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翌日,傅凌雲跟學堂請假,跟著傅老夫人學挑丫鬟,傅老夫人細細地講述其中訣竅,傅凌雲深以為然,前世小林氏一個勁慫恿她念書和刺繡,在管家上卻教的比較少,倒是她身邊的丫鬟嬤嬤們個個是能手,手眼通天到將她這個國公夫人騙得團團轉。
挑完小丫鬟,傅凌雲才遺憾地道:「老夫人,昨兒個薛大夫言道,甘菊姐姐臉上的疤痕可去除,可……可右眼怕是再不能視物。」
「什麼!」傅老夫人十分震驚,甘菊竟然瞎了一隻眼!
傅凌雲舔了舔乾澀的唇,艱難地說:「薛大夫的確說了這般話。我瞧著甘菊姐姐頗有些心灰意懶的模樣,怕她出個好歹,使了蒼耳盯著她,日夜侍奉湯藥。」
傅老夫人震驚過後,深深嘆息:「甘菊是個沒福氣的,罷了,既然薛大夫都說治不好,怕是真的不好。唉,她在府中沒親沒故的,不如早早遣她回家去,她爹娘怕是還能多照看幾分,她見了爹娘開懷,於病情也更有利。」
言罷,傅老夫人又扭頭對徐嬤嬤說:「我記性差,你幫我記著,等會兒子回去取二十兩銀子來,放甘菊出府去。我記得甘菊的老子娘是住在貓眼衚衕的,另賞十兩銀子給她老子娘,讓他們精心照顧。」
傅老夫人又嘆一聲,見扁豆忙前忙后,卻是井井有條,便點了扁豆做傅凌雲的大丫鬟,另外買了個針線比較出色的丫鬟補上扁豆的缺。
新來的鈴蘭和新官上任的扁豆齊齊謝恩。
在管事嬤嬤上,傅老夫人果然犯了愁,看這個不順心,看那個不順眼。
傅凌雲見預料的事成真,笑說道:「老夫人,聽扁豆說,她從小長的那個莊子上種了許多櫻桃,這個季節剛好採摘,不如讓莊子上的人送些櫻桃來好解暑?」
傅凌雲和扁豆對個眼色,兩人不約而同地微笑。
傅凌雲當日便拿了對牌派扁豆去莊子上傳話送櫻桃,順便跟韓嬤嬤通氣,晚上回來說都安排好了。
次日一大早,韓嬤嬤便帶著新採摘的櫻桃到定南侯府,傅凌雲「無意」中聽扁豆說起莊子上的事,這才「突然」記起韓嬤嬤是她奶嬤嬤,便招了韓嬤嬤來相見。
韓嬤嬤一見面便大哭一場,老淚縱橫。傅凌雲情緒也很激動,拿出凌雲擁福簪。
傅凌雲澀然,凌雲擁福簪是她親生母親大林氏與父親定南侯的定親信物,是長輩美好愛情的見證和傳承,也是母親對女兒美滿姻緣的祝福。
傅凌雲的名字便是從這支簪子里取的,可見大林氏對她的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希望女兒的姻緣能像她和定南侯那般門當戶對,琴瑟和諧。
韓嬤嬤抽泣道:「當年三姑娘拿梅英采勝簪跟姑娘炫耀,老奴遍尋不見凌雲擁福簪,驚動侯夫人,侯夫人著人搜尋,卻在老奴的屋子裡找到。張嬤嬤出面作證說,老奴私藏了簪子,還故意背人弄壞簪子,可惜侯夫人根本不給老奴辯解的機會……」
傅凌雲溫柔地擦去韓嬤嬤臉上的熱淚,說道:「嬤嬤,那時我不懂事,氣糊塗了,才會誤會你。」
「姑娘不記恨老奴就好。那時姑娘小,是老奴太沒用,護不住姑娘,才會著了別人的道兒。」
傅凌雲領韓嬤嬤去見傅老夫人,當堂向傅老夫人澄清當年的誤會:「當時我病得厲害,忘了告訴夫人,這簪子是我放在韓嬤嬤那裡,托韓嬤嬤得空出府幫我修補的,以至於後來產生了那樣的誤會。要不是今兒見到韓嬤嬤,恐怕我都想不起這茬。」
傅凌雲將人都領來了,傅老夫人哪裡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正好要監督孫女辨人的能力,笑說道:「既然是誤會,解開了就好。韓嬤嬤可曾因為當年的誤會而怨怪我們凌丫頭?」
韓嬤嬤溫柔地側過臉瞧傅凌雲,眼神是看自個兒孩子才有的寵溺,誠懇地說道:「回老夫人的話,奴婢從未怨怪過大姑娘,一來,大姑娘年紀小,二來,那時候奴婢也倔強,不屑為自個兒辯解。在老奴眼中,大姑娘始終是奴婢的大姑娘。」
傅老夫人哈哈一笑:「我正愁凌丫頭院子里的管事嬤嬤不好找,韓嬤嬤,你可願意回來梨蕊院繼續替大姑娘掌事?」
韓嬤嬤是從皇商世家林府出來的,規矩上沒得說,又曾給傅凌雲做過七八年的奶嬤嬤,管事能力也是一流的。
韓嬤嬤意外傅老夫人這麼好說話,受寵若驚地道:「多謝老夫人的信任和厚愛!能回來伺候大姑娘是奴婢的福分,自是千百個願意。」
韓嬤嬤入住梨蕊院的事便輕輕巧巧地定了下來。
徐嬤嬤到永和院給韓嬤嬤上花名冊,小林氏看到韓嬤嬤的名字震驚得目瞪口呆。
送走徐嬤嬤后,她氣憤得差點撕爛了一條蠶絲錦帕,咬牙切齒看向傅凌雲的梨蕊院方向:「哼,傅凌雲,看你能得意到幾時!別說韓嬤嬤那老貨,便是大羅神仙來,也救不得你!」
傅凌雲回到院子里,鄭重地跟大家介紹韓嬤嬤,韓嬤嬤冷著臉給小丫頭們講規矩,講禮法。小丫頭們得知韓嬤嬤是大姑娘的奶嬤嬤,個個屏氣凝神,乖乖聽訓。
從此,韓嬤嬤就在傅凌雲身邊紮根了。
韓嬤嬤聽扁豆分析幾個貼身丫鬟的表現,思忖道:「姑娘,奴婢瞧著忍冬沒那麼簡單,四少爺在姑娘手裡吃了大虧,別人相信是巧合,小林氏卻不會相信,私底下肯定在醞釀什麼。」
傅凌雲頷首,她與韓嬤嬤的想法一致:「嬤嬤與我想到一處去了。但是,我讓扁豆盯著忍冬,忍冬的行為並沒有異常。她是張嬤嬤干閨女的事,是我偶然間從張嬤嬤言語里得知的,夫人只當我不知道呢,這才放心讓忍冬繼續在我身邊。」
韓嬤嬤凝神尋思半晌,神色變得更加鄭重,細細詢問忍冬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一絲一毫都不放過。扁豆有問必答,一五一十將監視的結果告訴。
韓嬤嬤把忍冬動過的東西都檢查一遍,卻是一無所獲,就是連花盆裡的土都翻過一遍,有些納悶,同時鬆口氣:「她不敢動手腳最好。」
傍晚,忍冬當值伺候傅凌雲用晚飯,她和往常一般先收拾書案,傅凌雲正笑著和韓嬤嬤說:「嬤嬤瞧,這是二姑娘的詩,老夫子常常誇獎的,說是二姑娘的詩很有靈氣,蘊含著人生哲理,顯見是讀書讀的多才能悟出這些道理來。」
韓嬤嬤哎喲一聲:「我的姑娘,可不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大字不識一個,別說看二姑娘的詩了。」
忍冬翻個白眼,她才不信傅凌雲會真心給傅冉雲說好話。
傅凌雲把一疊子詩詞扔在桌案上,口中含笑說:「嬤嬤不識字也不要緊,我就是高興有個有出息的妹妹。咱們老夫人在閨閣中時便是名滿燕京的才女,二姑娘有這般才能,定會再得老夫人青眼。」
韓嬤嬤不置可否。
忍冬悄悄翻了翻那些紙張,可惜她也是斗大的字不識一個的,認不出哪張是傅冉雲的,更加不明白傅凌雲說這番話是什麼用意。
收拾完桌案,忍冬命小丫鬟們將放在外面曬太陽的花盆搬進來,放在窗戶邊上,她隨手逗了逗花草的葉子,凈手后給傅凌雲盛米飯、布菜。
韓嬤嬤細細觀察忍冬的每一個動作,目光掃過那些花草,見傅凌雲端起碗要吃飯,忙道:「姑娘用飯有些習慣該養起來,不可再像小時候那樣隨著性子來。」
言罷,她盛了一碗湯:「姑娘,先喝湯,再吃飯,對腸胃好。」
傅凌雲恬淡地微笑,立時改了過來。
等她動作優雅地小口喝完湯,韓嬤嬤又說:「這米飯擱了一會兒子怕是涼了,吃了要肚子疼,老奴給姑娘再添碗熱的。」
換隻碗添完米飯,韓嬤嬤閑話家常般念念叨叨:「看姑娘吃飯香甜,老奴今兒晚上總算能睡個好覺了。姑娘小時候吃飯可是挑食,每每吃飯,老奴總得花費一番心思哄勸……」
傅凌雲不覺得她啰唆,反而心情更好,這一晚多吃了半碗飯。
旁邊的忍冬先是急得滿頭冷汗,接著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煞白一片。從這頓飯開始,韓嬤嬤就親自為傅凌雲布膳了,輕巧奪去她的差事。
晚上,韓嬤嬤守夜,傅凌雲洗漱完,靠在大迎枕上,問:「嬤嬤可是察覺到忍冬的不妥?」
韓嬤嬤面色嚴肅,不答反問:「姑娘,這幾日睡覺可安穩?」
傅凌雲顰眉不解地問:「尚可,嬤嬤發現了什麼?」
韓嬤嬤側頭冷哼一聲,指著窗邊的花說道:「那蘭花香味最是濃郁,晚上放到房間里,時間久了便會失眠,做噩夢。再者,那一盆花,老奴怎麼沒見過?」
傅凌雲心神一震,怪不得她這些日子總是睡不安穩,她只當自個兒心思太重,原來還有這蘭花的緣故!
