眼,說道:「我就說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夫人,這事牽扯的人比較多,我和兒子們去外院審問,哼,那江冬瑞的供詞上竟說,老大媳婦前幾年放過印子錢!誰知道她還干過什麼拖累家族的事,早些察覺到,也能早些補漏,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哭都來不及!」
傅老夫人聽到「印子錢」三個字無比吃驚,愧疚難堪地說道:「兒媳婦們本該由我來管教,結果我這麼多年沒看清老大媳婦的為人處世,只當她是個賢惠能幹的……唉,這麼能幹的媳婦我也是消受不了啊!」
老侯爺拍拍傅老夫人放在案几上的手,感慨地說道:「夫人別自責了,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言罷,老侯爺帶著兒子們去前院審問,時辰將近午時,孫子孫女們去吃飯,傅冉雲仍舊送回菊蕊院,傅煥雲一路叫罵著回到祠堂繼續啃他的饅頭。
傅老夫人冷笑著說道:「老大媳婦,你真是太爭氣了!真當這侯府是你一人的天下!」
小林氏也一改剛才在傅家兄弟面前的楚楚可憐,諷刺地笑說道:「老夫人不也是將老侯爺玩弄於股掌之中嗎?想當年老侯爺與劉……」
「你給我閉嘴!」傅老夫人低吼一聲,狠狠地將個茶杯砸到小林氏頭上。
小林氏今兒受到連番驚嚇,神經如緊繃的弦,生生受了一砸,額頭立時冒出血來,卻哈哈大笑,狀若瘋狂:「好,砸得好,倒是將我砸醒了!」
在傅老夫人驚疑不定地看著她時,她又面色猙獰地說道:「老夫人,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我若是被逼急了,不介意多拉幾個人下水!」
傅老夫人心驚肉跳,忍著怒氣勸道:「你何必鬧個魚死網破,對你有什麼好?」
小林氏嘻嘻而笑,笑容有種詭異的溫柔,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飄渺之感:「魚死網破對老夫人也沒好處,所以,老夫人,知道你該怎麼做?」
「事情到這一步,你欺瞞侯府這麼多人,利用侯府公銀中飽私囊,下手殺害凌丫頭和張回峰,人證物證俱在,我幫不了你!」
小林氏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傅老夫人面前,額頭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她低低地說道:「那些產業是我經營多年的苦心,我死也不甘心放手!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至少要留一半給我!否則的話,哼,我寧願拼個魚死網破,反正我和冉雲在這侯府里是過街老鼠,你們個個看不順眼,冉雲名聲沒了,我這輩子也沒了指望。我還有什麼顧忌呢?」
「你!」傅老夫人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小林氏笑嘻嘻地凝視傅老夫人,渾身似忽然充滿了力氣,笑意盎然地轉身離開。
傅老夫人捂著抽疼的心口,扶著桌案,皺緊的眉頭夾雜著一絲痛苦:「真是欺人太甚!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