再順著韓嬤嬤手指的方向看去,她解釋道:「這是滴水觀音,老夫人送我的,因為名字好聽,又會滴水得個趣兒,這才格外喜歡。」
韓嬤嬤疑惑不減:「老奴活了大半輩子,不說在侯府這些年,在林府時也見過不少世面,姚黃魏紫,凌波仙子,雪裡嬋娟,月下美人,什麼沒見過,單沒見過這滴水觀音。姑娘可問過送花的人,這滴水觀音從何而來?」
傅凌雲一驚:「嬤嬤提醒的是,夫人雖然討了老夫人的嫌,可老夫人在管家上十分信任夫人。這府中的花卉自然是夫人操辦的。」
韓嬤嬤心裡有數,問旁邊凝神細聽的扁豆:「扁豆,忍冬每回給姑娘盛飯前,是否都要去摸摸那蘭花和滴水觀音?」
扁豆聽得心驚肉跳,她沒想到有人會把主意打到室內花卉上,在內宅爭鬥里,她仍是太嫩了!聽了韓嬤嬤的話,她凝眉細思,點點頭:「經嬤嬤這麼一提醒,我想想還真是有這回事,忍冬每每伺候姑娘用飯前,都會去摸那滴水觀音和蘭花。」
韓嬤嬤走到窗戶邊上,用手指在滴水觀音滴下的水裡蘸了蘸,傅凌雲有些擔心地望過去,不過她認為不會有事,因為忍冬就是用手這麼蘸過滴水觀音。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韓嬤嬤的手指變得紅腫,隱隱有發青發黑的跡象,而且瘙癢不堪。
傅凌雲大吃一驚:「扁豆,快,快打盆水來!這滴水觀音滴出的水有毒!」
剛才韓嬤嬤也在滴水觀音的土壤里試過毒,但土壤是沒有毒的,原來有毒的是滴水觀音滴出的那晶晶亮的水滴!
傅凌雲眼圈紅了:「嬤嬤何須親身試毒,找個貓兒狗兒不比親身試毒強?」
韓嬤嬤按壓染毒的指尖,咬牙安撫傅凌云:「姑娘是老奴的命,老奴不親身試毒,哪裡放心?」
傅凌雲淚流滿面,韓嬤嬤神情凄楚,是她沒用,才把大姑娘獨自留在這吃人的定南侯府。
至此,忍冬下毒的方法已經很明了了,她先用手蘸了滴水觀音分泌的汁液,洗手后降低毒性,再用蘸過毒藥的手給傅凌雲盛飯,從而慢慢讓傅凌雲誤食中毒。而忍冬只是皮膚接觸,大大降低了毒性——毒物吃進嘴裡肯定會比皮膚接觸的傷害大,忍冬回去后再仔細洗手,吃些解藥,就不會中毒。
韓嬤嬤用大量的清水洗完手才覺得好受許多,但手指上仍是起了細小的紅色疹子。傅凌雲喂她吃了顆常備的解毒丸,及至睡前才漸漸消散下去。
韓嬤嬤心有餘悸地說:「以前小林氏只是讓姑娘生生病,沒敢鬧出大動靜,現今是容不得姑娘了,姑娘可要早作打算啊!」
傅凌雲無奈苦笑:「嬤嬤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態度,小林氏畢竟代表定南侯府的臉面,前幾次那麼明顯的事,老夫人卻輕輕放過小林氏,只是打殺下人以示懲戒。要不是煥雲觸怒她的威嚴,她哪裡會下狠手懲治煥雲。即便煥雲不孝,老夫人打了小林氏兩巴掌,小林氏在侯府的地位仍是穩穩的。我便是告訴了老夫人滴水觀音有毒之事,老夫人恐怕也只是打殺忍冬了事。」
韓嬤嬤摟住傅凌雲,凄苦道:「難道就由得小林氏次次謀害姑娘嗎?這次發現小林氏的詭計是僥倖,可誰能保證下次小林氏再出毒計,我們能夠識破?老夫人真……」糊塗啊!後面三個字,韓嬤嬤咽進了喉嚨。
扁豆快言快語接上話:「老夫人太偏心了!小林氏再怎麼著,也只是兒媳婦,姑娘卻是與她有血脈聯繫的親孫女啊!」
韓嬤嬤趕忙斥責:「老夫人豈是你能非議的?若是被別人聽見,可得要你命了!」
扁豆輕輕打了自個兒兩嘴巴,嬉皮笑臉道:「這不是在姑娘和嬤嬤面前,我才敢放肆呢?我是替姑娘委屈。」
韓嬤嬤還要訓斥,傅凌雲輕搖頭阻止:「扁豆只是說話直些罷了,原也沒說錯。不過,扁豆,你得記著隔牆有耳,萬一有人聽了去,老夫人的手段你是見識過的。」
扁豆乖巧地點頭,傅凌雲又微微勾唇說道:「老夫人到底是我親祖母,偏心是偏心,卻不會讓我在奴才們手裡受委屈,這才留了嬤嬤下來。便是兄弟姐妹中,除了五少爺雲靖和大少爺飛雲,老夫人可不會讓別人給我委屈受。嬤嬤明兒個瞧著我的手段吧。這滴水觀音的事,暫且瞞下來,日後再謀。」
韓嬤嬤點頭,傅凌雲能不被小林氏蠱惑,她已經覺得是萬幸了。她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儘力護得傅凌雲周全。
晚間安置,韓嬤嬤盯著傅凌雲吃了兩顆解毒丸,沒發現她身體有異常才暗暗舒口氣,又把那幾盆花給挪出去,這才放心。
翌日,侯府晚輩們請安,老爺們和夫人們相繼離開,氣氛立刻變得活泛開。
傅雲靖拉著傅老夫人湊趣說話,得意洋洋地炫耀先生表揚他做的打油詩,兄弟姐妹爭相湊趣,傅雲靖很給臉面,但是這些人里,他就是不理傅冉雲。
傅冉雲被孤立了,落寞地坐在角落裡擰爛了錦帕。
傅凌雲嘻嘻笑著和傅雲靖、傅老夫人說道:「論起賦詩,咱們姐妹里數二妹妹最得老夫人真傳。二妹妹這些日子沒去學堂,夫子們常常拿二妹妹的詩來教導我們呢。昨兒我向夫子請教詩,夫子便將二妹妹平日做的一首詩拿來做範例,稱讚二妹妹的詩有靈氣,字也漂亮。」
傅雲靖厭惡傅冉雲,聽后嘟嘴道:「哦,那二姐姐寫了什麼詩呢?」
傅凌雲神神秘秘一笑,轉頭吩咐:「忍冬,昨兒我跟韓嬤嬤還炫耀二姑娘的詩來著,你去將二姑娘的詩拿來,就放在我桌案頭上那疊子紙里。」
忍冬輕輕蹙眉應諾,瞥了眼傅冉雲。
一屋子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傅冉雲的身上,傅冉雲緊張地攥緊帕子,她暗暗發誓,若是這次傅凌雲敢騙她,看她要傅凌雲好看!
傅凌雲忽略傅冉雲眼中一閃而逝的狠辣,笑盈盈地看著大家,望向主位時,發現傅老夫人果然滿意地回望過來。
傅老夫人果真是希望她以德報怨的,不管傅冉雲和小林氏怎麼鬧騰,她都希望她傅凌雲能和她們冰釋前嫌、和睦共處。
這時候,二房的四姑娘傅雲麗突然好奇地開口問道:「大姐姐剛剛說,二姐姐最得老夫人真傳是什麼意思?」
傅凌雲一怔,暗道這位四姑娘倒是好敏銳的洞察力,她留著這個話頭就是為了和弟妹一起鬨傅老夫人開心,便看一眼眉飛色舞的傅老夫人,笑道:「你們年紀小沒聽說過,老夫人在閨閣中時素有才名,名滿燕京,尤其在詩詞造詣上曾得過當時的太后誇讚呢。咱們祖父是個武將,所以啊,家中讀書好的叔伯和兄弟姐妹,尤其是會作詩的,都是承了老夫人的福氣呢!」
滿座的孫子女先是驚訝,接著爭相誇讚傅老夫人,說承了傅老夫人的才氣了,其中傅冉雲最為矜持。
徐嬤嬤眉一挑,看了眼傅凌雲,這位大姑娘的口才可真不一般,專挑老夫人愛聽的說。再一看傅老夫人,眉眼間的喜色壓都壓不住了,滿臉都是和藹的笑容。
說完這圈話,忍冬送來傅冉雲的詩,因她不識字,也認不出字跡的好歹,索性將那疊子紙全拿來了。
傅凌雲並未責怪她,抽出傅冉雲的詩來,傅雲靖一把搶走,大聲念出來:「春桃。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傅老夫人聽完,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絕:「好詩,好詩啊!我們將門之家竟也出了個才女!」
傅老夫人十分欣慰地看著傅冉雲,之前覺得這孫女不順眼,現在看哪裡哪裡順眼,細細看過去,傅冉雲雖然容貌上不如傅凌雲和傅丹雲,但勝在她氣質甜美,嬌憨可愛。
傅老夫人這麼一想,頓時覺得傅冉雲只是個有點被寵壞的嬌小姐,對傅凌雲做的那些事是被寵壞了才做出來的,日後好好調教,仍是可造之材。
她要了傅冉雲的詩,一邊品味詩的意境,一邊誇讚道:「詩好,這手簪花小楷寫得也極雅緻的。」
傅冉雲羞答答地紅了臉,回答道:「老夫人謬讚了,和老夫人比還差得遠呢。」
傅雲靖見傅老夫人歡喜,注意力全放在那首詩上了,嘴巴嘟起,明顯不高興。
傅冉雲心情好,她隱隱覺得她的這份才能肯定能得傅老夫人青眼,滿府的兄弟姐妹里可就只她和煥雲最會作詩。這時候她不責怪小林氏了,當年小林氏就是因為打聽到傅老夫人年輕時是才女,才會下氣力讓她和煥雲一點點攢起才名。
傅雲靖鬱悶之下隨手翻看剩下的紙張,忽然賊賊笑著對傅老夫人道:「老夫人瞧,這是四哥哥的詩,這字怎麼比狗爬還難看啊!」
座下便傳來一陣陣笑聲,傅凌雲似嗔似惱地解釋道:「四弟弟聰明,就是不肯下氣力練字,夫人常常讓我拘著他練字,這是他隨手寫的。」
傅老夫人看了詩后,眼前一亮:「字難看,詩卻是極好的。」她微微沉吟,不知在計量什麼。
破天荒的,傅老夫人留下傅冉雲吃早飯,特別交代廚房多做幾碟子傅冉雲愛吃的菜。
傅雲靖更加不高興,吃完早飯後,和傅凌雲一起去二門,怏怏不樂地說:「大姐姐為什麼要幫二姐姐和四哥哥說話?他們都是討厭的人,還欺負大姐姐!」
傅凌雲莞爾一笑:「五弟弟,你都知道他們倆欺負我了,難道我不能欺負他們?」
傅雲靖不解地蹙眉,傅凌雲明明是在幫他們在傅老夫人面前刷好感值,怎麼會是欺負他們呢?
傅凌雲未解釋,塞給他一張紙:「五弟弟再等幾天吧,等煥雲從祠堂回來時,你就知道我的用意了。現在呢,你仰慕你四哥哥的詩,所以從我這裡借走了煥雲的大字,你打算一直帶在身上的荷包里,嗯?明白沒?」
傅雲靖困惑極了,但傅凌雲將紙張硬塞給他后,施施然去了府中的學堂,他呆了半晌,心道,反正大姐姐說了要欺負傅煥雲和傅冉雲,他就忍幾天唄!
傅冉雲等了一會兒子,看見傅凌雲和小魔頭傅雲靖分開,便上前笑道:「大姐姐,還是你知道我的好,以後我會多在老夫人面前說大姐姐的好話。說來,老夫人的小廚房做出的醬香豬蹄就是比大廚房做的好吃啊!大姐姐,你一定吃過金嬤嬤做的蓮子銀耳羹,也是這樣認為吧?」
傅凌雲恬淡含笑:「老夫人並未讓金嬤嬤做蓮子銀耳羹給我。」
每次有了燕窩粥或是雪蛤粥,傅煥雲和傅冉雲便會要走,以前的傅凌雲就以自個兒喜歡吃蓮子銀耳羹為由,將燕窩粥和雪蛤粥讓給他們,這才會讓傅冉雲以為她最愛吃的是蓮子銀耳羹。
傅冉雲憐憫地望著傅凌云:「沒關係,若是老夫人再讓金嬤嬤為我做菜,我就順帶讓做一份蓮子銀耳羹給你。」
「妹妹有心了,我先謝過。時辰不早,我們趕緊去上課吧。」
在姐妹倆說話的當口,傅老夫人也在和徐嬤嬤說話,滿眼讚賞之意:「我就說凌丫頭是個大度的,果真她不是個記仇的,前幾日便在我面前說冉雲的好話,今兒又提起來了。」
徐嬤嬤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不過無論是傅凌雲,還是傅冉雲,都是她的主子,她不敢隨便發表意見,便笑嘻嘻奉承道:「是老夫人調教有方,才能看到大姑娘和二姑娘姐妹們這般和諧,濟濟一堂。」
傅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虧得凌丫頭引薦,否則我還不知道咱們定南侯府卧虎藏龍呢!冉雲和煥雲的詩果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就是長在你們大夫人手裡,養歪了好苗子,倒是可惜了。」
徐嬤嬤聞弦音知雅意,頓了頓,順著話說:「侯爺的兒女本該尊貴些,由老夫人教導才是正理,況且大夫人打理侯府成日忙得腳不沾地,對子女的教養上差了些也情有可原。」
傅老夫人冷哼一聲,何止是差了些,她打定主意要把傅冉雲和傅煥雲接到身邊好好培養。傅冉雲還罷了,壞名聲已傳了出去,傅煥雲是男孩子,過幾年風頭過去,下場考試入了皇帝的眼,那時候誰會計較他有個名聲差的胞姐。
傅冉雲因為詩詞得了傅老夫人的青眼,她更加得意,常常裝作不經意間在傅老夫人面前出口成詩,或是將以前寫的詩拿給傅老夫人看,請她幫忙賞鑒指正。
過了三日吃早飯時,傅冉雲點了傅凌雲「喜歡」的蓮子銀耳羹,又主動為五少爺傅雲靖布菜,傅老夫人見她孝悌姐妹兄弟,更加激賞她,本還有一絲猶豫,經過這天早飯後下定決心將傅冉雲接到身邊教養。
傅老夫人跟小林氏一提,小林氏感激涕零:「冉丫頭能跟在老夫人身邊學習,是她的福分和造化,媳婦自知蠢笨,正求之不得呢。」
小林氏正發愁傅冉雲的名聲有損,若是她跟在素有才名的傅老夫人身邊教養,肯定能洗刷一些污名,說出去是定南侯老夫人親自教養的,名聲上會好聽許多。
傅老夫人讓傅冉雲過幾日再搬過來,這話暗示意味十分明顯,過幾日就是傅煥雲出祠堂的日子,傅老夫人是想連著傅煥雲一起教養。
小林氏喜不自禁,感恩戴德地走了。等跟傅冉雲的大丫鬟碧桃打聽清楚是傅凌雲在背後推波助瀾時,她頓時變得惶惶不安,不知傅凌雲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她才不相信傅凌雲會好心地替傅冉雲和傅煥雲說話。
傅煥雲出祠堂的日子說來就來了,他先回小林氏的永和院休養一晚上,第二日便到壽安堂請安,一眾兄弟姐妹們都在座。
傅煥雲蔫頭耷腦,明顯瘦了一大圈,雙下巴變成單下巴,老老實實交上抄寫的祖訓,領教過傅老夫人的手段,他哪裡敢再囂張跋扈。
傅老夫人隨意翻了兩張,嚴厲地訓斥傅煥雲,把那些孝長輩、悌兄弟的話一再重複。
偏偏傅雲靖看傅煥雲不順眼,一張一張檢查,倏然間他雙眼放光,飛快地挑出一摞大字,再掏出荷包里傅凌雲送給他的傅冉雲的詩做對比,他猛地抬頭,一雙晶亮的眼興沖沖地看向傅凌雲。
傅凌雲早觀察到傅雲靖的動作,她只故作不知,嘴角噙著笑。
傅雲靖好容易等到傅老夫人訓完話,傅煥雲也恭恭敬敬答應后,他一下子跳出來,衝堂下的傅煥雲喊道:「四哥哥,你說謊!」
傅老夫人臉色漲紅:「雲靖,你燒糊塗了不成!」
傅雲靖嘟嘴,將傅煥雲的大字交給傅老夫人:「老夫人您瞧,四哥哥抄寫的這些祖訓,哪裡是他自個兒寫的,分明是二姐姐的簪花小楷,四哥哥的字……明明就是狗爬狂草嘛!」
傅老夫人接過來一看,甚至不用對比,已經確定傅煥雲的祖訓是讓傅冉雲代寫的了,她勃然大怒。
傅雲靖卻還火上澆油:「老夫人,四哥哥說他長記性了,可他明顯是在說謊,他根本沒把老夫人說的話放在心上,老夫人千萬不要再信他的連篇鬼話。四哥哥糊弄老夫人,是一點悔改之心也沒有啊!」
傅凌雲微微訝異,傅雲靖在關鍵時刻竟能將話說得這麼透徹明白——雖然他的話有些粗魯,卻是話糙理不糙。
傅煥雲和傅冉雲雙雙跪下,尤其是傅煥雲,知道跪祠堂的苦,雙腿發軟,怨恨的眼神直直盯向傅雲靖。
傅冉雲正得意馬上能得到傅老夫人的親自教導,能在兄弟姐妹中間大大揚眉吐氣一把,卻因為傅雲靖的話功虧一簣,別提有多忿恨,怨毒地看了眼傅雲靖,卻馬上溫順地垂下眼,哭道:「老夫人不知道,夫人跪祠堂后落下風濕腿疾,弟弟是男丁,若是也落了腿疾,孫女怕老夫人將來心疼後悔,這才會幫弟弟抄寫祖訓的。」
傅老夫人喜歡看孝悌和睦,傅冉雲就抓住這個由頭,已經失去養在傅老夫人身邊的機會,她可不能再被罰跪祠堂,她才不想像小林氏和傅煥雲那般落個風濕的毛病。
傅老夫人眼睛沒瞎,自然看見傅冉雲和傅煥雲對傅雲靖的惡意,而且傅雲靖受到驚嚇般縮在她懷裡,她頓時心疼不已,怒從火氣,說道:「哼,說的你像是為我著想似的。咱們傅家的祖訓能有多長?一百遍祖訓,一天十遍是綽綽有餘!你當真我是個老糊塗,連這個賬都算不清?傅煥雲連抄寫祖訓都要人代寫,是個不敬祖宗的不孝不義之徒,別說落個腿疾,便是打死了,也是給祖宗除去個禍害!」
傅冉雲一呆,她妄想用愛幼拿捏傅老夫人,表現自個兒的孝心,傅老夫人卻完全不買賬。
傅煥雲嚇得磕頭求饒:「老夫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抄寫祖訓,求老夫人饒了孫子……孫子不要被關在陰森森的祠堂里,那裡面有鬼,有鬼啊!」
傅老夫人登時怒氣攻心,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纏枝蓮花紅玉茶盅一個骨碌掉到地上砸碎了:「你個逆子,竟敢辱罵祖宗!孽障!孽障啊!徐嬤嬤,拉去打十大板,給我扔進祠堂,抄寫祖訓一萬遍,什麼時候寫完了,什麼時候出來!」
傅煥雲驚呆了,被婆子們拖下去的時候大聲嚎叫求饒,臨出門時見迴旋無望,脫口罵道:「你個老不死的老虔婆!侯府是夫人的,憑什麼你在我家裡指手畫腳!滾,你滾,滾回你的鄉下去!你一到府里,就打我、罵我、罰我,只會興風作浪的老妖婆,我才不認你是我祖母!」
傅老夫人氣得雙眼猩紅,心裡最後一絲不忍化作雲霧消散,這會兒子哪裡還記得傅煥雲是不是個可造之材,一提龍頭拐杖,疾步如風,照著傅煥雲的臉打去,一下子將他打得頭破血流。
滿堂孫子女霎時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得呆若木雞。
傅煥雲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挨打,就算之前傅老夫人罰他,也只是跪祠堂,而非親自動手。他口中喋喋不休地咒罵,當日怎麼罵甘菊的,就怎麼罵傅老夫人,字字句句不堪入耳。
傅老夫人氣個仰倒,手指顫顫,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揚起拐杖又要打傅煥雲,眼看就要一拐杖敲到他的腦門上。
聞訊趕來救場的小林氏驚得面色煞白,哭天抹淚地求傅老夫人原諒,抱住傅老夫人的雙腿不讓打下去。
傅老夫人正在氣頭上,打不著傅煥雲,一拐杖抽在小林氏背上。小林氏慘叫一聲,反手就搶走傅老夫人的拐杖,扔得遠遠的。
傅老夫人動彈不得,搖搖晃晃,耳邊嗡嗡響,陡然間白眼一翻,氣昏過去。
回過神的徐嬤嬤衝到傅老夫人身邊,冷冷凝了一眼小林氏,呵斥那倆婆子:「你們愣著幹什麼?還不堵上四少爺的嘴,就這麼由得四少爺氣昏了老夫人!快將四少爺拉下去打板子,老夫人說的話你們當耳邊風了!」
徐嬤嬤作為府里最體面的管事嬤嬤,便是教訓小主子們也是使得的,何況只是按照傅老夫人的吩咐行事。
那倆婆子趕忙塞住四少爺傅煥雲的臭嘴巴,又叫了兩個婆子來,立時拉到旁邊的廂房裡,咵咵咵,結結實實打了十大板,直打得傅煥雲暴突雙目,白花花的肥屁股一顛一顛的,不大一會便紅腫不堪,然後被送到祠堂里去了。
小林氏吼叫著不許打,但是壽安堂的下人都是傅老夫人身邊的老人,哪裡容得她頤指氣使。小林氏抹著眼淚要跟去祠堂看兒子,卻被徐嬤嬤攔下。
徐嬤嬤哼一聲,冷冷說道:「大夫人,四少爺辱罵長輩,辱罵祖宗,又氣昏了老夫人,這不孝的罪名足以讓老侯爺在族譜上除名。大夫人還是快快請大夫診治老夫人,否則老夫人有個三長兩短,老侯爺可不會善罷甘休!」
小林氏哭聲一頓,被一語驚醒,傅老夫人若是被傅煥雲氣病或者氣死了,老侯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休了她!
於是,小林氏急急親自去請大夫,一個勁催促薛大夫走快點。
徐嬤嬤將傅老夫人搬回炕上,盯了兀自起身的傅冉雲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傅冉雲被這一眼看得如同兜頭潑了盆涼水,可她實在沒臉在這麼多兄弟姐妹們面前獨自下跪,裝作憂慮地說道:「薛大夫怎麼還沒來?我再去催催。」
其他兄弟姐妹都迷茫地看著長姐傅凌雲,傅冉雲是個沒譜的,甚至傅老夫人暈倒跟她也有些關係,他們當然不會跟著傅冉雲行事。
傅凌雲憂色忡忡,乞求地道:「徐嬤嬤,我們眼睜睜看著老夫人暈倒卻什麼也做不得,即便回去后也難靜心讀書。老夫人回府沒多久發生這種事,歸根結底是我們姐弟沒能讓老夫人享受到天倫之樂,懇請嬤嬤讓我們留下,看到老夫人醒來,我們才會安心啊!」
這一番話極為貼心,徐嬤嬤臉色稍霽,便應允了。
傅雲靖在傅老夫人炕前哭得打嗝,看見小林氏帶薛大夫來了,如小牛犢似的衝上前,狠狠一推搡,推得小林氏倒退著一個趔趄摔出門,他砰一聲關上門,怒吼一聲:「都是你們母子三個害得老夫人暈倒,你們滾出壽安堂,老夫人的院子不歡迎你們!」
小林氏摔個仰倒,臉色鐵青,瞪著傅老夫人的房門像是要噴出火來。
傅冉雲哭著扶起小林氏:「夫人是尊貴的侯夫人,是有朝廷誥命的,傅雲靖這麼對夫人,委實不孝!」
小林氏低斥一聲,一抹眼淚:「行了,別哭了。我問你,煥雲又怎麼惹著老夫人了?」
傅冉雲將今兒早上請安時發生的事全盤托出。
小林氏忽然記起,前幾日傅凌雲刻意在傅老夫人面前挑撥傅冉雲和傅煥雲的事,她恨得咬碎一口銀牙:「你個蠢貨,竟還沒看出來,這是著了傅凌雲的道兒了!」
經此一事,傅老夫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教養傅冉雲和傅煥雲了。小林氏將近十年的籌謀落了空。
傅冉雲委屈地撇嘴,眼淚唰唰掉:「夫人要為我和四弟弟報仇,原以為傅凌雲是好心,豈料竟有這等狠毒心腸!」
傅凌雲啊傅凌雲,既然你敢讓我在老夫人面前失寵,讓我在侯府眾人面前丟人現眼,我就要你的命!怨恨傅凌雲的同時,傅冉雲對小林氏也有了些埋怨,因為是小林氏讓她替傅煥雲抄寫祖訓。這會兒子老夫人暈過去沒理會她,等老夫人醒過來,記起這茬,不知要怎麼懲罰她呢。
思及小林氏和傅煥雲膝蓋上的紅腫,傅冉雲打個寒顫,再一次在心裡狂喊,她才不要去跪祠堂!
小林氏抿著唇,眼神陰鬱地盯著房門,心裡轉過千百個歹毒的計策。
房間里,薛大夫為傅老夫人施完一套針灸,傅老夫人漸漸醒轉,堵在胸口的那團氣喘了上來,她清醒后便想起自個兒是怎麼暈倒的,面色漸漸變得青黑,轉眼看見傅雲靖趴在她炕頭,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子,傅凌雲領著幾個小些的孫子孫女站在炕邊上,擔憂地看著她。
她胸口的鬱氣逐漸消散,這些孫子女中總算有真孝順的孩子,這讓她很是欣慰。
傅凌雲和傅雲靖一左一右攙扶著傅老夫人回到正堂上,傅冉雲和小林氏乖乖跪在下面,沉默而壓抑的氣氛緩緩瀰漫到房間的每個角落。
傅老夫人被孫子咒罵,今兒可是丟人丟大發了,對傅煥雲的恨意一點沒有消散。
傅老夫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等傅冉雲堅持不住偷偷揉膝蓋,她才陰沉地開口說道:「剛才我沉默是在想怎麼罰煥雲。煥雲好歹是我定南侯府的血脈,是定南侯的嫡子,被老大媳婦你教成個歪脖樹,而且還很可能改正不過來……唉,他罵我也罷了,居然連祖宗都敢咒罵,這卻是萬萬饒不得的。若是把煥雲從族譜上除名……」
小林氏面色煞白,趕忙磕頭求饒:「老夫人開恩啊!千錯萬錯都是媳婦的錯,求老夫人再給煥雲一次機會,媳婦定會嚴加管教的!」
傅老夫人深深嘆口氣:「唉,我想著煥雲是個男丁,等他跪完祖宗,抄完祖訓,還是送到南疆他父親那裡去。你教養不了她,我管不得他,只能由他父親親自管教了。」
小林氏面上的血色迅速退去,深深伏低背脊,嬌弱的身子不斷發抖:「老夫人!南疆時有戰亂,煥雲才九歲,去南疆就是去送死啊!求老夫人開恩!」
傅老夫人不為所動,冷漠地看著小林氏:「大少爺飛雲不到八歲就去了南疆,煥雲九歲也不小了!」
小林氏淚流滿面,眼珠子掛在烏黑濃密的眼睫毛上:「老夫人……
喚了一聲,小林氏抬起頭,做出個口型,定定望著傅老夫人:「難道老夫人忘了他嗎?」
傅凌雲蹙眉,她根本沒察覺到小林氏說了什麼,回頭詢問地看向韓嬤嬤,韓嬤嬤輕輕搖頭,也是一副疑惑的模樣。傅凌雲去看傅老夫人,卻見傅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驚惶,即便鎮定下來也很是勉強。
傅凌雲腦門裡畫個大大的問號,小林氏說了三個字,那三個字到底是什麼?這就是傅老夫人屢屢對小林氏高拿輕放的原因嗎?
傅老夫人驚惶過後,眸中怒氣更熾,哼了一聲,刻薄地說道:「罷了,煥雲如此頑劣,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怕是送到軍營里,也只會給侯爺闖禍,等他從祠堂出來,就挪到外院去,我會請老侯爺為他尋些嚴厲的先生教導。」
小林氏鬆口氣:「多謝老夫人開恩。」
傅老夫人猶自不解氣,看了看縮在一旁降低存在感的傅冉雲,冷冷地說道:「至於冉雲,在長輩面前裝神弄鬼,巧言爭辯,也是犯了不孝的罪名,就罰你跪二十天祠堂,抄寫祖訓一千遍!」
傅冉雲呆傻了,小林氏張口便要辯駁,傅老夫人嫌惡地瞥過來:「閉上你的嘴!我一聽你母女三人說話頭都是大的,你實在該學學貴夫人才會說的話。杜鵑,我這會兒子頭又有些暈,扶我去炕上躺躺。」
她一伸手,杜鵑扶著她便走進了西廂房。
小林氏臉色漲紅,當著這麼多小輩的面,傅老夫人可是一點面子沒給她留。
徐嬤嬤招呼幾個粗使婆子上來,伸手朝門口一指:「二姑娘,請吧。」
傅冉雲氣得鼻孔一翕一合,高昂著頭,陰鬱地盯著傅凌雲,桀桀怪笑兩聲,然後陰陽怪氣地說道:「大姐姐,你可如意了?」
傅凌雲不解地皺眉說道:「二妹妹此話何意?原來二妹妹是因為五弟弟看出你的字跡,從而讓老夫人發現你代四弟弟抄寫祖訓罰你,才會怪我嗎?二妹妹誤會我了,我的確是一片好意,我哪裡能掐算到你幫煥雲抄寫祖訓呢?」
傅冉雲氣極,甩袖離開。
小林氏看了傅凌雲一眼,在外人面前習慣性地保持良母形象:「凌丫頭,冉雲只是覺得這件事太過巧合,才會有誤會。你等我勸她兩句。」
傅凌雲點頭道好,也許連小林氏都沒有她了解傅煥雲,誰讓小林氏將全副注意力放在教養傅冉雲身上,導致傅煥雲與她相處的時間長呢?
傅煥雲愛吃燕窩粥,尤其是珍貴的血燕窩粥。定南侯府供不起他那麼多燕窩粥吃,大家沒發現他這個特點。她可是記得前一世,每每宮裡賞賜安國公府,傅煥雲都會去她那裡掃蕩官燕和血燕窩,雪蛤、鮑魚也不能倖免。
傅煥雲不喜歡寫大字,先生布置的功課大多是她和傅冉雲幫助他完成的,傅煥雲常常會賴在梨蕊院,一邊吃點心一邊求她幫忙寫功課。
她知道傅煥雲的寫字速度,要讓傅煥雲在十日內抄寫一百遍祖訓是絕無可能的,所以小林氏為了兒子早些放出來,肯定會讓傅冉雲幫忙抄寫的。
一萬遍祖訓,依照傅煥雲現在的寫字速度,估計要抄寫上好幾年了。
她最開心的是,傅老夫人再也不會重視傅煥雲和傅冉雲的詩詞了,她記得前世傅老夫人因為他們姐弟的驚才絕艷,簡直是把他倆捧在手心裡疼,地位僅次於傅雲靖。
她當然不能讓小林氏留著翻身的籌碼。傅老夫人不能為她而舍小林氏,她仍然需要傅老夫人的寵愛和支持,把她的寵愛牢牢攥在掌心裡,不分給傅煥雲和傅冉雲一絲一毫。
小林氏溫柔不失威嚴地掃過眾位侄子侄女,轉身離開壽安堂。二少爺傅雲梓瑟縮在四姑娘傅雲麗的身側。
韓嬤嬤擰眉,神色奇異。
梨蕊院里,韓嬤嬤給傅凌雲沏了盞茶,十分困惑地說道:「姑娘,老奴不解,四少爺和二姑娘皆是心術不正之人,怎麼會寫出那些連老夫人都稱讚的詩呢?」
扁豆撲嗤笑出聲。
傅凌雲凝眉細思,覺得韓嬤嬤說得有道理,但是那些詩詞篇篇經典,她從未讀過,便是說抄襲,也是無從說起:「許是他們姐弟倆真是得天獨厚,獲得了老夫人的真傳。」
韓嬤嬤不以為意:「這種話老奴可不信,老奴聽說過不少世家大族裡出過天才,可沒哪個是不愛念書,字認不全就能出口成詩的。」
傅凌雲想不出原因,丟開手去不再細究:「嬤嬤說得有道理,總有一天我們會查到頭緒的。」
韓嬤嬤頷首,她們信任的人手不夠,現在想查是很困難的,頓了頓,她神色怪異地提起另外一事:「姑娘有沒有察覺,二少爺雲梓見到小林氏跟老鼠見到貓兒似的,嚇得渾身顫抖,恨不得躲起來才好?」
傅凌雲還未答話,扁豆插嘴說道:「嬤嬤,這個我知道。二少爺不知魔怔了還是怎麼著,五年前一天早上起來,直說小林氏是鬼,渾渾噩噩吃了幾天壓驚湯,老夫人請了神婆和道士來做法,才漸漸好些。對外面說,二少爺是做噩夢魘鎮住了。不過,從那以後,二少爺變得極其膽小,便是青天白日走在大太陽底下,仍會害怕。更可笑的是,有時候人糊塗了,仍會喃喃自語地說小林氏是鬼,是妖怪。滿府里,二少爺最怕我們溫柔賢惠的侯夫人呢!」
韓嬤嬤訓斥:「你說的倒是順溜,搶了姑娘的話,沒個上下尊卑!」
傅凌雲不以為意地說道:「其實,這些話我也聽下人們說起過,沒扁豆說的這麼詳盡,我聽到的只是隻言片語罷了。」
韓嬤嬤一陣心疼,傅凌雲身邊全是小林氏的人,她們讓傅凌雲聽見的,傅凌雲才會聽到。
扁豆訕訕的:「奴婢也是聽那些碎嘴的婆子們說的,是真是假,只有二少爺才知道。」
韓嬤嬤則正色說道:「空穴不來風,定是有了影子才有這篇話。老奴想,定是小林氏做了什麼嚇著二少爺,否則的話,一個噩夢怎麼會生生把二少爺嚇成個老鼠膽子?難怪二夫人與小林氏常常不對盤?」
再思及小林氏威脅傅老夫人的那三個字,傅凌雲只覺得小林氏身上迷霧重重。
想不到結果,韓嬤嬤重重嘆了口氣,說道:「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傅凌雲剛端起吉祥如意壓手杯抿了口茶,聞言,忍不住一口茶噴出老遠。
小林氏回到房中關上門不許人進去。
沉靜許久,海桐才聽到砸杯子的聲音,知是小林氏發完脾氣,她忙上前開門收拾殘局:「夫人息怒,夫人越是生氣越是讓別人得了意。」
小林氏陰沉個臉,瞪著一雙淬毒的眸子說道:「把忍冬給我叫過來!」
片刻后,忍冬偷偷摸摸到了小林氏的永和院,一進門就跪下交待一通:「……怕是大姑娘已經不信任奴婢了。」
小林氏哼一聲:「傅凌雲那小賤人又什麼時候信任過你?」
連翹和張嬤嬤等四人在時,忍冬就是最不受重用的那個,連翹四人去了,忍冬作為唯一留下的舊人更加不受傅凌雲信任。忍冬噎住,沮喪地耷拉下肩膀。
小林氏緩了口氣,說道:「那韓嬤嬤從前就是個人精,好容易回了侯府,還不得顯擺顯擺她的忠心。忍冬,我問你,那滴水觀音和蘭花仍在傅凌雲房中嗎?」
忍冬咽了咽口水,回答說:「滴水觀音仍在大姑娘卧房裡,韓嬤嬤只是將那蘭花挪到外面栽種了。」
她的差事漸漸被傅凌雲身邊的其他丫鬟取代,她沒差使不許去正房,這是她偷偷到正房前打探才看到的。
小林氏嘴角溢出一絲冷笑:「難怪傅凌雲沒去老夫人面前告我狀。這滴水觀音在外面難以尋到,比之牡丹中的姚黃魏紫還要珍貴,韓嬤嬤不識貨也是有的。既然她們不知滴水觀音有毒,忍冬,你想不想為你乾娘報仇?」
張嬤嬤去世這麼久,忍冬心中的憤恨已經減少很多,不如當初那麼義憤填膺,今兒又見識過傅凌雲的手段,傅凌雲對人心的算計何其精準,她實在怕自個兒計敗,走上連翹的老路。
小林氏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將她的畏縮和膽怯看在眼裡,她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輕,尾音卻拖得極長。
忍冬頭皮發麻,頂著小林氏灼灼的目光,張嬤嬤的溫柔教導和凄慘死相交相在腦海里回蕩,她挺直身子,神色堅定地回答:「乾娘死那麼慘,我恨大姑娘不減當初,奴婢是個笨腦子,請夫人吩咐奴婢怎麼做吧。」
小林氏微微笑了:「你真是個孝順的,古語說,養恩大於生恩,張嬤嬤在天之靈若是得知你為她報仇雪恨,她定會含笑九泉。忍冬啊,你知道的,弄死大姑娘容易,可弄死大姑娘后,老夫人定會追查到底,查到你頭上,我也無法保住你,那時候你只能和你乾娘做伴去了。」
忍冬面色發白,殷切地盯著小林氏:「夫人定有解決之法。」
小林氏頷首:「滿府里,誰壓在我頭上?」
「夫人是尊貴的侯夫人,老夫人是夫人的婆母,自然是老夫人。」
「所以啊,要想解決傅凌雲,必須先過老夫人那關。忍冬,我要你以大姑娘的名義送那盆滴水觀音給老夫人。」
忍冬驚駭:夫人是想殺了傅老夫人?她忍不住渾身發寒,小林氏真是太狠了,蛇蠍婦人這個詞冠在小林氏頭上最最合適不過。
小林氏咬緊唇肉,咬牙切齒地說道:「忍冬,你也別覺得我狠,瞧瞧老夫人和傅凌雲是怎麼對待我的兒女的,我不過是一報還一報。你放心,我不是讓你殺老夫人,我沒那麼大膽子,我只是讓你送滴水觀音給老夫人罷了。」
忍冬鬆口氣,原來小林氏打的是借刀殺人的主意:「可是,夫人,到時姑娘不承認送過滴水觀音給老夫人,那奴婢不是死定了嗎?」
小林氏勾唇,莞爾一笑,她臉上的艷妝,頓時給人一種風情萬種的感覺:「你別怕,你這樣做……」
忍冬皺眉聽著,聽到最後眉頭悄然鬆開。
時至中午,傅凌雲主動到壽安堂侍疾,傅雲靖陰著小臉拉她到角落裡,握了握肥肥的小拳頭,問道:「大姐姐那日說的話,我今兒終於明白了。大姐姐算計我不要緊,我本來就看四哥哥和二姐姐不順眼。只是不知道大姐姐是不是將老夫人也算計進去了?」
傅凌雲微驚,氣憤地說道:「五弟弟,你到底在想什麼?什麼算計不算計的,我們是一家人,說這種話就太誅心了。我原只是想給四弟弟和二妹妹一個教訓,讓他們上進。誰知四弟弟——唉,他實在太不爭氣了,我原以為他會怕了老夫人的懲罰,誰知口無遮攔到那個地步!」
傅雲靖鬆了口氣,見傅凌雲臉上滿是氣惱,急忙道歉:「大姐姐別生氣,我是被老夫人暈倒弄得心亂才會胡思亂想。」
傅凌雲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罷了,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饒你一次,下次可不許這麼惡意揣測我了。走,我們去瞧老夫人去。」
傅雲靖乖巧地拉上她的手,姐弟倆親親熱熱地步入房內。
傅老夫人見了便微微點頭,滿府的孫子女,只這兩個時時惦記她,記得來給她侍疾。
徐嬤嬤看著傅凌雲和傅雲靖承歡在傅老夫人膝下,思前想後,著重看了兩眼傅凌雲,這個大姑娘可真是不簡單啊!
想想傅凌雲是怎麼被小林氏暗中欺負的,她又嘆口氣,真真是天理輪迴,小林氏的報應來了。
傅凌雲和傅雲靖服侍完傅老夫人吃飯和喝葯,被催著去學堂,徐嬤嬤坐在炕頭的小杌子上給傅老夫人打扇子。
傅老夫人舒服地嘆息:「徐嬤嬤,你說,這次的事凌丫頭在其中攪合多少?」
徐嬤嬤尋思半晌,老實地回答:「奴婢覺著,大姑娘猜到二姑娘會幫四少爺作弊,這才極力在老夫人面前說二姑娘和四少爺的好話。至於四少爺嘴裡那些不乾不淨的話,大姑娘應該沒有料到。」
傅老夫人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沉思半晌,低低說道:「凌丫頭是被欺負狠了才會如此,雖說也算計了我,到底比一心繫在小林氏那三個白眼狼身上,被人算計強。我就是喜歡她這份聰明。而且,這回可是讓我看清了冉雲和煥雲的品性,一個狡詐虛偽,一個魯莽粗俗。便是會作詩,有個如此品格,將來在作詩的道路上也走不遠。哼,小林氏這個上不得檯面的,教壞了我侯府兩個人才。」
徐嬤嬤一聽,傅老夫人這話明顯是偏袒傅凌雲的,不禁把這話記在心上,從此後,對傅凌雲更客氣兩分。
傅凌雲再次探望住在抱廈里的甘菊,甘菊的傷好了大半,剩下的注意飲食,好好將養,再吃兩副葯便會痊癒。只是甘菊等到最後一刻仍沒有聽見薛大夫改口,她的右眼是真的永遠治不好了。
甘菊逆著光看向傅凌雲,忍不住淚流滿面:「大姑娘不知道,奴婢的爹娘是一對混帳,為給弟弟買豬肉吃就將奴婢賣給人牙子。奴婢若是出府去,又瞎了隻眼睛,可沒有活路了啊!」
傅凌雲看著甘菊,前世甘菊光著身子在安國公的床上睡了一晚,安國公說自個兒沒有碰她,甘菊什麼話都不說,只管捂著帕子抹淚。甘菊在帕子裡面哭,她在心裡滴血,後來她應了安國公的安排要將甘菊配人,甘菊也是這麼跟她說的,說她爹娘為給弟弟換肉吃才賣了她,說她從小多麼可憐,說她被安國公污了清白是多麼無奈和愧疚……
傅凌雲等了一會兒子,見甘菊乞求地望著她,便淡淡地啟唇說道:「甘菊,我很同情你,但是你知道,你這個樣子我是無法任用你的。唉,一會兒子,我讓韓嬤嬤將給你爹娘的那份銀兩,全交給你好了。我一個深閨小姐,實在無法幫到你在府外的事,倒是老夫人和夫人那裡可以照顧你幾分。」
甘菊一頓,用那隻完好的眼睛寒森森地盯著傅凌雲,慢吞吞地問道:「夫人?」
傅凌雲理所當然地點頭,再次提醒甘菊:「對啊,你的眼睛是四少爺打壞的,夫人肯定心懷愧疚,她那麼善良溫婉,一定會照撫你的。」
甘菊似微微鬆了口氣,挑起一邊嘴角,自嘲地說道:「四少爺因為奴婢的事被責罰,大夫人厭惡奴婢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照撫奴婢?」
傅凌雲不想多理會她,來看甘菊不過是看在傅老夫人的面子上罷了,站得時間差不多,便叫蒼耳來替甘菊收拾衣物,領了她的賣身契和傅老夫人、小林氏送的銀子,送甘菊出府。
甘菊出府前在壽安堂外磕個頭,在永和院外磕頭時被哭泣的小林氏拉走,不知說了什麼,甘菊出來時,臉色十分難看,走到二門處突然回身大叫:「我要見大姑娘,蒼耳,你回來,領我回去見大姑娘!」
二門上的婆子拿抹布堵了她的嘴,強行將她拖出侯府,從後門扔出去。
蒼耳木訥,傅凌雲問起,她便將甘菊臨走時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其中自然包括甘菊被扔出侯府這一條。
傅凌雲冷冷勾唇,給她機會的時候她不說,現在對不起,沒機會了。
蒼耳去煮茶,韓嬤嬤眼角含笑:「蒼耳是向姑娘投誠呢。」
傅凌雲說道:「這院子里的丫鬟風聲鶴唳的,蒼耳倒沒受她們的閑言碎語影響,我就覺著她是個會抓住機會,識時務的。」
韓嬤嬤震驚:「原來姑娘都聽到了!」
傅凌雲苦笑:「梨蕊院就這麼大點,我想聽不見都難。」
韓嬤嬤提起這個便義憤填膺:「說做姑娘貼身丫鬟不得好死的流言,肯定是小林氏派人散播的。」所以傅老夫人給傅凌雲挑丫鬟時,小丫鬟們紛紛藏拙,最後挑了扎一針都不會叫的木訥姑娘蒼耳。
「我早猜到了,可我們奈何不得小林氏啊!」
傅凌雲言罷,韓嬤嬤的憤怒也變得苦澀起來,忽然間思及蒼耳的話,她說道:「姑娘,那甘菊明明有話說,老奴猜很可能是跟小林氏有關。甘菊又是在老夫人身邊伺候好幾年的,有沒有可能了解一些老夫人與小林氏之間的啞謎?」
傅凌雲腦中靈光一閃,忙道:「幸虧嬤嬤提醒我,嬤嬤,你在府外可有人手?」
韓嬤嬤拍著胸脯說道:「老奴這些年在莊子上頗識得幾個人,倒有一兩個能用的,他們也進了府辦事,住在侯府後街上,倒是可以打聽打聽。」
隔日,韓嬤嬤皺著眉,悄聲對傅凌雲道:「姑娘,甘菊出府後,沒有回她老子娘的家,不知去了哪裡。」
傅凌雲顰眉:「嬤嬤懷疑,小林氏下了殺手?」
韓嬤嬤深吸一口氣:「也許是小林氏下了殺手,也許是甘菊自個兒找地方躲起來。老奴會再派人去幫忙找找的。」
傅凌雲頷首:「好,我立刻寫信給大表哥,讓大表哥幫忙尋找甘菊,他行事比我方便得多。甘菊失蹤,如此瞧來,甘菊掌握的秘密不可小覷啊。」
傅老夫人病癒下炕那天,回京述職的傅四老爺接到吏部的升遷令,從七品芝麻官擢升為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職雖小,勝在是個京官,而且入了翰林院便有可能入內閣,成為天子近臣,甚至一代權臣。
傅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奕奕地給賓客下帖子,挑戲班子,定菜單,樣樣親自過目。
小林氏作為侯府主持中饋的主母忙得腳不沾地,侯夫人的威風盡顯,臉上的笑容一天下來沒落下過,到了晚間,她揉揉笑得發酸的臉頰,呸了一聲,恨恨道:「不過是個從六品的芝麻小官,也值當熱鬧成這般,不知道的,以為他是打了勝仗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呢!」
一念至此,小林氏不禁思念起遠在南疆的定南侯,定南侯若在府中,她也不至於被幾個連誥命都沒有的妯娌輪番取笑。
甩甩頭,小林氏揚聲叫來海桐,淡抿著唇角冷冷道:「海桐,你去跟忍冬提醒一聲,要她在我們約定的那天動手。」
海桐心裡咯噔一聲,低聲應諾退下。
這晚安置傅凌雲臨睡時,豌豆不經意間提起:「姑娘傍晚吃飯那會兒子,奴婢遠遠看見海桐姐姐來找忍冬姐姐。奴婢想打招呼來著,想著忍冬姐姐這些日子身上不好,便沒敢擾了她清靜。」
說完,豌豆嘻嘻一笑,屈膝福禮,退了下去。
韓嬤嬤一直睡外間,聽了這話扔了被子,和傅凌雲商量:「姑娘,忍冬是要動手了?卻不知小林氏打算讓忍冬做什麼?」
傅凌雲也納悶:「忍冬名字叫忍冬,卻不是個多能忍的。她忍氣吞聲這麼久,該是忍不住了。我想著,莫不是還為那盆滴水觀音?」
韓嬤嬤奇道:「忍冬因為滴水觀音被趕出去,她不知道,難道小林氏猜不出我們已經知道那滴水觀音有毒了?」
傅凌雲冷笑:「正是因為一個是聰明的,一個是笨的,小林氏才能成事。嬤嬤,若你是小林氏,要拿這滴水觀音做文章,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你會怎麼做?」
「這個節骨眼」指的是傅四老爺的升職喜宴。
韓嬤嬤細細琢磨,隨即大吃一驚:「小林氏很可能會將滴水觀音以姑娘的名義送給老夫人,再將這滴水觀音有毒之事宣之於眾,或者讓忍冬在宴會上揭露滴水觀音有毒之事,再告訴大家這是老夫人送姑娘的,讓人誤會老夫人不喜姑娘。忍冬是姑娘的人,大家只會認為姑娘膽大包天,目無尊長。她這步棋可真是冒險,須知,四老爺的升遷喜宴是侯府的體面,她蓄意破壞,不僅會讓四老爺丟臉,與四房結仇,還會讓侯府顏面掃地!」
傅凌雲抿緊唇瓣,眼神微冷:「若是我入了她的圈套,讓侯府和老夫人顏面掃地,與四房結仇的人可不就是我了?」
韓嬤嬤拿小金剪剪去一截子燈芯,額頭上落了顆冷汗,回頭說道:「小林氏這樣的人怎麼當得起侯夫人,絲毫不顧全大局。即便斗,也不該拿到檯面上讓外人看侯府的笑話。別人家這種事藏著掖著還來不及。」
傅凌雲冷笑:「小林氏原是給自個兒立個牌坊呢,誰都知二姑娘因為在明鏡湖落水的事聲名狼藉,她哪裡管得了侯府的名聲,比之以前更是不管不顧了,恨不得滿府的少爺姑娘沒了清白才好。誰讓她是庶女呢,眼皮子淺,若果真出事,看她怎麼收場吧。」
韓嬤嬤放下小金剪,和傅凌雲低聲商議,定下對策。
這日清早上學堂時,傅凌雲和五少爺傅雲靖提起她院子里有隻會說話的鸚鵡:「昨兒個你翠玉表姐才得了兩隻,聽說你是個喜歡鳥兒的,便打發人送給我,讓我逗膩了再轉送你,好歹提她一兩句,做個順水人情。我卻不忍心看個雀兒關在籠子里叫得寒磣。放走,又覺得辜負你翠玉表姐一片好意,就今兒送了你吧。」
傅雲靖興奮得一蹦三尺高:「大姐姐,你實在太好了!翠玉表姐太偏心了,明知大姐姐不喜歡鳥兒,卻還讓大姐姐逗弄膩味了才送給我!」
傅凌雲莞爾一笑:「她說的客氣話罷了,是怕開罪於我,說到底,這鸚鵡是送你的,誰讓你喜歡呢?等下學,你回府來,和我一起回院子去取那鸚鵡。」
傅雲靖忙應了一聲,蹦蹦跳跳上學堂,傅凌雲眯眼微笑目送他離開,這才去了府中專為小姐們設立的私塾。
等傍晚時,傅凌雲剛剛下學,傅雲靖就迫不及待地拉她回院子,居然為看那隻鸚鵡,欺騙先生說自個兒肚子疼而早退!
她又嗔又惱:「下次可不許再逃課,否則的話,有了好東西,我可不敢再提前告訴你。」
傅雲靖幼時對侯府的記憶很少,四房只他一根獨苗,被傅四夫人和傅老夫人千嬌萬寵地長大,聽了傅凌雲的嗔惱,不覺得生氣,反而有股絲絲甜意在心裡流淌,竟認為傅凌雲更親近了。原來這就是有兄弟姐妹的感覺啊!
他小腦袋往傅凌雲胳膊彎里一靠,撒嬌似的說道:「我記住了,大姐姐,沒有下次了。」
傅凌雲點點他的鼻子,兩人腳步輕快地走向梨蕊院。傅雲靖見了那五彩鸚鵡果真歡喜得手腳不知往哪裡放,逗著鸚鵡學舌,玩盡興了,索性讓人回壽安堂的話:在梨蕊院吃晚飯。
飯畢,傅凌雲監督傅雲靖做功課,看他練完兩張大字才算完。傅雲靖不覺得拘束,反覺得有個姐姐處處管著自個兒,也很是舒坦,不知不覺間,姐弟之間的感情更加深厚。
傅雲靖看到窗檯邊上放了一盆他不認識的植物,植物葉子尖上所滴的水晶瑩剔透,煞是好看,便問:「這叫什麼花?是哪個丫鬟伺弄的,一顆顆水珠子倒像透明的珍珠似的好看。」
他抬起手要去摸那花草,傅凌雲大驚失色地阻止道:「五弟弟!別碰!那花有毒!」
傅雲靖嚇了一跳,面色發白,然後想起什麼似的,轉而嘻嘻笑道:「大姐姐騙我吧,若真箇有毒,大姐姐怎麼會放在書房裡?」
傅凌雲神色鄭重:「我沒騙你。這花叫滴水觀音,許是老夫人見看好便送給我,前兒個韓嬤嬤伺弄時,摸到那滴出的水,手上起了一大片紅疹,這才知道那水滴有毒,吃了兩顆解毒丸才見好。」
傅雲靖不敢置信地瞪目:「老夫人那麼喜歡大姐姐,怎麼會送大姐姐有毒的花草呢?」
傅凌雲拉他遠離滴水觀音,懇切說道:「這花稀罕,我以前別說見過,便是聽也沒聽過的。又長得這般好看、得趣,老夫人哪裡知道它有毒呢?我讓韓嬤嬤驗看過,只那水滴是有毒的,至於滴水觀音本身是否有毒,還未曾驗出來。」
傅雲靖立刻緊張地說:「那大姐姐可別中毒了!」
傅凌雲笑了:「這事啊,你別嚷嚷出去,若是讓人知道老夫人送我一盆有毒的花,可是坑死老夫人和我了,你可記清楚了?」
傅雲靖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那大姐姐要將這花扔了。」
「我知道,只是這花是老夫人送的,我若是貿然扔了,怕是對老夫人不敬,這才依舊養著。橫豎只要不碰那水滴,就不會中毒。等過段時日,我讓韓嬤嬤將它移栽到院子里去,不給它澆水,過個三五天的,也就乾死了。」
(本章完)